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黑袍的僧人，帶上帷帽，清雋的面容落入一片陰影之中，掩去了所有平靜。

    *

    野王府里的女人像春天的野草，換了一茬又一茬，卻已經(jīng)有無數(shù)的女人如飛蛾撲火般期待著被野王看中。

    “阿芝姐，怎么這幾日都不見殿下的人影了？”新來的姑娘梅樂坐立難安了幾日，這一日實在忍不住了，便來問這府里年份最長的女人。

    阿芝在府里呆了很長的時間，也是大家公認最了解殿下，最討殿下歡心的女人。

    不僅如此，她雖然自己受寵，卻待人極其友善溫和，從不囂張跋扈，儼然是一根鎮(zhèn)海神珠般的存在。

    可是最近，這顆鎮(zhèn)海神珠好像有點不靈了。

    “殿下愛去哪，又不是我說了算的?！卑⒅サ恼Z氣不善，顯然帶著惱怒。

    梅樂嚇了一跳，當下便不敢再多說，只順從地為阿芝沏茶。

    阿芝瞧了一眼這姑娘，據(jù)說是野王從青樓楚館里招來的雛，還擔了一個花魁清倌的名號，本來叫梅月的，進府后改了名，叫梅樂。

    阿芝心里啐道，“呸，什么美人，還沒那人半分的姿色，不過是個庸脂俗粉。也就是運氣好，名字與那人撞了一個字罷了?！?/br>
    面上卻揚起寬和溫柔的笑容來，抱歉地對梅樂道，“哎呀，最近來了月事，身子有些疲軟，方才并不是有意的?！?/br>
    “jiejie不用如此客氣。”梅樂嫣然一笑，乖巧地道，“也就jiejie會因月事這種事懊惱，像我們這些人，左右殿下也不來房中，怎么著倒是無所謂的。”

    阿芝的眼睛卻盯著她，這個死丫頭，笑起來，也有三分像她，怪不得會被抬進府里。

    “jiejie？”或許是阿芝的目光實在太過可怕，梅樂臉上的笑容都有些難以維系，艱難地道。

    正在此時，忽然聽到男子的聲音，隔著假山傳了過來。

    “把這些花花草草的全部拔了，夫人喜歡什么，便種什么?！?/br>
    “是殿下來了？”梅樂的眼睛一亮，她聽得不大清楚，只聽到了聲音，便欣喜地對阿芝道，“殿下一定是來找jiejie的吧，我需要避讓一下嗎……”

    她說話時眼睛閃爍著光彩，又哪里是想避開的意思。

    阿芝心里頭冷哼一聲，不過她也沒想到，殿下竟然會在這個時候來園子里。

    此時她們正是在野王府的花園之中，平日里這個時間，殿下都是在書房里處理公務會客的，今日竟然連門士都不接見了，反而來了花園中賞花？

    這怎么想怎么稀奇。

    不過阿芝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自己掉自己的面子，于是只是瞥了一眼梅樂，“你不用走了，在這里斟茶便好?！?/br>
    “謝謝jiejie?！泵窐沸老踩艨?，只要能留下來見一見殿下，憑借她的美貌，如何不能討得殿下的歡心。

    梅樂想起在樓里那一夜的溫存，殿下俊美的臉龐，便覺得心頭小鹿亂撞。

    那邊的人已經(jīng)轉過假山走了過來，確實是許久不見的野王殿下。

    只是……梅樂與阿芝的目光同時一怔，只見男子身邊，還有一絕色美人。

    阿芝的臉色率先難看了起來，而梅樂卻是怔在原地。

    她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美貌，在這個少女容色面前，簡直猶如云泥之別。

    “這是……”梅樂忍不住出聲道。

    “你們怎么在這里？”尉遲重光見兩女在此，當即不悅道。

    梅樂畢竟是新人，被問的當即一愣，支吾著道，“我們一直就在這里……”分明是她們一直就在這里，為什么殿下一過來就要說她們呢。

    “那就快滾！”尉遲重光厲聲道。

    “殿下消消氣，是妾身不好，梅樂是新人，不通禮數(shù)?！卑⒅ド碜藘?yōu)雅嫵媚，欠身道，“妾身這就帶她離開。”

