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軒笑著回望過去，暗道這也太小瞧我們了。寒氣雖然刺骨，卻還不至于阻擋他們的腳步。

    “你們以為就這么簡單嗎？”那孫道人卻又說了一句。

    文軒一愣。

    孫道人卻已經(jīng)將頭轉(zhuǎn)回了前方，話語從風(fēng)雪中飄來，“這個地方，三年前，來了三個凝元，帶著五個筑基，最后一無所獲，連一句‘探明’都無法交付回去。你以為我們?nèi)际菑U物嗎？”

    文軒沉默了下來。

    有了那段經(jīng)歷，難怪此人會一直看他們不爽，這席話也說得滿是怨氣。萬暉商行的人確實(shí)不至于如此無能，他們兩人想要挑戰(zhàn)那些人都無法做成的事情，確實(shí)只能說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文軒不可能因此便放棄。再大的困難，總該試過再說，萬一就能找到方法呢？

    懷著這種心態(tài)，文軒全神戒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來應(yīng)對接下來可能發(fā)生的一切。

    然而并沒有，除了刺骨的寒氣之外什么也沒有，連傳說中的女鬼也始終都沒有出現(xiàn)。更奇怪的是，這越往前走，刺骨的寒氣居然越來越弱。

    “師兄。”簡易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被風(fēng)雪吹著有些七零八落。

    文軒正驚疑不定著，聞言連忙回頭。

    雪花很大，把簡易的身影籠罩得有些朦朧。等到簡易走近了些，能看到他臉頰被凍得有些發(fā)紫，整個人大抵卻是無礙。只是他神情糾結(jié)，顯然還在為那不知從何而來的重重心事所困擾。

    “師兄，其實(shí)……”

    終于要將那些心思給說出來了嗎？文軒連忙振奮起精神。

    “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焙喴子昧σЯ艘а?，“其實(shí)這個地方，這個……”

    他似乎就要說出重要的話了，將要出口的話語卻戛然而止，就像是忽然被什么扼住了喉嚨。簡易臉色白了一下，一再二地將雙唇張開，卻始終沒說出半個字，只有臉色越憋越白。

    片刻后，他低下了頭，“對不起，這件事情好像不能說。”

    “你……”文軒不禁哭笑不得。

    但看他現(xiàn)在這幅出奇委屈的神情，文軒也不好出言逼問，只得搖了搖頭，繼續(xù)往前走去。

    正在此時，前面孫道人猛地停下了腳步。他站在那里，左右看了看，然后回過頭來，看著兩人，露出一種奇怪的神情。

    這神情有著之前那種篤定兩人必會回頭的小得意，更多的卻是一種無奈，甚至還有著某種憤怒。

    文軒迎上前去，“怎么了？”

    孫道人指了指身旁一塊石頭。這石頭常年被冰雪覆蓋，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冰殼。在這冰殼上面，被刻出一個交叉的痕跡。

    “這是我留下的記號?！彼馈?/br>
    還不等兩人做成任何反應(yīng)，他又補(bǔ)充了一句，“就在半個時辰之前，我們來時的路上?！?/br>
    文軒一愣，第一反應(yīng)便是“這不可能”，因?yàn)樗麄円宦范际峭耆P直地走的，他們都不是凡人，不會輕易迷失方向，斷然沒有忽然再看到這塊石頭的道理。

    他盯著眼前這略顯陌生的景象愣了許久，然后猛地轉(zhuǎn)過身去，看向了身后。

    眼前景象雖然陌生，但他們來時是從山下上來的。假如看的方向不同，哪怕是同樣的景象，自然也會有些陌生。而此時他看向身后，從記憶中搜出半個時辰只見的所見，細(xì)細(xì)對比，最后不得不發(fā)現(xiàn)——身后所看到的，正是他來時的那條路。

    文軒身上冒出了冷汗，汗毛一點(diǎn)點(diǎn)立起，“我們回來了。”

