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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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韞避開蕁娘憤怒的目光,輕咳一聲,故作平靜道:“委屈你了。等附魂完成,我就為你解開?!?/br> “重韞!你混蛋!” 這是蕁娘第二次喊他的名字。 重韞掠了她一眼,便像被火舌燎到了一般飛快地收回目光。兩人間忽然出現一片冷凝而詭異的氣場,只有蕁娘掙動時微微喘氣的聲音。 過了一會,還是連半根手指頭都動不了,蕁娘便放棄了。她憤憤然地瞪了重韞一眼,心道:好嘛。臭道士,以后你要求著本仙子親你,本仙子都不樂意了。哼。 重韞的剪刀下發(fā)出悉悉索索的細響。又過了半刻,蕁娘忽然聽到他說:“是,我混蛋。” 他說這句話時,聲音放得很低,語氣卻有些凝重。 蕁娘心里一跳,說不出是怎樣一種滋味。一時想著,我罵他混蛋,他生氣了么?一時又暗自搖頭,怎么看他,也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她直勾勾地瞧著他的側臉,見他的睫羽低垂,時不時動上一下,雙唇抿得緊緊的,那副神情怎么瞧著,倒有幾分自己跟自己較勁的樣子?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重韞手下的紙人已經將近完成,只差了一雙眼睛還未剪出瞳仁。 蕁娘哼瞧見重韞收了剪刀,不由哼唧道:“你怎么不給人家剪雙眼睛呢?” 重韞從行篋里取出一只鐵匣,小心翼翼地將紙人疊好,放進去。 “黑山君不要眼睛?!?/br> 蕁娘驚道:“這個大黑什么毛病?他是跟誰有仇嗎?千辛萬苦求了一具可以容納魂魄的法器,卻不給別人眼睛?”蕁娘心中忽然一動,道:“道長,你說,那白骨僵尸后來怎么樣啦?這具附魂,會不會就是黑山求來給她的?” 重韞大袖一揮,揭開蕁娘身上的黃符,道:“是與不是,橫豎輪不到我們過問……” 他話還未完,蕁娘已撲進他懷里,踮起腳,極快地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又趁他愣神之時,跳到三步外,單手捧燈,蹁躚轉了兩圈,回過頭洋洋得意道:“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定我的身?!?/br> 她邊走邊退,沒提防似乎撞上了什么極寒無比的事物,她反手推了一把,手從濃霧中穿過,明明什么也沒碰到,卻覺得半條胳膊猶如凍住了一般,又麻又刺又痛。 重韞回過神來,打眼看去,只驚得心膽一顫。 一只牛頭鬼差就站在蕁娘身后,而蕁娘的半條手臂從它胸膛正中直直穿過。 地府之人從陰魂到牛頭馬面這種低階鬼差,俱是魂體,莫說凡人瞧不見他們,便是天上的仙人,非是修為高深的大仙,也是看不見魂體的。 蕁娘縱然不知自己究竟沖撞了什么,可多少也能猜到一點。她將手中的引魂燈高高舉起,讓燭光落到自己的手臂上,那條僵著的手還未來得及動上一動,便聽得重韞一聲大喝:“別動!” 這聲喝起,一道燃著綠光的黃符嗖地飛到蕁娘跟前,唿地散作無數螢火之光。與此同時,重韞已一步搶出,袖間一翻,一把青銅匕首朝前刺去。 牛頭鬼差似乎知曉這匕首的厲害,蹬著壯碩的身子往后連退了幾步。重韞不再戀戰(zhàn),抓住蕁娘的手便跑。 