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祁慧看著桌上堆得滿滿的餐盒說不出心中是喜是悲。雖說她期待已久的病房約會可能會泡湯，可是一想到表哥的好意，祁慧又覺得感動極了。

    喝了一大碗雞湯，啃了幾塊rou，又勉為其難地吃了一筷子豬腦子，莫喬終于到了。

    病房里有濃郁的雞湯香味兒，夾雜著奇異的豬腦味兒，總的說來，這是個讓人印象深刻的味道。

    就這么跟祁慧表哥碰了個正著，莫喬的表情依舊很淡定，平靜得甚至好像這根本不算什么事兒，以至于林振球壓根兒就沒往別處想，看見莫喬后還客氣地跟他招呼，“喲，您是醫(yī)生吧，真年輕啊?！?/br>
    莫喬面色如常地上前跟他握手，“您好，我叫莫喬?！?/br>
    “??？”聽到這聲介紹，林振球總算意識到自己可能認錯人了，再仔細看看，喲，小伙子可沒穿白袍子，他怎么一眼會覺得這是個醫(yī)生呢？“您是——”

    “這是我救命恩人。”祁慧連忙解釋道：“昨天送我進醫(yī)院的就是他，乒乓球隊的莫喬。”

    林振球激動地上前緊緊握住莫喬的手用力地上下晃了幾下，十分認真地道：“多謝你了大兄弟，你真是個好人！要不是你見義勇為出手幫忙，我表妹可受大罪了。回頭我一定給您做個錦旗送你們單位去。慧慧你剛剛說他什么單位來著，乒乓球隊？哪個隊？”他頓了幾秒，終于想起了什么來，一臉的驚訝，“昨天晚上拿冠軍的那位？哎呀我就說呢，這帥小伙兒怎么看起來忒眼熟，到底在哪兒見過，原來是在電視里啊……”

    林振球是個人來熟，話特多，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了，硬是拉著莫喬說了有半個小時，期間祁慧好幾次想插兩句都被林振球給堵回去了，“吃吃吃，再喝點湯。還有那個豬腦子，你看看都沒怎么動，再多吃點?！?/br>
    祁慧無奈，只得含著淚又吃了幾口，“表哥，我真吃不下了?！边@豬腦子味道很奇怪??！

    莫喬忍住笑，終于出聲幫忙，“實在吃不下就歇歇，別撐著了，一會兒胃里難受?！?/br>
    林振球這才放過了她。

    然后，他又扯著莫喬說話去了。

    這一聊下去，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八點，祁慧忍不住再三提醒，“表哥，都這么晚了你還不回去，小心嫂子打電話過來罵人?！?/br>
    提起自己老婆，林振球總算坐不住了，“那行，我就先回去。對了，莫喬你開車沒，要不我送你？”

    哎喲我去，表哥您這是故意的吧！祁慧沉默地看著林振球，覺得自己很受傷。被親人拆臺的感覺實在太崩潰了。

    好在莫喬沒有答應(yīng)他，而是微笑著婉拒，“我開了車過來呢，就不麻煩您了?！?/br>
    “麻煩什么呀，您救了慧慧不說，還大老遠地跑醫(yī)院來看他，這年代像您這樣熱心的人可不多咯。真不愧是運動員啊，就是心善，國家培養(yǎng)得好啊?；仡^我一定得寫封感謝信給你們單位寄過去，感謝他們培養(yǎng)了這么好的小伙子?！绷终袂蛴职屠屠撕靡魂?，終于走了。

    祁慧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莫喬忍俊不禁地看著她，“今天我們一隊人全都受表揚了，我們領(lǐng)導說回頭還要給我們發(fā)證呢。”

    “??？”

    “你沒看評論么，現(xiàn)在我們乒乓球隊的形象可積極向上了?！蹦獑套匀坏卦谒策呑?，隨手剝了個橘子遞給她，“還有那個學生，他爸說要轉(zhuǎn)到你班上，你覺得怎么樣？”

