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節(jié)
說話間,丫頭們端了飯菜來。豆子把一碗羊rou泡鍋盔端到庭芳跟前:“廚下高mama說,這個雖清淡,但因放的料多,味兒倒好??ぶ髑页灾??!?/br> 庭芳只得接了,徐景昌又夾了一筷子貢菜送到她嘴里:“這個爽脆,你可多吃些?!?/br> 二人日常在家就是各種花式秀恩愛,丫頭們早習慣了。甜甜蜜蜜吃完一頓飯,徐景昌才道:“歇會子你隨我去演武場稍微打打拳。今夜飯吃的太晚,不宜活動太過,也不宜太靜?!?/br> 庭芳應了,沒形象的窩在炕上看著徐景昌拿著小零件組裝,認真的男人真帥! 徐景昌抬頭見庭芳都快埋進迎枕里了,笑道:“你就是陛下的親妹子,看你們倆那一模一樣的坐姿!都是那般規(guī)矩養(yǎng)大的,怎么逮著空兒就歪著。你們的嬤嬤也不管管?!?/br> 庭芳心道,我同他都是主子,單你是“伴讀”,大差不差就行了,誰敢真管。只別在外頭露餡兒,丫頭婆子還能幫忙放哨呢??粗炀安裏o論何時都筆直的腰背,又覺得心疼。有些幼年的印記,真的很難消除。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徐景昌的腰。徐景昌紋絲不動。庭芳道:“俗話都是騙人的,都說怕癢的才怕老婆。” 徐景昌笑問:“怕癢的怕相公否?” 庭芳斬釘截鐵的道:“怕!” 徐景昌不由笑了,有庭芳在一旁搗亂,他是弄不成那零件的,索性跳下炕,拉著庭芳道:“走吧,打上一套拳就預備睡了。大公主嚷嚷著要你教騎射都不知嚷了多久,你可快好起來吧。陛下就是個孝女,你不教他老磨我。我哪里好教公主?!?/br> 庭芳吐槽:“陛下覺著咱倆閑的慌是吧?你等著,明兒我扣他一半的課,他就知道厲害了?!?/br> 二人說笑著到演武場練了一回,一夜無話。 賤籍廢止,頭一樁就是清點各府邸奴婢,從明年起開始計算人頭稅。次一件便是上行下效,各地開始廢除青樓。 可就如昭寧帝所言,不過由明轉暗。各地青樓慌慌張張搬地方換牌匾,做起了暗門子。時下女子的確生存艱難,很有些就愿做皮rou生意,圖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但亦有不愿的,趁著亂象,奓著膽子逃跑,往官府求救。官府一時陷入兩難,一面知道葉太傅現(xiàn)是昭寧帝的心尖子,欲不管,叫她知道了,自家仕途就到頭了;一面是地方豪強的權勢利益,真幫妓女逃了,官商如何再好勾結? 有看錢重的,抓了就送回樓子里,各種慘烈不必細說;也有仕途看的重的,便與當?shù)睾缽妳f(xié)商,實在不從的索性放了,幾艘船送去江西,權當溜須拍馬。還有被相好的贖走的,自家父母來領的,就地嫁人的不一而足。 紛紛亂象,庭芳著實有心無力。燕朝的中央政府,遠不如兔朝實力強悍,說廢止再無人敢作妖。何況兔朝能替妓女安排工作,燕朝實做不到處處有營生。越是一無所有的地界兒,皮rou生意就越難禁絕。然而庭芳覺得堅持下去,總是有希望的。宋朝不也能做到雇工制么?雖有賤口奴婢與賤籍,但不是社會主流。既然前人能行,后人能行,那么現(xiàn)在就能行! 中央的旨意到了地方,十之八九要變歪;一個人的理想,飄個幾千里同樣面目全非?;磽P知府接到京中親朋來信,見張祺等人皆是凌遲處死,葉太傅又要廢賤籍,就知自己該有所動作了。 