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謝鐸一向不是樂善好施的性格，萬一不答應(yīng)怎么辦？

    “試試吧。”清清說道，“取了證物你送我下山，我與他說，若勸得動，就用這個(gè)方法，可好？”

    李新如思索片刻，向她磕了個(gè)頭。

    “起來吧?！鼻迩逋Z氣輕而軟，可神態(tài)卻多了原先不曾有的穩(wěn)重和嚴(yán)肅，依稀可見幾分父兄的影子。

    李新如無比欣慰，跟在她身后，帶她去取證物。

    先帶她去了自己房中，確認(rèn)沒人看到，在房中解鎖了無數(shù)機(jī)關(guān)，才終于打開了床下的密室入口。

    里面放著個(gè)古樸厚重的紅漆木箱，在昏黃的燭光下，透著令人膽寒的幽森之氣。

    李新如鄭重取出，將紅漆木箱交到她手里。

    清清摩挲著表面的花紋，心情如同木箱一般沉重——就是這東西，要了她父親的命。害得百年世家分崩離析。

    木箱并未上鎖，清清緩緩打開，在看清里面的東西時(shí)，眉心一凜，瞳孔都縮小幾分。

    -

    “這是……假圣旨？！”清清聲音不可抑止地發(fā)顫，明黃的顏色刺痛了她的雙目。

    他們竟然還留著！

    有了這東西，何愁圣上不怒，何愁文武百官不亂！

    李新如也是紅了眼圈。

    “小姐，我等這一刻等了太久?！崩钚氯邕煅实?，“他們冤枉了將軍，求小姐，用這東西狠狠打他們的臉！叫他們知道，是他們瞎了、瘋了！叫他們一輩子都活在自己的悔恨當(dāng)中，將來死了、見了將軍，給他下跪磕頭，賠禮道歉！”

    清清卻道：“不，死了就什么都不剩了。我要讓他們活著的時(shí)候就下跪磕頭，賠禮道歉，不管是誰，絕不手軟?！?/br>
    李新如欣然點(diǎn)頭，又說：“還有一樣證據(jù)，比這假圣旨更有說服力?！?/br>
    “是什么？”能比假圣旨還有指向性？

    “假圣旨能證明大將軍是被冤枉的，卻無法證明是狗王爺?shù)闹噶??！崩钚氯绨l(fā)狠道，“但是他，能讓那狗王爺再無翻身的可能。”

    說著，他將床板翻開，露出底下更為隱秘的暗室：“小姐請隨我來。”

    他點(diǎn)燃了火折子，顯然熟門熟路了，清清隨著他進(jìn)去，聞到一陣不太友好的味道。

    “是我疏忽了?！崩钚氯缯f道，“要不，小姐先上去，我?guī)蟻??！?/br>
    “無妨?！鼻迩逵眯淇谘谧】诒?，“走吧?！?/br>
    兩人沿著不大的暗室行走著，不一會兒，清清聽見了鐵鏈碰撞的響動，疑惑地看向了李新如的背影。

    李新如沒有說話，直到臨志盡頭，才攔住她：“小姐在此處便可?！?/br>
    說著，走上前去，點(diǎn)燃了墻壁上的火把。

    清清這才看見，角落里鎖著個(gè)人。

    看骨架似乎是個(gè)男人，雙手雙腳皆被鐵鏈綁住，裹著一身分不清顏色的破衣服，形銷骨立，虛弱地低垂著頭，臟得看不出本來樣貌。

    李新如從角落里舀了瓢水，潑在他的臉上。

    那人猛然清醒，卻似乎習(xí)慣了，木然地哼了一聲，抬起頭來，戲謔道：“還以為你死了呢，這么多天不見人，想餓死你爹？”

    李新如并未回答，而是直接在他胸口踹了一腳。

    那人悶哼一聲，隨即卻大笑起來，抬頭似乎想看李新如。

    可當(dāng)他抬起頭來的時(shí)候，清清卻發(fā)現(xiàn)，他的瞳仁已經(jīng)不是常人那般烏黑，而是一種古怪的灰敗之色。

    清清就站在他不遠(yuǎn)處，他卻沒有看到，而是只跟著李新如說話：“孫子，有酒沒？”

