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寧蝶理了理純白的手套,低下頭掩去眸子里的異光,“這樣啊,那我現(xiàn)在想出去買些東西?!?/br> 她急著提起裙擺往外走,正要邁出客廳時,和轉(zhuǎn)角出來的阿秋碰上,對方畢恭畢敬地拘禮,笑著道:“寧小姐是要往哪去?” ☆、第37章 肖笙 她出現(xiàn)的突然,寧蝶心虛,底氣不足地道:“我要出去走走,有些東西需要買?!?/br> “寧小姐需要買什么只管寫了條子讓下人去辦就是,”阿秋笑道:“二少爺不在,您沒得到允許可不能出門。” 阿秋給客廳里另外的小丫頭使眼色,那兩位小丫頭圍過來一人道一句體貼話: “寧小姐要不要先吃早飯?” “廚房里二十四小時都有人?!?/br> 她若真要走,這些丫鬟下人定得攔住她,寧蝶沒帶好氣地看了眼阿秋,對方笑容可掬,并不在意寧蝶的埋怨,甚至越挫越勇。 寧蝶哪吃得下飯,她讓人在院子里支開一張椅子,躺在藍(lán)白條紋的大洋傘下面,用帕子搭著眼睛睡覺,草地茵茵,青草香直往鼻子里鉆,她睡不著在椅子上翻來覆去,期間劉管家過來一次,說院子籬笆墻上種的一些花藤需要人修建,問寧蝶有沒有興趣動動剪刀。 她知道劉管家這是為給她解悶,寧蝶躺著閑無聊,起來又閑累,直接謝絕了。 阿秋怕她餓壞霍丞回來會怪罪,去廚房端了些點(diǎn)心和鮮榨的果汁,放她椅子邊的高腳圓桌上。 寧蝶依舊不吃,她昏沉沉地瞇了一會,隱隱聽見有人喊她,腳步聲漸漸靠近,喊她的音貝更大了,她迷糊地抬起眼皮,黑衣的高大男子謙卑地道:“寧小姐,將軍有請?!?/br> “去哪?”寧蝶翻個身,正對男子。 男子眼垂得更低,“讓您去秦公館一趟?!?/br> 秦公館?許太太?寧蝶不吱聲,那男子又道:“秦公館在舉辦園會?!?/br> 園會這風(fēng)俗是英國十九世紀(jì)的遺風(fēng),英國難得天晴,到夏天風(fēng)和日麗的時候,爵爺和夫人們往往喜歡在自己的田莊上舉行半正式的舞會,女人們帶著寬檐帽,佩上色彩明亮的絹花,戴過肘子的絲質(zhì)手套,大裙擺飄逸的跟一朵一朵盛開的喇叭花,待有身份的人們到齊,大家一一入座,在草地上,在城堡前,吃著點(diǎn)心和聊著話題,小姐夫人們跳舞彈曲子,這風(fēng)俗傳到西南來,又變了樣,大致上是差不多,但失了園會悠閑散漫的個性,反而主張鋪張浪費(fèi),吃食桌椅用具,無不奢華。 寧蝶換了身青瓷色的無袖高領(lǐng)的綢緞旗袍,外面搭上一件絲質(zhì)的水藍(lán)色披肩,特意把短發(fā)燙成內(nèi)扣,劉管家安排司機(jī)送她去秦公館。 秦公館前的草地面積廣,辦場百人左右的園會輕而易舉,各自打交道的人幾人坐一桌,還有帶了小孩子來的夫人,孩子圍著各個桌子跑,丫鬟仆人跟著后面看護(hù)。 那之前傳話的男子給她帶路,出示請?zhí)?,守鐵門的門外放他們進(jìn)來,寧蝶穿過幾桌宴席,霍丞的身影就在前面幾步遠(yuǎn),唯他那桌擁擠些,年長的官員和年輕的小姐都在,甚至有人從隔壁桌端椅子往那湊熱鬧。 寧蝶仔細(xì)一看,其中年輕的小姐里,好幾位是她班上的同學(xué)。 “來,過來我這,”霍丞對寧蝶指指他身側(cè),他周圍哪里有縫隙,還是有人識趣把椅子挪開了,霍丞隨身跟著的下人端了把椅子,讓寧蝶坐下。 “想喝點(diǎn)什么?”霍丞問道,一只胳膊已經(jīng)伸過來摟住寧蝶的腰,寧蝶把他的手拍開,“要點(diǎn)紅酒吧。” 霍丞笑吟吟地給她倒酒,在座的人已是驚得說不出話,在寧蝶來之前霍丞一副老和尚念經(jīng),目空一切,眼下卻為一個女子大獻(xiàn)殷勤。 “寧蝶,前幾日聽人說你身體不好,在家休息,可好些?”對面的同學(xué)白敏問道,上次投訴信的事,其中有一封便是來自她母親。 寧蝶停課這事多少班上的人都知道一點(diǎn),“勞你記掛了,已經(jīng)好了不少。” “隔幾日你還來學(xué)校嗎?”白敏又問。 