庭芳的過去,查起來并不難?;磽P知府打問一圈,連劉永年試圖誅殺庭芳之事都一清二楚?;磽P知府將心比心,覺得若他是葉太傅,絕不輕饒劉家!只不過人家已是高官,有些話不好明說罷了。趕緊使人收集劉家不法之事,欲奏報于京中,意圖賣好。 地方官就少有不跟當?shù)睾缽姶蚝藐P系的,豪強亦不想招惹是非,多有供養(yǎng)?;磽P知府就與袁家交好,此回要陰劉家,自是要與袁家招呼。哪知袁家早對劉永年恨的牙癢癢,先前弄的聲勢浩蕩,一副要造反的模樣。害的袁家提心吊膽,生怕他反了,自家跟著陪葬。又因其勢力竄起太快,兩家在同一塊地盤上,難免奪了袁家的利益。本家還有個協(xié)商,庶支早就積怨已深。已是仗著袁首輔之勢,幾度搶奪資源。劉家力有不逮,損失慘重。 豪強就沒幾個善茬,趁你病要你命的事兒常干。此刻驚聞葉太傅想要收拾劉家,喜不自禁。全家總動員,把劉家的黑歷史翻的個底兒掉。巴巴兒看著知府,看他何時下手。 知府又不是袁家的打手,他的目的是拍庭芳馬屁,又不是替袁家出頭。肚里想了一回,單對付袁家,落了行跡,反倒不美。不若好好執(zhí)行庭芳第一個正兒八經的政策,方顯誠意。 一聲令下,淮揚城內所有的賤籍皆登記造冊,預計年前盡數(shù)轉成良籍。 正動作,知府的一幕僚又悄悄兒道:“老爺!青樓咱都去過,里頭的姐兒好耍是好耍,日子卻過的不好。太傅小時候兒……咳……女人家小心眼,焉能不恨?” 知府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是?” 幕僚聲音壓的極低:“我聽說太傅叫人擠兌了,才想著廢賤籍。故賤籍是假,她是劍指青樓吶!老爺便是把賤籍的人頭稅都交了上去,也只是尋常。不若把青樓……”說著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姿勢,“老爺覺著呢?” 知府皺眉:“袁家還有產業(yè)呢,不好做太過。” 幕僚噯了一聲:“京城與淮揚幾千里,只要弄的聲勢浩大,背地里換個地方再起來,太傅哪里就知道了。咱們頭一個大刀闊斧,才能被太傅記住。咱們京杭大運河沿線,哪里都秦樓楚館密布。待旁人反應過來,咱們就拿不到巧宗兒了!” 知府就問:“怎生才能不動根基,又轟轟烈烈?” 幕僚笑的jian詐:“折磨過太傅的又不是姐兒,她恨的是哪個?” 知府登時明了:“是老鴇!著??!我明白了,你去辦吧!” “遵命!” === 青樓素來是消息靈便之所,只是信息繁雜,極難分辨。各路老鴇聽聞上頭的神仙又打架,鬧的她們沒營生,都罵罵咧咧的預備搬家。做生意的最怕挪地方,在原處好端端的,一挪二挪沒準就挪的沒了聲息。再則還有個風水,有些地界兒做什么旺什么,有些地界偏偏要死不活,做什么虧什么?;磽P城內的青樓業(yè)可謂經濟支柱,一時半會兒哪里尋的到那多好去處。少不得在左右抱怨,更是加重了庭芳的傳說。 淮揚知府聽的一身冷汗,他是要溜須拍馬的,不是得罪人的!淮揚錦衣衛(wèi)指揮使正是葉太傅的嫡系。他是武將,懶怠管這一攤子政務,不代表他不喘氣兒,要被他聽見了,往上頭一報還了得!心里原想著把劉家相關的老鴇抓了,對袁家的睜只眼閉只眼算了。哪知老鴇們竟不識好歹,淮揚知府豈肯輕饒? 就在此時,袁首輔寫信來家,叫他們都安生些,乖乖的聽上頭指令。