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至此，他唇邊忽勾起一?點(diǎn)笑意?，道：“師尊提起這些，難道是覺得，這一?處秘境，就是傳說中幽冥大?帝所建立的地府？”

    葉云瀾有些驚訝沈殊對(duì)?于這些古老之事的了解。

    他蹙了蹙眉，臉色在鬼火映照下?更加蒼白，沉默片刻，道：“有些東西，修為未至，不要探究太多。你跟緊我。”

    說罷徑自邁步向那白骨殿堂走去。

    沈殊跟上他，又?側(cè)頭凝視著這人冷淡側(cè)臉，總覺得這人瘦弱得仿佛風(fēng)吹就倒的身軀里，埋藏著他所不知的、許許多多的知識(shí)和隱秘，讓他越來越想要把這個(gè)人拆開探尋。

    葉云瀾覺察到他灼熱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步子越邁越快，半晌，終于再忍不住轉(zhuǎn)頭道：“怎么？”

    沈殊笑了笑，道：“師尊雖如此告誡，然而地府之事，徒兒卻仍不免好奇?！?/br>
    葉云瀾：“好奇心太多，對(duì)?修行并無益處?！?/br>
    “可是師尊，”沈殊唇角仍帶笑意?，“輪回地府之事即便?從來只在傳說之中，凡人們?卻依舊常年累月祭祀鬼神，不知疲憊，可見人對(duì)?生死，生來便?懷有敬畏。而徒兒好奇地府，就如人想知道自己從何而生，又?將歸于何處而去一?樣，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葉云瀾道：“沒有必要?！?/br>
    說著，他似乎意?識(shí)到自己的語氣似乎過?于冷漠了，抿了抿唇，又?道：“萬物生于天地而歸于天地，而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道恒存，輪回自生，正常之時(shí)，并不需要人自己另立地府來進(jìn)行規(guī)制和審判。”

    至于不正常之時(shí)……

    葉云瀾并沒有再說下?去。

    他執(zhí)劍在漫天鬼魂之中往前走，已經(jīng)站在了那座白骨殿堂之前。

    縹緲空靈的亡者歌聲已經(jīng)很近了。

    他一?步步踏上臺(tái)階，走過?那扇對(duì)?開的白骨大?門，里面是一?片幽幽的黑暗。

    踩在堅(jiān)硬平滑的地面上，腳步聲回響得尤其?清晰。

    白骨大?門緩緩關(guān)上，兩側(cè)鑄鐵上逐次燃起幽幽血色火光，眼前是一?個(gè)無比高?闊的殿堂。

    他們?正處在殿堂的最下?端，臺(tái)階一?級(jí)級(jí)往上蜿蜒，最上首是一?張巨大?的木案，木案后是一?張玄色高?椅，高?椅之后則是一?片寬墻，墻上繪著一?張陰森森的圖卷。

    其?上刀山火海、刀剪油鍋、銅柱蒸籠……無數(shù)四肢畸曲的人形在畫卷上哀嚎，描繪的正是一?副“十八地獄受難圖”。

    高?椅上沒有坐人，但陰森火焰照耀之下?，葉云瀾卻感覺到周圍似乎有無數(shù)雙眼睛正注視著他。只是四周火光到底太過?陰暗，模糊的目力難以?尋覓那些隱于黑暗中的輪廓，他覺得眼眶有些干澀，手中缺影隱隱震顫低鳴。

    那耳邊一?直沒有停歇亡者的歌聲恍惚間?幻變成了畫卷中萬千鬼魂的哭嚎，而畫卷上面十八重?地獄中刀山火海，油鍋煎炸的慘酷情景，卻讓葉云瀾恍惚想起，前世天地大?劫肆虐，人世如地獄的情景。

    那時(shí)他的生命已經(jīng)行將走到盡頭，即便?功行踏虛，卻并沒有幽冥大?帝當(dāng)年選擇以?身鎮(zhèn)劫的無畏無私。

    人族喚他為鬼剎，視他為不詳。

    而他所在乎的人和事，都已離他遠(yuǎn)去久矣。

    他并沒有拯救蒼生的雄心壯志。

    他盡余生之力搜集那人殘魂，也?終究功敗垂成，難敵天意?。

    然而，即便?如此。

    到最后，他卻仍是走了與幽冥大?帝同樣的路。

    正在葉云瀾恍惚之時(shí)，旁邊傳來沈殊聲音：“師尊小心——！”

    他被一?雙有力的臂彎抱住，往一?邊倒去，與此同時(shí)，凜冽的寒芒攜著風(fēng)聲從眼前掠過?。

    葉云瀾瞳孔收縮，看清襲擊他們?的竟是一?截血紅的鎖鏈。

    那截鎖鏈從一?管黑漆漆的衣袖中伸出，還在往下?淌血，衣袖的主人身材瘦長，帶著高?帽，鬼氣森森，恐怕便?是傳說中的“黑無?！睙o異。

    只是細(xì)看，那黑無常五官慘白僵硬，模樣不似人也?不似鬼，身材瘦長卻薄得過?分，分明又?是一?個(gè)紙人。

    沈殊護(hù)著他在地上翻滾了兩圈，躲過?攻擊。葉云瀾被他抱在懷里，看見無數(shù)紙質(zhì)銅錢雪花般從大?殿漆黑的穹頂紛紛揚(yáng)揚(yáng)灑落，落了滿頭。

    鬼影幢幢在身周飛掠而過?，那黑無常手中血色鎖鏈交錯(cuò)延長，如同蛛網(wǎng)封死了他們?所有退路，待天羅地網(wǎng)形成，紙人的本體低垂著腦袋站到了黑色木案的左邊。

    木案右邊也?多了一?抹白影，是慘白臉色的白無常，幽魂似地杵在那里。

    而木案后方的座位上，不知何時(shí)已多了一?個(gè)朦朧身影。

    那身體如山岳高?大?，樣貌模糊不清，周身所散發(fā)出的沉沉威壓卻是踏虛境大?能才能夠具備的沉重?。

    好一?副閻王做派。

    葉云瀾目光凝在上首，心底有一?個(gè)名字呼之欲出。

    ——幽冥大?帝，謝九幽。

    他心生狐疑。

    如此氣勢不似幻象，他眼前的，究竟是當(dāng)年大?劫之后謝九幽遺留的殘魂，還是……

    端坐高?堂上的閻王沒有開口，反是其?身后畫卷里傳出的鬼嚎之聲更加響亮了，聲勢浩大?地在耳邊低語。

    “你聽到聲音了么？”葉云瀾問沈殊。

    以?他角度，他看不到身后沈殊的臉，自也?看不見沈殊面上已經(jīng)蕩然無存的笑容和幽沉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