寧蝶握酒杯的手一晃,白敏身側(cè)的另外兩位女子分別拉她胳膊示意她別說這個話題,她在校學(xué)習(xí)優(yōu)秀,在家又是被呵護(hù)備至的千金小姐,說話總?cè)眰€心眼。 寧蝶笑了笑,不搭話,她感受到身后有幾道目光一直粘著她,扭頭去看,是另外一桌的太太和夫人們。 “白敏——”其中一位穿深紫色旗袍盤卷發(fā)的太太沖白敏招手,仔細(xì)看兩人還有些像,都是身形偏豐滿,眉眼墨色濃烈的特征。 白敏跑過去,那太太拉著她不知小聲說什么,白敏再跑過來,對寧蝶流露出疏離的神色。 “東張西望干什么,”霍丞在寧蝶耳畔輕咬道,“待會陪我去打牌。” 寧蝶瞪他一眼,“我累了,要睡覺,不去?!?/br> “那我陪你一起睡?!?/br> 寧蝶暗自踩霍丞一腳。 “你們,霍先生,你們認(rèn)識?”白敏驚訝地問。 在座其他人都看著他們聊天,并不貿(mào)然插話。 寧蝶急著撇關(guān)系,這么多小姐坐這里,附近還有太太夫人們盯著,怎么想都是在替自己女兒挑夫婿,最搶手的香餑餑莫過于年輕權(quán)重的霍丞。 “以前拍戲時結(jié)緣?!睂幍砬榍宓牡?,“算是投緣的朋友。” 白敏的臉色方緩和。 霍丞笑著沒有否認(rèn),但明顯眉宇間有了一絲戾氣。 女人們的話題結(jié)束,男人們開始活躍,聊股市、聊車行,聽不懂的小姐們負(fù)責(zé)倒酒調(diào)劑氣氛,寧蝶插不上嘴,也不愿插嘴,只道去下洗手間,逃似地尋地方透氣。 霍丞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寧蝶并未真去洗手間,許太太有座私人花園,用玻璃建筑的琉璃房,請的洋人設(shè)計,四季都有鮮花盛開,太陽光往里面照時,那些花朵跟水鉆似的發(fā)亮,她早有耳聞,趁這機(jī)會干脆去看看。 花園有仆人在灑水,光是玫瑰花就有好幾個品種,顏色豐富,寧蝶蹲下身,忙著去觀察到底一共有多少種顏色不同的玫瑰。 “嘖嘖,這可可真氣派,沒有男人的女人,花錢總是自在。” 寧蝶彎著腰,聽見有一群人往花園走來,都是些女人的對話。 “有的人,做不成妻,下半輩子也是不愁。” 另一位嗤笑,“再有錢又怎樣,做情人難道就上得了臺面?” 在主人的地盤上說主人的閑話,寧蝶不愛聽墻角,打算快些離開。 “這倒是,老祖宗的規(guī)矩千百年改不了,女子名譽(yù)最重要?!?/br> “白夫人,”又一位聲尖女人道,“霍將軍今日身側(cè)的女子你看見沒?論模樣,不輸在場的千金。” “呵,前幾天西南的報紙大肆報道過這位女子,”白夫人聲若輕鈴響,話氣高傲,“好好地名校女學(xué)生不做,偏去當(dāng)戲子,定了婚在外拋頭露面,嫉妒心強(qiáng),做出傷鳳彩兒的事?!?/br> “難怪我見她眼熟,這么一說,還和報紙上刊登的照片真是同一人,原來鳳彩兒是被她所傷?!?/br> “男人啊,大抵風(fēng)流,特別是霍將軍這種年紀(jì)輕的,”白夫人又道,“要玩自然玩那種名譽(yù)敗壞,日后不用負(fù)責(zé)的女人,真要娶,肯定是娶名門貴族的清白閨女。” “自然自然,霍將軍那等人中龍鳳,和西南出名的才女白敏簡直是絕配?!?/br> “可我怎么聽說,霍將軍向西北有名大戶寧府求了親?” 白夫人聲調(diào)突降,“那寧府四小姐來霍家別墅沒住滿幾天就趕了回去,姓寧的有幾個好女子……” “你們說夠了嗎,”寧蝶實(shí)在難聽下去,來的五位夫人不知話題中心的本人在場,各個臉色精彩,可都是見過各種世面的人,又很快鎮(zhèn)定。 為首那位深紫色旗袍的中年美貌婦人即是白敏的生母,西南望族白戶的大夫人,白夫人了。 “我想我必須澄清兩點(diǎn),第一,”寧蝶心情很差,說話擲地有聲,“鳳彩兒并非我所傷害!第二,我拍戲時根本沒有訂婚,這個謠言不知是從哪里散出來,但正如你們剛才所說,一個女子的名譽(yù)何其重要,怎由別人擅自造謠,關(guān)于鳳彩兒的事,我會請律師調(diào)查真相?!?