袁首輔才被庭芳賣了個好兒——替江南黨說情之事,庭芳全推到袁首輔的面子上?;斐玫哪樏媸莻€微妙的東西,不要的時候可以撕的粉碎,必要的時候沒有又不行。庭芳給了面子,他就得給庭芳面子。何況廢賤籍本也是受江南黨所托,江南此刻敢生幺蛾子,非得被她記個死不可。袁首輔見識了庭芳骨頭縫里搶實權的本事,對她也心生懼意。這女人比想象中的還難纏。淮揚又是庭芳的自留地,袁家最好少蹦噠。該干嘛干嘛,躲過風頭了,要什么沒有!此刻逆著干,八成要被她拆成房家那般,挑唆的內部殺起來,不知不覺,就在江南沒多少聲息了。 袁家接到家主的指示,登時蔫兒了。再好的機會也不敢伸爪子。否則這一支伸了,那一支乖順了,袁首輔日后提攜哪個還用多說么?看那袁守一,不聲不響的討了袁首輔歡心,就定了葉太傅之妹。正是劉永豐在cao持嫁妝。旁的不論,單那一份妝奩,一家子活三輩子都夠了。袁家眾子侄早羨慕出血來,為了更大的利益,此刻忍忍,也是能的。 劉家自知往死里得罪過葉太傅,皆不怎么敢吱聲。唯有劉永豐,抱上了大腿,在族里很是揚眉吐氣。只膝下無兒這一條糟心。族里日日勸他過繼,他也不干。他覺得庭芳特邪門,繼續(xù)跟著她混,沾點兒仙氣兒,必能一舉得男!早早的把家中仆從點了一回,一個不漏的報上去了。至于會芳樓那處,橫豎不是他管,他才懶得cao心。前日送來的那箱綢子不大好,還得去收拾,萬不能落了五姑娘的體面。再則京中的花樣哪里能跟江南比?劉永豐好幾回見庭芳穿著自家送的布料,想是喜歡,當然還要再接再厲!聽聞葉家還有個三姑娘,也不能落下。哪里有功夫搭理那等瑣事,鎮(zhèn)日里在尋摸好東西,以便更好抱緊大腿! 劉家之前還想清理門戶,此刻再想同劉永豐拉關系卻是不能?;磽P本就重創(chuàng)過一回,各路營生都受損,只有青樓還能日進斗金。會芳樓是劉永年名下的,劉家還有好幾處樓子,都在慌慌張張的看尋地方。 楚岫云在自己屋里,百般無賴。墨竹端了茶來,道:“mama,你倒是不著急。” 楚岫云道:“我著急有何用?樓子寫了我的名字,誰不知道是旁人的產業(yè)。此刻叫新尋去處,我又上哪尋去?如今客人們都往萬花樓去了,咱們家不過混日子罷了?!?/br> 墨竹苦笑:“葉太傅得勢,老爺便失勢。客人們竟是連這般風向都講究?!?/br> 楚岫云懶懶的道:“理他們呢,開不下去了就關門。我存的銀子,咱們娘幾個過日子盡夠了。再不夠問京里找葉太傅討去。她可是留了信物與我,叫我沒吃的就去尋她的?!?/br> 墨竹著實有些厭煩迎來送往的日子,不曾破瓜時眾人還捧著嬌著,得了手立刻棄之敝履。便是做到mama又如何?還不是差點死了。楚岫云身上落的鞭痕再好不了,幸而是老鴇,要是個姐兒,命可就到頭了。青樓的年華老的異常快,墨竹已有十七,離退下去只得一步之遙。去京中做個丫頭也是不錯。 母女兩個正閑話,一個婆子慌慌張張的跑進來道:“mama!你快收拾東西躲躲風頭,外頭嚷著要抓老鴇兒,放姐兒們的良哩!” 楚岫云道:“要放便放,抓老鴇作甚?” 婆子道:“說是老鴇平素惡毒,不拿姐兒當人看,朝廷要下禁令,把作惡的老鴇都殺盡了!” 楚岫云嗤笑:“你又哪里聽了戲本子來?往日樓子里的謠言就夠離譜的了,你這個更是沒邊兒。朝廷要放,咱們也做不得主,使個人去問一聲老爺,看他是什么章程?!?/br> 婆子急道:“老爺他都自身難保!” 墨竹笑道:“旁的樓子里老鴇是有歹的,咱們又不是那等黑了心肝的。便是要抓,也得有人告。哪有平白無故抓人的。