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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不計其庶在線閱讀 - 第187節(jié)

第187節(jié)

    君子墨來了興致,忙問:“另起爐灶?”

    庭芳道:“原男耕女織十分合理。吃飯穿衣乃人生大事,缺一不可。沒了房子還能搭個窩棚湊活,沒了飯,撐不過三五天;沒了御寒之物,入冬即凍死;男人力氣大去種地,女人力氣小卻靈巧便在家紡織,沒有好歹之分。何以分出了尊卑?無非人們總是好拉幫結派,又或要抵御外敵。女人紡織能賺錢都不頂用,有命賺,還得有命花不是?一旦要保命了,便有了男尊女卑。到底能打的比能賺的更值錢?!焙笫滥敲炊喾艘乃嫉钠缫?,是上位者的縱容。因為上位者想要某些人效命,所以鼓勵他們去掠奪,來達成觀念上的統(tǒng)一,以便更好控制。

    哪怕是儒家,君臣父子,也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一層層剝削,直到碰到那最無力反抗的。夫為妻綱之下,還有奴婢。賤籍不算人,連交人頭稅的資格都沒有,盡可給“妻”欺壓打罵。哪怕后世都還有女人懷念“隨意處置小妾”的制度,可見恃強凌弱實乃避無可避的人之本性。若想解決,不是消滅強者,而是“消亡”弱者。當人人都自強,天朝就不再有土壤。

    君子墨心有所悟,道:“郡主可是想同商幫一般,做那女子行會?”

    庭芳笑道:“行會不中用,恕我直言,你們君家宗族,與行會無異,后來呢?人心多變,靠著行會,到底是要廢止的?!泵耖g組織,尤其在華夏,能撐三四代已是不錯。到后來幾乎全被腦殘浸染,早喪失了初衷,只剩另一種形式的恃強凌弱而已。

    君子墨想不出個所以然,忙問:“那還有旁的解決之道?”

    庭芳道:“行會再往前多想一步便是。婦女紡紗所得,終不如種田所獲。不是紗不值錢,而是叫中人賺了大頭。再則紡紗誰都能做,家家戶戶自給自足。若說有產(chǎn)出,那是瞧不見的,若非要分辨,到底一年有能賺幾兩?故我要行王田制,地非私有、山亦國有。雇了人來種桑養(yǎng)蠶,統(tǒng)一收在大廠子里,按月發(fā)工錢,省卻了中人的利,女工有了真金白銀,朝廷亦收了絲綢販運得利,豈不兩廂便宜?再在廠里成立行會,譬如張三打老婆,他老婆是廠里的女工,咱們團結一致,叫上二三十個婦女替張三老婆出頭,還有什么不成的?男人力氣大,卻是一盤散沙,奈何不得成千上百的女工。廠里還搞托兒所,專請人來看孩子,不拘男女,都讀書識字。第一代方做女工,第二代已識文斷字。到了此時,女孩兒要說去科舉,才有了本錢?!?/br>
    君子墨垂下眼瞼:“男人不許,也是無法。朝廷還是男人說了算的?!?/br>
    庭芳促狹一笑:“我若能讓朝廷不單男人說了算呢?”

    君子墨望向庭芳。

    庭芳道:“不然我上躥下跳做甚?你在我家住了好有小半年,我家?guī)熜质鞘裁雌⑿阅惚M知。我便甚都不做,只靠著他,他也不會負我??稍捰终f回來,我倘或只做閨秀,也未必讓他動心至此。我小時候在閨中,便是頂頂調皮搗蛋的那個。可我們家學里,兄弟姐妹們加起來都不如我的成績好。那八股文章我同兄弟們一處學,做的比他們還強,偏不能下場。次后我出了好多書,眾人都道我有才,那又有何用?文人雅客的隨筆里寫上兩句,徒增幾句嘆息,還得被他們意yin個遍。每每想到此處,我就尋思,有什么法子能真正出頭?”

    君子墨卻直指核心:“你幫了福王殿下,待福王殿下登基后,翻臉不認人又能如何?”

    “他不會的。”庭芳心道,有的是方法叫他就范!光武帝且能被豪強扼住咽喉,福王那廢柴,放眼望去,滿朝堂不是他爹的人就是他哥的人,為了穩(wěn)固江山,自是逮著誰用誰。庭芳不厚道的笑,廢柴有廢柴的好??!