    可萬般溫柔繾綣，卻無人欣賞，那人只瞧著他身邊的佳人，柔聲道，“小月亮，你若是不喜歡，這些女人都可以為奴為婢，趕出府去也可以?！?/br>
    可男人身邊的美人卻只是冷眼旁觀，并不回答。

    美人沒有反應，尉遲重光當下便對二女道，“你們還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快滾！”

    梅樂嚇得身子直發(fā)抖，阿芝咬著下唇，臉上勾起一個乖順的笑容，“是，殿下?！?/br>
    二人離開，一路無話，直到離那兩人的地方遠了，梅樂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阿芝，“jiejie，方才那個是……”

    阿芝的臉色驟冷，甩下幾個字，“未來王妃?！?/br>
    野王尉遲重光遲遲無妃，此次回來之后主動自請，求娶美人月夫人，封王妃。

    月氏王庭宴上，眾人竊竊私語。

    “你們看，那個就是月夫人，未來的野王妃?！庇邢㈧`通的人指著主座上的一名少女道。

    “這個女人以前從來沒見過，竟生得如此貌美，野王殿下可真會金屋藏嬌啊。”身邊人感慨道。

    “不過你們不覺得……這個女人有點像……野王身邊以前的那個西涼公主嗎？”有年長些的婦人，忍不住插了句嘴道。

    “噓——那個人可不能提?！碑敿幢阌腥诉B忙打斷道，擺了一個割喉的手勢。

    綺月端坐于主座之上，與野王同席，這是何等的榮耀。她一襲華服，只坐在那里，便已然是一道難得的盛景。

    “你想吃什么？這是南邊送過來的荔枝，這個是歸無送過來的雪梨……”尉遲重光坐在她的身邊，耐心地給她講解桌子上的每一道吃食，仿佛討好她一般、充滿希冀地看著她，“小月亮，你是不是想吃點別的，不喜歡這些？”

    這段時間，尉遲重光將全西疆最好的、最珍貴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碰到她的面前，任她采頡。無數(shù)在外頭極其罕見的玩意，如流水般進了她的寢宮。

    “你看那個月夫人，野王殿下那樣的男人，竟將她捧在掌心里，可她卻一直冷著個臉，可真是不知好歹。”

    綺月聽到有人在說，她的目光挪過去，看向那個說話的婦人，便見她閉上了嘴。

    尉遲重光當然看到了這一幕，于是他只是拍了拍掌。

    立時便有兩名黑甲衛(wèi)出現(xiàn)，將那名婦人硬生生從座位上拖走了。

    “殿下……那可是臣的夫人?！痹谧龅哪囊粋€不是在月氏有身份的人物，那婦人的丈夫見到動靜，便匆忙上前欲要攔下。

    “那好吧?！蔽具t重光滿不在乎地道，“一起拖下去，本王不想再看到他們出現(xiàn)在這個殿內(nèi)?！?/br>
    宴上靜了一瞬，這些個人精早早便注意著這邊的動靜，此刻無數(shù)人看著野王身邊的女子，心中各有盤算。

    綺月看了一眼桌上，拿起一片雪梨rou，放入口中。

    入口即化，脆甜可口，可惜那時候在歸無的時候，好像也沒有吃到。

    她忽然想起歸無和玄素相處的日子，好像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自己就已經(jīng)慢慢接受他了。

    “小月亮喜歡吃雪梨嗎？”尉遲重光笑了起來，“快，把所有的歸無上貢上來的雪梨，都送到小月亮的那兒去?！?/br>
    綺月冷眼看他，并不出聲，可他也不覺無趣，就那么認認真真地看著她。

    “重光。”月氏王闕京，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二人面前，“你跟我出來一下。”他臉色不善，雖然喚的是尉遲重光出去，眼睛卻一直盯著綺月。

    “你在這好好坐一會兒，我去一下，馬上回來?！蔽具t重光將幾碟雪梨耐心地擺在她的面前，鋪了滿滿的一桌。

    等到二人離開了之后，綺月忽然站起身來，就要出去。一名黑甲衛(wèi)注意到，于是便跟了上去。

    綺月的步履很慢，似乎并不知道有人跟在身后。她看起來路況不熟，在長廊上轉悠了一圈之后，便尋了一位婢女問，“請問茅廁在哪里？”