    “對?！睂O道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露出了那種古怪的神情，“我們回來了?！?/br>
    沒有任何道理，可他們就是回來了。

    原來如此，文軒終于明白了那當(dāng)年使得這一群人一無所獲的障礙究竟是什么，他卻連跨越的方向都找不到，只能倒吸一口冷氣。

    “怎么辦？”孫道人問他，“回去嗎？”

    “不，讓我再試一次?！蔽能幰Я艘а溃罢f不定只是偶然，或許我們只是走錯了?！?/br>
    孫道人聳了聳肩，“無所謂?！狈凑僭嚩嗌俅我矔峭瑯拥慕Y(jié)果，他三年前已經(jīng)試得夠多了。

    這次文軒也在那塊石頭上刻下了自己的記號。而后三人轉(zhuǎn)過身，再次往山內(nèi)走去，走得比上次更加聚精會神，生怕有任何一點(diǎn)分心。

    哪怕如此小心翼翼，又是半個時辰之后，這塊石頭卻再次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眼前。文軒刻下的記號仍在那里，和之前孫道人留下的那個并排擺在一起。

    “看吧?！睂O道人回過頭，腔調(diào)中滿是無奈。

    簡易卻是松了口氣。任務(wù)失敗雖然令人遺憾，但相比而言，眼下的結(jié)果還不算太壞。他從風(fēng)雪中抬起頭，揉了揉臉道，“師兄，我們還是回去吧。”

    無人回應(yīng)。

    簡易怔愣地看向了四周。風(fēng)雪很大，視野有些模糊不清。簡易認(rèn)真看了半晌，卻始終只能看到那個已經(jīng)僵立在原地的孫道人。

    “……師兄呢？”

    第48章

    “師兄？”簡易的聲音已然有些發(fā)顫，“師兄，你在哪里？”

    他反復(fù)喊了許多遍，就這么一聲一聲地喊著，卻始終沒有人應(yīng)答，只有回音在空曠的風(fēng)雪中回蕩。簡易被這回音逼得幾乎發(fā)瘋。他的聲音逐漸嘶啞，最后終于沉寂下來，狠狠咬了咬牙，不顧一切地沖入了風(fēng)雪之中。

    那孫道人終于反應(yīng)過來，連忙將他攔住，“冷靜一些！我們不能再走散了！”

    “滾！”簡易只顧得上一聲喝罵，紅著眼眶拼命掙扎。他看著抓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恨不得一口咬下去?？蓪Ψ疆吘挂呀?jīng)是個凝元數(shù)年的修士，此時執(zhí)意攔他，匆忙之間根本無法掙脫。

    孫道人此時也是汗流浹背。慕容鳳將他派出來時，明確下過命令，文軒的安全是絕對要擺在第一位的。如今文軒竟然就這么不見了蹤影，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他定然會吃不了兜著走。

    話說回來，文軒又怎么會忽然失蹤呢？這真的是毫無道理。三年前他和一群人將這塊地方走了無數(shù)次，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

    “或許只是落到了后面?！睂O道人出言安慰，試圖將簡易穩(wěn)在這里。

    這說法直讓簡易嗤之以鼻，分毫不信。如果只是分開片刻，倒是有這個可能，然而他此時已經(jīng)在這里等了這么久，文軒依舊不見蹤影。但他現(xiàn)在好歹也算冷靜了許多，那種瘋狂勁已經(jīng)散了去，只是眼眶始終發(fā)著紅，“我要去找他，非得找他不可?！?/br>
    “別慌，剛才風(fēng)雪那么大，可能他只是不小心迷路了?！睂O道人又道，“你先下山吧，我來找他就好。”

    一而再說出這種毫無說服力的安慰，證明此時他也已經(jīng)慌了。想到慕容鳳將給予的懲罰，他只覺得兩眼一黑，絲毫無法再擺出之前那種自視甚高的架子。他現(xiàn)在只想著，一定要把簡易給勸回去，不然萬一簡易也出了事，他真的不如自裁了干脆。

