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

    祈福日。

    寺廟外的雨水淅淅瀝瀝，今年的春節(jié)已經(jīng)連下四天陰雨了，似乎沒有停下的跡象。

    大雄寶殿威嚴莊重，韓mama剛祈完福，站在屋檐外，一身素翠色的旗袍，清爽中不失華貴。

    秦mama站在她身邊，相比她國母般的氣質(zhì)，秦mama樸素得就像一個卑微的傭人。

    雨絲飄搖。

    韓mama望著白茫茫的雨幕，不經(jīng)意見問秦mama：“聽說你二兒子最近剛結婚？”

    秦mama點頭，微笑，“是啊?！?/br>
    “女方是個怎么樣的人？”

    秦mama細細數(shù)算溫妮的好，“溫妮她很好，家世好，教養(yǎng)好，人也漂亮，跟我兒子感情特別的好。”

    “是嗎？”聞言，韓mama不動聲色地笑了一下，幾不可見的，那么冷。

    秦mama沒看懂她的意思，還在一旁訴說自己二兒子跟溫妮之間的新婚小趣事。

    她說了好一通，冷不防韓mama道：“如果，你從你孩子出生的時候，就盡心盡力培育他，二十幾年來愛護有加，終于，你兒子長成了社會頂尖的人物，試問秦太太，若你有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兒子，你能同意他娶一個身體不健全的女人么？”

    她平淡的說完這段話。

    秦mama眼皮一跳，“韓太太，你的意思是？”

    韓mama勾唇，有一種悄聲無息的寒意，籠罩了整個空間，“我說得還不夠明白么？”

    秦mama這回聽明白了，不禁瞪大了眼睛，“你們家不同意他們在一起？”

    “秦太太也是結過婚的人，生過孩子，對子女血濃于水的情懷，我想秦太太一定可以理解，小遇對我來說，比我的命還要重要，這一生，我希望他平平順順的?！?/br>
    秦mama皺眉。

    韓mama繼續(xù)說：“說實話，我并不喜歡秦然，不止只是她殘缺的身體，我們之間也門不當戶不對的，講這樣的話，或許秦太太會覺得我說話太過傷人自尊，但是秦太太也是嫁過人的女人，一段婚姻，不僅僅是兩個人相愛就夠了，很多時候，還維系著整個家族的利益和昌盛，這兩天，秦太太也見過我們家族里的人了，大部分我們的生活就是這樣的，沒有條件背景的女人，嫁進去也無法作為當家主母的，第一沒有背景，得不到家族人的尊重，第二沒有人脈，社交上幫助不了家族的生意，韓遇作為家族里的長孫，他要娶的女人，應該是一個高修養(yǎng)，高智慧，高學歷，高背景的女人，而以你們的背景，就算秦然嫁給小遇，她也扶持不了他的，因為，人在出生的時候，就決定了一生的高度，雖然小遇的幸福很重要，但是家族的昌盛一樣很重要。”

    這話韓mama完全沒有夸大，等以后韓毅央退休了，逢年過節(jié)，主持大局的人就是韓遇了，相等于除夕夜代替韓毅央出現(xiàn)的人就是韓遇了，那時候他如同眾星拱月般被所有人圍繞著，可如果他的妻子太差勁，在家族里能有什么地位呢？難道每逢聚會，她都傻站在哪里？或者是為了不讓人詬病她的家世找理由躲著不出席家族聚餐？

    秦然嫁給韓遇，除了拉低他的地位和檔次，沒有任何好處可言。

    秦mama想好一會，才問道：“既然你們夫妻都反對，為什么不親自跟韓遇說呢？”

    韓mama淡淡道：“小遇的性格我很清楚，雖然看著很好相處，但實際執(zhí)拗得可怕，從小時候，我們基本是順從他的意思，我們都很愛他，就像你愛你的子女一樣，我們不愿當著他的面?zhèn)λX得重要的人。”

    這樣，會破壞他們之間的母子感情的。

    秦mama沉默。

    韓mama眼眸平靜，又道：“單獨找秦太太談話，其實就是想表達我的意思，我知道你是個有氣節(jié)的人，我很欣賞你，但盡管如此，我也不能同意這門親事，就算她強行與小遇同居下去，我仍然不會接受她?！?/br>
    秦mama一怔，表情肅穆，“你是說，我們家秦然現(xiàn)在再跟韓遇同居？”