咱們樓里誰敢顛倒是非誣告mama,我便同她辯到底,公道自在人心。好人還怕了歹人不成?” 婆子跺腳道:“我跟你說不明白!”又對楚岫云道,“你何苦跟他們攪和在一處,依我說去尋二老爺躲躲,他現(xiàn)都行善積德了,必不打人。回頭叫他送咱們進京,離了這是非地界兒吧!” 楚岫云有些懶懶的,她不知何去何從,離了淮揚,到了京城,又做什么呢?公侯府邸,哪里就缺了婆子使了,何苦用她個煙花柳巷來的。庭芳正被人擠兌的不自在,她再去不是討人嫌么?既是劉永豐要去作菩薩,不來禍害會芳樓,她也就懶的cao心。橫豎會芳樓的生意日漸衰落,不出二年,大家也就都忘了。 楚岫云哪里知道,淮揚知府一張網,罩的就是會芳樓。庭芳與楚岫云處的不錯,可除了他們自己,誰也不知道!淮揚知府就更不知道了。之所以還要抓別的老鴇,為的就是將楚岫云混在其中,不叫人單拿她做文章,便牽連不出庭芳。這等做官之人,想要辦事,自是威風堂堂。張嘴便是妓子被父兄拐子所賣,身不由己,可憐可嘆;老鴇四處逼良為賤、毒打折磨,死有余辜!特特問王虎借調衛(wèi)指揮使的錦衣衛(wèi),全城搜捕老鴇,同期辦理妓女放良。楚岫云渾然不知,還在閑話。 婆子再想勸幾句,院門就被砸開。呼啦啦的沖進了一隊錦衣衛(wèi),把樓子里的姐兒嚇的尖叫。錦衣衛(wèi)也算是青樓??停幌酥刚J,就揪出了楚岫云。 楚岫云此時才驚覺事有不對,墨竹急急道:“我mama又不曾犯事,官爺怎地胡亂抓起人來?” 錦衣衛(wèi)對墨竹倒是和氣,笑著道:“你們這些姐兒都無事了,想家去的便家去,想嫁人的便嫁人,都散了吧。會芳樓即刻查封,無處可去者,往衙門里登記。知府大人自安排你們活計。”說畢,拽著楚岫云就往外拖。 妓女們紛紛狂奔回自己房間,往袖子里藏細軟。那都是該落到官家手中的錢,豈肯讓她們私藏?也就是怕她們餓死,才在指縫里稍微漏點子。不到一刻鐘,就開始封門,妓女被攆的四散。墨竹乃花魁,她的裝飾就比別個強些。日常帶的好幾個金玉鐲子,成了她保命的本錢。被推到大街上,才知這一條花柳巷盡是鬼哭狼嚎。楚岫云已被拖走,她站在街頭,不知所措。 墨竹的丫頭小珠兒怔了好久,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大笑:“我這是又做回良民了?” 就有人嗤笑:“做回良民有甚好,樓子叫人封了,咱們去哪處吃飯?” “窯子里唄,”另一個妓女道,“咱們這樣的人,哪里還有別的營生?往日還笑窯姐兒窮,現(xiàn)如今咱們要求到她們頭上去,不定被怎么奚落呢?!?/br> 小珠兒根本聽不見別人在說什么,沖墨竹福了福:“姑娘,我是良民了,我走了?!?/br> 墨竹拉著小珠兒道:“你去哪里?” 小珠兒笑出了眼淚:“我回家??!叔叔當著我娘賣的我,我娘說攢錢贖我的?,F(xiàn)不用贖了,也不許有賤籍了,我叔叔再賣不得我。我家去了,姑娘保重!” 幾個小點的姐兒都七嘴八舌的說起來:“前日傳不許人口買賣,竟是真的?” “那活不下去的人家怎么辦?” “雇工唄。上頭換個叫法,不過換湯不換藥,你還真想人無三六九等?不過我們好像可以嫁人了?!?/br> 熙熙攘攘的中,墨竹拉著小珠兒的手頹然放開,小珠兒有家,她沒有。扯出一個笑,拔下了個金鑲玉的戒指,塞到小珠兒手中:“去吧,許個好人家,這個便做我的添妝了。別怪jiejie小氣,jiejie不知去何處。若jiejie日后能發(fā)財,再補上你的禮。” 