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周成瑾仰面望著繪了精致花紋的承塵,心頭一片焦躁,不由拍了桌子,“都滾出去,快滾!” 姑娘們嚇得驚慌失措,一時顧不得穿鞋,光著腳丫就退了出去。 老鴇揮揮手示意姑娘們散去,見人都走遠了,才斂了適才嬉笑之色,探詢地問:“公子有事?” 周成瑾張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說,能說有個才剛十歲的小女孩從來不愿意搭理自己,所以他失態(tài)至此嗎? 略略靜了靜,道:“送桌酒菜上來,不用人伺候。” 老鴇輕輕掩上門,回身又是一臉笑容,“給周大爺燙壺酒,送幾個小菜,要精致可口的,別拿那些俗物來充數(shù)。” 有人清脆地回答,“好嘞!” 少頃,老鴇親自提了食盒上來,四道菜,兩素兩葷,素的是紅油筍絲,鹵蠶豆,葷的是燒蹄膀,茭白rou絲。 酒是半壺桂花酒。 老鴇將碟子一一擺好,把酒滿上,“公子別嫌酒味淡,公子年紀還輕,不好養(yǎng)成酗酒的毛病,而且,借酒澆愁愁更愁?!?/br> 周成瑾沉著臉一言不發(fā)。 老鴇再不言語,輕手輕腳地離開。 周成瑾一口將酒喝了個精光,再滿上一杯,就了口鹵蠶豆。蠶豆里放了辣椒,一口咬下去,舌尖就像綻開了火焰,心也被辣得縮了縮。他猛然又喝下一大口酒,酒遇到火,燃起了烈焰。 兩杯喝完再要倒,酒壺已空。 他木木地看著桌上的菜,想起那天在樂安居,他躲在門簾后頭瞧,她笑意盈盈地說,“最喜歡燒蹄膀和燒雞翅?!?/br> 周成瑾泄憤般將一整碟燒蹄膀啃得干干凈凈,用帕子擦了手,輕輕掀起墻上一幅美人沉睡圖,不知碰觸到什么地方,只聽“吱呀”的響聲,畫幅旁邊顯出道門來。 走進門,竟是別有洞天。 松木的案幾松木的床,干干凈凈清清爽爽,沒有熏香,只有淡淡的松木的清香。 周成瑾深吸口氣,一頭倒在床上。 他覺得自己定然是瘋了! 楚晴完全沒有將周成瑾放在心上,她跟周琳等人選定各人要鑲的釵環(huán),然后在醉仙樓用了頓豐盛精美的午餐,心滿意足地回了倚水閣。 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明懷遠連考三場共九天,明氏上了九天的香念了九天的經(jīng)。 楚晴也跟著吃了素齋拜了佛。 二月十七,王家發(fā)嫁妝。 楚景成親的院落離倚水閣不遠,叫做怡靜居,跟楚晴等人的住處一樣都是三間的小院。明氏怕不夠住,去年春天在正房兩邊各加了間耳房,后面則加了排后罩房,如此便是以后有了孩子也是富富余余的。 嫁妝滿滿當當?shù)財[了一院子,王家來的婆子在笑呵呵地在旁邊看著,另有人則在里面鋪陳新房。 楚晚扳著手指對楚晴道:“六十四抬,很實在,”努了嘴示意楚晴看擺著玉如意的頭一抬,通常別人都只放一對,這可好,放了一對大的,旁邊還有兩對小的,整整六只如意。 要是那種不講究的人家恐怕是要算成兩抬。 還有塞著布匹衣物的箱子,個個都冒尖地滿。 楚晴大眼掃一眼,只面上能見到的怕也不止七八千兩銀子,這還不算壓箱銀子和藏在底下的。 楚暖見了,眼中也流露出艷羨,卻又不屑地說:“這銀子還指不定打哪兒來的呢?” 王氏名姝,父親是光祿寺少卿。 光祿寺掌管朝廷祭享、筵席及宮中膳饈,油水很豐厚,明眼人都知道王家肯定少不了撈外快。 可也不能在這種場合說吧? 楚晚冷冷地瞪她一眼,“你放心,等你出嫁的時候,每一厘銀子都清清白白的?!?