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顏落一怔,每天都要像方才那樣,她哪里受得了,扯了扯袖子,咬著唇,隨后,像好不容易才下定了決心,委委屈屈道:“我自己喝就是了?!睆睦钜骨锝舆^碗,屏住呼吸,把剩下的藥筑當水灌入口中,啪嗒,碗放下,看得拿來蜜棗的小阮目瞪口呆。 顏落聞了腳步聲連忙伸手:“蜜棗,蜜棗?!毙∪钸f上,她一口包了兩個,嘴里的苦味才好了一些。 遠處,水玉朝著這走來,李夜秋看了看,便吩咐小阮帶著顏落回屋,伺候著早些睡下。 等小阮同顏落離開,與她們擦身而過的水玉上前,停?。骸巴鯛敗!?/br> 李夜秋起身:“如何?” 水玉道:“和王爺之前猜測的一樣?!鳖D了頓后又道:“還有,何成義昨夜在牢里自縊了?!?/br> 第五十四章 戶部尚書何成義,眼看快要古稀之年,腳底下的水清得沒有那么純粹,但,多少年前,在穿上那身官袍時,心內所想不過是,為皇上,為朝廷,盡忠竭力,肝腦涂地,只是有時,這日子久了才會發(fā)現,有時低下頭,腳下的清水忽變成了泥潭,哪怕只是弄臟了鞋底,可再想要干干凈凈全身而退便沒有踩進去那么簡單了。 在董蘊未進宮時,何成義那歲數若是早些成了親,孩子估摸都有董蘊那么大了。 本來看似兩個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塊去的人,在某天,何成義傍晚應邀去了太傅府,同董太傅多喝了兩杯后,這桿子才硬生生打在了一塊。 董太傅酒量不淺,但那晚被何成義喝趴了。 晚風熏熏,酒桌旁,桃花盛開,那一抹抹紅綴在枝頭上,晚風夾雜著酒香與桃花香撲鼻而來,看著那一朵挨著一朵的桃花,再想想自個形單影只,何成義此時難免有些感慨,向著趴在那的董太傅搖了搖頭,只得又自飲了數杯,直到眼前出現了兩個趴著的董太傅,才將杯擱下,起身,還微微對著董太傅躬身:“夜色已晚,那便先行告辭了。” 他轉面,走起路來晃晃悠悠,走了很久,可就是離不開太傅府,本想站著醒醒酒,恰巧眼里出現了一抹艷紅,比那枝頭的桃花還要明艷,于是帶著一身酒氣上前,其實就是想問個路,可那抹艷紅大概是被他的樣子嚇到了,忙往右側躲開,他說自己并無惡意,可在轉面時腳一崴,摔了,身子本就重得往地下墜,正好這一摔,也不用想著再爬起來了。 過了好久,何成義迷迷糊糊感覺有誰扶著自己在走,等被擱下,以為是回府了,便任由翻弄,沉沉入睡,直到隔天醒來,四周較為陌生,除了側身躺在一旁的小姑娘,他隱約記得,這小姑娘是跟在董蘊身邊的丫鬟,直到這會,何成義才察覺事情不大妙。 昨夜,他何成義做過些什么,連他自己都不知曉,又或許,根本就沒發(fā)生過什么,但董蘊言辭鑿鑿,那艷紅的唇,艷紅的衣裳,晃得他想解釋,卻無處解釋,所有事情,全都任由董蘊來說,這讓酒未全醒的何成義倍感頭疼。 等走出太傅后院的客房,董太傅迎面而來,這時,董蘊和那丫鬟早就離開了。 董太傅說是自己怠慢了。 何成義此時也只能干笑著搖頭。 此事,何成義明知是董蘊有意算計,可這腳已經踩了下去,腳底的臟泥甩都甩不掉,他像是吃了啞巴虧,莫名其妙被董蘊抓了個莫須有的把柄。 他何成義,還算是為官清廉,也還算是為朝廷盡忠竭力,明明莫須有的事情,卻要被董蘊牽著鼻子走,可笑。 人大概就是這樣,聽著聽著,連自個就信了,之后,會擔心,擔心旁人對他議論紛紛,說四十好幾的戶部尚書弄臟了太傅府里小姑娘的身子,擔心清廉的名聲就這般毀了,終于,這會再低頭看看腳下,那水并就不清澈,因為心里一直有一股子虛榮心在作梗,而這虛榮心正好被董蘊給撿了去。 董蘊想見先帝,何成義幫她,先帝極其信任何成義,對他有意無意提及的太傅之女很是惦記,可縱使董蘊是少有的才女,無奈那張臉不夠爭氣,先帝見過一面后,沒瞧得上。等過了一年半載,董太傅因病倒在了朝堂上,撒手人寰后,某天,何成義在先帝跟前不忍得嘆了嘆:“董太傅這一走,留得一群妻女在府上,成日哭哭啼啼的,著實讓人于心不忍。”便是這句話,使得先帝一顆憐憫之心油然而生,這才一腳踩進了太傅府,把董蘊給娶回了宮。 即便,先帝是因憐憫而娶了董蘊,但好在,先帝對這少有的才女還算喜愛,與她下棋對弈,她落的每一子都精奇很,聽她說話,又很舒心,每句話,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何成義一塊心病算是落下了,本以為不會再生波折,直到遠王謀反篡位。 