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看樣子,蜀王的生死,他現(xiàn)今是真的不放在心里了。 謝晚春并沒有動——她很清楚,以她如今的身手,根本沒法子在齊天樂的手底下逃跑,更何況外頭那個駕車的還是齊天樂的同黨。她靠著車廂里墊著的引枕,頗為疲倦的闔了闔眼,語聲里已是帶了幾分倦意:“你請我來又有什么用?玄鐵令又不在我手上,還不如直接殺了我,給你父王賠命就是了。” “池春,你現(xiàn)在與我示弱,也是沒有用的。你以為我還是當(dāng)初那個為你不知真假的幾句話哄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傻小子?”齊天樂聞言挑了挑劍眉,微微探身上前,隨意的抓了幾縷謝晚春鬢上滑落的烏黑絲發(fā),漫不經(jīng)心的垂首嗅了嗅,語聲冷靜從容、波瀾不驚:“上回是我疏忽大意,反倒被你算計了一回,竟是叫你給跑了。這一回,我直接押你回西南......” 夜風(fēng)寒涼,吹得人肌骨泛冷,齊天樂的聲音也冷的徹骨,就像是一根根細(xì)細(xì)密密的寒針扎在骨頭上,叫人毛骨悚然:“你猜:我要是把你直接丟給玄鐵騎那些人,他們會怎么對你?他們會如何替宋天河報仇?” 謝晚春脊背抵著柔軟的引枕,默不作聲的閉著眼睛,一言不發(fā)。 齊天樂動作輕緩的放下手上的那幾縷柔軟的發(fā)絲,仿佛也放下了心頭千絲萬縷的情絲,沉下聲問道:“蜀王與我說,當(dāng)年之事皆是由先皇后而起。池春,你有什么要與我說的嗎?” 他那雙猶如寒星一般的黑眸定定的看著謝晚春,一動不動的看著,好似幼小的孩童看著那叫他渴望又痛恨的昂貴玩具,似乎藏著無數(shù)無法言說的復(fù)雜情緒。 “與先皇后無關(guān)。”謝晚春直截了當(dāng)?shù)膽?yīng)了一句,她紅艷的唇邊線條冰冷譏誚,不覺抬眸看了齊天樂一眼,忽然嗤笑起來,“天樂,你怎么還是這么蠢?上回才用極樂丹從我這兒得了母后這兩個字,這便急忙忙的和我試探起來了?” 她回視齊天樂,冷淡的目光猶如霜雪或是刀刃,冷徹透骨亦或者說是一刀見血——且不論蜀王知不知道當(dāng)年那事,以蜀王處境,必不會這樣告訴齊天樂。 齊天樂的面色終于沉了下去,他眼底冷淡,聲音更是冷淡:“......我們還有很多時間,總有機會能叫你開口,池春?!?/br> 謝晚春沒理他,抱著膝坐在車廂里,閉著眼靜靜想著事情。 噠噠的馬蹄聲落在空曠而安靜的街道上,格外的清脆,馬車仍舊還未停下,也不知究竟要駛向何處,前路一片昏昏,也不知路在何方。 ****** 陸平川仍舊守在詔獄里頭,蜀王是被一個宮里頭派來送福菜的小內(nèi)侍用藏在指尖的細(xì)針給刺中心口的。那小內(nèi)侍已服毒死了,蜀王亦是已經(jīng)中毒昏迷,想來也是時候無多了。 只是,蜀王雖是下獄,但案子到底還沒定下,他依舊是蜀王,陸平川少不得要找人來給他吊命,試著救一救。只是心里頭難免怪皇帝惹事:人都下獄了,說不得來年就要斬了,還送什么福菜表情意? 看著里面來來往往的太醫(yī)、侍衛(wèi)以及被調(diào)過來伺候蜀王的宮人,陸平川面上滿是不耐,許久才抓了個太醫(yī)過來問話:“到底怎么樣?能不能救?” 那太醫(yī)嚇得一哆嗦,好半天才壓低聲音:“那刺客的針里有毒,蜀王年紀(jì)又大了,本就需要好好保重,如今出了這么一樁事,怕是......”言下之意,蜀王想來是不能撐多久了。 陸平川想起還未來的謝晚春便會覺得心中頗為煩悶,可仍舊耐著性子接著問道:“那,還能撐多久?” 太醫(yī)摸著自己那一把白胡子,想了想,這才應(yīng)聲道:“至多等到天亮?!?/br> 陸平川差點沒把太醫(yī)那一把胡子直接給揪出來,忍了忍,拂袖道:“還不趕緊進(jìn)去幫忙?能撐多久就撐多久吧,已經(jīng)有人去宮里頭報信了,說不得陛下也要過來看看?!?/br> 太醫(yī)心中一凜,連忙應(yīng)下了,只是不免在心里頭暗暗嘀咕一句:這陸都督好生的沒耐心。 陸平川想了想,覺得謝晚春這時候還沒到顯然有些不對勁,他坐立不安的呆了一會兒,還是有些等不住,正要出門去王家看看,忽而見到一個守在外頭的錦衣衛(wèi)上前來報: “都督,王侍郎來了。” 王恒之如今高升戶部侍郎,外人自然大多叫他一聲“王侍郎”。 陸平川極凌厲美艷的鳳眸輕輕的瞇了瞇,眸光一變,沉聲問道:“就他一個人?” 腰間帶了一把繡春刀的錦衣衛(wèi)垂著頭,低聲應(yīng)道:“是,只有王侍郎一人。他說有重要之事要與都督您商量?!?/br> 陸平川點了點頭,面上似有幾分思忖,不一會兒便道:“請他進(jìn)來?!彼f罷,掃了眼周側(cè)灰撲撲的墻面和臟兮兮的地板還有蕩著血腥味的空氣,覺得不可在情敵面前丟臉,于是主動去了隔間道,“讓他到這里說話吧。” 那傳話的錦衣衛(wèi)應(yīng)聲下去了,不一會兒便帶了王恒之過來。 陸平川本還想要在王恒之面前擺一擺譜,結(jié)果王恒之迎面就是一句“晚春不見了,想必是被齊天樂那邊的人劫持走了?!?