突然間跑動起來,蕁娘便有些捧不住那引魂燈。重韞見了,只將匕首咬在嘴間,探手便把燈從蕁娘手中接了過來。 兩人身后接二連三響起尖銳的號角之聲,鐺啷鐺啷的聲音潮水般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 重韞心亂如麻。按理說,他們所處之地只是黃泉道的邊界,而牛頭馬面,一般駐守在靠近地府的奈何橋邊。再之他們所帶的這盞引魂燈,在香燭中加入了夢犀角。夢犀角是一味罕見的香料,燃之有異象,活人聞不到,只有魂體才能聞得到。而這種味道,正是普通陰魂和牛頭馬面這種低階鬼差所避之不及的。 所以,究竟是什么東西把它引過來的? 黃泉道里的霧越來越濃了,重韞此時已經連蕁娘的臉都看不清了。引魂燈綠螢螢的燭火閃了兩下,忽然熄滅了。 重韞停下奔跑,當機立斷,將蠟燭從陰魂燈里抽/出來,用黃符裹了,朝身后扔去。 那根手指粗細的蠟燭落進濃霧里,忽地爆出一團綠色的火光?;鸸鉀_天,連成一道火墻,暫時阻住了鬼差們前進的腳步。 重韞辨聲一聽,只聞左手邊水聲汩汩,似有暗流,當下心中便有了計較。這附近應當有黃泉的分流,而黃泉水,能夠覆蓋掉一切活物的氣息。 他將蕁娘打橫抱起,朝左手邊狂奔幾步,蕁娘只聽見他說了一聲“屏息”,便覺兩人的身子騰飛而起,又倏然落下,直直地砸進黃泉水里。 重韞抱著蕁娘,摸到一塊大石邊,貼著身子藏好了。 河岸上鐺啷鐺啷響個不停。有幾道粗嘎的聲音用怪異的語言交談著。 重韞習過一些殄文,連蒙帶猜,勉強能夠聽懂幾句。 只聽一鬼差問:“怎么回事?” 另一個恭敬地回道:“大人,我們發(fā)現一道純白色的魂光,似乎是冥榜上下令要捉拿的。” 世間萬物,除開花草死物,但凡成精成靈,成仙成人者,都有三魂六魄,每個魂魄都有獨屬于它的魂光。這就好似世間所有人都有掌紋,而每一個人的掌心紋路都各不相同?;旯獾念伾脖M皆不同。而其中最特別的,是純白色的魂光——只有從未經歷過輪回的魂魄才有能擁有純白色的魂光。而且,魂光只有沾染了黃泉水汽,才能顯現出來。 重韞與蕁娘對視了一眼。這些鬼差居然是被蕁娘引過來的。且聽他們話中的意思,地藏王似乎在冥榜上下了命令,要捉拿一個沒有輪回過的魂魄。這個魂魄,難道真的是蕁娘? 那個品階高些的鬼差又道:“既是如此,你們不去搜人,還愣著做甚?” 兩人聽了一會,確定那些鬼差都散了,才悄悄地從水里探出頭來。 蕁娘猛吸了幾口氣,抬起眼,正撞進重韞一雙探視的眼睛里,心里不由有點發(fā)虛。 “我也……也不是故意的啊。我也不知道我的魂光會引來鬼差……” 重韞心中壓著無數問題。你是如何沒了半顆心的?又是如何被人抽了仙骨的?為什么會跌下凡來? 這些疑問在他心底醞釀很久了,他想好好問問她,可看到她好似被霜打了的茄子,一副神色懨懨的模樣,他忽然就問不出口了。 或許跟他一樣,她也有一段不愿提及的傷心事。若是如此,他又怎么忍心去揭她的舊傷疤? 如果她想告訴他,總會告訴他的,不是么? 重韞替她抹開額前的水珠,扶著她的手臂助她站穩(wěn)。兩人才要從黃泉里出去,忽見大石之后探出半張慘白慘白的臉,紅如血的雙唇動了動,吐出一句話來。 “我?guī)土四銈?,難道你們連謝謝都不說一聲,就要走了?” 這聲音,正是剛剛將一眾鬼差支開的“鬼差大人”,只不過他此時說話,用的不是殄文,而是人間的官話。 蕁娘掩住唇,發(fā)出一聲小小的驚呼:“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