    “不可能迷路?！焙喴讌s只道，“是那只女鬼嗎？”

    說實(shí)話，如果真是因?yàn)槟侵慌?，簡易倒是能夠安心一些。雖然無法百分百確定，但他覺得，那女鬼至少應(yīng)該不會傷害文軒。

    “那女鬼也沒這么大的本事。”孫道人卻道，“別想了，你的修為還不如你師兄，如果他真的出事，你又能做些什么？你還是快回去吧，讓我來找?！?/br>
    邊說著這話，他邊將簡易往山下拽。

    卻就在這個時候，簡易趁他一個分神，竟然果真狠狠一口咬在了他手上。

    孫道人疼得整張臉都發(fā)了綠，簡易已經(jīng)掙脫，一溜煙跑去風(fēng)雪之中沒了影子。孫道人嚇壞了，連忙緊跟著追了過去。

    簡易邊跑著，邊取出了自己的那塊圓玉法器。

    他穿越到這個世界這么久，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發(fā)覺自己也會有無能為力的情況了，卻還是第一次這么痛恨自己的無力。他不能容忍文軒身上有一點(diǎn)差池，文軒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他就這么邊在風(fēng)雪中奔跑著，邊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尋找著。幸好，在孤注一擲的時候，他是無所不知的，只要他能承擔(dān)起代價(jià)。

    冥冥之中，整個世界都在回答他的詰問。

    這些回答卻讓他不禁一愣，忍不住緩下了腳步。好長一段時間之后，他才反應(yīng)過來，自嘲一笑。

    他抬頭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四周。雖然那孫道人當(dāng)時緊跟在他身后追來，卻果然在風(fēng)雪中追丟了，這里只剩下簡易一個人。

    簡易并不慌張，只是沿著路繼續(xù)默默走去。

    那孫道人倒是早已慌得六神無主，一路跌跌撞撞地找著他們兩人，卻連根汗毛都找不到，整個人只想撞墻。欲哭無淚之際，那塊石頭又一次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他赫然看到一個人正趴俯在石頭的邊上。

    那是簡易。

    簡易用雙手撐住冰冷的地面，神色痛苦，正默默承受著窺視天機(jī)所帶來的代價(jià)。

    好半晌，他終于緩過了勁來，回頭看著走來的孫道人，嘆了口氣，“果然，不管怎么走，都會走到這里。”

    因?yàn)樗@出奇冷靜的反應(yīng)，孫道人一瞬以為他已經(jīng)找到文軒了。左右一看，卻始終只有簡易一個人。

    “我們找不到他的。”簡易道，“我們之所以能回到這里，是因?yàn)橛幸还闪α坎煌⑽覀兺馔?，現(xiàn)在的我們不可能抗衡這力量。而師兄之所以沒回到這里，只是因?yàn)椋挥兴M(jìn)得去。”

    說到這里，簡易回憶起自己之前的失態(tài)，忍不住露出苦笑。

    他早該想到了，這是個什么地方？這是屬于文軒的地方。在這兒，最不需要被擔(dān)心的人，就是文軒了。

    而此時的文軒已經(jīng)獨(dú)自在風(fēng)雪中奔走了許久。他很早前就察覺自己與其他兩人失散了，也曾試圖尋找過，卻始終找尋不到，最后只得自己繼續(xù)往深里走去。

    然后他便發(fā)現(xiàn)了，這次和上次不一樣。他并沒有感到寒氣逐漸減弱的過程，他并沒有在不知不覺中忽然折返。風(fēng)雪中的寒氣一直越來越強(qiáng)，他這次是真的一直在往深里走去。

    文軒不知道自己此時應(yīng)該是高興多一些，還是不安多一些。之前不知為何與其他人走散，眼前的順利看起來不同尋常，他打起了十二分的戒備。

    而隨著他越走越深，原本以為不過如此的雪中寒氣，終于強(qiáng)烈得讓他有些抵御不住了。他甚至運(yùn)起了那柄法寶飛劍，讓它在周遭不斷飛舞，好歹將寒氣又削弱了一二。

