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他的目光沒有在那兩人的身上停留太久,趕在仆婦發(fā)現(xiàn)之前便收了回去,然后慢慢走到大堂邊上,招過一直守著的青葉,在她耳邊低聲吩咐了句話。 “告訴jiejie,紅櫻來了,我不熟悉她,請jiejie教我?!?/br> 他在張家的前半段時間一直養(yǎng)在二房,到珠華身邊沒多久,紅櫻就犯事被賣了,他基本沒和這個丫頭打過實際交道,沒法推測她的路數(shù)。 青葉是紅櫻賣掉好幾年后才進入張家的,更不知道紅櫻是誰了,不過她知道現(xiàn)在事態(tài)不一般,也不多問,蹲下身認(rèn)真聽了,點點頭,就轉(zhuǎn)身擠出人群飛跑而去。 ** “紅櫻?” 珠華摸著小腹站了起來。 她身邊至今只有過兩撥丫頭,第一撥就是玉蘭和紅櫻,對這兩個丫頭后來的去向,她記得很清楚。 紅櫻當(dāng)年是被一個晉商買走了,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或在山西,或受寵隨著各地跑著做生意,居然會叫萬閣老捏到手里,真是大出意料。 紅櫻的節(jié)cao……她可不怎么敢確信,她最后的底線還算能守住,知道張興文意圖害她之后,沒跟著殺人犯一條道走到黑,而是及時止損把已經(jīng)懷上的孩子打掉了。 但最后底線和人應(yīng)該有的道德準(zhǔn)則之間差的距離可不短,何況那也是當(dāng)年的事了,這些年不見,她是一如那時,還是變得更好或更壞,都是保不準(zhǔn)的事。 “走,我們?nèi)タh衙。” 青葉愣了愣:“奶奶,您現(xiàn)在的身子不方便去,哥兒的意思是讓您把那叫紅櫻的事都寫下來,我拿去遞給哥兒?!?/br> 珠華搖頭:“這要漏了什么,難道你再來回跑著不成?別啰嗦了,我不上堂,我上回從那路過,那衙前一條街十分熱鬧,茶鋪酒肆都有,我記得有一間茶鋪斜對著縣衙,離得十分近,我們到那里坐下,縣衙里再有什么事我也好援手?!?/br> 青葉聽她態(tài)度堅決,便不說了,小荷早已找了披風(fēng)風(fēng)帽來,一一替她穿戴好,珠華把院里還剩的一個小丫頭半芳和蘇婉都找來,同她們都交待了:“我去大興縣衙對面的茶鋪有些事,你們在家好生呆著,如果大爺回來了問起,就告訴他一聲。” 半芳帶點懵懂地點頭,蘇婉定了親,人還是那個顯嫩的相貌,內(nèi)里其實穩(wěn)重了不少,她覺出家里似乎發(fā)生了什么事,鄭重點頭:“嫂子,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哥哥一回來我就和他說?!?/br> 珠華沖她笑一笑,裹著披風(fēng)出門。 門前已經(jīng)備好了車,珠華先為防要出門,提前讓人去租了,自家養(yǎng)馬養(yǎng)騾是件挺麻煩的事,蘇家便有錢,目前的庭院也騰不出足夠的地方來,便一直都是租,好在也還算方便,蘇家周圍這一片不少人家有類似需求,有商人瞄準(zhǔn)了商機,便在這臨近開了一家車馬行,里面還弄了一批馬車專門供給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用,鋪設(shè)同租給一般人家的也不同,十分干凈整潔。 青葉上車前瞄了那車轅上的車夫一眼,有些遲疑:“我剛才進門前,看見坐在這里的好像不是你?” 那車夫欠身點了點頭:“才那小子嘴饞,坐在這里吹著冷風(fēng)吃東西,不妨把寒氣跟著一并吃進去了,嚷著肚子疼跑回去換了小人來,幸而小人腿腳趕得快,沒誤了貴人的事?!?/br> 青葉“哦”了一聲,珠華在車?yán)锫犃?,也沒當(dāng)回事,車夫換就換了罷,反正都是車馬行的,一般用。 半個時辰后——她冷著臉,用力掐著掌心。 大意了。 