    韓mama點了點頭。

    秦mama的臉色一時很難看。

    秦然一直告訴母親，她跟蘇傾同住，所以秦mama不知道她未婚就跑去跟韓遇同住了，這種事情要是傳出去了，她以后還怎么做人？

    韓mama見時機差不多了，便開始溫著語氣發(fā)糖：“如果你只是想秦然以后嫁個好男人，這個事情我倒可以幫忙，做不成親家，我們還是可以做朋友的，我是個開明的人，很喜歡交朋友，只要秦太太今天答應幫我這個忙，以后秦家的麻煩就是我的麻煩，以后秦家所受的氣就是我們韓家所受的氣，我們在z市所有的房子，順便你們進，只要是你們解決不了的事情，打電話找我，我來幫你們解決?！?/br>
    秦mama的笑容有點單薄，道：“韓太太你是個人物，您來找我說這些話，我已經(jīng)明白了，既然你們家不喜歡我們秦然，我們也不會強求這門親事的，至于你剛說的那些事情，謝謝你對我們的抬愛，但是不用了。”

    韓mama說的這番話都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她很聰明，她不會強硬的跟你翻臉，而是有理有據(jù)地分析這段婚姻，最后再打友情牌，告訴他們，如果秦然愿意跟韓遇分手，以后秦家所遇的麻煩，韓家都會幫他們秦家解決，等于送了一個人情大禮給他們。

    姑且不論別的，就光韓mama這份智慧和氣度，秦mama都十分佩服她。

    講到這里，韓mama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了，她眉間的皺褶緩緩舒開，微笑道：“秦太太不用這么拘謹，我只是想交你這個朋友而已，一片心意。還有，我是個說話算數(shù)的人，今天你幫了我，你就是我的朋友了，秦然的婚事，我會替她做主的，我保證，幫她找一個品德兼優(yōu)的好男人，他絕對不會嫌棄秦然的病，還會疼她愛她，好好待她一輩子的?！?/br>
    雖然秦mama很想拒絕，可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拒絕不了這個誘惑，秦然現(xiàn)在不止身體有病，還跟韓遇同居過，這些事情以后傳出來，她想必更難嫁人了，如果韓mama肯幫忙，以韓家的人脈，秦然一定會找到個如意郎君的吧？

    所以為什么說韓mama很有智慧，因為她一直能抓住人心的需要，送你昂貴的禮物，你不要，那就從側(cè)面的需要來進擊，總能找到一兩處弱點的。

    見秦mama沒說話，韓mama笑著握住了她的手，一團和氣，“剛好我這里就有一個人選，xx銀行行長的兒子如何？剛剛留學回來，30歲，博士后，未婚，也一表人才，前段時間剛剛跟行長夫人喝過茶，她還問過我有沒有適合的年輕女孩人選呢，就讓秦然跟他見見面如何？”

    秦mama淡淡一笑，“是嗎？條件這么好？30歲了居然還沒結婚？”

    “高材生嘛，讀完碩士和博士，年紀自然稍大一些了?！表nmama笑看秦mama的眼睛，慢慢道：“你要是覺得男方的條件聽著可以，我就安排他們兩見面吧?！?/br>
    “這……”秦mama略略沉吟，“條件是不錯，可是這事我還得回去跟秦然商量商量?！?/br>
    韓mama萬分理解一般的點了點頭，溫煦如春風，“對，這個事情是要跟她講講的，這樣吧，我們彼此留個電話，到時候你們那邊考慮好了，就給我打電話吧?！?/br>
    “好?！?/br>
    *

    回到家里，秦然剛洗完衣服，站在陽臺上晾衣服，秦媽喊了她一聲，讓她進房間談談。

    “來了。”

    秦然應了一聲，把衣服掛上架子，尾隨著mama的腳步，擦擦手，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秦媽坐在床沿上，對她說：“把門關上吧?！?/br>
    秦然依言照做。

    房內(nèi)的氣氛有點沉默

    秦媽斟酌了片刻，看向她的眼睛，似乎在考慮怎么跟她說這事，慢慢道：“秦然，你跟韓遇的事情，就到此為止吧，我看還是算了?！?/br>
    秦然微微一愣，抬起頭，“媽，你這話什么意思？”