    “等你到了閻羅殿，老子到你墳前給你澆個(gè)夠。”李新如嫌惡地說了句。

    “怕你舍不得我死啊。”那人伸了個(gè)懶腰，“找你爹什么事兒，趕緊說吧，說完爹還要睡覺?！?/br>
    李新如實(shí)在不想讓他這副模樣污了清清的眼，可他是重要的人證，也是導(dǎo)致三年前那場兵敗的罪魁禍?zhǔn)住?/br>
    “小姐，此人便是當(dāng)年混在將軍身邊的jian細(xì)?！崩钚氯缯f道，“他表面上效忠我朝，實(shí)際上早已和北巒達(dá)成協(xié)議，暗中給北巒王室傳遞消息，后來，更是親手起草了那份假圣旨?！?/br>
    清清再次仔細(xì)打量他，卻始終辨認(rèn)不了他的身份。

    而那人聽到了李新如的話后，一改原本的悠閑態(tài)度，終于驚慌失措起來，開始無意義地掙扎。

    帶動著手腕腳腕處的鐵鏈嘩嘩作響，發(fā)出刺耳的聲音。

    “你在跟誰說話？！”那人半是震驚半是憤怒地說道，“你帶了誰過來？你想做什么？！李新如，你卑鄙！”

    李新如不理他的吵鬧，拋出一句令清清驚心駭目的話：“此人便是五王爺李貫呈獨(dú)子——李熙。”

    李熙，竟是李熙！

    聽說他在三年前那場敗仗中送了命，五王爺悲痛欲絕，一病不起。永寧郡主發(fā)誓為弟報(bào)仇這才女扮男裝混入軍中……

    沒想到，他居然沒死，而且是通敵叛國的罪人，被他們給囚了起來。

    的確，有他在，五王爺就是不認(rèn)也沒辦法。

    可是……

    清清第一反應(yīng)卻是擔(dān)憂，將李新如拉到一邊，小聲問他：“他在這兒被囚了三年，若回京反咬咱們一口，暴露了大軍的行蹤怎么辦？”

    “而且，李氏人丁單薄，太子謀逆伏誅后，皇子輩兒只剩下一個(gè)年幼閑散的李照。

    “文武百官皆認(rèn)為李照難當(dāng)大任，東宮職位空懸三載，正是這個(gè)原因。

    “且不說李熙肯不肯老實(shí)招認(rèn)，單說他是圣上看著長大的——當(dāng)初來他來父親身邊，就是想讓他撿個(gè)功勛，回去后予以重用。若圣上念及舊情，反怪我們冒犯皇室、以下犯上……”

    說到這兒，已經(jīng)不是單是個(gè)愁字了。

    等她將自己的顧慮說完，李新如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道：“所以，求小姐想個(gè)完全的對策?！?/br>
    清清：“……”啊這！也、也太難了吧？

    第60章 洗干凈

    好在李新如隨即就也壓低聲音與她解釋道：“李熙行跡敗露之后, 就被我們關(guān)了起來，并不知道營地的具體情況。而長時(shí)間以來不見天日，導(dǎo)致了他雙目失明, 這三年來，除我之外，他沒見過任何人?！?/br>
    只要不暴露江家軍的行蹤，事情就沒那么難辦。清清想著，難的是讓他開口。

    而讓囚犯開口這種事兒，天底下還有誰比謝鐸更專業(yè)呢？

    想到謝鐸, 清清松了一口氣, 對李新如說：“你現(xiàn)在，立刻通知人去找謝統(tǒng)領(lǐng)。”

    “怎么？”李新如不確定道, “小姐改主意了？”

    清清搖了搖頭：“讓他在乾卦處等著, 我先過去跟他會合, 他若肯幫忙，便讓人帶劉叔過去。”

    說著，起身往地道外面走。

    李新如不明就里，指著黑暗中的李熙問了句：“那他怎么辦？”

    清清邊走，邊落下一句：“洗干凈?！?/br>
    “什么？”李新如沒明白洗干凈是什么意思, 茫然了片刻, 追上去, “然后呢？”

    他這副緊張的表情逗笑了清清：“別擔(dān)心，我一定會留著他, 讓他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jià)，但是在之前, 總得把他收拾得像個(gè)人嘛，對不對？”

