第157節(jié)
整個院子一片狼藉,比冰雹才過時還亂。 霍引最后那一棍,掀翻了他們才剛綁好的瓜棚。 滿院都是雞鴨亂跑。 “霍引,你不許走,給我把院子收拾了才準走!”俞眉遠一拍額頭,另一手拽住了他的衣袍。 霍引回神,看著拽住自己的爪子,沒吭聲,只在心里說。 不走不走,他哪都不走。 …… 院子太亂,有霍引和老七幫忙,俞眉遠也收拾到夜暮降臨,才勉強將院子恢復(fù)原樣。 冰雹過后,鎮(zhèn)上各家各戶都忙著收拾亂象,他們買不到菜,俞眉遠就讓吳涯拿著自家的菜和蛋去鄰家換了些白菜與山芋,再買一塊豆腐,又宰了只雞,加上肘子,便是一頓晚飯。 她嘴里雖說著不叫霍引蹭飯,臨到頭來還是想法子收拾了一頓豐盛晚飯出來招待霍引與老七。 俞眉遠這里沒有尊卑之分,菜上桌之后,青嬈、錢老六與吳涯便都圍坐一桌,吃起飯來倒十分熱鬧。家常小菜,菜鮮rou嫩,又有好酒佐食,比起宮中佳肴勝出良多?;粢缚诖箝_,扒了兩碗飯,和老七幾人對飲了小半壇酒,才作罷。 飯罷天已晚,霍引還要回山上,便不作多留。 俞眉遠親自送他出門。 晚風(fēng)清冷,吹散白日汗意,鎮(zhèn)上夜里安靜,偶有犬吠,和著敲更的聲音,遠遠傳來。 展目而望,月色之下的遠空是墨色山影,像極她那年在霍錚宮中看到的畫中風(fēng)景。今晚的月亮很圓,不知不覺竟又是一個滿月之夜。云谷的月色,幽靜迷人,與兆京繁華錯落的月全然不同。 “小阿遠,明天我不來了?!?/br> 行至巷口,霍引腳步忽停,開口道。 俞眉遠不解地點點頭,他本來就沒非來不可的道理,壓根沒必要如此鄭重地告訴她。 “我有事要離開十天,你等我回來,好嗎?”霍引認認真真地問她,“等我回來,我和你同去昌陽。” “我自己去也可以,你有事便忙,不必……” 她說了一半的話被他打斷。 “十天就好,你等我,我……去昌陽也有些事,同去剛好有個照應(yīng)?!?/br> 月色明亮,將兩人身影在地上拉得老長。 俞眉遠想了想,便點頭道:“好,等你十天?!?/br> “不見不散?”霍引舉掌。 “不見不散?!庇崦歼h笑著擊掌。 ☆、第128章 風(fēng)變 云谷到昌陽約有一個月路程,俞眉遠盤算著若到昌陽遇見徐蘇琰,能順利將東西交給他,便沿著昌陽的官道一路南行,去往青江。作為中原最古老的一條江,青江是歷來文人sao客必游之地,俞眉遠向往已久。 因路程頗遠,俞眉遠這段時日都忙著準備路上用的一應(yīng)東西。 她將種的罋菜全都換成了大白菜與蘿卜,或腌或曬,拿小壇封了囤起;米面用布袋裝了,搬上馬車,再加上日常用的簡單鍋盆、藥品、衣物,零零總總的東西讓她忙得沒有休息時間。 她那馬車已嚴然像個小家。 因先前長期出行在外,為了應(yīng)付路上各種意外,俞眉遠早已習(xí)慣多備東西。即便路上偶爾遇個意外耽擱,無法趕及城鎮(zhèn)或者驛站,她這一馬車的東西也夠他們在荒野挨上三五日時間。 “姑娘,酒館不要了?”青嬈抱著兩壇酒上車,回頭看著住了大半年的酒館依依不舍地開口。 “你是舍不得酒館呢,還是舍不得人?”俞眉遠卻望向正在刷馬鬃的老七。 因為青嬈要離開的關(guān)系,老七這兩天不太開心,她不讓他跟去昌陽。 “姑娘!”青嬈嗔了一聲,紅了臉。 俞眉遠心里其實也有猶豫,她想將青嬈留在云谷過安穩(wěn)日子,又怕青嬈多心。 “好啦,知道你疼我。放心吧,酒館留著,過段時間我們再回來。”俞眉遠想了想,一點她的額頭,“只要你的七哥還等著你,我就幫你們把事兒給辦了!” 青嬈面色才剛松泛,又被她打趣了一句,立刻漲紅了臉:“姑娘,好好的你說這事做什么?是不是你想姑爺了,卻拿我取樂子?!?/br> 這丫頭,居然會頂撞了。 “什么姑爺?我早跟你說過了,我與他不過舊交,你別諢說,倒害得我見他尷尬?!庇崦歼h用力一捏她的臉頰,斥道。 不過青嬈這一說,卻叫她想起霍引來。 十日之約,轉(zhuǎn)眼已過九日。 也不知他是否會依約,還是又像上次那樣無聲消失。 …… 云谷的火潭終年guntang,位于山中晶洞里,洞中光線微紅,熱氣氤氳,硫磺味充斥著整個晶洞?;粢頉]入火潭之中,長發(fā)垂散,浮于水面。他臉上□□已除,仍是俊美的容顏,蒼白的皮膚上卻被泡得通紅。 他眼眸緊閉,眉頭攏作山川,沉在水下的手緊攥成拳,似在苦忍著某種痛苦。