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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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燭龍之神,居于西北冰淵。視為晝,暝為夜,掌陰陽,司生死……” 那一刻金逐月感受到來自洪荒上古的威壓,他恍若化作一抹草芥,一點塵埃,而時光不存,日月無色,唯有虛妄。 那龍首高高昂起,仰天發(fā)出一陣鐘磬似的長吟,百里之內的冰層在同一時間盡皆碎裂,整座嶗山俱為之動蕩,百獸禽鳥皆瑟縮于林中不敢出。 黑龍吟罷,長尾一蕩,隱入云中,望西北而去。 昆侖淬月跌入海中,那霜華一般冷冽的劍身之上,隱隱現(xiàn)出幾道裂痕。 褚云子坐在渤海龍王背上,懷中抱著一個血人,那血人面如金紙,呼吸微弱,正是重韞無疑。 渤海龍王朝那只緩緩下沉的鐵劍游過去,褚云子略一側身,將劍接在手中。 “金師叔祖?金師叔祖?” 無人應聲。 褚云子擦去鼻中源源涌出的鮮血,嘆道:“這龍吟真是太厲害了,連我派前輩都栽了?!?/br> 渤海龍王將褚云子一行人駝到海邊,送他上了岸。 褚云子一手抱住受傷的徒弟,一手倚著劍勉強立住,沉著臉道:“渤海君,你家老祖宗的尸骨突然詐尸飛走了,你總不能不管吧?” 渤海龍王苦道:“分明是你家徒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借了我家先祖的遺骸,化出神龍之身。剛剛神龍于海上吟嘯,這番動靜只怕要引得天下龍族盡皆側目了……” 褚云子霍然色變:“你說什么?引得天下龍族盡皆側目!?” 渤海龍王應道:“是啊。只是他并非真正的上古神龍,此番出世,竟敢如此囂張地以龍吟昭告天下,還不知要引來多少麻煩呢。唉,總而言之,這麻煩事我是不參和的,道長,我還有些內務急需處理,告辭了?!?/br> 說罷調轉方向,很快游入了渤海深處。 褚云子長嘆一聲,手指捻動,飛速地為自己算了一卦。 “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重韞身上傷勢嚴重,斷然不可再耽擱下去,他沉思再三,只能先打道回嶗山。還未進觀門,他師弟何彌勒便屁滾尿流地從三清殿中滾出來,抱住他的腿道:“師兄喂,你可回來了,剛剛那陣龍吟把后山那群白鶴都震死了啊啊——” 蕁娘迎上來,看到他懷里血人一般的重韞,不由驚叫出聲。 “怎么會這樣?” 褚云子道:“治傷要緊,具體經(jīng)過,待會再與你們細說。” 黨參枸杞見大師兄傷重至此,趕緊將人迎進“又一村”內,燒水搗藥。褚云子取出一張符紙貼在重韞頂心,護住他的心脈,蕁娘幫忙解開重韞的衣裳,只見他上身大大小小,總計共有十六個血洞,雖然已經(jīng)不再流血了,但是皮rou外翻,看著還是觸目驚心。 蕁娘哽咽一聲,默默落淚,不敢打擾褚云子治傷,也不忍心再看。她只好退到室外,換了黨參進去幫忙。 她坐在廊下一邊搗藥,一邊抽抽噎噎地,右手的袖子都被她自己的眼淚洇濕了大半。小倭瓜幫不上什么忙,也只好抱著小青龍垂淚。 枸杞本來見師兄傷成這樣,也是難過不已。但他是男孩子,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他便是難過,也不好意思像蕁娘這般放肆大哭。這下可好,蕁娘和小倭瓜兩人坐在他旁邊哭個不停,把他的哭蟲也引上來了。于是三人并肩坐著,哭得雙肩直抖。 枸杞一邊狠狠地搗著手中的藥杵,一邊忿忿地質問她:“你哭什么?都怪你,害得我也,我也……” 蕁娘道:“我、我心疼呀……” 她這般直白,枸杞反倒無話可說了。 三人哭得眼睛腫成了核桃,等到黨參捧著一盆血衣出來,看到這三人比賽似地抹著眼淚,不由呆了一呆,而后才長嘆了口氣,道:“師父說了,大師兄不會有事的?!?/br> “只是……” “只是?” 