    李新如松了口氣, 又聽她說：“我雖未見過李熙，可也聽過他不少關(guān)于他的事，‘今沙芝蘭，梅川玉樹?！f的便是住在今沙街的太子和住梅川路的李熙。

    “才名、地位皆與太子齊名，太子伏誅后，不少人都在說，若李熙沒死，太子之位有可能是他的。

    “這樣的一個(gè)人，若他以這種狀態(tài)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大伙兒不會去想他做了什么，只會為曾經(jīng)的梅川玉樹感到可惜?！?/br>
    李新如明白了，一拱手：“屬下這就去辦?！?/br>
    “好，收拾好我們就出發(fā)?！鼻迩迮呐乃募绨?，“此事事關(guān)重大，我一個(gè)人無法悄無聲息將他帶回京，所以，我要告訴謝鐸，你同不同意？”

    李新如稍稍遲疑片刻，立即理清楚了其中的關(guān)竅，恭敬道：“小姐是家主，您怎么說，我們就怎么做。

    “而且屬下知道，小姐肯定是為了營地好。很多事情我一個(gè)大老粗想不到那么多——小姐只管放開手腳，出了什么事情，我李新如在后面給您兜著?！?/br>
    清清心下感動，學(xué)著他得樣子，沖他拱手行了軍禮：“多謝大哥。”

    李新如難得笑了笑，英俊的面容看起來有些憨。

    將話說開以后，李新如便吩咐幾個(gè)人去乾卦處扎個(gè)營帳，并支了個(gè)人去山下請謝鐸。

    安排好一切，他親自去了地道，解開李熙手腳上的鎖鏈，將他拎上來，到營地后面的淺水河里洗涮干凈。

    以往的李熙，只要聽見他的聲音，勢必要嘲諷咒罵一番，此刻卻格外的平靜，像是預(yù)料到要發(fā)生了什么似的。

    被李新如扔進(jìn)了淺水河里，嗆了水，也只是自己爬起來，冷靜地咳嗽了幾聲，什么都沒有說。

    -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李新如再次將枯瘦的李熙踹進(jìn)水里，緊接著，掐著他的后頸把人拽起來，片刻后，又將人按進(jìn)水里……如此幾回，李熙嗆得不停咳嗽，頭暈?zāi)X脹，站都快站不穩(wěn)了。

    李新如聽著他撕心裂肺的嗆水聲，突然一把將他丟開，頹然地站在半人高的池水里，低著頭許久都沒有說話。

    李熙還在咳，自己摸索著，虛弱地坐在岸邊，舒緩情緒。

    好一會兒，李新如抹了把臉，仰頭看著天空皎潔明亮的月盤，背影落寞，如同墓地里無視寒冬酷暑的傲立青松。

    “你哭了嗎？”李熙突然開口，聲音嘶啞干澀，咳得太久了。

    哭？

    李新如突然轉(zhuǎn)過身來，狠狠打了李熙一拳。

    李熙瘦弱的身形禁不住他這樣的重?fù)?，軟軟倒在一邊，可他卻笑了起來。

    “你看你，老是改不掉這個(gè)脾氣?！崩钗跄ǖ舸竭叺难瑖@氣道，“我知道你恨我，你也應(yīng)該恨我，江家軍數(shù)完英魂！都應(yīng)該恨我……”

    “殺了我吧?！崩钗跤媒跣M惑的語氣，說道，“給你們將軍報(bào)仇?！?/br>
    李新如背對著月光，只留下一道剪影，他盯盯地望著面前這個(gè)人不人，鬼不鬼的天之驕子，猝然把他拎起來，抓著他雜亂的頭發(fā)將他的腦袋又往水里按。

    泄憤似的，這次按的有點(diǎn)久，李熙開始胡亂掙扎，他才將人拎起來。

    李熙躺在岸上，進(jìn)氣多出氣少，身上破舊的衣衫盡濕，黏在枯瘦的身體上，灰敗的眼瞳，像一具了無生氣的蠟像。

    “你不是想死嗎？”李新如揪著他的衣領(lǐng)，感受著他虛軟無力的軀體，滿腔橫沖直撞的怒氣和恨意，“想死你掙扎什么？”

    李熙沒有說話，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