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謝晚春“唔”了一聲。 今日三月三日,乃是蘭水節(jié)。民間傳說里,這是亡者順著江水魂歸故里的日子,也是太.祖爺親自定下的休沐日。 據說太.祖晚年思念孝慈高皇后,幾次請術士或是道士招魂都不得見,忽而一日泛舟湖上,聞幽蘭之香,合目安眠時竟然得見故人入夢。太.祖欣喜若狂,特定蘭水節(jié)一日不朝,專為悼念故人。 王恒之又沒什么需要思戀的故人,自然不需要出門悼念。所以,代入感極強又是從未受過氣的謝晚春便很不滿意:又沒什么大事,怎么就不陪著病榻上的妻子? 她心下不大高興便微微垂了眼,面色也沉了下來。 瓊枝此時提了口氣,見著謝晚春這模樣,立時便覺得有些擔憂起來,給碧珠使了個眼色。 碧珠連忙開口解圍,脆生生的道:“廚下熬了冰糖燉血燕粥呢,少奶奶好些天沒正經用過膳食了,今日看著是大好了,可要吃一盅?” 謝晚春被她一提醒,立時便反應過來了,點了點頭,口上道:“嗯,是有些餓了,除了粥之外再叫人拿些點心來?!彼肓讼?,又加了一句,“點心要甜的?!?/br> 這點餓她倒也熬得住,只是這身子尚且虛弱,是要小心些。 不必碧珠親去,不過是吩咐一句,不一會兒功夫,便有青襖素裙的小丫鬟端了掐絲琺瑯食盒來,打了開來,熱氣騰騰的。有一碗冰糖燉血燕粥,還有四碟子點心,一樣是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一樣是一品玉帶糕,一樣是奶油松穰卷酥,一樣是奶油炸的各色花樣小面果子,都用白.粉定窯的瓷碟裝著,整齊又好看。 謝晚春只覺得自己餓了許久,看得食指大動。她先是喝了半碗粥,又吃了幾個果子,再撿了個粉糕嘗了嘗,一聲不出。 因著謝晚春這回醒來脾氣略有些不大對勁,屋內伺候的幾個丫頭皆是提心吊膽的瞧著她用,就怕她說出個不好來。 謝晚春吃食上頭卻是個好打發(fā)的,為著養(yǎng)生起見只吃了個七分飽,拿著帕子擦了擦手和嘴,便揮揮手叫端下去,口上只是額外說了一句:“下回粥里多放些冰糖?!?/br> 小廚房里頭做活的小丫鬟連連應了幾聲,告罪著下去了。 謝晚春吃完了東西,怠懶的打了個哈欠,準備躺下歇歇養(yǎng)神——雖是醒了,可她好歹還是個病人呢,可不得躺著養(yǎng)病。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一個沉穩(wěn)的女聲。因著雕花木門不太隔音,謝晚春倒是能聽清幾句來,來人似是個中年女人,口上很是和氣沉穩(wěn):“大夫人聽說少奶奶今日好多了,特意令我來瞧瞧呢。不知大少奶奶現(xiàn)下如何了?” 謝晚春想:來人了!不過,這才是正常的呢。她身上至少還有個郡主的頭銜,雖是沒權沒勢沒錢,可她姓謝啊,還是鎮(zhèn)國長公主和皇帝賜下的婚事。王家這樣的人家至少在面子上是要過得去才好。 謝晚春對著瓊枝和碧珠點點頭,瓊枝很快便會意的起身往門外去,掀了簾子去迎人,未語先笑:“劉mama,您怎么親自來了?我們少奶奶剛用過膳食,正想著派人去大夫人里問個安呢。哪里知道您倒是來得更快些......”說罷又殷勤的伸手扶人道,“少奶奶請您進去說話呢?!?/br> 那劉mama乃是大夫人身邊得用的人,倒也規(guī)矩知禮數,聞言便和氣的解釋了一句:“是該來一趟的,少奶奶病了這些日子,大夫人也很是不好受呢,日日都要問起?!闭f罷,入了內室,先給謝晚春請安,“老奴給少夫人請安?!?/br> 謝晚春扶著碧珠的手在床上坐正了些,纖濃適中的柳眉微微一挑,含笑道:“這大中午的,倒是勞煩劉mama辛苦跑一趟。mama很不必這般多禮,倒是叫我心里不安呢,快些坐下喝點茶歇歇腳?!彪m說謝晚春還是從瓊枝嘴里知道這mama姓劉,可這自然親昵的語氣倒顯得親近得很。 劉mama在王家也算是有體面,可她到底是個伺候人的,現(xiàn)今得了謝晚春這般親近的禮遇,心里很是受用。她面上不顯,口上忙謝恩:“少奶奶體恤,那老奴就不客氣了。”她小心落座,這才說起正題來,“大夫人聽說您這幾日略好了些,高興的很,特意從庫里翻出幾根老山參讓奴婢捎來,補氣養(yǎng)神最是合宜。大夫人已經說了,您只管安心養(yǎng)病,一應支出都是公里出,若有什么事也只管和她說,她自當為您做主?!?/br> 謝晚春心中思忖,面上卻仍舊笑得甜甜的,連連點頭一副很是感動的模樣:“我就知道夫人疼我呢,只是大爺那里......?”她欲言又止,眨了眨眼睛,拿那一雙明亮的眼去瞧劉mama。 對婆婆抱怨丈夫自然是蠢事,可謝晚春病得這樣偏王恒之休沐日都不見人影,便是王家理虧了。