這種北風(fēng)卷地的天氣,人上了車都是把厚厚的車簾放得好好的,不會想起掀開來吹冷風(fēng),等到發(fā)現(xiàn)不對的時候,她再掀開看時,只見她們走的是一條全然陌生的道路,兩邊人煙稀少,想喊都沒處喊,而青葉小荷兩個在車廂里東倒西歪,已經(jīng)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珠華昨晚睡得早,中途起來用了點晚飯后又爬回床上睡了,她的睡眠太充足,于是這當(dāng)口倒能撐得久了一些。 兩截被掐斷的迷香丟在地上,珠華盯著它,試圖用最后一絲清醒來分析問題出在了哪里。 她想不通。 不應(yīng)該啊。 萬閣老已經(jīng)選擇讓此事經(jīng)官,那又怎么會采取這種雞鳴狗盜的手段呢。 把她綁走能有什么好處? 想來想去都想不到。 這個世道,想用一個女人來打擊男人其實是不大能辦得到的,男女社會地位的懸殊決定了這件事,且她身處的不是亂世,而是一個平穩(wěn)的政局,在這種時期發(fā)生的官員之間的政斗,沒有誰會傻到靠綁架政敵的妻子來實現(xiàn),假如做到這一步了,那還不如直接綁架政敵算了。 可如果不是萬閣老,而是別人的話,她就更想不明白了,她根本沒和誰結(jié)下過這么嚴(yán)重的梁子,除萬閣老之外,想找個嫌疑人都找不出來。 掌心的痛楚漸漸鈍了,珠華再用力掐也不大能感覺得到了——因為她的力氣也隨不斷上涌的睡意在流失,要不是肚子里有寶寶,她還可以和那車夫拼一把,至不濟跳車也不能隨著他的意走,可她現(xiàn)在什么也不敢做,腦子里只剩下了最后一絲游絲般的念頭。 蘇長越可一定要快點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呀。 她其實還挺害怕的…… ** 話分兩頭,蘇長越接到梁伯求一個小內(nèi)侍帶進來的口信后,躑躅了一會,在太子聽講的間隙里去尋他告假。 家里葉明光再聰明畢竟還是個孩子,珠華又有著孕,他實在不放心由他們?nèi)?yīng)對孟家。 太子問道:“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他和蘇長越年紀(jì)實在接近,與他說話便也隨意得多。 孟家選擇告官,那肯定是要往大了鬧,這事很快會傳揚開來,沒有隱瞞的必要,蘇長越簡略直接說了,只是暫時隱了萬閣老幕后指使的事,畢竟沒有直接證據(jù)。 太子興味地?fù)P了揚眉:“還有這等事——行了,你去罷,孤這里沒什么要緊事,你不用著急來,把家事處理好了再來不遲。若有什么為難處要孤援手的,也可以來尋孤?!?/br> 蘇長越忙躬身謝過,他這時候只把太子的話當(dāng)客套話聽了,沒有當(dāng)真,但等到下午之后,他不得不又奔了回來。 因為他回家之后珠華不在家,照著蘇婉的話到縣衙附近,把那鄰近一條街的店面全部找遍了,也沒有見到珠華。 他額上都跑出了密密的汗珠,然而手足處皆是冰冷一片,心臟不斷不斷地往下沉。 他深知珠華性子,她不是辦事沒有條理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她給他留了話說去了哪里,那就一定是去了哪里,假如需要離開,那就算不能讓丫頭留下傳信,也會托給店里的伙計,不可能不聲不響就沒了蹤影。 而更奇怪的是,小荷和青葉兩個都跟著不見了。 茶鋪包括鄰近店鋪的人都表示,沒有見過同珠華一般形貌的人來過。 蘇長越擠到縣衙公堂前圍觀的人群里,旁人的議論聲已經(jīng)全然入不了他的耳了,他旁若無人地把葉明光拉出來,問了他一聲,已然微弱的希望隨即跟著熄滅了。 葉明光也慌了,拉著他問:“姐夫,jiejie怎么了?你找不到她了?” 蘇長越勉強笑了笑:“沒事,她可能走到半途身體不舒服,又回家了,我再回去看看。光哥兒,這里我暫時顧不上了,你自己可以嗎?” 