李蘅造反,密謀多年,但始終是有勇無謀,殺帝奪位敗了,被關押,還拖累無辜妻兒牽扯其中。 在畫押的前一天,何成義命人避開牢中耳目去見李蘅,告訴他,只要他明日在畫押時將蔣佑一同拉下水,便可保他的妻兒安然無事。 于是,遠王的一口咬定,再加上何成義遞上來的奏折,條條罪狀,寫得清清楚楚,遠王李蘅與蔣佑里應外合欲要殺帝奪位,先帝氣得將手里的奏折重重摔出,道:“罪證確鑿,無須再查證?!?/br> 春末,遠王李蘅與蔣佑一干人等,被處斬,而那個蔣琬,數月后,在木蘭花凋謝后也隨之香消玉損。 蔣琬死了,太子被廢且逐出上京,姚婕與先帝越漸越遠,李宏軒被立為太子,所有事情似乎都是董蘊算好的。 而何成義,從開始那一腳踩進去,到了現在,他想,即便是將這份愧帶著躺進了棺材,事都不算完,于是,在這樣的年歲,以那時同樣的方式,他受到了應有的懲罰,等入了牢中,他卻是松了一大口氣。 在牢中,李夜秋去探他,也算是弄清了整件事的原委,在離開時,何成義回想過往,嘆道:“王爺,人常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數十年前,當老臣披上那身官袍時,一直認為自己定會成為朝中最大的忠臣,可到頭來,也不過爾爾罷了?!?/br> 何成義因罪被關押,十有八/九是李慕歌謀劃的,但如今他在牢中自縊,只不過是選了一種簡單方便的恕罪法子。 李夜秋往前走了兩步,看了看遠處屋內的光,垂了垂眼簾。 人人都有可能成為棋盤中的棋子,何成義是如此,就連當年那個周磬亦是如此,成日里想著往上爬,自作聰明卻不知被旁人借了手,害得李祿從此藥不離口,最后還把自己的命也搭了進去,所有事連在一塊,這董蘊,要還的債似乎太多。 李慕歌,謀劃多年,在等一個適當時機,而李祿,看著無作為,平日里只是個毫不起眼又風流成性的王爺,可實則倒是比想象中的要聰明一些。 再低頭看看自己這傷,李夜秋不由哼笑一聲,還真是多虧了李祿,可,往往自認為聰明的人,都笨了那么一點。 第五十五章 第二天早晨醒來,坐在桌邊的顏落連連打了個好幾個哈欠,李夜秋笑問:“怎么,昨夜還沒有睡夠嗎?” “沒睡夠,而且睡得不好?!鳖伮湔f著,又扯了扯蒙住眼睛的白緞:“這個硌得慌,怎么躺著都不舒服?!?/br> 白緞是小阮昨夜幫她涂了藥汁后蒙上的,纏了一圈,系上結,當然,是李夜秋吩咐的。一來,是因顏落的手總是閑不住,涂上了藥汁,等不到干透,她就忍不住要去揉上一揉;二來,若是她的眼睛慢慢復明了,一時之間或許受不了光,所以,也算是提前做了個準備。 “是嗎?”李夜秋按住她的手,拿開,又把一碗粥擺在她面前:“我倒覺得你應當睡得不錯,呼聲那么大。” 顏落剛要去碰碗的手一怔,期期艾艾道:“我,我,我睡覺才不會有呼聲呢。”哼了哼,她睡起來的樣子想象一下,那肯定是斯斯文文的。 李夜秋柔聲道:“好,好?!?/br> 方才那話里,李夜秋有一半是同她打趣,另一半,則是實話。 要說顏落睡起來的樣子,好看不過一會,之后,翻來覆去,踢被子,橫睡豎睡,喃喃自語,呼聲不算太大,但若是在旁人心內,像她這樣的小姑娘,睡起來怎么也該是恬靜的。 不那么恬靜的顏落,此時用勺子在碗內轉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李夜秋開了口,這才舉起勺子送進口中,是玉米粥,邊吃邊道:“真好?!?/br> 李夜秋輕笑了一聲:“難得你說好,既然喜歡,就多吃些。” “不是粥好?!闭f喜歡,玉米粥不如細碎的rou末粥,她搖搖頭,等口中的玉米粥入了肚,才繼續(xù)道:“是現在這樣真好?!?/br> 李夜秋向著她道:“嗯?” 顏落捧著碗,慢慢道:“以前你都很少這樣陪我,每回等我醒了你都進宮了,等你回來了,我又睡下了,等睡醒了,就該吃晚飯了?!彼种杆懔怂?,李夜秋只有用了晚飯后能陪著她,可偏偏她又不爭氣,明明早晨起的晚,還午睡了,可夜里一到時辰還是立馬會犯困,她感嘆,一定是因為府上沒人同她說話才會犯困的,所以她才不會承認自己能睡。自顧自點了點頭后,又接著說道:“像現在這樣,醒著時你在,睡著時你也在,真好?!痹捔T,她將一勺粥遞到李夜秋面前:“那你以后就像這樣陪著我好不好?” 李夜秋聽著她的話頓了頓,再看看那滿眼的小期待,本想說些什么,可見顏落的手抬久了開始微微顫時,還是握著她的手腕,將粥入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