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聽蘭在蘇家呆了半年,該學的規(guī)矩也學起來了,主動去那邊桌上給珠華倒了茶來,珠華讓她出去,她就悄沒聲地掀簾離開。 蘇婉好奇地睜大眼:“嫂子有什么秘密和我說?” “秘密倒算不上——” 珠華捧著茶,把要和秦堅白相看的事說了,有關于一些秦家的事也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 蘇婉雖然嬌憨,到底是個小姑娘,逢著這種話題還是會害羞的,聽得臉紅著低了頭。 “——就是這些了?!敝槿A說完,喝了口茶,總結道,“我看他家還不錯,且難得現(xiàn)在人口簡單,和我們家差不多,就算以后幾房并居,親戚多起來了,你先有一段時間的適應,也好融合進去?!?/br> 如那些世家大族,說起來赫赫揚揚,威風好聽,可新媳婦嫁到里頭過日子,真就是一個“熬”字,婆婆太婆婆,妯娌小姑子,幾代混居,一舉手一抬足都是理不完的人際關系,討好了大嫂,說不準就得罪了二嫂,原就習慣了這種生態(tài)的姑娘還好些,蘇婉從未經過,她最需學習的少女時期都在安陸度過,能有個衣食周全就不錯了,哪還顧得上別的? 所以對她來說,婆家的人際越省心對她來說才越實惠——這一點對蘇娟來說也是同理,蘇娟還不如蘇婉有心眼呢,整日就知道擺弄她那點衣裳首飾。 “對了,大meimei,要是依著你自己,你想尋個什么樣的?” 蘇婉埋頭撥弄著炕桌上的絲線:“我,這哪是我想的事,哥哥嫂子替我做主就好了。不過——真叫我選的話,我就想找個和哥哥一樣的?!?/br> 她說著抿嘴偷笑起來。 珠華有點發(fā)愁:“這可難,有幾個和你哥哥一樣俊的啊?!?/br> 她想一想正經覺得挺為難,而且這還涉及到一個她此前忽略了的問題:蘇婉成日在家看的是蘇長越這種等級的相貌,審美觀長期被拔高,她看別的男人會不會都看不進眼里了? 反正對于珠華自己來說,就沖著蘇長越的臉,她也不會移情別戀——不是說他帥到完美無缺,而是他就是照著她的審美長成的,別人看他也許還能挑出毛病,她怎么看都只能看出一個好字。 蘇婉哈地笑開了:“嫂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希望他能像我哥哥那樣靠得住,撐得起家的。” 珠華:“……” 好么,是她淺薄了。 干咳一聲:“這我不大清楚,不過你哥哥愿意給你相看的人,應該基本的品行是過得去的罷。到底怎樣,等你見過了再說。你要不喜歡,也別勉強,就實話說了,一輩子的事,你的意愿才最重要?!?/br> 蘇婉心里暖暖地應了:“好,我到時候就和嫂子說?!?/br> ** 正月十五的傍晚。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蘇長越打頭,珠華牽著葉明光,后面再跟著蘇婉蘇娟,兩旁簇擁著丫頭仆從,一行人穿行在流光溢彩的燈市長街之中。 一路不只有小販商戶販賣的花燈,也有一些富貴人家扎的花燈棚子,既向旁人夸耀,也供自家親眷賞玩,主人們可在整條長街信步閑走,累了則回棚子里歇腳,熱鬧往往持續(xù)至天明方散。 