她現(xiàn)在暗示幾句也不打緊——至少也得叫王大夫人知道自己委屈討點利息。 果然,劉mama想來之前已經得了王夫人的交代,點頭道:“大爺今日有事出了城,這才沒能趕來瞧少奶奶。夫人已經派人去請了,晚上他就回來了?!?/br> 謝晚春唇角一彎,頰邊的酒窩甜甜的:“嗯,我知道了......”她略一頓,便溫聲道,“mama盡管放心好了,我會好好養(yǎng)病的。等我病好了,便去給夫人請安?!?/br> 劉mama倒不覺得這位體弱多病,十天躺八天的少奶奶能好成什么樣——左右王家面上是盡了禮數也沒人能說出什么不是來。雖說今日瞧謝晚春的神色大有不同,但她也只當是病了一場略有些變化罷了。 劉mama笑了笑,這才起身:“那老奴就不多留了,大夫人那里還等著奴婢回話。” 謝晚春捏了捏瓊枝的手,笑道:“瓊枝,你替我送一送劉mama吧?!?/br> 瓊枝連忙起身,從邊上拿了個荷包悄悄塞給劉mama,送她出去了。 4|第四章 劉mama收了荷包出了門,腳步匆匆的自游廊而過,顧不得欣賞游廊邊上的翠竹或是奇石,快步回了正院的壽宜堂。 壽宜堂門口立著一個丫頭,穿著月白色底繡折枝桃花的比甲,青色細折裙,眉目秀麗,看著便是溫柔周道。正是王夫人宋氏邊上的二等丫頭素杏,她見著劉mama過來,便輕聲上前說了句:“mama快進去吧,夫人正問起呢?!?/br> 劉mama聞言也不敢耽擱,很是感激的看了眼素杏,快步入了內室。 王夫人宋氏正坐在臨窗的紫檀大炕上,上面鋪著青色洋緞,正中間則是大紅色梅花鹿松鶴祥云靠背。她現(xiàn)今不過四十出頭,保養(yǎng)得宜,看著很是年輕,鵝蛋臉水杏眼,梳了個烏黑油亮的髻兒,上頭插了跟簡單的祥云頭玉簪,穿了件蜜合色鍛繡平金云鶴紋的斜襟襖子,下面則是杏黃色的云紋緞裙,頗有幾分華貴雍容。 因宋氏掌家多年,家規(guī)極嚴,丫頭婆子全都敬著,頗有幾分令行禁止的氣派和威儀。 宋氏手上端著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鐘,正安靜的品著茶。她不出聲,邊上丫頭mama也不敢出聲,只是立在一側伺候著。 待得她喝過一盞茶,香爐里也換了一塊梅花香的餅兒,這才指了指案上那一碟一寸大小的油炸小餃子和蔥油卷,對邊上立的兩個十一二歲的年輕丫鬟道:“賞你們了。” 那兩個丫頭謝了賞,連忙端著那兩碟子點心下去了。 屋內現(xiàn)下只余下劉mama一人伺候,宋氏這才徐徐開口:“少奶奶那里,怎么樣了?” 劉mama心里打過三四次腹稿,聞言便立刻有條不紊的應聲道:“瞧著似是好了大半,今兒還能坐起身來了。說是等好了就來給夫人請安。” “那就好,”宋氏口上這般說卻還是輕輕嘆了口氣,伸手合十拜了拜,“我倒不指望她能來請安,只盼著能安穩(wěn)些時日。若是能給早日給王家添丁,那便是大喜了?!?/br> 有這么一個成日里病著起不了身的兒媳婦,宋氏心里哪里會高興?可王家家規(guī),除非三十無子,否則須得等嫡妻先有子才能讓妾室生育,可王恒之如今才二十,連個妾室都沒有,還有十年好等。而次子王游之的媳婦李氏剛入門不久便有了孩子,這般鮮明對比,宋氏一想起來便覺得不舒坦。 劉mama想了想,還是接了一句:“少奶奶今日也問起大爺了.......”余下的,她倒是沒再說。 宋氏聞言,眉心微蹙,想起去了城外的兒子,手上的蓋鐘也擱在了案上,發(fā)出“砰”的聲音。 “那女人,簡直是.....”宋氏一貫都是恨得咬牙切齒,心里更是揣著無名怒火,燒得她聲音都是緊繃的,“簡直是死了都不叫人安生!” 劉mama忙勸了一句:“夫人,隔墻有耳......” 宋氏也是忍了太久,任是圣人的修為都要忍不住了。她此時冷笑了一聲,擺擺手道:“無事,她人都死了,我難不成還怕那些個早晚要被收拾了的鷹犬?再說,她做了那么多叛經離道之事,世家里頭哪個不恨她?單憑她給我們王家嫡長子塞了這么個媳婦,還勾得.....勾得恒之沒魂似的,還不能叫我罵幾聲?” 宋氏雖有二子一女,可長子卻是心肝、也是命根。在她眼里:自己的長子品行才貌無一不好,世家里頭都難尋個比肩的。可偏偏叫鎮(zhèn)國長公主毀了一半,如何不恨?再者,鎮(zhèn)國長公主已死,她自然也不需要如往日一般小心壓著火。 劉mama暗嘆一句,勸道:“夫人,這人都死了,過些時日想來大爺也能緩過來了?!?/br> 一說起兒子,宋氏心便軟了一半,口上嘆一句“真真是前世修來的孽障”,到底還是松了口:“你派人去看著,等恒之回來,先叫他去他媳婦那看過,再來見我。我們且去瞧瞧舒姐兒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