小珠兒方想起墨竹乃流民,爹娘從會芳樓換了銀子,就無影無蹤,不知死活。方才她的笑,似刺著人了。 墨竹拍拍小珠兒的手道:“快走,遲則生變。帶著你娘躲下風頭,暫換個地界兒。上頭風向一日一變,萬一又說不廢賤籍了,你豈不是落空?” 小珠兒一驚,再顧不上墨竹,撒腿就往家跑。她一跑,驚醒了眾人。有門路的,不想再做妓女的,被打怕了的,一個跟著一個跑?;锏菚r亂做一團,墨竹被四處奔逃的人撞了好幾下,卻是不知何去何從。 不知不覺走出了巷子,墨竹定了定神,往衙門走去。她已無家可歸,說好了與楚岫云相依為命,她不能慌,她得尋出楚岫云的下落,往京中去求生存。 墨竹被賣時,才幾歲。落入青樓太早,她被裹了腳,從花柳巷走到衙門的路好似無窮無盡的遠。她穿的是薄底的繡花鞋,不小心踩在一顆尖銳的石頭上,鉆心的疼。扶著墻緩了半日,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街上的行人很多,墨竹有些緊張的抓著自己的袖子,深怕腕上的鐲子被人捋了。一時不察,又被人踩了一腳,墨竹痛的一個激靈,見對方是個壯漢,更是不敢做聲。跌跌撞撞走到衙門,正巧見到貼布告。前去一看,只見上頭寫著:“老鴇作惡多端,其罪當誅。后日午時問斬。” 墨竹直覺晴天霹靂。怎么……可能…… 生生走了七八里路的腳再支撐不起,墨竹腳底一軟,跌坐在了青石板上。腦子里一團亂麻,殺人,不需要審訊么?官府就可以草菅人命么?我們,就活該由你們宰割么?那你們,跟老鴇又有什么區(qū)別? 布告上的白紙黑字刺著人眼,墨竹伏在地上,無助的哭泣著。mama…… 第428章 汪汪汪 淮揚的秦樓楚館皆相去不遠,捕快衙役并錦衣衛(wèi)將幾個路口一堵,列隊入內查抄。一個多晚上,煙花柳巷里存的值錢物事盡數(shù)裝箱。一家青樓的年營業(yè)額約合三十多萬兩,扣除花銷成本及各處孝敬,留于樓內的少說也有五六萬兩?;磽P數(shù)的上號的青樓十來家,加上不幸被一同掃到的低級窯子,總計抄出來的銀子有近六十萬之巨。 自來武不如文,淮揚錦衣衛(wèi)指揮使卻是不好招惹,淮揚知府十分客氣的分了一半與錦衣衛(wèi),再扣除些許袁家的人的股份,剩下的二十多萬兩都落入知府手中。知府連夜做了本假賬,二十萬的整數(shù)上繳京城,他私人悄沒聲息的吞了三四萬現(xiàn)錢。還有不造冊的古董幔帳綢緞,也值十數(shù)萬,撿了幾箱拔尖兒的使人押著送去定國公府并京中靠山家,其余的都使人賣了,又可得二三萬兩。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是庭芳前世聽過的話,擱在現(xiàn)在也差不離。知府連皇帝帶權臣盡數(shù)拍到,自家又落著了一筆巨款,且不傷民眾之根基,何止一舉三得?皮rou生意之暴利在于,即便犁地三尺深,不消得三五年它又自個兒茁壯成長了,半分不消人cao心。這是豪強們的游戲,強權之下,錢財不過數(shù)字而已。 有錢能使鬼推磨,知府睜著血紅的雙眼忙活了足足一天一夜,才記起要殺老鴇的事兒來,忙問左右:“那些個老鴇處置了沒有?趕緊該砍的砍了,會芳樓的妓女盡數(shù)打散,不許他們在一處,旁的倒是隨意。別叫我聽見一個字的好話來!” 幕僚道:“都關著,明日都堵了嘴拉去街上。要弄的聲勢浩蕩,才顯出誠意?!?