秦學士自家沒有扎棚,因這位置實在難搶,能定下的早幾日便被定下了,他就借用了一個同僚的棚子,這同僚是文翰林,前兩日剛去吃過秦學士壽宴的,秦學士就便和他說了。文家原就住在這條街上,不需爭搶,棚子就扎在自家門樓前,且占的是個好位置。 蘇長越把她們送到附近,叮囑了兩句,說好了幾時來接,便拉著葉明光離開了——這邊棚子里都是女眷,他不便進去,秦學士也不在這里,他們翰林院另扎了一整座燈謎棚子,愿意出門游樂的學士們都在那邊聚首。 秦太太還沒到,棚子里只有文翰林家的女眷,一個身材富態(tài)的太太在上首主人位坐著,一個少女挨在旁邊,拉著她的胳膊撒嬌求懇著什么。 見到珠華一行被守棚的丫頭領進來,那太太忙拍了拍少女的手:“客人到了,別胡鬧,快站好了。” 珠華領著蘇婉蘇娟進去見禮,心下微有奇怪,怎么秦太太還沒有來。 兩家是約好了時辰的,雖說珠華這邊算晚了一輩,但是是女家,秦太太那邊作為男家,便不提早前來,也當準時才是。 文太太顯然也覺得有些納罕,掩住了沒說,讓人上茶看座,笑著閑話道:“蘇庶常真是好福氣,家里的娘子meimei帶出來一串花朵兒也似,真是羨煞個人。” 珠華笑應:“太太膝下的這位meimei才如明珠美玉,哪里用得著羨慕旁人?!?/br> 那少女是文太太的愛女,小字正是玉兒,其實她容色只算中上,莫說比珠華了,比蘇娟還差了一點,不過人都愛聽好話,文玉兒就很開心,拿帕子擋了擋臉,又忍不住低頭含笑。 棚子四周掛了不少各色花燈,映照得棚內堂皇,珠華和文太太又就著花燈聊了一會,終于丫頭的聲音傳了進來:“秦家太太來了?!?/br> 文太太松了口氣,一邊心下抱怨秦太太,嫌她做事沒譜,定好了的時辰,哪有姍姍來遲把人家姑娘晾在這里等的;一邊笑著起身:“可算來了,大約街上人多擁擠,不知在哪里絆住了腳?!?/br> 這一句話的功夫,秦太太走了進來,她卻不是一個人來的,除了她牽著的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大約是秦家的小女兒之外,后面還跟了一名太太和一名少女,看其形容大約是一對母女。 少女穿著件大紅猩猩氈斗篷,戴著觀音兜,進得棚來,跟在旁邊的兩個丫頭一個自后替她把觀音兜解下,底下是如云發(fā)髻,耀金簪釵;一個從前替她把斗篷解開,露出內里大紅赤金纏枝蓮紋緞面長襖,翠藍金邊裙襕馬面裙。 文太太不認得這一撥人,遲疑地上前迎接:“秦太太,不知這位太太和姑娘怎么稱呼?” 秦太太手籠在袖子里,捧著一個鎏金手爐,淡淡笑道:“是定平侯府的章太太和章二姑娘,我們在街上巧遇,一道邀來坐坐?!?/br> 作者有話要說: ☆、第148章 珠華不認得什么定平侯府的人,但和“章”這個姓結合起來,她有了一點印象——那個在勇毅侯府的荷花宴上喝醉酒的章二姑娘不就是這家的嗎?不過當時她和章二姑娘的嫂子坐在同一處水榭里,章二姑娘在另一處,沒實際跟她打過照面,不能確定此時這個派頭十足的章二姑娘,是否就是當日那個。 這些公侯之家,有的是合用一個大排行,有的繁衍人口太多或分過家或有其它不可說原因排行則會分開各算各的,情形不一,光想分清楚這些就夠繞的,要么說大家媳難做呢。 珠華起先沒有在意,元宵佳會,滿城勝景,出來游玩的人多著,碰上幾個熟人也很正常。 誰知道隨著一群女眷各分賓主重新坐下,互相說起話來,漸漸就不大對勁了。 