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頁
也可能會半身不遂,會癱瘓,會變成植物人,但這些他都沒說。 左融對醫(yī)學一竅不通,但他知道,父親身體一直不好,這次的腦出血可能不是意外那么簡單。 左瑋,也就是左融的父親,早年間為了應酬,抽煙喝酒把身體糟踐了,三十多歲時就有了糖尿病。 其實這個病本身不是什么大問題,只要改善生活習慣就能維持住。破產之后的幾年,他幾乎不再參加酒局,因此身體已經好了不少,連超重都有所改善。 但金融危機過去之后,最近兩年間,之前的一些合作伙伴又來尋求合作,生意似乎有回春的跡象,于是酒局又多了起來。 家里人不是沒勸過,這普普通通的日子過得也挺舒心,沒必要這么拼命。但他不想認輸,他的身體里流淌著家族一脈相承的不服輸血統(tǒng)。平凡的確也不錯,但只要有一點希望,他還是想爬得高一點,再高一點。 但底子已經很虛弱的身體經不住這樣的考驗,看上去似乎還是生龍活虎,臉上青色的病氣卻已經十分明顯。 左融和母親在醫(yī)院守著,讓其他人先回家休息,不能因為一個人拖累著所有人都倒下。 一直到后半夜,父親才慢慢醒過來,左融一直清醒著,看他睜開眼睛立馬上前詢問情況,“爸,你怎么樣,還好嗎?” 左瑋躺在病床上感覺有點懵,明明上一秒還在陪肥頭大耳的客戶喝茶,怎么一睜眼帥兒子就出現在眼前了呢? 再看看四周的環(huán)境,白墻白床單,顯然是醫(yī)院的布局,他大概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想要去抓兒子的手,卻發(fā)現身體竟然完全沒有知覺。 “融融,你掐我左手一下,使勁兒掐。”他一開口就意識到,自己說話都不清晰了,連兒子都一臉疑惑,聽不懂自己說了什么。 這一年多以來的疏忽竟已讓身體到了這般田地嗎?他不愿意承認自己后悔,但這一刻,他真心實意地害怕了。害怕就這樣再也起不來,害怕孩子沒人照顧,害怕妻子情緒崩潰。 巨大的恐懼一瞬間涌上來,四十多歲的男人眼眶竟然紅了。 左融看到他這樣也慌了神,但拼命克制著,不讓自己表現出一絲慌亂,抓上他的手說:“爸,你再睡會兒,睡一覺起來就好了?!?/br> 堂堂一個高材生,面對將要落淚的父親,一時間竟也只能說出這種像哄小孩兒一樣的話。 左瑋聽他的閉上眼睛,卻再也沒了睡意,但他不敢睜眼,生怕孩子看見自己眼中的狼狽。 第二天一早,醫(yī)生來取了各種樣本去做檢查。左樂和大姨送了飯過來,父親還插著胃管不能進食,他和母親草草吃了幾口就再也吃不下。 過了一夜,左瑋再次嘗試著開口。這一次,他盡量放慢速度,一字一字,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清晰一點。 左融把耳朵湊到他嘴邊,終于是聽明白了,照他說的掐了一下左手臂,卻沒敢一下就用全力,把手輕輕搭上去慢慢加重力度,觀察著父親的反應。 但一直到手臂上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他也一點都沒有感覺到。 這讓所有人都感到害怕。 左融忽然想到,之前在一部英劇中他接觸到了“transhuman”這個概念。有這樣一群“跨人機者”,他們希望把自己的思想轉化成數據上傳到云端,以此獲得“永生”。 人如果全身都失去了知覺,只剩下思想活躍著,那這樣一具身體還不如承載著思想的冰冷機器。起碼只要互聯網存在,思想就會永不磨滅,哪怕機器壞了也可以修理更換。 但□□凡胎做不到,壞了不一定能修好,修不好的話意識也就跟著共同消亡。到了這樣的地步,這個人與世界的最后一點聯系也就沒有了。 醫(yī)生來做了脊柱穿刺引流,這個過程是相當痛苦的,哪怕左瑋現在幾乎沒有知覺,都能感受到強烈的不適。還好,這說明還有恢復的機會,他這樣安慰自己。 醫(yī)生說等流出來的液體是血紅色的,血塊也就溶開了。 于是左融就眼巴巴地等著,直到又一個黑夜到來。 醫(yī)院是左樂家?guī)兔β撓档?,她爸爸和院長是好友,二話不說就給安排了最好的單人病房。但這陪護床怎么躺都不舒服,左融面朝父親側躺著,又是一夜未眠。 到了第三天,液體才終于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紅色,左瑋的身體開始有了知覺,說話也利索了些,左融這才感到了些許安慰。 神經松懈下來,身體就開始疲憊,他一個沒站穩(wěn)差點撲在地上,于是立馬被母親責令去休息。 那張小小的陪護床突然就變得舒適了,他很快便深深入睡,在這來之不易的睡眠里,一個夢都舍不得做。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情況正在好轉的時候,醫(yī)生卻突然把左融和周婧叫去了辦公室。 “病人幾年前就來我們這里檢查過,慢性腎衰竭,兩個腎加起來還不如正常人一個腎的四分之一。這事兒他早就知道,但是一直沒有治療?!贬t(yī)生翻閱著病例,云淡風輕地說。 他看過了太多生死,已經沒辦法因為這一點病痛產生情緒波動。 但親屬不一樣,母子倆聽到這個消息都愣住了,他們完全不知道這回事。這些年來左瑋只是吃著降糖藥物,注射著胰島素,從沒提過腎衰竭的事情。 醫(yī)生抬頭看了他們一眼,繼續(xù)說:“根據我們這幾天的觀察,病人肌酐數值過高。之前判斷可能是藥物影響,但最新的化驗數據剛出來,基本可以確診了,是尿毒癥,現在需要馬上轉入ICU進行血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