    庭芳又道:“想要男女平等,我此生或不能見了?!睅装倌旰蠼^大多數(shù)國家都不能實現(xiàn),現(xiàn)在就想逆天而行,是再不能夠的,“但是,我可以試著點一把火,翌日這把火呈燎原之勢也未可知?!?/br>
    君子墨不是閨中的天真少女,她實實在在的垂死掙扎過,知道以女人的嬌弱對抗男人的強壯有多么困難。她跑去深山里打獵,為的便是避開樹林邊上成群結隊的男人。寧可直面虎狼,也不想與人周旋。休說勢單力薄,便是她也三五成群,終是弱勢。庭芳之前所述之美景,心向往之,卻僅心里想想便罷;最后一句,才是打動她的所在。想了一回,道:“天下的女人,都叫關傻了、打怕了、教木了。便是手里有了田,有了銀錢,沒有男人護著,心里空落落的。耳根子又軟,心里有想頭,旁人說幾句都妥協(xié)了?!?/br>
    庭芳道:“打小兒教她們聽話,不拘聽誰的,總之要聽話。長大后就難有主意。我今日來尋你,便為此事。先前忙亂,一直不曾好好談。我想做一番事業(yè),卻是獨木不成林,總要有幾個幫手。翠榮她們很不錯,與你相比,差了點火候?!?/br>
    君子墨笑道:“是差了點野性吧。”

    庭芳撫掌大笑:“野性大妙!”

    話到這個地步,君子墨心里已是肯了。便問:“郡主要我做什么?”

    庭芳道:“我有兩件事。頭一件,便是辦那繅絲廠。如今朝廷從海運里賺錢,立刻有無數(shù)百姓紡織。咱們一步一步來,先產(chǎn)絲賣與他們,以后再做紡織廠。除了絲紡織廠,還得有棉紡織廠。棉布西洋已用機器生產(chǎn),故我留了個傳教士,將來做翻譯也好,做中人也罷。先頭得吃點子虧,搞個合營,待把他們技術學了,再做打算?!?/br>
    君子墨見庭芳停住,才問:“第二件呢?”

    庭芳道:“婦女聚集之處,少不得有閑漢窺視。就如你所言,女孩兒打小往乖了養(yǎng)。待到吃了虧,少不得就有注重名聲的不欲女兒來廠里上工。我們自是不缺人手,可是子墨,我們的目的,可不僅僅是賺錢,還有……放火!”

    庭芳繼續(xù)道:“前一樁,我看翠榮就能辦。你們族里還有好些女孩兒,若是聰明的,不妨往我跟前送。實話告訴你,給我做丫頭,好多著呢?!?/br>
    君子墨就是丫頭們的先生,還有什么不懂的,忙道:“我且去問一圈兒?!?/br>
    庭芳又道:“第二樁,只能你來辦了?!?/br>
    君子墨點頭:“我知道了,郡主可是想選上一群悍婦看家巡夜?”

    “正是,”庭芳笑瞇瞇的道,“火槍那么精貴的東西,給你隨便玩。無商不jian,不收回點子好處,豈不虧死?”十幾歲的小姑娘,如此敏銳,當真天生的管理者!總有成大事者,后人牽強附會說他幼年如何如何。現(xiàn)想來,杜撰難免,但幼年必有不凡,才能脫穎而出。大器晚成者,多半差的是運氣,而非天資。

    君子墨嗔道:“郡主不早說,我又玩的興頭,又心中惴惴。早知道您打壞主意,我可勁兒拿槍打獵去。只那火槍后坐力極大,不是我這般打小練著的,只怕使不上?!?/br>
    庭芳哀怨的道:“別說她們了,連我都不夠力?!?/br>
    君子墨忍不住噗嗤一笑。

    庭芳道:“但我練的好火槍,旁人也能。鄉(xiāng)下能抗木頭下田地的壯婦不是沒有。我頭一條給你的任務,便是帶人往鄉(xiāng)下走一圈,將那壯婦都給我收攏了來,我要建女子巡防隊。先cao練熟了,省的臨時抱佛腳?!逼鋵嵧シ几胍镒榆?,只是太惹眼,先曲線救國。待練了出來,不是娘子軍也是娘子軍了。創(chuàng)業(yè)總是艱辛,阻力能小一些是一些,非原則問題,她一貫是毫無節(jié)cao的。

    君子墨調侃道:“有了壯婦,南昌再無人敢打老婆啦?!?/br>
    庭芳忽然正色道:“子墨,唐有平陽公主、以軍禮葬之;明有秦良玉,位列朝堂。其實前人已經(jīng)點火,你亦可以把火燒旺些。說到底,人都有私心。女人們再乖巧,手里拿了錢財田土,便不一樣了。錢是人的膽,是人的脊梁?;虿荒芰窃蹅円不靷€女將軍當當如何?”