秦太太和章太太說得熱絡,秦家小女兒不停奉承章二姑娘,珠華這邊,反是文太太一直在找話題拉著她聊。 這要還領會不到是什么意思,珠華就太傻了。 她撫著茶盅,面上帶笑,心里的火實已一簇一簇地往上冒。 兩輩子沒見過秦太太這么蠢的成年婦人!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同意和蘇家的這門親事,沒有把事辦得這般難看的,這不是拒絕,整個是想結仇了! “蘇大姑娘這件上襖的花樣新鮮,京里似乎沒有見過,不知是在哪間鋪子里買的?我尋匹差不多的,也給我們玉兒做一件?!?/br> 文太太笑著又尋了個話題。 珠華聽得問話,壓了壓火,轉頭望了一眼蘇婉,她穿件海棠紅遍身芙蓉紋錦窄襖,腰身盈盈一握,垂著頭,嘴角微微下撇——她外表上一貫是個愛笑愛撒嬌的甜萌姐兒,現(xiàn)在會露出這個有點落寞的表情,顯然也是覺出進展不對了。 聽到文太太問話,她才抬了頭,勉強笑道:“是在離我家不遠的錦繡坊里,年前才開的一家鋪子,嫂子領了我和meimei各做了一身?!?/br> 旁邊的蘇娟聽到提了她,附和一聲,但她看不懂這些眉高眼低,隨即又跟文玉兒說一起去了,拉著自己串的一串手珠兒給她看,文玉兒還真喜歡上了,問著是怎么做的。 不能生氣,不能生氣—— 珠華在心里默念兩遍,她給秦太太難看容易,不把蘇婉牽扯進去難,一個不好傳出兩女爭一男的閑話來,名聲損失最大的是蘇婉。 為今之計,只有把這口氣忍下,當做沒有相看這回事,只當她們出門就是過節(jié)賞燈,至于別的,等明日由蘇長越和秦學士交涉去。 秦太太整這一出肯定沒有獲得秦學士的同意,兩個人意見相左了,否則她直接回絕就是,哪用玩這些花樣。 文太太笑道:“怪不得我沒見過,原是才開的鋪子,等明兒閑了我也去逛逛?!?/br> 她說著盯一眼秦太太,秦太太似無所覺,仍舊和章太太聊著,文太太噎了口氣,心里惱怒不已。 她往常就不大看得上秦太太,要不是秦學士直接找上了文翰林,沒得推拒,她才不攬這檔子事。現(xiàn)在好了,這個填房來的秦太太把場面弄得這么尷尬,她要是一道做客的還好尋借口離開,偏生她是待客的主家,無處可躲,只能勉力支應。 現(xiàn)下這個景況,秦太太想表達什么意思,人家再沒有看不出來的了,她還不見好就收,繼續(xù)把人往死里得罪,以為他家的小子是什么了不得的俊才,怕人家硬賴上他不成! 這個念頭一轉過,文太太立即醒過神來,暗道一聲慚愧,秦堅白說是買花燈去了,至今沒有露面,說不準是被秦太太尋個理由打發(fā)了去,此中詳情他未必知道,倒不該遷怒于他。 不過秦太太這么干,這筆賬難免要連累記到秦堅白的頭上,到底不是自己生的不心疼,由著性子行事。 這么想了一通,文太太再看秦太太就愈加不順眼起來,存心也要給她添一添堵,就道:“堅白這孩子去買花燈怎地還未回來?聽說他才中了秀才,我準備了好一篇話要夸一夸他呢,難得這孩子爭氣有出息,他九泉底下的親娘聽了,也要欣慰含笑?!?/br> 秦太太:“……” 她終于不能裝下去了,扭過頭來瞪文太太,想說個什么,一時又說不出來。 她正跟章太太說著秦堅白,結果文太太一開口把秦學士原配秦堅白的親娘扯出來了,雖說話沒有錯,可這時候當她的面說是什么意思。 