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一三四

    蘇冥將手放在他頭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謹(jǐn)言，你是一國之君，想要的都可以得到，永遠都不會是一個人?！?/br>
    宋銘抬起頭看他，眼里都是無措的迷茫：“真的么？”

    蘇冥點頭：“真的?！?/br>
    “可是我想要的只是和皇后相敬如賓一輩子，為何都沒有得到？”

    蘇冥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默了片刻，才淡淡道：“冥冥中自有注定，說明這不是你的緣分，真正的緣分還在未來等著你。”

    宋銘搖頭：“沒有人等我，這個世上不會有人等我?！?/br>
    蘇冥將他扶起來：“你睡一會兒，皇后的喪事，我來幫你辦。”

    宋銘木木地任由他扶上床。蘇冥又喚來宮婢和內(nèi)侍，給他擦洗，將殿內(nèi)的狼藉清理干凈。

    蘇冥默默看著床上闔上了眼睛的人，聽到他發(fā)出均勻的呼吸，才輕手輕腳走出寢宮。

    因為正逢夏日，不能停靈太久，蘇冥指揮內(nèi)侍們將皇后的遺體小殮。那是前兩日城中一戶難產(chǎn)而亡的女子，孩子還未生出來，人就斷了氣。夫家覺得不吉利，正要將尸體拉出城草草埋了，被蘇冥派人花幾兩銀子把尸體買了下，偷龍轉(zhuǎn)鳳將伶俜換了出來。

    他跪在的地上朝靈床上的人磕了幾個頭。惟愿她帶著皇后的身份下葬轉(zhuǎn)世，下輩子能投個好人家。他知道宋銘是不會管這些事，安排好喪葬的事宜，便匆匆出宮回了家。

    伶俜和女兒還在家中，他不能離開太久。周嬤嬤照顧著母女，伶俜還未醒來，躺在床上嫻靜安寧，女兒小小的一團趴在她胸口，自顧地喝奶，喝飽了便躺在一旁乖乖地睡覺。有時候醒了剛要哭，被蘇冥抱在懷里，便又變得乖乖的。雖然早產(chǎn)下來的嬰孩，又瘦又小，但卻努力頑強活著。

    蘇冥是親緣淡薄的人，剛剛看到孩子時的感覺并不深刻，但慢慢地便越來越喜歡，那種濃得化不開的溫情，讓他整個人柔軟了幾分，恨不得時時抱在懷里，更想要伶俜快些醒來，看看他們的女兒。

    皇后下葬是在七日后。真正的王皇后大約早就已經(jīng)不在人世，這也算是那個可憐的皇后姍姍來遲的葬禮。因為伶俜還沒醒來，蘇冥匆匆參加完葬禮便回了宅子。

    宋銘狀態(tài)已經(jīng)好了許多，但這對蘇冥來說，并不是好事。紙包不住火，他遲早會知道伶俜還活著，而那時他會做出何種舉動，不得而知。如今伶俜未醒，女兒又還嗷嗷待哺，他處處至于受掣，根本就沒有和他反抗的資本，他也不想將宋梁棟牽扯進來。

    過了二更天，蘇冥好不容易將女兒哄睡著，放在伶俜身旁，在母女倆臉上各親了親，正要解衣也早些上床歇息。周嬤嬤匆匆從外院跑進來：“公子，陛下來了！”

    蘇冥駭然，趕緊讓她守在屋子里別出去，自己去外院迎人。

    這處宅子是兩進的院子，第一進為大堂正廳，此時的宋銘已經(jīng)進了屋子，正要往里沖，渾身帶著酒氣，身邊只帶了一個護衛(wèi)。

    蘇冥出來攔住他，行了個禮：“參見皇上。”

    宋銘擺擺手：“快起身，陪我喝酒?！?/br>
    蘇冥不動聲色地扶著他來到正廳坐好，宋銘嘻嘻笑道：“愉生，咱們今晚一醉方休?！?/br>
    蘇冥道：“陛下，皇后今日剛剛下葬，您也忙了整天，怎么還喝這么多酒？”

