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樣渡過二十余年。棲云君垂下眼眸。

    “我終日在?望云峰上修行，靜觀風(fēng)雪，參悟大道，二十年一?瞬而過?？啥裣雭?，卻?覺太?過漫長。不知不覺，你……已經(jīng)長成了這般模樣。”

    他凝視著?葉云瀾，從?發(fā)梢到面頰，試圖尋出舊日少年模樣。

    葉云瀾的面容其實(shí)并?沒有太?大改變，只是長開了，五官眉目更加清晰。然?而他的氣質(zhì)，卻?已與少年時(shí)迥異。

    少年時(shí)候的他明艷如桃花，笑靨美好得令人想要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來送予，而今的他卻?靜默如霜雪，少有表情，蒼白病弱，神態(tài)透出與人世?隔絕的厭倦。

    卻?更加美色迫人。

    如脆弱易碎的琉璃，如純白無暇的畫卷，讓人想要將之打破污染，又想將之收藏珍惜。

    棲云君說完一?切，又重復(fù)了一?遍：“我已全都想起來了?！?/br>
    葉云瀾聽著?他陳述二十多年前的過往，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回憶不起當(dāng)?年自己的感受了。

    他曾懷揣希望走來天宗，又被容染毀去希望。而后幾百年，他遇過很?多人，經(jīng)歷過許多事，而后往事皆如塵煙消散，棲云君所說一?切，仿佛已隔著?一?層厚重的簾幕，在?遙遠(yuǎn)之前。

    于是他道。

    “你想起來了，然?后呢？”

    棲云君看著?他無波無瀾的面容，握劍的手緊了緊，緩緩道：“我欠你因果，當(dāng)?償?！?/br>
    葉云瀾漠然?道：“你不欠我。我曾救你一?命，你也曾為我療傷多次。我們已經(jīng)兩清?！?/br>
    棲云君：“這不一?樣?！?/br>
    “有何不一?樣？”

    棲云君眉頭深深蹙起，“你曾救我一?命，我當(dāng)?護(hù)你一?世?周全。”

    護(hù)他一?世?周全。

    這話從?棲云君口中說出來，卻?只令葉云瀾覺得諷刺。

    葉云瀾唇邊勾起一?絲冷冽弧度，道：“倘若我不愿呢？你是不是還要一?如既往，如之前一?般，強(qiáng)迫為我療傷？”

    棲云君沉默了。

    他當(dāng)?然?希望葉云瀾活著?，否則當(dāng)?初根本不會大費(fèi)周折前往天池山，只是為了給葉云瀾重新壓制傷勢。

    可葉云瀾不愿。

    房間一?時(shí)靜默無聲。

    門外風(fēng)鈴叮叮當(dāng)?當(dāng)?發(fā)出響聲，陽光熹微照入進(jìn)來，將兩人影子照得狹長。

    棲云君慢慢低下身，半跪在?葉云瀾身前，太?清渡厄劍被他放在?桌上。他伸出手，將墨玉推到葉云瀾身前，道：“我只是想保護(hù)你。無論因果?！?/br>
    眼前男人眉目低垂，鶴氅鋪散地面，看上去并?不似高高在?上的天宗宗主，修長握劍的手推著?那枚殘破的玉，手背上暗青色的經(jīng)絡(luò)微微凸起，固執(zhí)地不肯收回。

    棲云君繼續(xù)道：“若你只是因?yàn)椴幌帛焸麜r(shí)候痛苦，我有一?法，可以徹底解決神火之傷，甚至幫你重續(xù)經(jīng)脈，境界攀升?！?/br>
    說至此，他停頓了片刻，才又開口：“我與你靈脈乃是同源，天生便相?互契合，你若汲取我之靈力，有事半功倍之能。而以我修為，收復(fù)神火并?非不能?！?/br>
    “你可愿……與我結(jié)契雙修？”

    葉云瀾瞳孔豁然?收縮，站起身冷喝道：“宗主修無情道，可否知此言意味什么？”

    棲云君：“我知。來此之前，我已思索良久?！?/br>
    葉云瀾道：“不過只是昔年救你一?命，宗主便要賠上自己道行，說出如此荒謬言語？”

    棲云君：“并?不荒謬。這是唯一?能夠救你之法。”

    世?上能夠得到神火承認(rèn)之人億萬無一?，棲云君并?不能保證自己一?定能得到神火認(rèn)可，但起碼以蛻凡期修為，神火在?他體內(nèi)，總不會將他燒死。

    他雖尚且不明白自己對葉云瀾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是愛還是欲，是喜歡還是憐惜——他平生從?未生過情愛，辨不清這些。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要看著?葉云瀾離去。

    葉云瀾覺得很?荒謬。

    他忽然?覺得自己仿佛不認(rèn)識眼前棲云君。浮屠塔上的夢魘和眼前單膝跪在?他面前的男人重疊在?一?起，桃花谷中遙遠(yuǎn)的回憶和漆黑塔底盤旋階梯萬千神佛的注視交錯(cuò)，伴著?經(jīng)年睡夢中魑魅魍魎呼嘯尖嚎的刺耳聲音，他忽然?覺得胸悶欲吐。

    “滾，”他沙啞道，“我不想聽你說什么因果報(bào)答，也不需要你因?yàn)槟切╆惸晖拢瑢ξ壹偾榧僖??！?/br>
    說完便開始忍不住低咳。

    血從?唇邊溢出。

    棲云君起身，便要將他扶住，卻?有人比他更快。

    沈殊將葉云瀾護(hù)在?懷中，將靈力渡入葉云瀾背脊，橫劍在?身前。

    棲云君：“讓開?！?/br>
    沈殊冷笑。

    許多年之前，棲云君也說過同樣的話。那時(shí)候他尚且無力反抗，只能被蛻凡境的力量推出房間，看著?門緩緩合上，師尊冷汗涔涔被對方?束縛著?療傷，而自己無能為力。

    蛻凡境。

    本是很?遙遠(yuǎn)的詞匯，但擁有了魔尊記憶之后，卻?不再陌生。

    血紅眼眸之中滲出濃郁的戾氣，他道：“你算是什么東西？師尊要你滾，你聽不到么？”

    多少年沒有人敢這樣在?棲云君面前無禮了。

    對葉云瀾他尚且十分容忍，但對葉云瀾的徒弟，卻?沒有容忍的必要。何況沈殊已經(jīng)對他拔劍。對劍修而言，拔劍，便是挑釁和請戰(zhàn)。

    太?清渡厄劍出鞘，清冷如雪的劍刃抬起，直指沈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