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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他終于學會沉默。只是偶爾,他也會想,若最初有人肯真心向他伸手,后來所發(fā)生的一切,是否便會完全不同。 他折身去救那個在地上掙扎著爬行的少年,就好像跨越數(shù)百年的洪流,試圖去救年少時的自己。 神火精魄所化的火凰撞入他身體,體內(nèi)經(jīng)脈寸寸破碎。 血從唇邊止不住地流下來,他并不在意。 生與死,在很久之前,就已經(jīng)不再是他所執(zhí)著的東西。 立在窗邊的少年仍在執(zhí)拗看他。 葉云瀾沉默片刻,復又開口:“若真說緣由,大約是因為,我覺得你與我有些相像?!?/br> “像?”少年疑惑地眨了眨眼。 葉云瀾卻并不愿解釋太多,只淡淡道:“我已經(jīng)回答了你的問題,你該走了?!?/br> “不,”少年搖頭,“我還有一個問題?!?/br> 葉云瀾:“說?!?/br> 少年認真道:“仙君,你救了我,那我該怎樣……才能報答你?” “……我不需要報答?!比~云瀾眉目忽然顯出一種倦怠與冷漠,他俯身探出窗臺,欲伸手關窗,“救人是我自己的事,受傷也是我自己的事,與任何人都無關系。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進來的,但我建議你趁還沒被人發(fā)現(xiàn)之前,趕緊離開?!?/br> 衣袖卻忽然被少年拽住。 “沒人會發(fā)現(xiàn)。”少年道,“我進來之前,已經(jīng)仔細探查過了,周圍現(xiàn)在只有仙君……一個人?!?/br> 葉云瀾本想甩開少年的手,目光卻忽然觸及少年傷痕累累的手指,還有扭曲斷裂的指甲。 大部分傷口已結了痂,依舊顯得猙獰。 少年拽他的衣袖拽得很緊,有凝固的血垢沾在素白衣袂上,落下暗紅痕跡。 像散在宣紙上被碾碎的朱砂。 很刺目。 “仙君,告訴我……您想要什么?” 少年不屈不撓問他。 因為姿勢緣故,他們此時的距離很近,葉云瀾甚至能看清少年每根輕輕顫抖的睫毛。 “……你能給我什么?”許久,葉云瀾道。 “所有?!鄙倌隂]有猶豫開口。 一陣微風蕩過,云破月出。 月色傾瀉在少年瘦削的肩頭。那雙眼睛,在月光下愈發(fā)锃亮。 他認真重復道:“我能給仙君……所有。” 葉云瀾聲音依舊冷淡:“包括你的命?” 少年點頭,“包括我的命?!?/br>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比~云瀾忽然移開目光。 他站直身望向遠方,烏發(fā)飄飛,眉目似凝著遠山上不化的冰雪。 “你若想報答,就去幫我折一枝雪盞花帶過來吧?!?/br> 雪盞花生于冰雪之中,溫度稍高,便會即刻凋零。 而今已初春,青云山氣候濕暖,早已冰消雪融,哪里能尋到雪盞花。便是尋到,也無法完好地帶到他身邊。 葉云瀾如此說,不過是想讓少年打消念頭而已。 此世他已不想再與人有過多牽扯,若非傷重無力,他連留他養(yǎng)傷的賀蘭澤也不想再應付下去,只想獨自一人,找一處偏僻之地,平靜渡過一生。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少年沒有猶豫,便直接答了一聲:“好。” 葉云瀾眉心直蹙,卻見少年牢牢凝視他,道:“仙君,等我?!?/br> 說罷,少年終于放開他衣袖,轉(zhuǎn)頭就走。 他的身影如狼一般矯健,很快消失在院墻盡頭。 葉云瀾垂首看著被拽皺的衣袖,上面還留著少年手上的暗紅血垢。 他沉默了許久,才關上窗。 第二日。 葉云瀾放下書卷,吹熄了燈,走進內(nèi)室,拿過缺影劍靜靜坐在床上擦拭。 窗戶并沒有關緊。 月色泠泠照入進來,灑在身上。 他擦完了劍,側頭望向窗外那輪月光,望了許久。 少年并沒有來。 如他意料之中。 他下床將窗關上,躺在床上閉了眼。 若有似無的風流動著,混亂而破碎的夢里,他一如既往地睡不安穩(wěn)。 …… 又過了幾日。 葉云瀾正拿著書卷靠在床上翻閱,忽然聽到窗戶被人敲響。 他翻書的手一頓,沉默片刻,覺出一點意外。 他原以為少年已經(jīng)知難而退,不會再來。 葉云瀾起身開窗。 才剛剛打開一道縫隙,他的手便被人抓住了。 因身具冰靈根之故,他的體溫本就較常人偏低,可抓住他那只手卻更加冷得嚇人。 “仙君?!彼牭缴倌晟硢〉穆曇簦把┍K花……我?guī)н^來了。” 葉云瀾從漆黑窗縫中捕抓到對方那雙狼一般幽幽發(fā)亮的眼,微怔。 他不動聲色地掙開那只手,打開窗戶,淡淡道:“你進來吧?!?/br> 少年翻身躍進屋中。 他身上仍是之前那身破舊衣著,此時卻在一滴一滴往下滴水。 水落在地上,有寒霧散開。 葉云瀾看著少年從濕透的衣服里小心翼翼取出一朵花來,捧到他面前。 那花生得純白晶瑩,形態(tài)極美,有十二片花瓣,聚攏成盞狀,每一瓣皆似冰雪凝就。 是雪盞花。 葉云瀾低頭端詳片刻,忽然道:“你去了望云峰?” 按此時節(jié)氣,青云山上不會有雪,只除了一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