    宋銘擺擺手：“快把你的好酒給我拿上來，我要繼續(xù)喝?！?/br>
    蘇冥蹙了蹙眉，起身走到旁邊的酒柜，拿出兩壇子用油紙封好的陳釀。宋銘也不等他去找杯盞，直接拿過一壇，將油紙撕開，拿起壇子直接灌了兩大口。

    蘇冥默默看著他。

    宋銘喝了兩口，放下壇子，口齒不清：“愉生，你失去十一之后，有多難受？”

    蘇冥終于開口：“比死還難受?！?/br>
    宋銘訕訕笑了兩聲：“我也是?！?/br>
    蘇冥面色微變，但很快恢復(fù)，問道：“你是說王皇后？”

    宋銘忙不迭點頭：“對，皇后?；屎鬀]了，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塌了?！闭f罷，朝他笑道：“不過這幾日我想通了，十一死了，皇后也死了，咱們又都是可憐人了，你跟我還是一樣的。我再也不用羨慕你，不用想擁有你所擁有的?！?/br>
    蘇冥勾了勾唇，沒有出聲。

    宋銘繼續(xù)喝酒，又哭又笑，看到他漸漸不省人事，蘇冥喚來跟著他的護衛(wèi)：“你送皇上回宮，當(dāng)心點！”

    護衛(wèi)唯唯諾諾點頭，扶起醉成爛泥的宋銘往外走。蘇冥提了一盞燈，跟在兩人身后送他們，走到門口時，內(nèi)院忽然響起嬰兒的啼哭。

    宋銘迷迷糊糊地轉(zhuǎn)身：“愉生，你宅子里怎么有孩子的哭聲？”

    蘇冥心里一緊，面上仍舊保持平靜，輕描淡寫道：“陛下聽錯了?！焙迷?，那啼哭只響亮兩聲便停止。

    宋銘撅了撅嘴，哦了一聲，在護衛(wèi)的扶持下上了馬車，歪歪扭扭倒在里面?？粗R車慢慢駛出巷子，蘇冥才迅速踅身，將朱紅大門關(guān)上，疾步回到后院。

    剛剛小娃娃忽然醒來哭鬧，周嬤嬤大約知道自家公子和皇上的那些事，急得趕緊用手捂住了嬰孩的嘴，不讓她哭出來，但又怕孩子不舒服，急得滿頭是汗。見到蘇冥進來，才松開口。

    小丫頭又哇哇哭了出來。蘇冥慌忙將女兒抱在懷里柔聲哄著，不過須臾，小丫頭眼皮眨了眨，又香香甜甜在爹爹的懷中睡了過去。

    蘇冥舒了口氣，將女兒放在睡得安詳?shù)牧尜飞砼?。周嬤嬤小心翼翼道：“剛剛皇上有沒有聽到小姐的哭聲？”

    蘇冥道：“皇上醉得厲害，不礙事。”

    周嬤嬤點了點頭，這才放心。

    那廂正在不緊不慢行往皇宮的馬車上，幾經(jīng)顛簸，蘇冥悠悠轉(zhuǎn)醒，慢悠悠坐正身子，迷迷糊糊問外頭趕車的護衛(wèi)：“剛剛在王爺宅子里，朕好像聽到了嬰兒啼哭？你聽到了么？”

    護衛(wèi)如實道：“好像是聽到了兩聲。”

    宋銘揉了揉太陽xue，自言自語咕噥了一句：“嬰兒？”然后又噗通一聲栽倒在地，沉沉睡去。

    隔日一早，沐休的宋梁棟帶著沈錦來到了蘇冥家中探望伶俜，無奈床上的人仍舊在無知無覺的昏睡當(dāng)中。沈錦抹著眼淚在床邊同表妹說話，蘇冥將宋梁棟喚到外頭。

    “英才，伶俜也不知何時才能醒來，在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想轉(zhuǎn)到更隱蔽的地方，等她一醒，咱們一家三口就離開京城。”

