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秋去瞧過兩次，見楚晴仍沒醒，情知她夜里沒睡好，便沒叫她，只吩咐小丫頭們備好熱水，將嫁衣以及要戴的金銀首飾一一擺出來。

    直到日上三竿，楚晴才被噪雜的蟬鳴吵醒，去凈房小解時(shí)，發(fā)現(xiàn)白色中褲上一塊血斑。

    是來癸水了。

    本來按照欽天監(jiān)選定的日子她完全可以避開，可她經(jīng)期不太準(zhǔn)，每月總會往后拖一兩天。

    沒想到這次竟然恰巧趕在成親這日。

    楚晴皺了眉頭，將污掉的中褲換下來。

    問秋也瞧見了，“哎呀”一聲，“這可真不巧。”

    澡是泡不成了，好在是夏日，楚晴每天都擦洗身子，倒是不臟。

    匆匆地擦洗一遍，問秋幫她找來行經(jīng)用品墊上了，外頭明氏帶著全福夫人走進(jìn)來。

    全福夫人夫家姓李，家中父母俱在兒女雙全，圓圓臉，天生就喜氣。

    見楚晴已經(jīng)洗浴過，全福夫人熟練地開始絞臉。

    問秋出閣時(shí)是桂嬤嬤幫她絞得臉，當(dāng)時(shí)疼得齜牙咧嘴。

    楚晴已經(jīng)做好了疼的準(zhǔn)備，沒想到全福夫人手下很利索，三下兩下就絞好了，“六姑娘汗毛輕，皮色白，用不著太絞?！北”〉胤笊弦粚臃?，在兩腮打了胭脂，再用螺子黛精心描畫了遠(yuǎn)山眉。

    然后梳了個(gè)富貴的牡丹髻，將一應(yīng)鳳釵步搖全插在發(fā)間。

    鏡子里的楚晴粉面桃腮，眉眼彎彎，紅唇微翹，自帶三分笑意。

    全福夫人笑著夸贊，“六姑娘生得喜慶，一看就是個(gè)有福氣的?！?/br>
    明氏笑呵呵地道：“借您吉言，希望我們六姑娘幸福美滿平安順?biāo)??！?/br>
    最后暮夏伺候楚晴穿上嫁衣。

    六月天兒穿成這樣，楚晴額角立時(shí)沁出一層薄汗。

    明氏急忙招呼人再搬個(gè)冰盆來，問秋怕楚晴禁不得涼，將冰盆遠(yuǎn)遠(yuǎn)地放在窗下，又怕楚晴出汗花了妝粉，另外吩咐冬樂舉了團(tuán)扇在旁邊打扇。

    楚晴身邊團(tuán)團(tuán)圍著好幾個(gè)人，連喘氣都覺得難受，眉宇間便帶出絲不耐。

    明氏瞧在眼里，笑著囑咐楚晴，“已過了晌午，我陪李夫人用膳，你也吃點(diǎn)東西，再稍歇息會兒，待會還有得忙?！?/br>
    她總是那般地體貼與善解人意。

    楚晴驀地心頭一哽，眼中流露出不舍，輕聲道：“伯娘待會還過來？”

    “那是自然，”明氏輕拍兩下她的手，“我吃完飯就過來，還得看看你妝容花了沒有，要讓晴丫頭做個(gè)最漂亮的新娘子?！?/br>
    待明氏等人離開，楚晴連忙讓暮夏幫她把嫁衣脫下來。

    “這不合規(guī)矩。”問秋不同意。

    楚晴笑道：“待會要洗手吃飯，怕弄臟了，反正穿起來也容易，好歹讓我涼快一陣子?！?/br>
    冬樂難得機(jī)靈一次，“我到院子外面等著，要有人來，姑娘再穿也不遲?！?/br>
    廚房里送來了中飯，楚晴吃了小半碗飯，喝了半碗湯，又去了一趟凈房。

    問秋跟過去悄聲問：“成親來癸水總是不合宜，要不要跟大夫人說一聲，免得夜里……”

    楚晴思量片刻道：“算了，說給伯母聽也沒什么用，反而累得她跟著憂心?！?/br>
    還差一個(gè)半時(shí)辰周家就要來迎親，絕不可能改期。

    這個(gè)日子大長公主跟周夫人都在府里準(zhǔn)備拜堂待客，也不可能專門讓人去跑一趟說這事。

    至于告訴周成瑾就更不可能了，他身前身后少不了人跟著，再者這種事又怎么能說出口？

    問秋心里也明白，將之前用過的布條又找來兩片。

    楚晴行經(jīng)頭一天量不多，到晚上以及第二天量大，可為防萬一，別污了嫁衣當(dāng)場出丑，仍是緊緊地包了個(gè)嚴(yán)實(shí)。

    剛收拾整齊，便聽到院子里冬樂高聲的招呼，“大夫人，李夫人。”