    君子墨一笑:“有何不可?”

    庭芳挑眉:“這才是我愿交往的君子墨,往后在我跟前,不必再裝鵪鶉?!?/br>
    “今夜與郡主交談,才知我不是獨自行走?!本幽鹕?,對庭芳鄭重一禮,“士為知己者死。我君子墨無牽無掛,將來唯郡主是從!”

    庭芳一把將君子墨扶起:“我無須你死,咱們都要活著。活著見證歷史,活著教化世人。我們要看著女人走出家門,要看著女人嶄露頭角,要看著腐儒們跳腳怒罵卻無可奈何。”庭芳神色傲然的道,“更要親手把將要覆滅的王朝,推回正軌,再創(chuàng)那太平盛世,鐫刻在史書上,萬世敬仰!”

    君子墨聽的熱血沸騰,但凡讀書識字的,誰不想青史留名?眼前有個機會,讓她可避免庸碌一生,自當竭盡全力,死而后已。

    “這條路艱難險阻,步步危機。”君子墨堅定的道,“但,重如泰山?!?/br>
    “刀山火海我不懼,因為我是君子墨?!?/br>
    第367章 汪汪汪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初見時那桀驁不馴的眼神相撞,庭芳就知道君子墨跟自己實乃一路貨色。心意相通,君子墨不再端著,反而調侃道:“郡主曾說出了月子咱們倆來一場的,可是忘了?”遇著個習武的女人不易,忍不住想切磋一二。

    庭芳:“……”就君子墨能玩長槍的怪力!好像有點難對付?。∥鋵W上力氣大占的便宜可就多了。不過庭芳從來不是個慫的,爽快笑道,“且過二日,我把你住的屋騰出來做場館?!?/br>
    君子墨一驚:“這就把我扔過墻了?”

    庭芳道:“你跟我住著不嫌擠?錢先生與周毅都挪到后頭去了,我尋思著再蓋幾套房,連著丫頭們上學都往你屋里去。再則你將來有事要做,訪客頗多,住在我家倒座里,便是你放的開,來客又有幾個敢高聲說笑?我雖不愛擺郡主的譜兒,不熟的人卻不知道。你還裝鵪鶉呢?!?/br>
    君子墨很不客氣的道:“那我要個大的,不要錢先生那種小小巧巧的。”

    庭芳笑道:“大屋子沒有,給你圈個小院,你愛種種花草也成。再有你那處或有婆子,或有丫頭,不然還得自己洗衣灑掃,太浪費功夫?!焙笫赖母吖?,那都是公司解決住宅,報銷的士費,有些還配有鐘點工的。一方面體現(xiàn)公司人性的關懷,另一方面則是希望高管別把時間浪費在家務上。如今人力不值錢,該配齊的全都到位,方顯得主家體貼。

    君子墨打小就少有做家務,聽得這話,便道:“既如此,我還請伯母照看。省的她給郡主添麻煩。”

    庭芳道:“隨你高興,我家人口多,她夾在里頭不顯?!?/br>
    君子墨點點頭,很久以前她母親在世時,鄒氏就來幫工。母親喜她安靜勤快,不拿家里的事四處傳閑言碎語。待母親離世后,君子墨接著使。既是親戚,只做幫手,并不分主奴。相處時間長了,又沒什么矛盾,感情自然沉淀的深。再請個人來,哪怕是買斷的小丫頭,都得重新磨合。君子墨懶怠麻煩,就這么愉快的決定了。

    江西治下有許多府,首府便是南昌。南昌府轄七縣,離首府最近的便是南昌縣與新建縣。君和豫的田地也多屬于兩縣。君家的遭遇,百姓或有不知,官場卻都變了顏色。如此套路,實在熟悉不過。南昌知府趙鵬池左右觀察了兩日,自覺心中已猜著了大半。立即喚來南昌縣令康盛與新建縣令袁正業(yè)過府議事。