    “我今天去見過韓太太了?！?/br>
    “她是不是為難你了？”

    秦媽搖搖頭，“她沒有為難我，我跟她談了談，覺得你跟韓遇的婚事始終不對稱。我們是普通人家，他們是大家族……秦然，你知道嗎？結婚不是只嫁一個人的，是嫁給一個家庭，如果對方的家人和親戚都不重視你，就算你真的嫁過去，在他們眼里也只是一條低下的狗而已?！?/br>
    秦然抿住唇，心口禁不住一陣一陣的發(fā)涼，韓mama，果然是不同意他們在一起的吧？

    其實她之前已經(jīng)看出差距了，雖然韓mama每次都沒有明說，但她的言行和舉止都在告訴她，她們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可是，她本來以為只要自己的事業(yè)成功了，有了些成績，韓mama看在她能力的份上會勉為其難答應她的，但現(xiàn)在她卻私下找了母親談這事，看來她不打算給自己機會了。

    良久之后，秦然才低聲問：“阿姨她……是不是和你說，他們不同意？”

    “嗯?！鼻貗尦脸翍艘宦?，又抬頭問：“你現(xiàn)在是不是跟韓遇住在一起？”

    秦然背脊一僵，沒說話。

    秦mama已經(jīng)了然了，深邃嘆了口氣，皺眉，“秦然，我早跟你說過的，女孩子要自愛一點，況且你的身體有疾病，就算韓遇不介意，你也不可以跟他婚前同居的，這事萬一要是傳出去了，你以后可怎么做人啊？今年28歲了，不是18歲，這門親事不成，也不知道要拖到多少歲才結婚了，我很替你著急你知道嗎？”

    秦然面無血色，喃喃解釋，“我跟他，我真心相愛的?！?/br>
    秦媽的無奈涌動在眉間，“我知道你們是真心相愛的，但是我不同意這門親事，也得不到祝福的，我不想以后一出門人家就說韓家根本看不上你而你為了人家的錢非要巴巴纏上去，你要是這樣做，連最后的尊嚴都會沒有。秦然，作為一個女人，mama希望你三思而后行，我所說的話，所做的事情，都是為了你好?！?/br>
    秦然不知道能回答什么，嘴巴動了動，臉色蒼白如紙。

    “這些話我們私下說說就好，沒必要說去給別人笑話，秦然，mama跟你說，人家不愿意接受你，我們就咬咬牙，不要罷了，堅強一點，以后你還會遇到更好的，還有，從明天開始搬回家里來住吧，家里也不是沒地方給你住，這么多房間，不要像個沒臉沒皮的女人一樣上趕著去住在人家的宅子里，哪天韓太太要是把事情說漏嘴了，韓家的親戚們該怎么看你？”

    “媽?！鼻厝唤辛怂宦?，眼眸黑洞洞，“以前你總想讓我結婚，可是相親的對象就是沒有感覺，條件也通常都不好，那時候我覺得，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勁，讓你恨不得立刻把我嫁掉一樣，后來韓遇他回來了，他對我好，他也告訴我，他不在意我的病，想一輩子都跟我在一起……”

    秦媽打斷她的話，臉色難看，“那你是打算一輩子不要名不要份的跟著他是不是？秦然我告訴你，我堅決不同意你這樣做！你爸爸也不會同意！你要敢做，我們整個家庭都不會在承認你，他始終是要結婚的，要娶別的女人，那時候你就是小三了，而且戀愛的時間越長男人對這個女人就越?jīng)]有感覺和情動，到時候他迎娶一個地位樣貌都同他在一個層次的女人，他不可能不心動的，嬌娘在懷，加上人家正妻要是有了孩子，他還會顧得上你么？”

    秦媽頓了頓，又道：“mama沒有要逼你什么，mama只是在告訴你，你這樣做是錯誤的，你跟著他，以后人老珠黃了他才發(fā)現(xiàn)你們年輕的時候做錯了，然后和你分手，你要怎么辦？那時候你不止孤零零的，走到哪里都被人戳著脊梁骨罵是小三，你置自己的尊嚴在何處？你又置家人的尊嚴在何處，你爺爺奶奶，爸爸哥哥們，出去全部都要遭人嘲笑你知不知道？”