珠華原已準備帶蘇婉蘇娟告辭走了,聽了這個轉折,又安穩(wěn)坐定了,笑道:“聽說先秦太太是個極溫柔和氣的人,只可惜年壽不永,我做晚輩的沒機會拜見一下?!?/br> 其實先秦太太是個什么樣人她哪里知道,不過管他呢,拿好詞夸總是沒錯。 她先頭退讓是為蘇婉,但能有繞過蘇婉的打臉方式,不用提及就能給秦太太難看,那何樂而不為?哪怕其后這門親事仍舊成就,她也沒打算示弱——八字沒有一撇,姑娘就讓人這么小看,真等過了門又有什么好日子? 似秦太太這般不知在傲慢個什么勁的,越扶越醉,索性與她兩個耳光,她痛一痛才曉得忌憚。 秦太太的臉色果然難看起來,改瞪珠華,卻仍舊說不出什么來——總不能說不該提先秦太太罷?哪家填房也沒這么大臉,如此欺倒前人。 正經的社交上有眼色的人是會避諱一下,但人家要就是不避,就是說了,那被說的也只好聽著。 秦太太想了好一會,才想起就著文太太先前的話接下去,皮笑rou不笑地道:“堅白這孩子做事認真,我先與他說了,要他挑一盞做得最精巧的走馬燈來,送與章二姑娘賞玩,他多半是為此耽擱了?!?/br> 章二姑娘聽見,在章太太后面矜持地笑了笑。 秦太太把話說得這么露骨,珠華反而不往心里去了,學她的模樣笑回去,挑著嘴角道:“是嗎?” 不為別的,她純出于對蘇長越眼光的信任——他再看走眼,也不至于把爛木頭當棟梁介紹給自家妹子。 退一步說,就當秦堅白和秦太太一個意愿,那也不可能當著蘇家人的面明確選擇了章二姑娘,除非他不怕回去被秦學士抽死。 秦太太讓她看戲似的眼神膈應得又卡住了,她把章太太母女一并請來,打的便是讓蘇家知難而退的主意,或是蘇家人當場不忿鬧起來,都有可為之處,可以說蘇家人魯莽不知禮儀,事態(tài)在乎一張嘴,就算秦學士心有疑慮不肯全信她,兩家既已吵翻,這婚事自然也再難提了。 可目前為止,她的打算一個也沒成真—— “啊,快救火?。 ?/br> “別亂跑,只燒了幾盞燈,不要緊,人亂起來才是糟了!” 外面忽傳來一陣喧嘩,似乎隔著一段距離有人大聲喝叫。 棚子里的人都嚇了一跳,顧不得彼此間那些爭鋒了,忙擁到外面去看。 這左近倒還安全,沒見哪里竄出火光,只是行走的游人們已sao亂起來,有茫然四顧的,有沒頭蒼蠅般向兩邊亂擠的,也有互相著急詢問的。 珠華緊張起來,忍不住抓緊了蘇婉蘇娟兩個的手,這一整條花燈長街,到處是易燃物,真燒起來就是了不得的慘劇,慢一步都要葬送在里面。只是眼看著人群已經亂起來,她帶著兩個小姑娘,就算有丫頭護持也不敢往里亂擠了,弄不好火沒燒過來,先叫人踩踏了下去。 好在過不多時,從前方有人一路敲著鑼大喊過來:“火滅了,火滅了,沒什么事,都不要亂跑!” 這陣混亂方慢慢止歇了下去。 眾人松了口氣,只是一時仍不敢回棚子里,又留在外面觀望了一會,望著望著,一個少年領著個小廝,護著手里提的一盞花燈從前方擠了過來。 “母親?!?/br> 少年擠到近前,滿頭汗地向秦太太行禮。 秦太太忙問:“那邊發(fā)生了什么事?火可是真撲滅了?” 文太太看不過去,皺眉補了一句:“堅白,那邊亂得很,你身上沒傷著吧?” 秦堅白感激地向她笑了笑:“沒有,那邊也沒有大事,只是兩家貴女為爭一盞燈鬧了起來,下人動了手,不留神推倒了一架花燈,燃燒起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