/br> 知府皺眉道:“別太過,弄的別處老鴇不敢來,明年怎么過日子?” 幕僚笑道:“有袁家在,有的是人來投。明眼人都知道您是為了什么。再來的老鴇,又同上頭無干,老爺很不必憂心到那個份上?!?/br> “還得收拾了劉家去,又可發(fā)一注財!”知府笑的同彌勒佛一般,“天子圣明??!”上哪再找這么個好太傅呢! 幕僚跟著笑:“可不是!可惜別處的老爺是榆木腦袋,不然跟咱們一樣,今歲的國庫都要充盈許多。” 知府道:“非也,非也。誰家青樓無后臺?”知府指了指東城,那是袁家的地盤。又往上指了指,“那位要給那位做臉,劉家又自己作死,才有如此局面。換個地界兒,都不好做太過。我當真運道好,恰就在這一任上趕上淮揚,不然只好瞧著別人眼熱吧?!?/br> 幕僚對知府拱手道:“老爺?shù)氖址ㄉ趺?。那位不缺銀錢,送她銀錢反落了人眼。送去了國庫,方顯得老爺光明磊落、忠心耿耿。就不知王指揮使如何處置銀錢。” 知府撇嘴:“他眼里就沒有朝廷,他那一份子,正裝箱呢,我使人打聽了一下,說是要運去南昌。那是他們的老巢,三十萬進了江西,也不知能翻出多少來。你老爺我沒有那般厲害的主子,只好混著了?!币粋€人一回能撈七八萬兩已是恐怖,然而比起王虎,知府又難免覺得眼紅。畢竟這樣的財不常發(fā),撈一筆是一筆,這輩子還不知有沒有這般機會。人比人得死??! 不過知府心里是有希望的,新人新政,必有敗落有興起,中間可伸手的機會多了。別看中樞一提改革就有一大群朝臣恨不得當場撞死在乾清宮,到了地方又是一番光景。地方最怕一潭死水,規(guī)規(guī)矩矩的還得自家想法子“改革”,趕上讀書人多的地界兒,生編亂造都難。頂好是上頭有令,他們稍微動動手腳,就可盆滿缽滿。知府想著賬本上記錄的數(shù)字,覺也不消睡了,哼著曲兒盤算,嘖,有了錢,可給長孫聘個宗女來家,那才是體面!嘶,家里的小廝都大了,很該換一批。喚來管家,如是這般吩咐了,在心中意yin了一回十三四歲少年之美妙,才終于心滿意足的睡了。 卻說墨竹在地上哭了許久,忽然一個溫和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可是墨竹姑娘?” 墨竹抬頭一看,是她近日的恩客穆公子。穆公子見沒有認錯人,便伸手將墨竹扶起,柔聲問道:“樓里的事兒我都聽說了,姑娘可是無處可去?” 墨竹抽噎著,沒有說話。 穆公子道:“若姑娘不嫌棄,在下還有一處精致的小舍,可借姑娘暫住?!?/br> 墨竹低聲道:“我想尋我mama?!?/br> 穆公子嘆道:“你mama只怕是兇多吉少?!?/br> 墨竹的眼里又汪出水來,似她這般長在青樓的姐兒,早就把梨花帶雨練成了本能,再是難過,也不似尋常婦人那般眼淚鼻涕亂飛,端的是笑也美,哭比笑更美。穆公子心軟成泥,忙哄道:“不若先歇二日,我去替姑娘打聽?;蚰苁瑰X贖出來也未可知?!?/br> 九月底的天已有些冷,墨竹道:“公子,能否帶我去瞧瞧mama,送床鋪蓋與她?” 穆公子不大樂意,又卻不過墨竹的哀求,只得道:“今日天已晚,明日早起使人打點一二,才能進去瞧人。姑娘且隨我去歇歇吧,夜里涼,仔細凍病了。”說著又取下自己的薄斗篷,替墨竹披上。 墨竹半分也不想隨穆公子走,外室難當,她更想跟著楚岫云過活。然而此刻也沒得選,只好乖順的隨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