/br> 沒想到寧蝶是個有性子的人,這些夫人們生在優(yōu)渥的環(huán)境,自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先是嚼人耳根被當(dāng)事人撞破,再被寧蝶硬氣的反駁,一時措手不及,面面相覷。 寧蝶走到白夫人面前笑道,這笑三分誠意,七分反諷,“白夫人愛女心切,當(dāng)初給我的學(xué)校寫投訴信,出于什么目的,我現(xiàn)在倒要仔細(xì)想想了?!?/br> 白夫人看著她,臉色不善地道:“你這個小丫頭要說什么?” 寧蝶用帕子捂嘴輕咳,“夫人們各個聰明,還需我一位晚輩點(diǎn)破么?!?/br> 說著頭也不回地踏出玻璃房。 隨后寧蝶搖頭一嘆,這世上我不犯人,未保別人不犯我,她總要適當(dāng)?shù)胤磽魞纱?,不能總讓覺得她好欺負(fù)。 白夫人氣得打開絲質(zhì)折扇扇風(fēng),問身側(cè)的姐妹:“她到底什么意思?” “你……她怕是說你有意讓女兒勾搭上霍丞,擔(dān)心她是個威脅,所以寫信去學(xué)校故意冤枉她!” “呵,”聽到其他夫人這么一說,白夫人叉腰怒道,“我白家女兒,還需做這等事來擠兌她?憑她還算個威脅?!” 其他夫人們不說話,真真假假都是不能上臺面說的事,誰看得透,有幾個真信。 而對她們的反應(yīng),白夫人心里的火氣更加難滅。 寧蝶剛走到開園會的草地上,許久不見的許太太正在找她,見到寧蝶忙喜不迭地迎上前。 她身材嬌小,愛穿貼身的極其腳踝的洋裙,黑草帽沿上垂下綠色的面網(wǎng),半遮住嫵媚的眉眼,她菱形的唇一彎,伸出胳膊拉上寧蝶道:“寧小姐,可算是找到你咯?!?/br> 寧蝶喜歡聞她身上的香水味,濃而不膩,像是玫瑰清晨盛開時滴落的朝露,“怎么了?” “你可會英文?” “這個自是會的?!?/br> “那好極了,”許太太拉著寧蝶往宴席的中央走,“我們正缺一個人唱歌呢,今天來了不少英國人?!?/br> 這種能出風(fēng)頭的事按理說輪不上寧蝶,畢竟在場的小姐們那么多,有幾位不識英文。 “許太太,我……”寧蝶正要婉拒,她背后傳來一道奚落:“剛才和在我面前說得理直氣壯,這下又扭扭捏捏小家子氣了,就一個唱歌的事,西師大學(xué)堂慣來有音樂課,據(jù)說教你們練聲的還是西洋的音樂家,你既然是西師大學(xué)堂的學(xué)生,這點(diǎn)才藝難道還拿不出來!” 寧蝶回頭,白夫人抬起下巴,視線居高臨下。 許太太露出和善的微笑,“寧小姐直管放心,給你伴奏的是肖家的大少爺,肖笙,音準(zhǔn)跑不了?!?/br> “就是那位從美國留學(xué)回來,鋼琴在國際上拿獎的那位!”白夫人身旁的夫人驚嘆道。 許太太點(diǎn)點(diǎn)頭,“可不正是!” “我聽說他家在有意為他張羅親事,全西南待嫁的貴族女子看遍,都沒有一個滿意的呢?!庇忠晃徊逶挼?。 另一位道:“嚇,還這等挑剔?莫非他有多出色?” “大話不敢說,但論外表氣度,不輸霍將軍,肖家是名門望族,他又是嫡長子,這等挑剔也是自然?!蹦俏挥值?。 這位笑答:“能和霍將軍比還說不是大話?!?/br> 許太太急著打斷:“寧小姐,你說,你愿不愿意去唱一曲,我們這是助興,和那些舞廳唱歌不一樣?!?/br> 寧蝶不解,“為什么偏偏是我?” “肖笙少爺親自點(diǎn)的你?!痹S太太說著把人拉到人群中,對包圍鋼琴的幾位小姐們喊道:“寧小姐來啦!” 那些穿著洋裙戴著禮帽的小姐們笑著讓路,一架白色的鋼琴前,銀色西裝的青年轉(zhuǎn)過頭看向她,微微一笑,問道:“寧小姐你會什么曲子?” 金發(fā)黑眸,齊耳的碎發(fā),他的聲音如同他的人一般,玉潤無雙。 饒是寧蝶習(xí)慣了霍丞的英俊,眼光逐漸變得挑剔,也不得不在此青年面前晃神片刻。 他像什么?寧蝶第一時間聯(lián)想到教堂里掛著的油畫上,耶和華之子,天使的面龐。 “來一曲民謠——《夏天最后一朵玫瑰》” 叫肖笙的青年微笑地點(diǎn)頭,纖長的白皙手指,在鋼琴的黑白鍵上翻飛跳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