楊如心站在岸上,指尖拈著數(shù)根絲線,每根絲線的另一頭,都沒入霍引背上的要xue,再順著血脈游走。 “唔。”霍引咬唇悶哼,唇瓣已被咬破,結(jié)痂,再咬破。 體內(nèi)似的無數(shù)細針穿行,慈悲骨的寒意被這數(shù)十道針力驅(qū)趕著,沉墜于腹,像埋了座冰山,火潭中的至陽至烈之氣隨著細針燒過他的經(jīng)脈。 火燒般的灼痛,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撕裂成碎片,而慈悲骨的寒意卻又像冰錐般錘打落下。 痛到極至。 “你忍忍,馬上好!”楊如心手勢一改,將絲線扯緊。 霍引再度咬牙悶哼,只覺得身體要被絲線撕開。 楊如心一狠心,手上施力,徹底將絲線從霍引體內(nèi)抽出。 “啊——”霍引承受不住這痛,猛吼出聲,雙目陡然圓睜,眸色赤紅,如身下這潭水。 絲線回到楊如心手上,垂懸而下的絲線另一端,是無數(shù)支細針,此時都已發(fā)黑,往下滴著血。 霍引睜了眼,運氣調(diào)息,平復(fù)著體內(nèi)痛苦,一邊嘶啞開口:“第幾天了?” “第……十一日。”楊如心收起絲線,頓了頓,回道。 十一日? 霍引心頭一急,如電光般從潭中躍出,岸邊衣袍被他手中勁力挑起,他人才落地,衣袍便已裹上身。 “霍引!”楊如心跟著追出洞去。 霍引已急掠回了白露閣。 十一日……他又失約了? …… “姑娘,不等了嗎?”青嬈小聲在俞眉遠耳邊說道。 俞眉遠已倚到馬車車廂內(nèi)的窗邊,正挑了簾子朝外看著。 馬車停在一條溪流旁邊,錢老六正牽著馬飲水喂草,吳涯檢查著車輪軸與車后綁的所有東西,等俞眉遠發(fā)話。 云谷的出入口只有這一處,她進的時候溯溪而上,離的時候也沿溪而出。 第十一天了,霍引并沒依約出現(xiàn)。 俞眉遠探頭出窗,望望來時的路,朝錢老六和吳涯高喊:“六哥,吳涯,走了?!?/br> 錢老六和吳涯不約而同地回望一眼,應(yīng)了聲“好”。錢老六走回坐上馬車,吳涯則翻身上了另一匹馬,在馬車旁邊護行。 馬蹄踏響,車輪轉(zhuǎn)起,嘚嘚朝前。 俞眉遠放下簾子,靠到迎枕上,她如今要想的是到時候怎樣才能進入清晏山莊。 去往昌陽要一個月時間,向老爺子大壽在七月中旬,此時六月上旬,他們的時間富足,并不急著趕路。 馬車緩行過云谷的山頭,云谷便越來越遠。青嬈靠在壁上,頭一下下地點著打盹。俞眉遠睡不著,無聊便翻出一小壇酒慢悠悠飲著,才喝了幾口,她就聽到一陣馬蹄聲遙傳而來。 俞眉遠本不在意,只是這陣馬蹄聲由遠及近,速度快得很,轉(zhuǎn)眼就已經(jīng)到他們馬車身后,似乎專追著他們而來。 她覺得奇怪,便拉開簾子,探頭往后瞧去。 “姑娘,好像有人跟來了?!眳茄鸟{著馬跟在車旁邊,也正朝后張望著,見她掀簾便開口道。 俞眉遠只點點頭,仔細看去。 林間躍出兩匹馬兒,朝著他們這里奔來,跑在前頭那匹馬的主人瞧見馬車的影子,竟從馬背上騰起,自山路兩邊的樹梢掠過,電光般疾行而至。 “六哥,停車?!庇崦歼h忙道,人已掀簾出了車廂。 “吁?!卞X老六拉停了馬兒,俞眉遠從車上跳下。 身后那人已經(jīng)趕了上來。 “小阿遠,對不起?!被粢凉M頭大汗地落到她面前。 總算趕上了。 這次的約定,他必不會錯過。 俞眉遠不問他原因,只從車前取下了水囊扔到他懷里:“歇口氣再說話?!?/br> 身后的馬蹄聲沒停,她又轉(zhuǎn)頭看去:“還有人?” “嗯,一個朋友也要去昌陽,我送她一程?!被粢龜Q開水囊,往嘴里猛灌了幾口水。 她既不問,他便也不說。 從火潭出來一路趕到這里,他連水都沒顧得上喝,此時嗓子里已干得冒煙。 駛來的馬兒背上坐著個杏色衣裙的女子,俞眉遠眉一蹙。 “是云谷的朋友,與我情同手足?!被粢滤氩?,忙解釋。 俞眉遠卻沒接茬,她往后走了兩步,眉頭松去,揚唇笑道:“楊jiejie!” 馬兒到她跟前停下步伐,楊如心手持著韁繩又驚又喜:“四娘?” …… 楊如心棄馬進了俞眉遠的車里。俞眉遠的馬車雖不大,卻布置得舒服,軟褥迎枕,梨木方案,銅爐熏香,可謂麻雀雖小,五內(nèi)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