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jié)
“徐公子出入很正常,沒有異樣。另外魏將軍那里……他武功太高,暗梢屢次被甩,查不什么來?!?/br> 俞眉遠并不意外,魏眠曦可不是好跟蹤的人。 “繼續(xù)盯著。有機會去找回賓閣的周素馨,問問她我要查的事可有眉目了。另外把府里火道的圖紙找出來給我?!庇崦歼h想了想又道,“拓印一份,也給徐蘇琰送過去,和這封信一起交給他?!?/br> 她說著從袖中取出早就寫好的信,拿銀子壓著,一起塞到了他手里。 “多謝俞四姑娘的賞?!备A指呗曊~媚一句,銀子放進腰間,信則貼身藏好。 “公公客氣,有勞公公跑這一趟了。”俞眉遠簡單交代完所有,起身送他。 福林便躬身退出。 …… 晨課第一堂,仍舊是由魏眠曦來指點的弓術(shù)。 和昨天一樣,他又讓人逐一到前方展示握弓姿勢,由他一一糾正講解過后,他令所有人在日頭之下擺著握弓的姿勢,站足半柱香時間。誰出了差錯,便要再添半柱香。 擺姿勢容易,但要抬著手臂、舉著弓堅持半柱香時間,還不許出錯,這對幾乎沒習過武的小姑娘來說,就有些困難了。不多時就有人被魏眠曦點了名字加時,其中也包括俞眉安。 但叫人微驚的時,今天的俞眉安不似昨天那樣局促,面對魏眠曦時雖仍舊臉紅,倒也鎮(zhèn)定,而身邊即便有嘲笑聲,她也像沒聽到般無動于衷,只盡力按著魏眠曦所說去做。 俞眉遠自然從頭到尾都保持著同一姿勢,無可指摘,時間一到,她便拋下弓,轉(zhuǎn)頭離去。 魏眠曦沒有攔她,只以目送她離開。 他們沒有私下交談的機會,俞眉遠不想與他說話,他也不多作糾纏。 只是她們舉弓定姿勢時,他的眼睛看得最多的,永遠是她。 …… 為了選拔太陽祭舞最合適的人選,宮里安排了許多課,從早到晚,直至天漆黑,而這些暗中彼此較勁,都想拔得頭籌的姑娘們即使是在宮里的課結(jié)束后,也還是各自尋了隱蔽的角落習舞,可謂廢寢忘食。 除了俞眉遠。 俞眉遠在等霍錚。他答應(yīng)過她想辦法讓她出毓秀宮,陪她拆招習武。 可他的“辦法”遲遲未現(xiàn),甚至就連長寧,也不再來尋她。 連著三天。 不知怎地,俞眉遠心慢慢就急了起來。 為的不是自己的事,她擔心他出意外。 …… 第四日,就在她忍不住打算自己想辦法去找長寧時,長寧先跑來尋她了。 “快快,跟我走。” 午飯過后,長寧就進了毓秀宮,從她房間里將她拉走。 俞眉遠一頭霧水,問她什么事,她也不說,只是急匆匆地拉她跑去了昭煜宮。俞眉遠見她臉上一片急色,眼里還有些怒意,心里奇怪,不好的預感又浮了出來。 及至昭煜宮,宮門早就敞開,長寧拉著她直接跑進了昭煜宮的主殿上。 霍錚正斜倚在殿中的榻上看書,偌大的宮殿只他一人獨坐,三分落寞卻有七分灑脫。 “二皇兄,人我可給你帶過來了?!遍L寧氣喘吁吁地站在殿上,語帶怒意地揚聲道。 “謝謝?!被翦P坐起,笑了笑,和平時一樣,“阿遠,對不起,這幾天有點事耽擱了,今天才把你找來?!?/br> 俞眉遠只看了霍錚兩眼,便轉(zhuǎn)頭問長寧。 “長寧,他是不是病了?” 一眼看穿。 霍錚一滯。長寧卻笑了。 “這可不算我說的了?!彼翦P抬抬下巴后,又扭頭向俞眉遠,“是啊,病了三天,昨晚才好轉(zhuǎn)的,把母后都嚇壞了,他偏還囑咐我要瞞著你!” 俞眉遠沒了表情。 “長寧!”霍錚蹙了眉,這多嘴的長寧,他就不該相信她! “老毛病罷了,已經(jīng)沒事了。別說這些了,我們?nèi)ネ膺?,我陪你過招?!?/br> 他答應(yīng)她的事,無論怎樣都要做到。 “你看看,又逞強。阿遠,你替我們管管他!”長寧重重嘆口氣。 俞眉遠心里想起的卻是上輩子……他早夭之事,心里沒來由一陣慌亂。