    宋梁棟問：“你是怕謹(jǐn)言發(fā)現(xiàn)么？”

    蘇冥點頭：“這是遲早的事，我是擔(dān)心十一還未醒來，身上的蠱術(shù)未被解開就被他發(fā)現(xiàn)，這回若是十一被他帶走，那蠱術(shù)就一輩子都解不開了?！?/br>
    宋梁棟咬牙切齒：“他要是再敢搶人，我這個堂哥跟他拼了！”

    蘇冥嘆了口氣：“你千萬別沖動，綾羅和家里的三個孩子，你不管了么？”

    宋梁棟肩膀垮下來，頹然道：“行，我馬上給你找一處隱蔽的地方，你好生照顧十一，那混賬玩意兒人再做缺德事，我看老天都會收了他?！?/br>
    沈錦家中還有三個孩子，在這里也待不長，陪伶俜說了會兒話，便依依不舍地告別。蘇冥送meimei妹夫出門，只是剛剛打開大門，卻見一身絳紗袍的宋銘站在門口，身后是一隊帶刀侍衛(wèi)。

    看到三人出來，勾唇笑了笑：“真是湊巧，英才哥和綾羅姐也在呢！”

    宋梁棟臉色大變：“陛下，你這是作何？”

    宋銘輕笑一聲，不理會他的質(zhì)問，目光落到他身后的蘇冥身上：“愉生，你知道我來作何？”

    蘇冥面色微變，只行了個禮，道：“還請陛下明言?！?/br>
    宋銘道：“好，我就開門見山。把我的皇后交出來。”

    蘇冥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微微跳動了下，像是火光熄滅，變得灰沉沉的一片，那是失望透頂?shù)难凵瘛?/br>
    他痛苦地閉了閉眼睛，還沒說話，宋梁棟已經(jīng)忍不住大叫：“謹(jǐn)言，你瘋了么？王皇后已經(jīng)在大火中薨逝，你來找愉生要人是哪門子的事？”

    宋銘冷笑，斜看他一眼：“堂兄，皇后葬身火海，我看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吧？你和我是血脈相連的堂兄弟，我真沒想到你會幫一個外人這般算計我！”

    宋梁棟指著蘇冥道：“他是外人？他是你最好的兄弟，為了幫你登上皇位嘔心瀝血的好兄弟？你這個王八羔子卻搶人家妻|子……”

    他還未說完，宋銘手中的劍已出鞘，抵在他的脖頸處。沈錦嚇得驚叫一聲，抱住丈夫的手臂：“陛下，你別沖動?！?/br>
    宋梁棟梗著脖子道：“你有本事刺下來！”

    蘇冥伸手將劍撥開，淡淡道：“陛下，微臣這里沒有王皇后，只有我自己的妻子謝家十一小姐。”

    宋銘嗤笑：“你覺得你攔得住我？我今天非得把十一帶走不可?！?/br>
    ☆、135.一三五

    宋銘嗤笑：“你覺得你攔得住我？我今天非得把十一帶走不可?！?/br>
    嘩啦一聲，他身后的侍衛(wèi)齊齊抽出刀劍。

    蘇冥冷眼看著他，將宋梁棟腰間的劍抽出，隨手輕輕一揮，左臂的半截袖子，飄落在地。

    宋銘微微一怔，半晌之后，笑道：“你這是要割袍斷義？”

    蘇冥擊了兩下掌，身后院子的瓦背上忽然冒出一群弓|弩手，齊齊對上了宋銘和他身后的侍衛(wèi)。

    宋銘臉色微變，又不以為然笑道：“我倒真是小看了你。不過還挺期待，看看你有沒有本事弒君？”

