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這夜,杜老太太到底沒在園子里尋到她想要的東西。 …… 吵吵嚷嚷的一夜過去,園里無人好眠。因為這趟抄園,許多人被攆出了園子,各院里都是愁云慘淡的模樣。東園里的人都夾緊了尾巴做人,各院的主子與丫環(huán)都安份的縮在屋里,輕易不外出。 如此平靜了三天,園里再無異常,眾人方漸漸開始走動。 這三天俞眉遠(yuǎn)都沒出暖意閣的院子,專心一致地練武。 她如今夜里睡眠的時間都少,要么練鞭法,要么修習(xí)《歸海經(jīng)》,到了早上精神卻還是不錯?!稓w海經(jīng)》有些奇效,每夜只要她沉下心思專心運(yùn)氣打座,似乎白天里那些暴戾之氣便會慢慢消散。她并不清楚原因,只覺得每每運(yùn)功一遍,便心神寧靜,格外舒服。 隱隱約約間,她覺得《歸海經(jīng)》從第二重到第三重瓶頸有了松動的跡象,可待她要沖第三重時,卻仿佛又缺了些什么,她不得而知。 到了第三日傍晚,她才踏出院子,只帶了曇歡一個人。 霍錚手里拎了個食盒跟在她身后走著。 兩人走得不快,也沒交談,俞眉遠(yuǎn)一路都不知在想什么,路上遇到了丫頭朝她問好,她也沒理會。 直到目的地時,她才笑起。 長齋堂,二姨娘如今的住處。 沒有俞宗翰的命令,二姨娘還處于禁足狀態(tài),無法踏出院子,長齋堂前那方寸之地便是她日?;顒又?。俞眉遠(yuǎn)從霍錚手里接過食盒,令他在門外站著,她獨(dú)自進(jìn)了長齋堂的院子里。 何氏正坐在院子里縫衣裳。 傍晚日頭西沉,光線微暗,她費(fèi)力地看著手里的繡針,專注縫衣,并沒發(fā)現(xiàn)俞眉遠(yuǎn)的到來。院里沒人,服侍她的丫頭也不知去了哪里,只留她一個人在此。 俞眉遠(yuǎn)邊走邊看她。何氏瘦了許多,身上穿了半舊的竹葉青薄襖配姜黃裙,一改往日鮮亮的打扮,長發(fā)也只隨意綰著,素白了一張臉,凝神的樣子倒顯出從前沒有的溫柔來。 “二姨娘。”她喚道。 何氏神情一震,轉(zhuǎn)頭見到她既驚又喜,卻還夾著絲怒。 “你總算來了!”她站起,膝上的衣裳落到地上。 俞眉遠(yuǎn)上前放下食盒,俯身拾起那件衣裳。月白色的中衣,男人的款式,上面的針腳細(xì)密,何氏縫得很用心。 “給父親的?”她將衣裳遞到何氏面前,見她眼中幾許嘲意,便又改口,“做給章華的吧?!?/br> 何氏收回衣裳,眉梢一挑,又現(xiàn)出從前的張牙舞爪來。 “這與你不相干。你之前說的,如今可還算數(shù)?”何氏好不容易才把她等來,如今是半刻也不用浪費(fèi)。 俞眉遠(yuǎn)卻打開食盒,從里邊端了幾碟小菜與碗筷出來,放在旁邊小幾上,她又四下一望,自顧自搬來張小凳,坐到了何氏對面。 “姨娘坐。長齋堂里不能開犖,苦了你了。今天我給你備了菜,咱們叫菩薩也聞聞rou味?!彼f著夾了一筷子rou到她碗中。 還真別說,何氏聞見rou香,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你別和我磨嘰,快說!”她坐下,只是催俞眉遠(yuǎn)。 “邊吃邊說,姨娘請。”俞眉遠(yuǎn)笑咪咪地往自己嘴里塞了口rou,“孫盈生得不錯吧?” 何氏正盯著那rou,聽見“孫盈”之名便咬牙切齒道:“那可惡的小賤人,勾引得我兒成日耽于玩樂,不務(wù)正業(yè),我怎么勸、怎么阻止都沒用,倒惹得他與我越來越生分。你說,到底有什么辦法能讓她離開章華?!?/br> “孫盈那人,手段倒是不錯。