    常言道:“三生不幸,附郭省城。”知縣知府布政使同住一城,府衙相聚一處,時時在上官眼皮子底下,好處沾不著,壞事兒一準背鍋。半絲地方官的威風實惠都無,又沒有京官的體面,當真是個倒霉透頂?shù)奈恢谩5羰菚硎碌?,也易得出彩。事件萬物皆有利弊,不可一概而論。

    新建與南昌挨著,后世都已歸在南昌市區(qū),可見其距離。兩位縣令已知君家大亂,心中惴惴,又被知府喊去說話,嚇的腿肚子直抖。到了地頭,彼此對望,滿面皆是苦色。

    二位等了不到半盞茶功夫,趙鵬池就出來了。康盛與袁正業(yè)忙起身見禮。三人分賓主、舉業(yè)年份排了秩序坐下,趙鵬池端起茶盅,開門見山的道:“君家如何了?”

    南昌縣令康盛忙回道:“昨日下官去瞧了一回,見了他們的族長。族長與宗子都傷的極重,大夫瞧了都說叫預備后世。好些孩子都丟了,一族里家家遭災,戶戶哭泣。次后還有搶掠之人因分贓不均大打出手。都指揮使不曾調兵,光縣城的衙役全然彈壓不住。才抓著幾個人,還得繼續(xù)追查。”

    趙鵬池擺擺手,壓低聲音道:“追查什么?把城里的壯丁拉出來,砍了一半都沒幾個冤枉的?!?/br>
    康盛為難的道:“法不責眾?!?/br>
    趙鵬池怒道:“你個棒槌!”說畢又再次壓低聲音,“那樣大的動靜,劫掠了整一日,都指揮使司毫無動靜!又不是那些個與布政使不合專等著看笑話的,那可是嫡嫡親的外孫女婿!原這樣的親戚關系,都不能到一處的。如今天下不好了,異姓郡主也有了,二十來歲當都指揮使的也有了!我看不懂圣上的意思,卻是知道,此回君家是叫人坑了!”

    袁正業(yè)驚道:“徐儀賓那樣大的膽兒?他想做甚?”

    趙鵬池道:“想養(yǎng)兵!再看不出來我眼瞎。君家……多少田來著?”

    康盛忙道:“光君和豫名下就有十傾。”

    趙鵬池道:“看看,看看,十傾!十傾田,一年一萬多兩的出息,比公侯府邸還強。才一房一戶,二房也有,在他們園子里住著的誰家沒有幾百畝田?便是挨著墻住的,少說都有百來畝。敗落的不提,加起來二十頃是有的。二十頃地,能養(yǎng)活多少人?啊?那位郡主,可是沒莊子的?;始页源┯枚?,一年沒有幾萬兩,哪里供的起!”

    康盛與袁正業(y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難以置信。如此行事,與明搶何異?

    趙鵬池不去猜兩個下屬的心思,直接道:“請你們來,就是要你們趕緊造冊,把君家的田土都算出來。恭恭敬敬的往上頭遞?!?/br>
    康盛在南昌縣混了一任半,被君和豫喂的飽飽的,心中不落忍,道:“就這么獻上去了?那君家怎么辦?”

    趙鵬池瞥了康盛一眼,知道他替君和豫說話是假,rou疼到手的好處是真。君和豫無官無爵,自是要討好縣令,省的縣令使絆子。徐景昌背景雄厚,一個縣令都入不了他的眼,一年上千兩的好處沒了,休說康盛,連他都痛的直哆嗦。然形勢比人強,徐景昌在南昌呆了小半年,暗示沒少做,現(xiàn)今南昌地界上沒幾個人不知道他在替福王干活。福王已是親王,他再上進,那便是奔著皇位去的。趙鵬池哪里敢招惹徐景昌,萬一福王真的做了天子,他怎么死都不知道。圣上年老了啊……

    袁正業(yè)忽道:“大人,徐儀賓盯上了君家,那旁的人家呢?”頓了頓,才道,“去歲大水,淹的邊界線都瞧不見了,幾大家族都悄悄占了好些軍屯。這……”

    趙鵬池道:“人為刀俎我為魚rou,咱們聽命行事即可?!痹掚m如此說,做下屬的自是要想在前頭。就如今日,不待徐景昌發(fā)話,他得先齊齊整整的把地契做好,才能湊到徐景昌跟前。要等著徐景昌親自開口,在官場上,便是得罪了人,至少都得按個不識抬舉不會辦事的考評。都是官場上打滾的人精,話無需說太透,兩位縣令麻溜的滾回去翻檔案去了。