/br> 眼下楚家已沒有人在實權機構任職,楚景倒是在吏部文選司當差,可他年紀輕閱歷少,基本上沒人給他送禮。 楚家的進項除了國公爺及楚溥的俸祿外,就是兩千畝的田莊還五六間鋪子的收益。 楚曉出嫁時,公中出了四千兩銀子的嫁妝,此外老夫人跟文氏各自補貼了二千兩,而楚暖是庶女自不能與楚曉比肩,公中出三千兩已經(jīng)不錯了。她在老夫人面前也不討喜,文氏更不可能補貼她,只能看張姨娘愿意拿出多少體己來,所以她的嫁妝銀子倒真可能是干干凈凈的。 楚曈看著滿院子的箱籠也在盤算自己將來的嫁妝,女人成親一輩子就這么一次,誰不巴望著風風光光體體面面的。 胡姨娘手里是有些好東西的,以前楚溥得的封賞中就有些落在了胡氏手里,但現(xiàn)銀卻不多,滿打滿算不超過一千兩。 無論如何是沒法跟要過門的嫂子相比。 聽到此話,楚曈不由朝楚晚看去,楚晚頭上戴了支玉簪花簪頭的金簪,玉簪花的花心鑲著細碎的金剛石,花瓣用金絲混著銀絲纏繞而成,非常別致。 楚晴頭上也戴著支精巧的金釵。 聽說都是在明氏的銀樓打制的,而且楚晴還從明氏手里得過一套碧璽石的頭面,像珍珠玉石之類的更不知得了多少。 明氏出身蘇州富戶,想必這點東西根本沒看在眼里。難怪楚晴整天圍在明氏身邊巴結她? 要是自己也能從明氏手里撈點就好了。 *** 二月十八,王家姑娘進門,衛(wèi)國公府足足熱鬧了一整天,隔天就是認親。 因為天氣還是冷著,認親的場所就定在寧安院的穿堂廳里。 楚晚特地繞了個圈兒到倚水閣邀楚晴一同去。 昨晚她們都到新房里看過,只覺得新娘子臉涂得很白,唇又格外地紅,新娘子害羞沒多說話,她們倆也是頭一次見人娶親,更不知說什么,只寒暄幾句就匆匆離開了。 楚晚是來跟楚晴討主意的,“我娘說要多親近大嫂,讓我沒事常往怡靜居跑跑,可我實在沒話可說,總不能到哪里干站著。” 楚晴笑道:“這幾天大嫂怕是不得閑,要收拾嫁妝,而且大哥哥也在家,總得等他上衙后咱們才好去?!?/br> 兩人正商量著,抬眼就瞧見楚景與新娘子手拉著手從另一條道走來。 見到楚晴與楚晚,楚景下意識地甩開王氏的手,臉霎時紅得跟布染得一般。 楚晴素來只見楚景溫文從容的樣子,何曾看到他如此窘迫,不由笑出聲來,清脆地跟兩人問了安,又問:“大哥哥的臉為何這么紅?” 楚景更加羞窘,手指點一下楚晴的腦門,“就你這個小毛丫頭事兒多?!鞭D身跟王氏介紹,“是二叔家的二meimei楚晚和四叔家的六meimei楚晴?!?/br> 王氏的臉色已由適才的羞紅平復過來,笑著跟兩人打招呼,“兩位meimei好,要是我沒認錯的話,昨晚應該見過吧?” 楚晴應著“是”,趁機看清了王氏的模樣——五官很周正,不是那種乍眼的長相,但非常耐看,眉宇間透著大氣溫柔。 與明氏有點神似,應該不難相處。 四人一路說笑著到了寧安院,穿堂里已經(jīng)有人在等著,少頃國公爺跟老夫人過來,認親儀式便正式開始。 王氏奉給長輩的都是親手做的鞋,給姑娘們的是一只香囊和一方絲帕,給少爺們的是文房四寶和一只書袋。 禮物中規(guī)中矩。 楚晴注意到書袋的樣式正是自己之前給楚晟的那種,只不過用料講究得多,都是素色云錦,上面還繡著竹葉或者蘭草或者梅枝等各自不同,而且系帶處還鑲了寶石,使得書袋奢華了許多。 楚晟也注意到了,不動聲色地朝楚晴笑了笑。 明懷遠也在場,等明氏介紹到他時,王氏顯然愣了片刻,隨即低下頭,將同樣的文房四寶交在他手里,并不曾多看一眼。 