我聽說……她娘死得早,她爹屋里有個妾室青樓出身,為了日后能將孫盈送于達(dá)官顯貴,她爹便讓那妾室調(diào)/教她。這個女人哪,五毒俱全,外頭那些下三濫的手段,她通通都會,偏又生了張無辜的小臉,叫人看不出皮囊下的毒來,姨娘可要當(dāng)心。” 俞眉遠(yuǎn)一席話徐徐道來,說得何氏大驚。 天下竟有這樣的父親?讓女兒學(xué)這些yin/術(shù)邪/道就為了攀富貴? “那……如今章華已被她迷得昏了腦袋,可怎么辦才好?”不知不覺間,何氏已開始向她求主意。 “姨娘,你該擔(dān)心的不止這個。蕙夫人明知孫盈的情況,卻仍將她帶入府里,安得什么心,你也該仔細(xì)想想。”俞眉遠(yuǎn)垂目,又往她碗里夾了筷rou。 “孫嘉蕙又想害我兒子!”何氏氣急敗壞,見了那rou便夾進(jìn)口里,狠命咬起,好似咬的是蕙夫人的rou。 “如今孫盈是章華的心頭rou,你越攔著,他越想吃。蕙夫人就是看準(zhǔn)了這一點(diǎn),你與章華越對著干,她便越順著他的意。你阻攔他們的親事,她就成全他們。到了最后,你說章華會同誰更親一些,會更聽誰的話?”俞眉遠(yuǎn)仍平靜說著。 上一世不就如此,到最后俞章華將孫嘉蕙看得比親娘還重,萬事只聽她的,眾人還道她賢惠,待庶子如親子。 “她敢!”何氏聞言將筷子重拍到桌上,“若是如此,就算我拼了這條命,也要……” “姨娘小點(diǎn)聲?!庇崦歼h(yuǎn)揉揉耳朵,打斷她。 “我不能讓章華毀在她手上。你說,我們要如何合作?”何氏緊緊盯著她道。 “合作?我?guī)讜r說要與你合作了?” “不合作?那你與我說這些做甚?” “我要你從今天起乖乖聽我的話行事,就這么簡單。記住是你求我,而非我求你,我們之間不是對等關(guān)系。章華的事,我可以替你解決?!庇崦歼h(yuǎn)抬眼,笑得寒涼。 “哈哈,笑話!你一個閨閣女子,口氣倒是大得嚇人!你憑什么要我聽你的?”何氏不由大笑。 俞眉遠(yuǎn)整整裙子站起:“姨娘可以慢慢考慮,不過我還是提醒你一聲,你可聽過歡喜散?青樓女子最常用的惑人手段,便是勾引男人吸食歡喜散以產(chǎn)生愉快感覺。這歡喜散會讓人成癮,一旦吸食久了人就離不開,她們便用這東西留住恩客。而這歡喜散吸食過多又會掏空人的身體,讓人不死也廢?!?/br> 何氏臉色陡然煞白。 歡喜散之名,她自然聽過,那可是官府三申五令禁止的東西。 “吸食了歡喜散后,人會發(fā)瘦,亢奮莫名,且身上會留有古怪的香氣。姨娘你可以數(shù)數(shù)日子,看還要考慮多長時間才合適?” 發(fā)瘦、亢奮、怪香? 何氏想起近日見到俞章華時他的模樣,竟三者全中。 “姨娘想好了再來找我吧。我不止可以幫你解決孫盈,還能幫你離開長齋堂。你好好考慮?!庇崦歼h(yuǎn)言罷轉(zhuǎn)身,不多再留。 “等等?!焙问辖凶∷?。 俞眉遠(yuǎn)轉(zhuǎn)回,何氏卻又低了頭,似在思考。 片刻之后何氏又抬起頭,只是笑道:“好,我答應(yīng)你。” …… 從長齋堂出來后,俞眉遠(yuǎn)手里已多了樣?xùn)|西。 去年到南華山素清宮打平醮時的隨行人員名冊第二本中記錄的所有名字。 何氏這人管家多年,有項過人之處,就是記性特別好。凡她經(jīng)手的事項,隔了許久也能記得清清楚楚。俞眉遠(yuǎn)本只是問她有沒備份的名冊,她索性直接默出一份交給了她。 如此,倒省了許多事。 回到暖意閣時天已暗,她一踏進(jìn)屋里便看到桌上擱的錦托,上面是成套的釵飾。 “老太太賞下的,說是昨晚委屈姑娘了?!痹浦{見她不解望著這釵飾,便立刻回稟。 “老太太?”俞眉遠(yuǎn)便奇怪了。 桌上這套釵飾為一釵兩鈿并一對耳珰。