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霍錚發(fā)愣卻是因為她回頭時那個笑容,是她從未有過的恣意暢快、毫無拘束。眉眼彎彎,唇色染霞,竟叫他心里生了魔怔,想要不管不顧地吻過去。 而事實上,他也真的低了頭想要吻,只是這一吻在觸及她額前發(fā)絲時,被他狠狠掐滅。 他猛然撇開頭不再看她,腳尖重點巖石,帶著她往上飛去。 心里,有絲痛苦乍然蔓延。 山風(fēng)獵獵,水氣涼涼,吹不散、凍不了這絲痛。 他們沒有將來。 …… 一步踏上梅羨山的懸崖,霍錚便即刻松了手,將她放下。 俞眉抬頭望天,日正當(dāng)空,時間恰是正午,玄龍湖有半天時間泄水,應(yīng)該夠了。 她心頭巨石松去,緊張感不再,便覺得身體酸疼疲乏不堪,又渴又餓。 “阿遠,剛才多有得罪了?!被翦P自覺她兩步遠,朝她抱拳。 “剛才?剛才有發(fā)生什么事嗎?我只記得你救了我,別的我不記得了。”俞眉遠拍拍臉頰,又拭去滿頭水珠,俏皮道。 上輩子心里所敬之人,這輩子能與她結(jié)這一場患難與共的緣分,已是她從未想過的事。 霍錚一笑,不再提及山下之事。 四周的人見他二人上來,紛紛圍過來。 “錢六哥,我父親呢?”俞眉遠只抓著唯一熟悉的面孔問道。 她沒在周圍的人群里看到俞宗翰。 “大人傷重,一直勉力撐在這里等你們上來,剛才見到你們安然上來時,便已暈闕,被人抬進帳中了?!卞X老六撓撓頭道。 “傷重?”俞眉遠語氣稍急。 “是啊。不過也不用擔(dān)心,我們帶了軍醫(yī),不會讓大人有事的?!卞X老六回道。 “之前幾位不是已探過墓了,這次怎么還出了這么大意外?” 那廂霍錚卻向另一人問道。 “娘的。”那人聞言罵了聲,方道,“要不是大人之前下墓時因地動受了傷,掌燈之時精神不濟,這趟下墓怎會讓我們著了那墓蟲的道?!?/br> 俞眉遠望去,說話的人正是適才與他們一同下墓的其中一人,方臉絡(luò)腮胡,生得粗壯,個頭卻不高,一身衣裳繃得緊實,顯得極為遒勁有力。 “墓蟲?可是黑青色、多足,會噬血而入的蟲子?”霍錚又問。 “就是那鬼東西爬上了老十的斷掌處引至發(fā)狂,我們?yōu)榱司人辛四估餀C關(guān),白送了老李性命?!蹦侨苏f著忽又想起一事來,朝著霍錚與俞眉遠抱抱拳,又道,“說起這事,還真是多虧了二公子與四姑娘,否則俞大人和我們恐怕要這趟就交代在里面了。救命之恩,在下先替他們謝過二位了。真是萬沒想到,四姑娘竟也能掌燈,不愧疚是俞大人的血脈?!?/br> 此言一出,四周圍來的人盡皆變了神色,看俞眉遠的目光頓時改。 敬畏、懷疑、猜測…… “吳涯!”錢老六見他說得太多,忍不住拉了拉他。 奈何這吳涯是個藏不住話的粗人,當(dāng)下不耐煩地掙開他的手。 “別扯我,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藏著掖著。四姑娘,你不知道,我們……這些人有個規(guī)矩,誰能點燃那盞燈,誰就是我們的掌燈之人,也就是我等之首。”吳涯說著忽記起俞宗翰還在,覺得自己的話不妥,便又臨時改口,“當(dāng)然了,如今我們皆奉大人之命行事,四姑娘既是大人之女,在我眼里和大人一般無二。日后倘若有什么事需要幫忙的,四姑娘只管和我吳涯開口?!?/br> “吳大哥客氣了,燃燈實屬意外,并非我的能耐,救下你們也是全賴二公子出手,我沒做什么?!庇崦歼h跟著抱拳謙道。 “好了,別老在這里說話。二公子,四姑娘,二位不如去帳里稍作休息,待大人醒轉(zhuǎn)我再來通傳二位?!迸赃呌腥碎_口打斷他們。 俞眉遠微一思忖,道:“不了,我要趕回東平府去。我瞞著我哥哥出來的,若是不趕回去,怕到時候他們尋到這里來,就不好了。再者論,我要趕回去將這消息告訴他們,雖然玄龍湖水放出,然而洪魔是否真的能退也還未知,我們需要另作打算。至于我父親,就交給你們了。” 她話雖如此說著,其實心里真正擔(dān)心的是魏眠曦這會必然發(fā)現(xiàn)她失蹤了大半天,要是又滿天下找她,遲早會找到附近來,若再聽到炸墓的聲響,必定懷疑。 俞宗翰此行見不得光,這些人平時肯定也都暗地里行事,她想他們必然不愿意被人發(fā)現(xiàn)行蹤。 “四姑娘女中豪杰,又心思細膩,吳某佩服。既然這樣,我?guī)怂凸媚锘貣|平?!眳茄囊幌胍彩牵銢]勉強。 “不必了,你們?nèi)羲臀一厝ィ飞媳厝挥龅饺?,我反而不好交代。我的馬就拴在山下,自己回去就行?!庇崦歼h搖搖頭道。 “我送她下山就可以了?!被翦P開了口。 “二公子也要走了?”吳涯問他。 “嗯。我也是為了東平一事才來這里的,如今事了,我還另有要事在身,煩請幾位代為轉(zhuǎn)告俞大人,我先行一步?!被翦P朝幾人拱拱手,轉(zhuǎn)身朝俞眉遠道,“阿遠,走吧?!?/br> “好?!?/br> 俞眉遠干脆答道。 