    暮夏與問秋七手八腳地幫她穿上嫁衣。

    外面?zhèn)鱽砹吮夼谂c鑼鼓聲，楚晴瞧瞧更漏，才剛午時(shí)，從國公府到沐恩伯府最多只小半個(gè)時(shí)辰，用得著這么早？

    全福夫人樂呵呵地說：“是男方家的轎子來了，來得早說明人家心誠，想早點(diǎn)把新娘子娶回家。不過咱可得沉住氣，不能一催就上轎?！?/br>
    暮夏等人嘻嘻地笑。

    明氏等人簇?fù)碇绲搅怂姆吭?，國公爺跟老夫人已?jīng)到了，正端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

    楚晴跪在蒲團(tuán)上，鄭重地磕了三個(gè)頭。

    雖說老夫人待她只是泛泛，可總歸庇護(hù)養(yǎng)育了她，而且國公爺對她還不錯(cuò)。

    兩人簡短地囑咐她幾句，不外是孝敬長輩和睦妯娌以及敬重夫君。

    楚晴恭謹(jǐn)?shù)貞?yīng)著，又給楚澍磕頭。

    楚澍看著滿頭珠翠的楚晴笑了笑，“這樣顯得太過老成，不像你了……”頓一下，突然聲音有些哽咽，垂首道：“你嫁到哪家就是哪家的福氣，我不擔(dān)心別的，就怕你委屈自己。要是過得不如意，就回家來，爹爹養(yǎng)著你。”

    “老四……”老夫人揚(yáng)聲止住他，“喜慶的日子說這些？”

    楚晴也完全沒想到父親會說這樣的話，見老夫人斥責(zé)父親，便抬眼望去，無意中發(fā)現(xiàn)楚澍鴉青色道袍的前襟有數(shù)滴淚痕。

    父親竟然哭了？

    楚晴大驚，淚水一下子涌滿了眼眶，“爹爹放心，我會好好的，不讓自己受苦?！?/br>
    這還是她頭一次喚楚澍為爹爹，而不是父親。

    楚澍抬起頭，眼圈有些紅，“起來吧，去給大伯母磕個(gè)頭?！?/br>
    還不等楚晴跪下，明氏已先自紅了眼眶，卻又強(qiáng)忍著不落下淚來，雙手扶住楚晴的胳膊，哽咽著道：“晴丫頭，侍奉好大長公主和婆婆是應(yīng)該的，可別忘記，夫君才是你依靠的人。”

    是說婆婆應(yīng)付過去就行，但同床共枕的卻是要籠絡(luò)住，因?yàn)殚L輩都考慮得是大局，唯有枕邊人才可能真心考慮她。

    私下里明氏便說過這話，此刻當(dāng)著老夫人的面又這么說，可見她是真正擔(dān)心自己因?yàn)椴幌捕渎渲艹设?/br>
    楚晴尚不及回答，只聽外面?zhèn)鱽沓F歡快又略帶驚訝的喊聲，“六姐夫要進(jìn)來了，六jiejie快藏起來，姐夫馬上就進(jìn)來了?！?/br>
    明氏極快地抹去眼角的淚，笑道：“這么快，咱家的男人沒盡力？”

    “不是，”楚旻小跑著進(jìn)來，“六姐夫請了五皇子殿下還有上科的馬探花一同來迎親，大哥出的題目是限時(shí)作詩，馬探花幫忙做的，二哥的題目是十丈外一箭射下兩只杏子，六姐夫射中了三只?！?/br>
    老夫人臉上露出幾分得色，能請動五皇子來迎親，說出去也是楚家的體面。

    文氏卻拉過楚旻上下打量番，陰陽怪氣地道：“沒磕著蹭著吧？這大喜的日子還舞刀弄槍的，傷了人怎么辦？”

    楚晚成親時(shí)，因?yàn)榧薜檬峭鯛?，四皇子并沒有親迎而是派了王府的長史代為迎親。長史最也是官員，可怎比得上王爺親迎有身份？

    楚晴已在全福夫人以及問秋的攙扶下走進(jìn)內(nèi)室，蒙上了喜帕。

    就聽外間傳來紛雜的腳步聲，有人朗聲道：“在下周成瑾前來迎娶六姑娘?！?/br>
    明氏半是認(rèn)真半是戲謔地道：“我們家嬌滴滴養(yǎng)大的姑娘，哪能輕而易舉讓你娶了去？”