釵為孔雀翠屏釵,鑲了珍珠,并不老氣,是時下新款;鈿花與耳珰同樣鑲了珍珠,圓潤別致,最是適合少女。 杜老太太為人雖然嘴里總說疼愛孫女,可這些年卻從沒賞下多少像樣的釵飾給幾個孫女,這次怎會突然賞釵飾給她? “大姑娘那里也得了套琥珀的?!痹浦{又道,“另外老太太還派人來吩咐了,后日要帶大姑娘、三姑娘與四姑娘并三位公子去南郊飛鳳行館玩耍。她讓姑娘到時候就戴這套釵飾前去?!?/br> “知道了?!庇崦歼h(yuǎn)皺了眉頭。 南郊的飛鳳行館是兆京南郊獵場的行館,此時并非圍獵好時節(jié),天又熱了,她們?nèi)ツ抢镒鍪裁矗?/br> 這又唱得哪出戲? …… 翌日,天晴,一切如常。 俞眉遠(yuǎn)仍足不出戶,只躲在暖意閣里研究何氏所給的名單。 第二冊名單上分別是老太太、蕙夫人、錢寶兒、羅雨晴與俞家三個公子屋里的隨行人員名字,有些名字俞眉遠(yuǎn)認(rèn)不到人、有些人顯然不是月鬼,她都逐一圈起標(biāo)出,準(zhǔn)備找個時間把人先認(rèn)上一遍,再來排除。 月鬼的身段高挑纖瘦,能對上號的女子在后宅其實也不多。 如此想著,一天又漸漸過去。 天色暗去,夜晚又至,燭火燃起。 用罷晚飯,云謠替她收拾起明日外出的東西,青嬈則在明堂里陪她說話兒。今晚曇歡并不當(dāng)值,難得休息,便早早回了屋,并不在俞眉遠(yuǎn)身邊。 不知與青嬈聊到了什么,俞眉遠(yuǎn)被逗得笑起。好容易才收了笑,俞眉遠(yuǎn)又把自己屋里的丫頭都給叫了進(jìn)來,只除了曇歡。 她旁敲側(cè)擊問起小丫頭們各個院里情況,從她們口中先逐一把那名單上的人了解一遍。 時間轉(zhuǎn)眼就過,夜更深,俞眉遠(yuǎn)打了哈欠,才要把丫頭遣散,忽聽到外頭傳來一個聲音。 “四姑娘,夫人有請?!?/br> 這深更半夜的,蕙夫人來請她做什么? “勞煩回稟夫人,四姑娘已經(jīng)歇下了,明日晨起再向她請安?!鼻鄫谱叩介T簾邊上朝外頭喊了一嗓子。 “夫人說了,請四姑娘一定要去趟浣花院。她有東西要送給姑娘,是身衣裳并一雙繡鞋?!?/br> ☆、第86章 背叛 園中黑漆,俞眉遠(yuǎn)只帶了青嬈一人,跟著蕙夫人遣來的婆子挑燈夜行。 風(fēng)大露涼,滿目草木枝搖葉晃,仿佛妖魔鬼怪齊出動,叫人心中惶惶。青嬈挨緊了俞眉遠(yuǎn)走著,兩人誰也沒說話,沉默了整路。 沒多久三人便走到浣花院的小月門邊,婆子退開,換了蕙夫人跟前的大丫頭,將俞眉遠(yuǎn)領(lǐng)進(jìn)了浣花院的偏廳里,青嬈則被留在了外頭候著。 她們過來時走的暖意閣后門,抄的也是小路,到這里后也進(jìn)的小門,又挑了這個時間,顯然是蕙夫人不希望見她之事被人發(fā)現(xiàn)。 她也在忌憚著誰。 是老太太? 俞眉遠(yuǎn)琢磨著進(jìn)了偏廳。 蕙夫人早已端坐廳上,正捧著茶盞垂頭輕啜,神態(tài)祥和溫柔,動作優(yōu)雅,一如往昔。 “給四姑娘上茶?!币娝M(jìn)來,蕙夫人便放下茶盞,揚(yáng)聲道。 立刻就有丫頭端進(jìn)早已備好的茶來。 “多謝夫人。只是阿遠(yuǎn)夜里不飲茶,怕走了困,回頭要睡不著覺了?!庇崦歼h(yuǎn)走到廳中福了福身,婉拒道。 “那便坐吧,別拘束。”蕙夫人朝她招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的位置來。 俞眉遠(yuǎn)便上前坐好,直言道:“不知夫人深夜召我過來,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