    一個下午沒上網(wǎng)，怎么感覺自己就像進入了原始社會？祁慧趕緊把手機翻出來，飛快地點進了當前最熱門的話題“寶馬撞人事故最新反轉(zhuǎn)”，她赫然發(fā)現(xiàn)《京城晚報》最新的微博不是之前她澄清的文章，而是一篇對“肇事人”的專訪。

    “咦，這人怎么越看越眼熟？”祁慧盯著微博配圖上那個包得像個木乃伊，只露出半張臉的少年看了半天，“叫什么來著？”

    莫喬“呵呵”笑起來，也許是錯覺，但祁慧發(fā)誓她好像聽出了里頭幸災樂禍的味道。

    “專訪里沒寫他名字，不過應(yīng)該是你隔壁班上的學生，被你抓過的，專訪里寫得挺清楚的，你自己看吧?！彼f完又掩嘴重重咳了兩聲，眼角唇瓣全是笑意，瞥一眼祁慧，又趕緊別過臉去，笑得整個人都哆嗦了。

    祁慧頓覺不對勁，一顆心漸漸往下沉，凝神盯著手機往下看。

    這篇報道的作者依舊是程鑫，他顯然學到了祁慧插科打諢把嚴肅的新聞題材寫得像搞笑片劇本的精髓，語言詼諧，讓人捧腹。

    “問：你現(xiàn)在有什么話要對受害人說的嗎？”

    “答：我錯了，我真的錯了，xx老師我真的不是故意撞你的，我本來是想跑來著。那玩意兒叫什么，就是右手邊的那個東西，什么狗屁檔位，根本不聽使喚，真的，我見了xx老師逃都來不及，哪敢去撞她呀?；仡^被她班上同學知道了，我還有命在嗎？我跟你講，xx老師特別能搞個人崇拜，她班上學生都奉她為偶像，上次我偷偷說了她幾句壞話被他們班陳xx聽到了，媽呀堵在學校門口找我麻煩，我都不敢一個人回家?！?/br>
    “問：你的意思是你認識受害人？”

    “答：剛開始沒認出來，停車場里頭挺黑的，我又戴著墨鏡，看人全都一團模糊。后來我不是吼了一句嗎，被她給吼回來了，一聽那嗓門兒忒熟悉，我嚇得汗都出來了，仔細一看，哎喲我去，那不就是隔壁班的怪力小公舉嗎。長得那么好看，打人特疼?！?/br>
    “問：你還被她打過？恨她嗎？”

    “答：恨？你開什么玩笑，被一女人打了還好意思恨人家，丟人不丟人?！?/br>
    “問：說說怎么挨的打吧？”

    “答：能不說嗎？”

    “問：……還是老實交待吧。”

    “答：不就是……那個，有一次請她班上兩個同學抽煙，被她逮了個正著。媽呀繞著教學樓追了我十圈，耳朵都快揪沒了。還有一次——”

    “問：還不止被打了一次??？”

    “答：到底能不能好好說話了你！后來就是我嘴巴碎嘛，說她班上一小受，不是，一男的嬌嬌弱弱，是個娘娘腔。她就過來找我麻煩，說我不是娘娘腔就跟她打一場?！?/br>
    “問：然后呢？”

    “答：你這不廢話嗎？”

    “問：那車是怎么回事，你有駕照嗎？”

    “答：沒有，我還沒滿十八歲，不能考駕照。本來那車也不是我開的，今天跟幾個朋友出來玩兒，是我一朋友開的車。那神經(jīng)病接了個電話不知道干嘛去了，讓我?guī)退粗?，我這不是好奇嗎，折騰來折騰去，不知道怎么就把那車從車庫里倒出來回不去了，正巧擋在xx老師車門口。認出她來之后，我突然想起來今兒一時沖動弄了個新發(fā)型，要是被她認出來是我，下周一準兒去告狀，所以得趕緊逃。結(jié)果沒逃走，反倒把xx老師給撞了。我嚇得人都傻了，媽呀腳上一用力，那車就往前沖，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br>
    “問：你確定說的都是真的嗎？”