    又是周成瑾的聲音，“在下既得六姑娘為妻，此生必真心相待，白首偕老?！?/br>
    “話雖如此，可丑話說在前頭，阿晴要是受了委屈，我定是要接回來的?！闭f話之人明顯是楚澍。

    周成瑾又答：“岳父放心，小婿定會護(hù)著六姑娘?！?/br>
    接著又是雜亂的腳步聲，六月在門旁揚(yáng)聲道：“姑娘，姑爺要進(jìn)去了?！?/br>
    透過喜帕下面的縫隙，楚晴看到一角大紅色的袍襟，有人正正地停在她面前，長揖一下，“在下周成瑾來迎娶姑娘上轎?！?/br>
    楚晴沒有作聲，只聽屋里響起此起彼伏的道謝聲，“多謝姑爺賞?！?/br>
    很顯然屋里伺候的丫鬟都得了封紅。

    全福夫人笑嘻嘻地?cái)v起楚晴的胳膊，“吉時(shí)快到了。”

    楚晴驟然感到一陣心酸，從今而后，她就是周家婦，而不是楚家的姑娘了。淚眼婆娑中，聽到楚晟的聲音，“六meimei，我背你上轎?！?/br>
    他半蹲著身子，健壯的手臂托住楚晴腿彎，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庾?，楚晴這才發(fā)現(xiàn)，原先單薄而纖瘦的少年不知何時(shí)已長成了肩寬體壯的青年。

    出了角門，鞭炮聲更加密集，鑼鼓聲也更加響亮。

    全福夫人將楚晴扶上花轎，垂下了轎簾。在歡快的喜樂聲中，轎子被穩(wěn)穩(wěn)地抬了起來。

    轎子四周遮得嚴(yán)實(shí)，楚晴穿得厚，頭上還蒙了喜帕，等轎子到達(dá)沐恩伯府時(shí)，又熱出一身汗，渾身上下黏糊糊的。

    踢轎門、過火盆，再然后是三拜九叩，繁瑣的禮節(jié)終于結(jié)束，楚晴被兩邊的全福夫人攙扶了進(jìn)了新房。

    剛進(jìn)去，便覺得清爽之意鋪面而來，夾雜著淡淡的茉莉花香。

    香味清雅淺淡，直入心脾，讓楚晴燥熱的心情有了些許的沉定，只是到底還惦記著羅裙是不是臟了。

    也不敢用力坐，只輕輕地坐了個(gè)床邊。

    等待的時(shí)間格外漫長，尤其楚晴頭頂著喜帕又不能開口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有丫鬟招呼，“大爺回來了。”

    楚晴驀地又緊張起來。

    伴隨著鎮(zhèn)定有力的腳步聲，周成瑾停在了她的面前。

    全福夫人遞過包著紅綢布的秤桿，周成瑾定定神，挑開了喜帕。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楚晴本能地瞇了會眼，等再睜開，仰面看到的就是周成瑾臉上那道傷疤，從眉心一直到臉頰，非常醒目。

    竟是這么重，稍微偏一點(diǎn)就會傷到眼睛或者鼻子。

    楚晴后怕地輕抽口氣，皺起了眉頭。

    周成瑾原本懷有希望的心漸漸沉了下去，果然她還是不待見自己，別人不都說新娘子被挑開喜帕，都會既歡喜又羞澀嗎？

    可楚晴臉上沒有歡喜不說，連羞澀也沒有，眉宇間甚至還有隱隱的不耐。

    兩位全福夫人都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可禮節(jié)還沒完，該走的過場必須要走完。兩人夸張地笑著稱贊楚晴的美貌，“大奶奶漂亮得跟畫里走出來似的，看著就讓人喜歡，”又夸贊周成瑾的周到，“大爺一看就知道會體貼人，屋里擺著茉莉花倒比熏香清雅得多?！?/br>
    兩邊奉承完，去屋子正中擺著的圓桌上倒了酒，笑著道：“喝過合巹酒，子孫不用愁，先生男后得女，有兒有女樂悠悠?！?/br>
    楚晴跟在周成瑾走過去，端起酒盅，眼角卻不由自主地朝床邊望去，那里她適才坐過，不知染了血沒有，待會要撒帳，千萬別被人笑話。

    周成瑾看著眼里只覺得滿心苦澀，他就這么討人厭，連喝合巹酒都不肯正眼瞧他？

    ☆、第1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