    君家的田產(chǎn),請了無數(shù)長工佃農。威風赫赫的君家,不是各家各戶都有田土,沒有的做好與本家做佃農。還有些只得三五畝地的,土地又散,索性一并佃給了人,自家在城里或開雜貨鋪,或去店鋪里尋一門營生度日。那些個房屋叫水沖走,只得搭窩棚湊活的,便是此類。帶頭摸進君家大院的,亦是他們。

    現(xiàn)君家?guī)捉矞纾鞯角f上,正做春耕預備的佃農都傻了眼,不知該如何行事。更讓他們驚異的是,君子墨直接就把自家土地當禮物送與庭芳了。趙鵬池越發(fā)覺得自己猜的準確,立逼著幾個縣令把田產(chǎn)清理出來。

    不過三五日,一疊厚厚的地契送進了都指揮使衙門。徐景昌接過一瞧,亦是震驚萬分:“君氏竟有兩萬三千畝土地之多!”相當于定國公府全盛時期的規(guī)模了!

    錢良功悠哉的道:“他們家在城中還有無數(shù)的鋪面,幸而咱們另尋了地方蓋房,不然且有的磨牙?!?/br>
    徐景昌道:“兼并太重了!”

    錢良功笑道:“否則朝廷何以收不上稅?您再查查歷年檔案,保管君家交不了幾個錢。耕者有其田,朝廷十稅一即可富足?,F(xiàn)如今都到了六七成的稅……”錢良功搖搖頭,“郡主敢想王田制,只怕也是看到了弊端。不改不行了?!?/br>
    徐景昌嘲諷道:“姥爺一動手,都當是我想發(fā)財。就沒幾個往正道兒尋思的。”

    錢良功道:“若是郡主,最喜歡此等官僚?!?/br>
    “為何?”

    錢良功摸著胡子道:“隨他們想去,只要田產(chǎn)抓在了手里,為公為私還不是她說了算?有了本錢,才能坐實王田制。故,郡主前兒還說,她最怕的便是南昌住幾個清官,梗著脖子為民請命,真是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還不如貪官,揣摩著上意,順順當當把事兒辦了。事后再宰了他們,一舉多得?!?/br>
    徐景昌笑道:“偏你們彎彎繞繞多。”

    錢良功道:“已是直道而行了,真繞起來,便只得做官僚,不得做大事。小人是極佩服郡主之魄力的。”

    “接下來幾家,快刀斬亂麻吧?!闭f畢,徐景昌望向窗外,細雨紛紛,浸的新芽嫩黃油亮。一年之計在于春,他們又向前邁了一步,但他已經(jīng)不想再用如此損招了。

    第368章 汪汪汪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南昌知府拿著君家拍馬屁做人情,徐景昌并不否認。他不怕此刻眾人的誤會,到底做了多年實事,不愛使花招是一回事,心機總是有的。如今的世道,他談理想,世人只當他偽善,所圖甚大,還得防著他;他爽爽快快的做個貪官,世人倒都能接受。

    由陳鳳寧把持著江西,朝中對江西近況只得只言片語,見徐景昌搶了君家的田產(chǎn),圣上比先前更放心些。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朝廷上下“一條心”,沒幾個人想著點好,怎能不妖孽橫出?反而是福王不曾經(jīng)過朝堂浸潤,拿到徐景昌的來信,上頭描述著王田制的景象,興奮的手舞足蹈:那方是盛世!那方是天子氣度!

    想法是好的,要實現(xiàn)起來很是不易。君和豫聽聞舉族田產(chǎn)被奪,氣的嘔血,沒幾日便去了。百姓與官員的立場不同,先前感念徐景昌蓋房子的人,紛紛變了顏色,又不敢亂傳閑話,南昌城內頗有幾分道路以目的意思。城內彌漫著惶恐的氣息,都看著上頭行事。

    眾人觀望中,徐景昌頭一招卻是修繕水利。君家的田產(chǎn)值錢,不單面積大,且有完備的水利設施。華夏的水利建設一直不弱,哪怕自然科學頹的慘不忍睹,有些大族的灌溉都是做的極好的。工匠地位不高,但文人若有此才,莫不喜出上幾冊治河大計。另一世的清朝,大名鼎鼎的武器名家戴梓,最引以為傲的可不是武器改良,而是《治河十策》。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里,水利很占了個席位。大抵是因上古大禹始終被儒家推崇,加之民以食為天,才造就的如此地位。庭芳幼時出《立體幾何》時,大量的例題涉及水利。然而圣上全沒當回事,擱個正常的皇帝,那時便把庭芳供養(yǎng)起來了,偏偏當今拿人刷著玩,果然要完!