    “他不會結婚的?！鼻厝缓V定地回答，強硬的態(tài)度，一絲絲不肯退讓，“你和爸爸要是不讓我跟他在一起，我以后也不結婚了，也不用怕別人說，頂多我和他一起不結婚了，我看誰罵我是小三?！?/br>
    秦mama極力屏下心中的怒氣，指著她的臉，聲音都開始顫動起來，“你不要臉??！父母養(yǎng)你這么多年，對你有養(yǎng)育之恩的，結果你一句話都不聽我們講，真是的翅膀硬了，現(xiàn)在什么都不肯聽父母勸了，你自己去想想吧，韓遇是個什么樣的人，他能一輩子不結婚跟你混在一起？他父母養(yǎng)了他二十幾年是為了來遇見你然后跟他父母鬧翻臉的么？如果你今日是韓太太，你懷胎十月生下一個兒子，然后含辛茹苦拉扯大，結果長到二十幾歲，這個兒子為了一個女人不認自己家人了，你認為這個孩子會是個有責任感的好男人嗎？要是你生了這樣的兒子，說不定你會上大街去罵自己兒子不孝不要臉，為了個女人連自己親媽都不認了。還有，你害別人的家庭產(chǎn)生裂紋和隔閡，你也不是一個好品德的女人，你若堅持這么做下去，有你后悔的一天！”

    說完，秦mama憤怒得甩門出去。

    秦然躺在床上。

    驟然心疼。

    她蜷縮住自己的身子，緊緊抱著被子，低下頭，無聲哭泣，那一晚，她沒有出來吃晚飯，哭得累了，昏昏沉沉地躺在被子深處睡去。

    醒來時已是深夜，屋外雨絲冰凍，她默默遙望窗外，沒什么表情，就像一個機器人一樣機械麻木。

    回想起mama剛才的話，她的心底里空蕩蕩，雖然很難接受，可是說的就是事實，她已經(jīng)28歲了，不是18歲，已經(jīng)過了轟轟烈烈談戀愛的年紀，很多事情不在把愛放在第一位了，而且理性地知道，人活著，思想和責任感比愛情重要得太多了。

    韓mama不接受她，就算她和韓遇談下去，她也只是一個一直害他們家庭產(chǎn)生紛爭的女人，韓mama養(yǎng)育他二十年，心中對他的期盼和愛一定不比自己的少。

    或許韓遇真的愛她，也可能一輩子都會對她不棄不離，可是他也不是那種一頭發(fā)熱的年輕小伙子，他不是那種會為了她跟父母反目成仇的人，因為他從來不是那種不孝的人。

    一輩子給他當小三？

    不，這樣的結局她也不愿意，她寧愿不談，也不想將來委曲求全的對韓遇未來的老婆說：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這句話多么惡心?。?/br>
    人之所以思想品德都高尚，就是因為有道德約束，她很討厭當小三的，剛才的話，也不過是在憤怒之中講出來的氣話，氣話講完了，心中就空蕩蕩的了，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在漸漸的死去。

    桌前的手機嗡嗡嗡震動著。

    秦然扭過頭，機械地把手機拿過來。

    來電人是十五。

    大概想來問問今天白天他mama跟秦然的mama講了什么吧。

    秦然的唇微微一動，想掛斷，但最終都沒有勇氣按下去，眼睜睜看著那只震動不停的手機一動不動。

    手機熒幕響了一陣就暗了。

    接著再次亮起。

    “喂?！鼻厝荒眠^手機，眼神里看不出任何神情。

    韓遇淡漠的聲音從彼端傳來，“韓小然，你剛才在干嘛？怎么那么久都沒接電話？”

    “我剛才在洗澡?！彼S口捏了個謊言，聲音很靜。

    “你怎么了？”

    “沒有?！闭f完這句話，她就安靜了。

    韓遇微微蹙眉，放輕呼吸，“是不是今天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沒有呢，一切都很好，你不用太擔心了，我在看書，剛看到緊張的情節(jié)你就打電話過來了?！?/br>
    “現(xiàn)在還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