一直以來他都像個少年俠客,陽光明朗,以至于她忘記了傳說中他身染頑疾之事。 又慌又急又氣,俞眉遠就沒顧及長寧話里那有意無意將她與霍錚綁定的意思,只是走到霍錚面前,仰頭盯著他的眼。 “為什么要瞞我?” ☆、第109章 絕望 俞眉遠很認真地看霍錚,沒有一絲羞澀。他的臉色蒼白到有絲透明,像山巔裹著的白霧,朦著他的五官。他有雙很漂亮的眼睛,顯得清澈且精神,仿如倒映了山水的清池,帶著徐徐的笑意,總叫她忽略掉他蒼白的臉頰,看不清的病容。然而今天,她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的唇比以往要紅,像紅薔薇的顏色,被蒼白的臉色一襯,妖異的美,他的眼眶下有圈黑青,像夜不能寐的人,夜晚痛苦,白天強撐。 她忽然間很想知道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上輩子,他病逝時年僅三十歲,正值一個男人最強盛的年華。 三十歲,離現(xiàn)在只有十年了。 俞眉遠突然不敢去想十年后的故事,也不敢回憶他的喪禮。這一生,她不想他以這樣的方式與自己告別。 十年不夠,二十年也短……她想看他平平安安地活著,直至霜雪覆頭。 “只是老毛病發(fā)作罷了,我沒想瞞你,只是也沒必要特意告訴你而已?!被翦P被她的目光逼得轉(zhuǎn)開了眼。三天之前,他忽然毒發(fā),在昭煜殿里半步都踏不出去,更遑論要陪她過招。這事,他不想告訴俞眉遠。 “你的老毛病是什么?”俞眉遠只想弄清這件事。她被上輩子關(guān)于他的記憶纏住,滿心只剩下他活不過三十這件事,語氣并不好,有些逼人。 “很普通的病,沒什么好說的?!被翦P轉(zhuǎn)過身,不想再談這個問題。 俞眉遠卻不愿放過,她很久沒有害怕過一件事了。 怕到她忘記了兩人之間的身份,也忘記了兩人的關(guān)系。 “既然是普通的病,你告訴我,我也替你想辦法?!?/br> “阿遠,如果你是來與我拆招,我很歡迎,如果你是來問我的私事,對不起,我不想說?!被翦P忘著殿堂窗棱上的一只麻雀,麻雀點了兩下頭,撲撲翅膀轉(zhuǎn)眼飛走。 他恨別人提起他的“病”,那總讓他覺得自己命不久矣,連自欺欺人的逃避都沒有。 可偏偏,問的人是她。 越是她問,他便越不想說。不想讓她擔心,不想讓她涉險,不想她傷心,不想她害怕……不能說的借口太多,他找不出一個能說的理由。 俞眉遠便直盯著他的背影。他身子挺拔頎長,卻很瘦,寬松的大袖衫套在他身上,顯得很空。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被翦P發(fā)現(xiàn)她沉默,便緩了語氣,“今天天氣不錯,云多無陽,我們出去拆招吧。” “霍錚,我不是想干涉你的私事。你把這些藏在心里,對你沒有好處。”俞眉遠仍不死心。她也中毒一十二載過,藥石無醫(yī),每夜都在數(shù)著自己還有多少日子可活,那種滋味,沒人比她更了解。現(xiàn)在離他病重,還有那么長的時間,若是他說了,也許她能幫幫他,哪怕只是陪伴與支持,也勝于一個人孤獨戰(zhàn)斗,就像曾經(jīng)的她。 “夠了!”霍錚一掌拍上小幾桌面,聲音頓冷,“別再問了!我的事與你無關(guān)!” “……”俞眉遠閉嘴。 “二皇兄!”一直沒插嘴的長寧忙急喝一聲,想叫醒霍錚。她一直站在阿遠身邊,自然將阿遠眼底急色看得清清楚楚。別看俞眉遠總是笑著,又甜又親切的模樣,可長寧從沒見她對誰上過心,笑不及眼底,除了霍錚。他能叫她真心實意地笑出來??苫翦P把話得太重了,她看到俞眉遠焦急的神情漸漸冷卻。 長急得跺腳,本想著能讓俞眉遠勸勸霍錚,結(jié)果這兩人一言不和竟起了爭執(zhí)。 