    蘇冥冷聲道：“若是陛下逼人太甚，微臣也只能魚死網(wǎng)破?！?/br>
    宋銘斂了笑，面無表情看著他，忽然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一道身影從后方躥上來，將一個襁褓遞在他身前，他唇角勾笑接過，低頭看了看那熟睡的嬰兒，又抬頭看向蘇冥：“現(xiàn)在呢？”

    蘇冥面色大駭，血色全無。

    宋梁棟和沈錦見狀，齊聲大叫：“皇上，你瘋了么？”

    宋銘斜看了兩人一眼，又向著抿唇不出聲的蘇冥，慢慢將襁褓舉過頭頂。

    宋梁棟和沈錦噗通跪在地上，抓著他的衣擺：“陛下，你會遭天譴的！”

    “那又何妨？”宋銘冷笑。

    他話音落，手中的嬰孩忽然啼哭，他手不禁一抖，而蘇冥冷若冰霜的臉上，也閃過一絲慌亂。

    這絲慌亂落入宋銘眼底，讓他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他慢慢將手放低，把嬰兒抱在懷中，看著閉眼啼哭的小人兒，像是有點好奇一般伸出手指去碰她的小臉，小嬰孩忽然伸出小小的手，將他的食指握住。

    手指上傳來的柔軟，讓宋銘微微一怔，低頭看著襁褓中小小的一只rou團子，眼睛都有些睜不開，張著小嘴大哭，小臉蛋憋得通紅。

    蘇冥心已經(jīng)提在了嗓子眼兒，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他知道這個人心理扭曲，完全不可理喻。他不能讓女兒受到傷害。

    小嬰孩在宋銘輕言輕語的哄聲中，啼哭聲漸漸停止。而就在此時，從門后忽然跌跌撞撞跑出來一個人。

    “十一！”宋銘和蘇冥異口同聲大叫。

    襁褓中的嬰兒大約是被嚇到，又放聲哭起來。伶俜昏迷多日，剛剛醒來，身子虛弱得厲害，臉上半點血色都無。蘇冥轉(zhuǎn)身將她扶著，才堪堪站穩(wěn)。她紅著眼睛看向宋銘和他手中的襁褓，借著蘇冥的手臂，踉蹌了兩步，噗通一聲跪下。

    蘇冥閉了閉眼睛，丟開手中的劍，隨著她一同跪在地上。

    伶俜昂著頭淚眼模糊地看著前面一身緋色錦衣的男子，似哭又似笑般開口：“陛下，你放過我們吧！”

    宋銘看著地上的人：“十一，你跟我回皇宮，我就放了愉生和你們的孩子。”

    伶俜苦笑：“陛下，這里才是我的家，世子才是我的丈夫，我怎么可能跟你回皇宮？”她哽咽著頓了頓，又才繼續(xù)，“陛下，你真的喜歡我嗎？喜歡到寧愿放棄你和世子這么多年的情誼？寧愿要一個傀儡在你身邊？不！你根本不喜歡我，你只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怪物，當(dāng)你發(fā)覺世子原來跟你不一樣時，你開始羨慕嫉妒，還想要成為他。你以為世子是因為我才變得跟你不一樣，所以要把我從他身邊搶走。但你不知道，世子跟你不一樣，不是因為我愛他，而是他懂得愛別人。而你從來不懂！”

    宋銘白著臉搖頭：“你胡說！我做這一切，都是因為真心喜歡你！”

    蘇冥訕笑，鄙薄道：“若是真的喜歡，你就不會愿意讓她成為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傀儡?！?/br>
    宋銘吼道：“你們胡說！我懂得什么是喜歡，我不會怪物！”說罷，臉色漲得通紅，又將手中的襁褓舉在空中。

    伶俜尖聲大叫：“不要！”

    宋銘手剛剛停在半空，小嬰孩又大聲啼哭起來，他趕緊手忙腳亂放下來抱在懷里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