葉明光道:“誰還管他們,我和你一起去找jiejie——” 蘇長越打斷他:“不行,你在這里穩(wěn)住人,我私下想法子,先不能往外說,我怕……” 萬一珠華已經(jīng)落入別人手里——這其實可能性很大了,珠華出門不會孤身一人,這當(dāng)口連著丫頭一起沒了下落,很難讓人樂觀下去。那么越早發(fā)現(xiàn)越好設(shè)法,此時對方未必安排妥了,二則恐怕逼急了對方,狗急跳墻,無論如何,現(xiàn)階段不宜立刻張揚開來。 葉明光明白過來,重重點頭:“我可以!你快去找jiejie?!?/br> 蘇長越想再安慰他兩句,然而腦中過度緊張而一片空白,想不出語句來,頓了頓,只能抹把臉,對著堂上的縣令歉意地拱拱手,然后扭頭就走。 “……” 縣令原來正要發(fā)作,見他穿著官服,又很快就走了,只好莫名其妙地算了,繼續(xù)審起案來。 下一個人證就是紅櫻了。 葉明光目光冰冷地望著她窩著肩膀,低著頭,慢慢走上前跪下。 ☆、第176章 蘇長越一路尋回家中,仍舊不見人后,在庭院中呆立片刻,不再猶豫,大步出了家門,直往東宮而去。 家里還有下人,但寥寥幾個人往京里一撒,根本如杯水車薪,于事無補,目前最靠譜的只有向太子求助,為此欠下多少人情之類的不是他現(xiàn)在能考慮的事了,除了把珠華找回來,他現(xiàn)在什么也不想。 他狂奔尋到現(xiàn)在,再到東宮時已是下午了,配殿里不但太子在,還多了個晉王。 晉王現(xiàn)在每逢雙日的下午就要被太子拎來讀書,苦巴得不得了,跟太子求饒和跟皇帝求救都不管用,他越不樂意讀書,太子越熱衷壓著他,而皇帝見太子一改之前的冷淡,主動總把弟弟招過去,樂見其成還來不及,哪里管晉王的反抗。 見到蘇長越滿頭大汗地進來行禮,眉目間皆是焦灼,一看就是個揣事的樣子,晉王眼睛一亮,忙把書丟了,跳起來道:“蘇翰林,你這行色匆匆的,是有什么事啊?” 蘇長越努力維持著平穩(wěn)的嗓音:“回殿下,內(nèi)子今日出門后,就沒了音信——” 他把事說了說,又說了想借人搜尋的請求。 晉王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這還了得!光天化日之下,官員妻眷竟能無故失蹤,蘇翰林,你不要著急,本王這就點齊人馬替你去找!” 要論人手,太子還真不如晉王方便,第一個他住在宮里,晉王住在宮外;第二個他多的是人使喚不錯,但他是國之儲君,身份貴重,一舉一動皆有無數(shù)雙眼睛看著,假如任性妄為,勸諫的口水能把他淹沒。晉王就無所謂了,他一個藩王,不離了大格就行了,誰也懶得拿太子的行止標(biāo)準(zhǔn)去衡量他。 “那你就幫蘇翰林這個忙罷?!?/br> 太子發(fā)了話,但不等晉王眉飛色舞地要沖出去,他緊跟著就補了句,“傳話讓你的人動起來就行了,你不用去,多你一個又于事無補,你不如在這里,有什么消息讓人及時報來就是?!?/br> “……” 晉王垂頭喪氣地又坐下了,一時跟他的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被傳進來,蘇長越同他說了究竟,這時他也不瞞著背后可能有萬閣老的事了,怕錯過什么,一五一十全說了出來。 晉王吃驚地湊過來:“你是說你媳婦很有可能叫萬永綁走了?” 蘇長越搖頭:“臣覺得應(yīng)該不是,這不像萬閣老首輔之尊會做的事。但若說跟萬家沒關(guān)系,再想別人臣又實在想不出來,只能提出來,給統(tǒng)領(lǐng)做個參考罷?!?/br> 在政斗過程中使出綁架女眷這一招,對萬閣老這個身份地位的人來說太掉價也太狗急跳墻了,就目前形勢來說,他全無必要這么做,隱于幕后cao控孟家將蘇家拖入泥水才更符合他一貫的為人。 當(dāng)下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離開去尋人,蘇長越要跟著一道去,太子把他留了下來,道:“多你一個一樣也是沒多大用處,這事至今不知道誰下的手,假如外面找到了些頭緒,你就在這里守著,我們好商量著做出對策?!?