霍錚得了長寧的提醒,自忖自己失言,然而話已出口,覆水難收。 “阿遠,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轉(zhuǎn)身,想補救,“謝謝你的關(guān)心,只是……” “抱歉,是我僭越了。你說得對,有些事,不是我該問該管的。“俞眉遠沒等他說完就開口道歉。 語氣一改先前急迫,很淡。 俞眉遠被他一句話敲醒,才驚覺自己的失態(tài)。 他說得沒錯,他的事與她何干?他們的關(guān)系,遠遠沒到那樣親密的地步,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她得他施過幾援手,便再無其他。 她到底在急什么?又為什么急? “阿遠……” “你病體初愈,還是多休息,過招的事以后再說。之前三天沒有你的消息,我確實有些擔心,如今知道你沒事我就放心了。好了,不打擾你了,你好好休養(yǎng),我先回毓秀宮了。”俞眉遠沖他微微躬身點頭,告辭回宮。 霍錚在她身后又叫了她兩句,她只作沒聽到。 心,還是有些疼的,酸酸澀澀,不知何起,也不知其蹤。俞眉遠情不自禁用手捂了左胸,邁步而去。 …… 俞眉遠的身影轉(zhuǎn)眼消失于殿門前,昭煜殿沉寂下來,一如她沒來之前的寧靜。 不過這沉默只持續(xù)了一會,長寧就跳腳了。 “二皇兄,你怎么能那么說?她很擔心你!你讓我把她叫來,現(xiàn)在又把人給氣跑?我以后都不幫你了!”長寧沖著他的背影吼起,“你明明很喜歡她,為何就是不肯承認?就算你得了病又如何,有她陪著你不好嗎?” 霍錚隨著俞眉遠走到了殿門口才停了腳步,只是怔怔看著空空的殿門。 長寧的聲音落地許久,久到她以為他成了石頭,他才轉(zhuǎn)過身。 “長寧,你知道什么?”他的溫柔不再,換作冰冷的嘲諷,嘲她也嘲自己。 長寧一愣,她沒見過這樣的霍錚,絕望悲哀,不復少年明朗。 霍錚朝長寧行去,逆著門口的光,面容之上只有陰影。 他的話說得慢,每走一步,才吐兩個字。 “是,你沒說錯,我喜歡她。豈止是喜歡,我很愛她?!被翦P說著,每說一句話,他眼里的平靜就少一分,直至染上濃烈的欲/望,“我很想她陪著我,我想娶她,我想帶她回云谷,我想她陪我天地共騁,我有太多關(guān)于她的想法,想到我要發(fā)瘋?!?/br> “那……那你……為什么……”長寧囁嚅著唇,被他嚇得往后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可我什么都不能做,甚至連一句‘喜歡’都不能告訴她。你以為我想嗎?”霍錚笑了笑,清俊的容顏卻布滿陰霾,“你要我用一刻光陰的歡愉,換她后半世的凄苦嗎?長寧,你到底明不明白!如果她和我在一起,就要眼睜睜看我為毒所苦,卻束手無策!來日我死了,她要守多久的寡?她才十五歲,和你一樣?!?/br> 以俞眉遠的脾性,若要她眼睜睜看著摯愛之人受盡折磨卻無能為力,那怕是比要她的命還痛吧? “死……怎么會?你不是在云谷治病治了這么多年……怎么會死?”長寧慌亂地抓住他的衣袍,眼眶一紅,“二皇兄,你別騙我。” “二皇兄的病,無藥可醫(yī)。”霍錚緩緩蹲到她身前,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長寧,你要明白,這世上許多事,不是只靠愛就能圓滿的,我和阿遠是這樣,你和左尚棠也一樣。這一步,我踏不出,也不會讓她踏出?!?/br> 長寧似懂非懂,眼里的淚水卻沒有停歇地流下,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