這半日時光,于她而言仿佛過了很長很長,可轉(zhuǎn)眼又是歸途在即。 ☆、第73章 朋友 邵信已與軍醫(yī)正在照看俞宗翰,便沒來送俞眉遠與霍錚二人,只命人把東平輿圖的拓本交到了他們手中以防萬一,再由錢老六和吳涯二人將他們送到法陣之外。 各自拜別。 來的時候天色尚早,光線黯淡,俞眉遠并未看清這山里景致。回去的時候陽光正盛,照得樹林里一片斑駁碎光,草木蔥郁,雀鳥清鳴,讓她格外愜意。 雖說林間寒氣濕重,俞眉遠卻覺得身上暖融,額上還出了細汗,拿手背一抹,搓下來片灰泥。 她心里不由一樂。這趟進山,倒是把人折騰得滿身塵土。 如此想著,她朝霍錚窺去。 兩人并排而行,只靜靜走著,無人開口。不知為何,從山上下來后,他就變得沉默。 山里籠著樹影,霍錚一身雪青的衣裳便顯得格外明亮。俞眉遠回想起早晨剛遇見他時,他還是一副干凈整齊、神采翩然的模樣,像個入世而行的少年公子,面目皎好、風(fēng)姿綽絕。和她在山里混了這半日出來,他也變得灰頭土臉,衣上血污斑斑,腦后長發(fā)微亂,哪還有什么皇子模樣。 不過,他仍舊是好看的。 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都好看。 他鮮活明亮,與京城里的貴人們不一樣,像林間的鵬鳥,志在四方。 可他不是體弱多病嗎?且這趟進山他出現(xiàn)的時機也湊巧,而從頭到尾他似乎都沒說自己進山到底為了什么。先前她沒功夫多想,如今方覺可疑。 如此一想,俞眉遠笑容頓凝,眉頭一蹙,狐疑地打量他。 她的打量明目張膽,霍錚忍不住了。 “你一直在偷偷看我?”他轉(zhuǎn)過頭,直言。 “我哪有?”俞眉遠腳步一遲,收回了目光,正視前方的山路。 下山的速度比上山快,兩人默不作聲地走著,已臨近山腳。 分別在即。 “我看到你偷偷看我了?!被翦P瞧見她小男生似的正經(jīng)表情,又起了逗她的念頭。 “是嗎?那你看錯了?!庇崦歼h“哼”了一聲回答他。 霍錚以為她否認了,剛要打趣,便聽她轉(zhuǎn)過臉來又道。 “我在光明正大的看你!怎么?你不能讓人看的?”俞眉遠沒在怕。 這個答案,和她這人一樣張揚。 霍錚失笑,身形晃動,眨眼前移到她面前。 “那你看夠沒有?要是不夠,我們可以停下來,我讓你慢,慢,看!”從前他因為“曇歡”的身份原因,無法與她斗嘴,現(xiàn)在可不一樣。 若論嘴上功夫,兩人怕是勢均力敵。 俞眉遠差點就撞上他。 她煞住腳步,瞪他一眼。 目光流轉(zhuǎn)間,說不出的嬌俏。她并沒察覺自己的眼眸汪著水,可正是這不自覺的模樣卻叫霍錚胸口一縮,心臟似被她的目光掐緊。 他覺得自己像個毛頭小子,總想著要逗她說話。 算了,不斗了,這一眼就讓他甘拜下風(fēng)。 他摸摸鼻子,給她讓路。她下巴一抬,沖他說了句:“看膩了?!?/br> 人已經(jīng)越過他的身側(cè)往前去。 走了兩步,俞眉遠聽到后面?zhèn)鱽淼穆曇簟?/br> “阿遠,到山腳了。” 她抬眼望去,四周視野已然開闊,山下的路隱隱可見,她的馬就系在前方拐角處的樹后。 霍錚已在她身后停了步伐。 “我只能送你到這,剩下的路,你自己保重。”他向她告別。若再和她走下去,一會兒他不好潛蹤跟著她,不如趁早分開。 俞眉遠站在原地靜靜看了他一會,方向他拱手:“二殿下……” 話未落便被打斷。 “我說過,叫我霍錚。不管是人前還是人后,我都許你叫我名諱。”霍錚擺擺手淡道。 他曾經(jīng)恨過自己這個名字,如果他不是霍錚,不是大安朝的二皇子,也許會活得更加自在。然而每次從她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他又覺得“霍錚”二字動聽至極。 除了父母兄弟,他的名字只有她能叫,他也只愿意聽她念。 他是她的霍錚,她是他的阿遠,一如平凡百姓,如此而已。 俞眉遠猶豫一下,先前是情勢危急,他們顧不上身份差距,如今大事已結(jié),他到底是大安朝的皇子,名諱怎能隨便她叫? “你我相識一場,雖只有半天,也共過患難,同過生死,便算平輩朋友,何必拘泥這些?!币娝t疑,霍錚又道。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不要做朋友。 可惜,他們只能是朋友,也必須是朋友。 “好,阿遠便交了你這朋友?!庇崦歼h想了想,展顏一笑,“先前沒同你說全,我叫俞眉遠,在俞家行四,阿遠是我的乳名?!?/br> 他說得沒錯,共過患難、同過生死,他又是她從前最敬佩的人,若她再拘泥小節(jié),倒對不起他這光明磊落的心了。 “俞眉遠,好名字。”霍錚細嚼嚼她的名字,同笑道,“好了,你快回吧。我還有事,先告辭了?!?/br> 她笑顏雖燦,但他卻瞧出她臉上的倦意,便不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