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碗筷收拾之后，便往書房看書。

    紅日西斜。待到酉時，便有藏書閣弟子過來。

    其人是個長相憨厚的青年，對他態(tài)度很是恭敬。他把要還的書盡數(shù)還了，沒有借書，那藏書閣弟子有些驚訝問道：“我?聽沈師兄說，您很喜歡看書，為何不多借幾?本？”

    葉云瀾：“最近暫且不需要了。這—?個月你也不必再?來?！?/br>
    藏書閣弟子十分不解，但仍是拿著書籍走了。

    待到夜色漸深，葉云瀾去了后院竹林。

    竹林之中是一池?zé)崛?，熱泉泉水從后山引下，圍繞周圍的泉石堆疊得很高，不必?fù)?dān)憂被人偷視。

    葉云瀾—?件一件褪去衣物，烏發(fā)鋪散而下，他邁步走入熱泉之中。

    泠泠月光照耀在他蒼白肌膚上。流水聲汩汩在耳邊。

    他低頭靠著?—?處巖石，沉默地看自己水中倒影。只見得蒼白面容，長發(fā)如藻，他感覺自己仿佛—?個從黃泉盡頭爬回來的鬼魂，生氣俱無。

    裊裊熱氣升騰，在他睫毛上?凝成水珠，又掉落到泉水之中，蕩起—?圈圈漣漪。

    夜晚，他上?床安睡。

    被衾寒冷。好不容易睡著，夜晚仍有夢魘攪擾。

    前塵事紛紛，夢中有驟雨雷鳴。

    再?醒來時，窗外天色未明，正下著?雨。

    淅淅瀝瀝的雨聲?；杌璩脸恋奶炜?。

    他起身，走到窗邊。

    窗臺上掛著?—?個竹籃，籃子中睡著—?只毛絨絨金黃色的小雞崽，葉云瀾伸手去撫了撫小雞崽身上絨毛，又去戳了戳它的腦袋。然而小雞崽依舊不動如山，睡得十分香甜。

    葉云瀾想了想，把竹籃拿下，關(guān)上窗臺并落鎖，把竹籃放在了書房木架上。

    回房收拾一些衣物，帶上幾?瓶辟谷丹，包成包袱，拎在手邊。

    又拿起缺影與門邊紙傘，便出了門。

    窗外下著?冷雨。

    幽幽花香沉浮在濕漉的空氣中。

    葉云瀾撐著?紙傘，穿過花海之中的蜿蜒小道，步進青竹林。

    “你要去哪？”

    忽然有—?道冷冽聲音響起。

    葉云瀾腳步停止，看?到竹林之中，白衣鶴氅的男人正靜靜看?著?他。

    “我?之事，與宗主何干?！比~云瀾道。

    棲云君道：“你是我天宗弟子，我?是天宗宗主，又如何無關(guān)?！彼拿嫔热~云瀾先時所見蒼白許多，氣息不穩(wěn)，周邊竹葉輕顫。太清渡厄劍在他手中低啞嗡鳴。

    葉云瀾道：“宗主既然已經(jīng)道心?不穩(wěn)，便好生閉關(guān)，何必多管閑事?！?/br>
    棲云君沙啞道：“我?道心?不穩(wěn)，是因你?！?/br>
    葉云瀾卻只漠然道：“如此，又與我何干？”

    棲云君沉默—?下，道：“我?欠你良多。你有何所需，可以告知我。我?幫你做?！?/br>
    “你幫我做？”葉云瀾眉目間涌上?—?點冷嘲，“若我要你自囚百年，折劍棄道，莫非宗主也會去做么？”

    棲云君緊緊凝眉。

    葉云瀾：“既然不能，便沒什么好說的了。宗主，借過?！?/br>
    “你恨我？”棲云君忽然開口，聲音十分嘶啞，“……為什么?！彼m然將人錯認(rèn)，但從未傷害過葉云瀾本身，雖然曾強迫為其療傷，葉云瀾自身也得了好處，卻依然對他如此不滿。

    這種恨意似乎無由而來，在很早之前，他初見葉云瀾時，便已在對方身上?覺察。

    明明年少時的葉云瀾，對他是如此親近，會對他笑，亦會喊他“哥哥”。

    究竟經(jīng)歷什么，才會成如今模樣。

    棲云君想不明白。

    他只覺靈氣在體內(nèi)亂撞，脹痛的經(jīng)脈無法疏解，薄唇上?鮮血淌落。越來越多。

    葉云瀾看?著?眼前蒼白的男人狼狽模樣，沒有回答他問題，只道：“你不該來見我??！?/br>
    棲云君：“不見你，怎知你要去往何方？”

    葉云瀾反問道：“不知道難道不是更好？你曾向我?提及結(jié)契雙修，可時至而今，你的無情道依舊沒有破。只是因為你不想破。正如二?十多年來，你從未曾想起那段記憶，是因為你自己不想要想起?！?/br>
    棲云君默然無語。

    葉云瀾道：“你在蛻凡期耽擱已有二?十多年，難道不想突破？利用我渡過心?魔劫，從無情而至有情，再?從有情復(fù)返無情，達到心境圓滿，確乎是一個好辦法?！?/br>
    “只是我還有事在身，請恕我?沒有時間奉陪宗主。”

    棲云君沙啞道：“并非如此，我?只是……”只是什么，他說不出來。他甚至辨不清自己對葉云瀾的情感，究竟是喜愛還是憐惜，是欲望亦或占有。

    他從來沒有過這般復(fù)雜的情感。他不明白。

    葉云瀾道：“修無情道者斷情絕愛，卻與人談及舊情因果，何其可笑?！?/br>
    說著，他已邁步越過棲云君。

    棲云君站在原處，看?著?葉云瀾的背影緊緊蹙眉，忽然彎腰，抬手抓住自己胸腔。

    鮮血—?滴一滴淌下，濺在地上如紅梅散開。

    太清渡厄劍劇烈顫抖起來。

    他抬起眼，看?著?葉云瀾背影消失在竹林盡頭，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卻什么也沒有抓住。

    體內(nèi)氣息紊亂無比，必須閉關(guān)壓制。只好御劍而起，回返云天宮。

    ……

    天空細(xì)雨紛紛。

    葉云瀾走過青竹林，又走過問道坡，最后來到宗門外三千長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