    可寒氣的增強(qiáng)似乎是無止境的，半晌之后，就連那法寶飛劍也發(fā)出了一聲呻吟，似乎十分痛苦。

    文軒揉壓著自己被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雙臂，咬牙硬撐。他的速度卻已經(jīng)很慢很慢，每一次抬腳都要花費(fèi)極大的氣力。

    或許該回頭了。他的心中終于忍不住冒出了這句話。

    可如果此時回頭，或許就會再次遇到那種不管怎么走都會走回原路的情況，他并不知道還能不能第二次得到這個機(jī)會。是的，這是一次機(jī)會，他必須抓住這次機(jī)會。只不過，在是機(jī)會的同時，它也是一個考驗(yàn)。

    想到這里，文軒咬緊了牙關(guān)，再次往前踏出一步。

    卻就在這一步之后，那些滲入他體內(nèi)的寒氣仿佛剛好到了一個臨界點(diǎn)，竟然開始在他體內(nèi)聚集成一股寒流。一瞬間，四肢五骸都被這寒流淌過，凍得文軒心都冷了。

    出現(xiàn)這種情況，通常已經(jīng)離死不遠(yuǎn)了。

    文軒卻還在咬緊著牙關(guān)，不肯就此放棄?？墒撬拇竽X都已經(jīng)被凍得不受控制，開始走馬燈一樣閃過他這一生中的許多畫面，閃過那些還未達(dá)成的遺憾。要知道，僅僅在今天早上，他還在為只差一步就能凝元而高興呢。

    凝元……凝元！

    仿佛一道光芒照進(jìn)了腦海，文軒猛地回想起自己現(xiàn)在所修行的那本功法，回想起了那如何凝元的片段，回想起了那種氣息的游走。在這一瞬間，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控制起了自己體內(nèi)的靈氣，讓它們按照那種韻律轉(zhuǎn)動起來，就像昨晚所一直嘗試的那樣。

    這種感覺叫做福如心至，這種狀態(tài)叫做“悟”。

    隨著靈氣仿佛正嘗試凝元般的轉(zhuǎn)動，那寒流竟然也被牽引，隨著那些靈氣同樣轉(zhuǎn)動起來。漸漸地，文軒體內(nèi)的靈氣包裹住那道寒流，竟然開始緩緩將其分解。

    千鈞一發(fā)，得救了。原來這種危機(jī)竟然可以如此化解，真是原本怎樣也無法想象的事情。

    文軒剛剛松了一口氣，卻又遇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意外。有一股靈氣被埋藏在那寒流之中，隨著寒流的分解而被他發(fā)現(xiàn)。那不是屬于他的靈氣，而是融合在外面那些寒氣中的。

    更令文軒頭皮發(fā)麻的是，這股靈氣他十分熟悉。這是屬于他師父楚漣的。

    在一個瞬間，他心中波濤般地涌起了諸多疑問，又在另一個瞬間，那些疑問一個個平息了下去。

    原來如此。文軒暗嘆了聲，原來是這樣。將其他人攔在外面的不是別的什么，而是楚漣的手筆。他或許是為了不讓其他人找到那只妖獸的遺骸，也或許是為了別的什么，總之楚漣五十年前就已經(jīng)是個元嬰，想做到這種事情輕而易舉。

    找到了化解寒流的方法，文軒的步伐快了許多。在進(jìn)一步深入之后，他卻又發(fā)覺了不對。

    大概是因?yàn)橐呀?jīng)靠近了中心，四周寒氣的流動變得明顯起來，仿佛靈氣一樣有軌跡可尋了。通過這些軌跡，文軒有些看出了這手法的原型。這應(yīng)該是一個陣法?？扇绱司畹年嚪?，楚漣應(yīng)該是辦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