/br> 這是正理,蘇長越按捺住焦急的心情謝過太子,站到殿邊去等候。一時又想起葉明光來,忙請個人去大興縣衙那邊看看怎么樣了,結(jié)果梁伯跟著來回了話,說孟家的事解決了,葉明光已經(jīng)回了家,讓蘇長越不用擔(dān)心。 這就奇了,孟家搞出那么大聲勢來,人證一個接著一個,結(jié)果雷聲那么大,雨點都沒落下幾滴來? 梁伯道:“哥兒也是才回來,聽說大爺問,怕大爺著急,也是心急大奶奶,趕著讓我就來了,沒說究竟?!?/br> 蘇長越暫也沒心情追問,便罷了,讓梁伯回去休息,看好了葉明光不要出去亂跑,自己繼續(xù)等候。 傍晚時分,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匆匆進來回話。 運氣非常好,居然有了線索。 說來到底是人多好辦事,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領(lǐng)著百多號手下分了十來隊散在京里,騎馬四處打聽,最終沒找著人,但是找著了車。 蘇長越提供了蘇家附近那家車馬行的地址,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去實地看過馬車的樣式——車馬行的掌柜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派出去的車夫和車一直沒有回來,他以為蘇家仍在租用。 這種車馬行里提供的車馬說名貴是談不上,但一定都有其獨特的徽記,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便以此為目標(biāo)和起點,率人沿各條道路查找問詢,最終在城西的一處市場上找到了正在談價出售馬車的車夫。 這個“車夫”當(dāng)然不是車馬行掌柜形容的那個了,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一看不對,當(dāng)即拿下來先一頓好揍,揍完了再問話。 “車夫”曉得自己干的事利害,起先被揍了還不肯說,只是嘴硬,沒想到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跟晉王混的,不怕事,手還黑得不得了,直接往死里打,大有“打死你白打”的氣勢,這什么人扛得住哪,“車夫”滿口血地求饒不迭,一股腦全招了,唯恐說慢了一個字真叫打斷了氣。 這“車夫”本身屬于下九流道,諢號李飛鼠,平素就不干什么好事,這回收買他的是個陌生人,年紀(jì)不大,但是出手非常闊綽,像個富貴人家小廝的模樣,好幾天前就找上他了,說他主人看中了蘇家那個小主母貌美,想把她弄到手。 李飛鼠先不敢,那小廝就不斷加價,李飛鼠這種人,見錢眼開為了錢娘老子都敢賣的,很快動了心,就把這筆生意接了下來。人這會兒恐怕已經(jīng)送到買家手里去了,那小廝叫他駕車直接出城,在外面呆幾個月避避風(fēng)頭,李飛鼠嫌帶著馬車?yán)圪?,丟又舍不得,就拖來這里賣了,不想就這一耽擱,讓逮住了。 蘇長越用力掐著掌心以保持冷靜:“‘恐怕’是什么意思?” “因為那李飛鼠始終沒見著真正買家,他駕車到了城西西郊事先約定好的地點后,便有那小廝駕另一輛馬車來接了人,然后他就拿錢走了。” 不是萬閣老。 蘇長越煩躁地排除了最大的嫌疑人。 萬閣老只是沒必要辦這事而已,不是他辦不成,如果他有需要出這個手,手底下能用的人多了,絕不至于臨時去找個李飛鼠這樣因貪財而露馬腳的貨色來——想想章二姑娘就知道了,她很有可能為萬閣老所害,然而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