    還聽之前跟著殿下的同僚說這個女人武藝多好，如今竟然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跟在身后，想來不過是會些花拳繡腿罷了。他們還真能扯大話，那名黑甲衛(wèi)心中笑道。

    眼見著綺月進了茅房，那黑甲衛(wèi)便索性尋了一塊空地休息會兒偷個懶，只等那女子出來。

    等過了好一會兒，見一個婢女進去了又出來，那黑甲衛(wèi)覺著有些不對，便將那婢女攔下，問道，“里頭除了你，可還有其他人？”

    那婢女上個茅房，卻被一個大男人攔下來，不由得嚇了一跳，想了一會兒才諾諾道，“好像……沒有人了?！?/br>
    “該死！”那黑甲衛(wèi)這才反應過來。

    此時的側殿中。

    “重光，你老實告訴我，你身邊的那個女人，是不是就是那個昆月？”尉遲闕京沉聲道。

    尉遲重光卻只是一笑，“我既然定了她為我的王妃，還請王兄不要在為此而糾結才是。”

    尉遲闕京猛地將手中的茶盞摔在地上，怒道，“當年父王的吩咐，你已經(jīng)忘了嗎！如果那個女人是昆月，你絕不能娶她為妃！”

    尉遲重光臉色陰沉，卻并不吭聲。

    闕京長舒一口氣，竭力放平聲音，“那時父王去世前便吩咐過我，一定要不擇手段，找到西涼遺族。那個東西，一定還在他們的手上?！?/br>
    “舍身蠱？”尉遲重光道，“父王那是年壽已近，他壞事做盡，就算再多活兩年，也是不得好死?！?/br>
    “住嘴！”闕京打斷道，“豈能如此說父王，父王都是為了月氏。”

    “那兄長您呢？”尉遲重光的唇邊勾起一個涼薄的笑容，“王兄，您也是為了月氏嗎？還是說，自己也想擁有舍身蠱?！?/br>
    “誰在那里！”外頭有婢女大喊。

    兩人相視一眼，推門出去，只見外面站著一名婢女，驚恐地望著這邊。

    “剛才那里好像有個人……”

    尉遲重光目光微沉，還不待闕京開口，便快步回到了宴上。

    此時酒宴正酣，尉遲重光回到殿中，只見主座上的那個女子依然端坐著，似乎一直不曾動過。

    這時候，外頭卻有一名黑甲衛(wèi)滿頭大汗地朝這邊跑來，“殿下！月夫人她……哎？”他看到主座上的綺月，怔了一怔，話也只說了一半。

    “她怎么了？”尉遲重光卻回過頭來，問他。

    那目光陰冷而壓抑，讓黑甲衛(wèi)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張口道，“沒、沒什么……方才月夫人出去了上了一趟茅房。”

    “然后呢？”邊上的士官皺眉追問。

    “然后……就沒了。”那黑甲衛(wèi)撓了撓頭，苦惱地看著主座上的女子。

    他明明一直看著茅房的門的，她到底是什么時候出來的呢？

    “那你在這說個屁！還杵在這干啥！”士官抬腳給了那黑甲衛(wèi)一腳，將人趕走了。

    尉遲重光的心思并不放在這里，他回到座上，在綺月的身邊坐下，慢條斯理地道，“你剛剛離開過這里嗎？”

    “嗯?！本_月剝了一顆荔枝，放進口中，“去了趟茅房?！彼f著偏頭過來看他，目光幽冷，“怎么，我連茅房都不能去？還是你對自己下的藥都信不過了?！?/br>
    “當然不是?！蔽具t重光的臉上又恢復了笑意，“這個葡萄也好吃的，你嘗嘗看?！闭f著便低頭剝葡萄，然后遞到她的唇邊。

    綺月卻收回了目光，目視前方，“那日你在洛水村，不是來找我的吧?！?/br>
    尉遲重光微微一怔，面上的笑意漸濃，“我也是正好路過而已?！?/br>
    “你是在找一個西涼女人?！本_月輕聲道，語氣肯定。

    “是啊?！蔽具t重光也不反駁，反而是點了點頭，“可惜沒找到，不然可以帶回來，陪你一起的，給你當個玩意逗趣也好?！?/br>
    綺月心中厭惡，卻也了解尉遲重光。他這樣擁有絕對驕傲的男人，從來不屑于說謊欺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