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融被推地向后倒去，后背狠狠撞上了沙發(fā)扶手，隔著厚厚的海綿都感到一陣明顯的鈍痛。

    身旁的孔霏承端著一杯冰水往下灌，手還在不住顫抖。

    看到他這個樣子，左融突然覺得心疼。他的大腦逐漸清醒過來，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孔助教……”他試探性地叫了一聲，不知道為什么，竟然還帶了點哭腔。

    “你，喜歡男人？”孔霏承的聲音都在顫抖。

    左融沒有想到，平時看上去那么刀槍不入、那么滿不在乎的一個人，會被一個吻嚇成這樣，更加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

    “我…喜歡你?！彼穆曇袈犉饋硐袷亲鲥e事的孩子。

    孔霏承氣極反笑，“我就是男人啊。”

    左融也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傻話，趕緊解釋說：“我的意思是，我只喜歡你，沒喜歡過別人，不管男的女的，都沒喜歡過?！?/br>
    孔霏承強(qiáng)制自己冷靜下來，絕對不能慌，不能露出任何破綻。

    他用冷靜的聲音說：“左融同學(xué)，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我喜歡女性，所以抱歉，沒辦法回應(yīng)你。我們倆都是成年男性，也不存在誰吃虧，所以今天的事我可以當(dāng)做沒有發(fā)生過?！?/br>
    他站起身來，把大衣披上對他說：“就這樣，我先走了，你繼續(xù)享受音樂，再見。”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酒吧。

    左融悵然若失，這下倒是知道答案了，自己的確喜歡孔霏承。但現(xiàn)在想來，他恐怕是再也不想理自己了。

    這個代價有點大，大到讓他覺得難過。很久沒有感受過的悲傷情緒一下子涌了上來，讓他喉頭發(fā)緊。

    孔霏承情況更差，走到停車場的時候還是渾渾噩噩的。一直以來自詡百毒不侵，卻被一個剛成年的小男孩兒親得七葷八素。

    他從小到大經(jīng)歷過的追求數(shù)不勝數(shù)，男女都有，在美國留學(xué)那幾年更是有不少男人對他感興趣。

    但他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一個人，并不是因為討厭同性戀，反而是因為過早地意識到了自己的性取向。

    從小到大接受著良好的教育，思想自由開化，對于“同性戀”自然是見怪不怪，更何況自己也是其中一員。

    不過正是這樣的認(rèn)同才讓他感到害怕，越是對男人有好感，他越是要逼著自己親近女性。

    他的家庭，看起來光鮮亮麗，父母舉案齊眉，孩子也十分爭氣，怎么看都應(yīng)該是一個和睦美滿的榜樣家庭。

    但孔霏承自己知道，這樣的外殼下，隱藏的是夫妻關(guān)系不和，孩子缺少關(guān)愛的真相。

    明明早就千瘡百孔，三人卻靠著多年的默契一直支撐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從記事的時候起，他對家庭的記憶就是一直很忙的父母，還有空蕩蕩的大房子。

    爸爸mama為他制訂了一張完整的作息時間表，把每一分鐘都充分利用了起來?？磿⒕毲?、學(xué)英語、寫書法……他都記不清自己五六歲的時候每天要做多少事，只記得去上廁所都要擠時間。

    不過這一切如果有父母陪伴的話倒也沒那么難熬，但是自始至終，家里只有一個保姆陪著他。她看起來五十多歲，臉上總是一副麻木的表情。

    每天睡前爸爸才會回來，檢查自己一天的任務(wù)有沒有完成。而mama并不經(jīng)?；丶?，常常一個禮拜都見不到一次面，聽說她總是喜歡待在實驗室里。

    有時候站在陽臺上拉琴，他會看到樓下公園里的同齡小孩兒。他們都有父母陪在身邊，他們蹦蹦跳跳，玩得很開心，笑得很燦爛。

    他羨慕，他向往，他想把這樣自己得不到的美好毀掉。

    第一次產(chǎn)生這種可怕想法的時候，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從那以后，他開始更加努力地讀書，這是他自愿的。

    因為他相信人性本惡，每個人生出來就有著各種各樣骯臟陰暗的想法。孩子才是世界上最殘忍的生物，他們總是用天真無邪的語言說出傷人最深的話。

    他只能給自己灌輸大量的知識、道德和法律，來提醒自己犯罪成本有多高，代價有多大，借此壓抑自己不正常的欲望。

    但他漸漸發(fā)現(xiàn)，書讀得越多，自己內(nèi)心陰暗的想法就越多，此消彼長，層出不窮。

    很久以后他才意識到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在以自身為例分析人性的時候，他根本沒意識到家庭已經(jīng)對自己造成了多么大的影響。

    他的雙親青梅竹馬，家里條件都非常不錯，任誰看都會覺得這是一樁門當(dāng)戶對的好婚事。就連他自己曾經(jīng)也這么覺得，認(rèn)為父母不陪自己只是因為忙而已。

    事情的轉(zhuǎn)折點出現(xiàn)在初中的時候。有一天他在家里翻找資料，卻無意間翻出了一個黑色封皮的筆記本，看上去有些年頭，他帶著好奇翻開了。

    看了幾頁他發(fā)現(xiàn)，這是父親年輕時候的日記本。

    長久以來的思想道德建設(shè)不斷提醒著他，偷窺別人隱私是不對的，哪怕是親生父親也不行。但是一時間，還是欲望戰(zhàn)勝了理智，他十分想知道這里面究竟寫了些什么。

    過了沒多久，他就把這本日記看完了。

    的確知道了很多秘密，但他卻后悔自己剛才做出的決定。

    如果沒有翻開就好了，如果自己的意志力再堅定一點就好了。

    這本日記寫于1989年，父母結(jié)婚的前一年，里面記錄了父親和一個男人的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