國公爺對這第一個孫子媳婦很滿意,捋著胡子連聲道:“既已成親,你二人就該同心連氣早點為楚家開枝散葉,我已經(jīng)年過花甲,只等著抱重孫了?!?/br> 王氏羞紅著臉不敢抬頭。 正其樂融融時,忽有一小丫頭匆匆自外面跑來,直跑到明氏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稟夫人,外頭有四爺?shù)男P說四爺已經(jīng)進了城,沒多大工夫就到了,還帶了兩位女眷。” 四爺,父親? 楚晴的心急促地跳了幾拍,腦中一片空白。 老夫人已經(jīng)哭叫起來,“我的兒呀……” 國公爺板著臉道:“孽畜,還知道回來,去,趕緊把大門關上,別讓那兔崽子進門,進門就打斷他的腿?!?/br> 明氏有條不紊地吩咐,“阿景先陪姝姐兒回去,阿昊跟阿晟帶著晴丫頭晚丫頭她們到門口等著,”回身對桂嬤嬤道,“讓人把聞風軒收拾一下。” 明氏的鎮(zhèn)定感染了楚晴,她平靜地吩咐問秋,“到四房院跟杏娘和六月說一聲,備著熱水,把父親以前的衣物也找出來?!?/br> 一眾人剛走到大門口,便見一人騎馬徐徐而來,后面還跟著輛黑漆平頂馬車。 那人三十出頭的年紀,面如冠玉眉目清朗,穿一襲青色長衫,袍角繡著清雅的水墨風荷,腰間系碧色玉佩,戴著白玉冠,發(fā)梢如瀑披散在肩頭,被風微微揚起,宛如明月皎皎,俊美無雙。 楚晴仰頭思量,這便是父親么? ☆、第66章 盡孝 不怪她不確定,這次楚澍離家又是兩年多,原本就不太深的印象因為經(jīng)久不見愈加變得模糊。 只覺得眼前這人隱約有幾分熟悉,可更多的卻是陌生與疏離。 匆匆趕來的楚景扯一把楚晴,帶著眾位弟弟meimei行禮,“見過四叔?!?/br> 楚晴恍然驚醒,匍在地上行大禮,“女兒見過父親?!?/br> “你是晴兒?”楚澍詫異地看了楚晴兩眼,突然面上一紅,“都長這么大了,我還給你帶了禮物回來。”回身自馬鞍前的包裹里掏出一只撥浪鼓和兩朵小絹花。 楚晴啼笑皆非,不知道該接還是不該接。 撥浪鼓? 就是六歲的楚旻,也早就不稀得玩這個東西了。 楚曈“噗嗤”一笑,“六meimei是歡喜糊涂了,還不快謝過四叔?” 楚澍聞聲望去,疑惑地問:“你是晚兒?” 楚景同情地看一眼楚晴,欠身對楚澍道:“四叔快請進,祖父與祖母想必等得急了?!?/br> 楚澍點點頭,吩咐隨身跟著的小廝聽泉,“我先去拜見父母,你照看一下柳娘子?!闭f罷匆匆與楚景等人一道往二門走。 幾位姑娘卻是沒動步子,仍站在門口,好奇地打量著馬車。 楚晚目中帶了些關切,而楚曈卻完全是幸災樂禍,“六meimei,還不趕緊招呼客人下來?我瞧著六meimei這陣子恐怕有得忙了?!本蜎]功夫到明氏或者王氏跟前獻殷勤了。 聽泉到馬車旁邊低語幾句,便有只白皙的手翹成蘭花指的模樣,掀開了車簾,露出張不算年輕的臉。 眉眼倒是不錯,很有幾分楚楚動人的樣子,但明顯是經(jīng)過生活的磨難,肌膚有些粗糙,眉梢眼底已細細地布上了細紋。 聽泉搬了車凳放好,婦人提著裙角下了車,接著又攙扶出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來。女孩穿件玫紅色的潞綢襖子湖水綠的八幅湘裙,因洗得次數(shù)多了,襖子袖口處隱隱有些發(fā)白,手里拎只藍色棉布包裹。 烏發(fā)梳成個傾髻,插一對丁香花簪頭的銀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