/br> 陸平川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極難看,他那雙仿佛含了刀片的鳳眸就這么看著王恒之,一字一句的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王恒之心里擔(dān)憂至極,可面上卻還是冷淡沉靜,語聲淡淡的接口道:“梅香一直把她送到錦衣衛(wèi)派來的馬車上,可是后來越想越是覺得不對。她說——”王恒之頓了頓,“她說,駕車的男人雖然披了件黑斗篷帶著斗笠看不清模樣,但他握著駕馬韁繩的手保養(yǎng)極好,白皙修長,絕對是一雙貴公子才有的手?!?/br> 話說到這里,陸平川的臉色已經(jīng)難看的不能再難看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忽然轉(zhuǎn)頭與邊上的下屬吩咐道:“馬六他們幾個還沒回來?你發(fā)個信號,看能不能聯(lián)系上他。”馬六和他手下的那幾個人就是陸平川派去接應(yīng)謝晚春的,本是想著謝晚春如此重視蜀王,最好能把她接來看蜀王最后一眼,說不得還能問幾句話,甚至還能和自己過個年......只是,看樣子馬六等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齊天樂那一邊給解決了,所以齊天樂才會肆無忌憚的冒充錦衣衛(wèi)去接謝晚春,然后直接把人挾持走。 王恒之面色極冷,接著提醒陸平川:“天亮之后城門就要開了,若是叫齊天樂他們逃出城去,到時候天南地北,那就真的是鞭長莫測了。” 陸平川皺著眉頭:“我知道?!?/br> 王恒之仍舊接著道:“而且,這事不能鬧大。齊天樂與晚春之間本就有你死我活的血仇,若有萬一,逼急了他,恐怕就會......” “你知道了?”關(guān)于王恒之何時知道謝晚春真實身份的事情陸平川倒是挺好奇的,隨即又意識到現(xiàn)在不是糾結(jié)這些事情的時候,他深深吸了口氣,肺腑之間仿佛還帶著血腥味和夜里的寒氣,他隨即又沉聲應(yīng)道,“我會派人去看看能不能在路上找到些線索。齊天樂如今乃是欽犯,我就不信他這一夜能帶著一個人和一輛馬車就這么直接飛了?!?/br> 王恒之沉默片刻,忽而開口:“他能刺蜀王,殺錦衣衛(wèi),恐怕京中除蜀王外另有內(nèi)應(yīng)。”他頓了頓,補充道,“財雄勢大的內(nèi)應(yīng)?!?/br> 陸平川簡直想要堵上王恒之那張烏鴉嘴——倘若齊天樂與京城里頭什么權(quán)貴扯上關(guān)系,那就真的不好找了。只是眼下也沒其他辦法,天亮之前必須盡力試著先找一找,陸平川很快便轉(zhuǎn)頭吩咐起屬下來,準(zhǔn)備調(diào)來人手直接派出去。 王恒之則是站在原處不動,他閉著眼細(xì)思良久,忽然開口問陸平川:“之前在江南,我記得晚春與我說過,齊天樂是個‘心氣兒特別高,你和他搶杏子吃,他就偏不給你,反倒要把杏子核吐你臉上的那種人’,他這樣的人或許不會藏在別人的屋子里。以前,西南王府未出事時,齊天樂是住在......” “他住在宮里?!标懫酱鏌o表情,淡淡道,“先皇后當(dāng)時還未有子,極喜歡他,便先把他當(dāng)兒子似的養(yǎng)在膝下,與鎮(zhèn)國長公主同起同吃?!?/br> “那西南王呢,他總不能也住到宮里吧?”王恒之一字一句,慢慢的道,“西南王也有入京朝賀或是拜見的時候,他總不能住在宮里,他在京城里總有別府吧?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齊天樂這樣的性子,怕是不會選在別人的地方,反倒是會選在那里。” 王恒之話聲落下,他與陸平川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仿佛達(dá)成了什么默契,立刻抬步走了出去。 天邊的明月仍舊高高選在夜空里,月光猶如輕紗一般靜靜的籠罩下來,明亮至極的光照得邊上的星辰黯淡無光,好似被丟棄在塵埃里的珠寶一般灰蒙蒙的。 ****** 自西南王被謝池春射死,西南一地被平,西南王過往入京朝賀時所住的那間故宅已被荒廢許久?;实垡矝]把它賜給別人,就這么漸漸地被人遺忘在腦后。 而今日,這件宅院里來了人,亮了燈。 謝晚春此時正與齊天樂正一同坐在臨窗的榻上,微微仰頭,就能看見窗外璀璨的夜景。他們已經(jīng)許久沒有像今日這樣,親近并且安靜的坐在一起,共同仰看那片夜空。 就仿佛,回到了曾經(jīng)親密無間的那時候。 “就要天亮了,到時候我們直接出城,往西南去?!饼R天樂的目光仍舊看著窗外,許久方才出聲道。他慢慢的轉(zhuǎn)回目光,看著謝晚春,仿佛嘆息,“池春,你都已死過一回,為何非要這樣固執(zhí),非要如此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