    因水利之重,不差錢的君家修的極完善的灌溉溝渠,大水雖損毀一部分,為了來年收益,退水后君和豫主持了重修。至今只剩個尾巴,若無陳鳳寧算計,趕在春耕前,恰好能投入使用。徐景昌接手了如此好地,先組織當?shù)氐柁r繼續(xù)修繕。什么好處不提,什么話也沒承諾。應對百姓,須得恩威并施,且威在前、恩在后,否則他們只當你好說話,再想行令,是再不能的。

    佃農們一面惴惴不安,一面使勁力氣興修水利,還得分出心神來育秧。生怕一個不恭敬,就把他們同君家一樣打的翻不了身。徐景昌又調了府兵去幫手。府兵當慣了大爺,自是怨聲載道。周毅全記在心里,把那些個偷jian?;⒃熘{生事的統(tǒng)統(tǒng)攆出隊伍。更是抓了幾個鬧事的直接砍了。不過三五天,南昌的駐軍叫裁減了一半,軍紀為之一肅。畢竟災年才過,沒那么容易緩過神,被掃地出門后,生計都是問題。做工就做工,比餓死強。

    周毅想的很明白,將來的戰(zhàn)場屬于火器。或是小巧靈便的火炮,或是日新月異的火槍,弓箭大刀漸漸被取代。尤其是按庭芳的想法,根本不想養(yǎng)那么多兵。人少,就得精。以少勝多的戰(zhàn)役,不單裝備要好,士氣更得充足。烏七八糟的士兵,清了也就清了。貧者無立錐之地的今日,從不怕沒人來投。何況將來還許將兵們升官,而非局限于軍戶,只怕消息一漏出去,想當兵的都得擠破了腦袋。周毅便大刀闊斧的行事。其毫無畏懼的模樣,反進一步震懾了眾人。

    農業(yè)時代,農時最為緊要。水利是長遠之計,卻也不能耽誤插秧。幸而君家的水利設施本就齊備,兵丁帶佃農長工們沒日沒夜的趕了半個月,就完工了。距離插秧還有二十來天,趁此機會,分田!

    新中國建立后,田產(chǎn)分配經(jīng)歷了好幾次嘗試,在庭芳穿越時,農村實行的是分田到戶三十年不變。可在此之前,有三年一分、五年一分的,各地政策不盡相同。那簡直出盡了幺蛾子。最常見的便是到了即將分田的前一年,肥也不攢了,地也不好生種了,美其名曰不想便宜了別人,結果老實人遭了殃,少不得犯了口舌;再有每人田產(chǎn)數(shù)額一樣,可田又不是工廠里批量生產(chǎn)的,自然有好有歹。簡而言之靠水源不遠不近的最好,灌溉便宜又不怕遭水患;河邊次之,最次在山上或遠離溝渠。為了占塊好地,送禮的、使絆子的、告黑狀的、暗地里砸板磚的、站在人家家門口罵街的不一而足。庭芳最佩服的便是回回鬧的血海深仇一般,轉臉又好似一家人般的親近了。也有世仇,可大部分竟都是不知不覺和好了。一點也不用理性思維,全憑心意行事,好幾十歲的人了,跟孩子也差不離。

    為了避免昨日重現(xiàn),常規(guī)會議時,庭芳便道:“依我說先別說分田,只說按著人口佃出去。成人一日算他吃一斤糧,一年便是三百六十五斤。約兩石有余。今平均畝產(chǎn)兩石左右,即一畝田所出便能養(yǎng)活一丁口。我瞧筆記上說,一農夫可耕田五十到一百畝。故漢初分田,是按百畝一丁口來分。然漢初畢竟地廣人稀,咱們且得考慮以后,不宜分多了。先少分,次后可補。多分了便不可減了?!?/br>
    錢良功笑道:“郡主竟是按著日日有飽飯吃的算法,日常百姓哪里舍得一日就吃一斤米。一斤米煮成飯可得兩斤了?!?/br>
    周毅笑道:“我原先便吃的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