黨參將血衣放下,道:“只是師父說,咱們可能都不能再待在嶗山上了。都進來吧,師父有話要說?!?/br> 四人一起進入內室。重韞身上的傷已經(jīng)包扎好了,他穿著一套白色的中衣,靜靜地躺在榻上,面色依舊蒼白。 褚云子招招手讓四人上前,將事情的經(jīng)過簡略地說了一遍。 半個時辰之前,他們在渤海下?lián)屝摭堁?,剛將龍首扳回正位,重韞身上所攜的一十六根骨簡忽然化作骨劍穿透了他的四肢五骸,將他的三魂六魄牢牢地釘入龍眼所在之處,那一霎間海中風云色變,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一具龐大的骨骸生出肌rou,覆上鱗片,最后化作一條活生生的長龍破海而出。 蕁娘驚駭不已:“你是說道長他的魂魄變成龍飛走了?” 褚云子疲倦地坐下,哪怕心情不郁,還是改不了扯嘴皮的死性,“是啊,幸虧不是變成蝴蝶飛走了,不然那么一只小蟲子,叫老道兒我上哪找去?” 小倭瓜瞪著一雙圓滾滾的眼睛,托起被龍吟震得暈乎乎的小青龍,抽噎道:“師父,你是說……爹爹也變成這樣了?” 褚云子苦笑道:“你師兄可比它大得多了?!?/br> 言罷揮揮手,道:“黨參,枸杞,去找你何師叔把收妖壺要過來,為師要作法超度。對了,囑咐你何師叔給洞庭君去封信,就說他干女兒上渤海來鬧事,人被渤海龍王扣住了?!?/br> 黨參,枸杞領命去了。 蕁娘道:“我從未聽說過這樣的事情,道長是凡人,又不是龍,哪怕那具龍骸上神息尚存,它想借外人的神魄化龍,也不該借道長的?!?/br> “當然是有人從中作梗。那一十六根龍骨簡肯定被人動過手腳?!瘪以谱诱f著,忽然間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面色大變道:“蕁小娘子,我有一事要托付于你?!?/br> 蕁娘也是第一次見褚云子露出這般肅穆的神色,她忍不住正神斂息道,“你說。” “請你立刻帶我這大徒兒前往昆侖山?!?/br> 小倭瓜不解道:“為什么要立刻就走?大師兄的傷那么重……” 褚云子嘆道:“生魂離體三日不回,身體便會死亡。我剛剛已經(jīng)以符咒將這期限延長為七日。蕁小娘子,七日之內,請你務必要找到那條黑龍。只要距離足夠接近,我徒兒的神魄自會主動歸體?!?/br> 他說著,似乎很是急迫似的,轉身從衣柜中捧出道袍,為重韞穿上。 蕁娘將重韞半抱在懷里,問道:“你們不走嗎?” 褚云子頓了一會,才慢慢地說道:“不是我不走,我是不能走。嶗山上尚有百千陰魂需要超度,再者……”他卻不說了,只將重韞的平日出門在外常帶的東西都放進行篋里,一齊托付與蕁娘。 蕁娘縱使心中惴惴不安,可她更看重的是重韞的生死而非嶗山門人的安危,猶豫了片刻,她便召出綠絳,將重韞扶上去,上路了。 一路飛到北清河。此時艷陽高照,一直在云層里飛行,風大日頭也大,蕁娘擔心重韞受不住,便將綠絳降下去,取出褚云子剪好的一輛紙馬車往地上一丟,那紙車便化作一頂青油布小車。蕁娘將人送進車里,取下水袋,到河邊汲水。 幾尾成了精的河魚從水中游過。 “誒,你聽說了嗎?今早錢塘君帶了三萬蝦兵蟹將一路北上,浩浩蕩蕩,直奔渤海而去。大家都以為錢塘君要和渤海龍王打起來了,結果錢塘君振臂一呼,那無數(shù)蝦兵蟹將跳到岸上,卻將嶗山團團圍住了?!?/br> “錢塘君跟嶗山有什么仇怨?從未聽說過啊。道士們與水族不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嗎?” “誰知道呢……不過要我說呀,真要打起來,就是十個嶗山道士也不夠看的。錢塘君雖然只管著小小一個錢塘,可要真論起修行來,五湖四海中他排第二,沒人敢排第一?!?/br> 蕁娘舉著水袋呆立了良久,才踩著虛浮的步子回到馬車中。她給重韞喂了點水,靠著廂壁恍惚了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