    “答：我沒騙人，真的。不信你去調(diào)監(jiān)控，那個賤人朋友走了十分鐘我才換到駕駛座去的。還有xx老師，誰不想活了去惹她，她班上的人可兇了?！?/br>
    “問：對于這件事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答：一個就是再次向xx老師道歉，我錯了，真的，第二就是您能不能幫我勸勸我爸讓我轉(zhuǎn)學啊，三班那群人都威脅到門口了，您看我微博底下已經(jīng)被他們輪了好幾遍，太嚇人了?！?/br>
    此處配圖：

    “三班11號到此一游，親愛的我們一起來聊一聊人生吧?！?/br>
    “三班25號到此一游，親愛的我們會很溫柔的?！?/br>
    “三班09號到此一游，各位請注意保持隊型”“……”）

    “問：你家長是什么態(tài)度？”

    “答：我爸說要把我轉(zhuǎn)到xx老師班上去/(ㄒoㄒ)/~~”

    “……干得好！”

    采訪結(jié)束的最后是視頻鏈接，視頻證實了熊孩子的話，不過他朋友走后不到兩分鐘，那小子就鬼鬼祟祟地挪到駕駛座去了。而視頻的最后則是乒乓球隊上前幫忙的鏡頭，不管是莫喬如離弦之箭的矯健，還是許展鵬揮舞著手機追著寶馬的呆萌，亦或是方教練的果斷，都讓人印象深刻，微博下的留言表示已經(jīng)完全成了乒乓球隊的粉絲。難怪莫喬會說他們球隊的形象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祁慧終于想起來了，“是胡向宇啊，那個富二代?！痹诟叨麄€年級都挺有名，二得一比，三天兩頭地折騰點事兒出來，不過算不得什么壞孩子，頂多也就是調(diào)皮了點。

    本著落井下石的想法，祁慧轉(zhuǎn)發(fā)了該微博，并留言道：“竟然是你這小子！哈哈哈，復課的時候來我班上報到吧，我會跟你們班主任說明情況的?！?/br>
    三十秒后，《京城晚報》轉(zhuǎn)發(fā)了此消息，隨后該微博迅速成為熱門。

    “喜大普奔！”

    “這熊孩子終于有人收拾了。”

    “怎么辦，竟然突然有點同情這娃兒了。”

    “……”

    祁慧關(guān)上手機，看著莫喬特別認真地道：“哎，我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人?！?/br>
    莫喬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腦瓜子，“善解人意的小公舉，吃得太多了要不要去散個步？”

    ☆、第十五章

    十五

    到底怎樣才是喜歡一個人呢？大概就是現(xiàn)在這樣吧，和他走在一起，即使什么事情也不做心里也會覺得暖暖的，滿滿的。平時那么能貧嘴的祁慧，這會兒竟然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上來。就連輕輕摸摸頭這種動作，也會讓她覺得心里快活極了——她才不會承認莫喬摸她腦袋的瞬間她的血槽都快清空了呢！

    這也太犯規(guī)了！好好說話不行嗎，竟然還動手動腳。敢不敢再摸一次！

    她和莫喬在住院部樓下的小花園里走了一圈，在柳樹下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小花園里的燈光昏暗，各種小蟲子飛來飛去，園里開了許多不知名的花，各種花香和醫(yī)院里獨有的消毒水味兒融合在一起，祁慧竟然一點也不覺得難聞。

    “熱了，擦擦汗吧?！蹦獑滩恢獜哪睦镒兂鰜硪恢皇峙吝f到祁慧面前。桔色路燈下的手帕呈現(xiàn)淡青的顏色，即使光線不那么明顯祁慧也能一眼看出它的絲綢質(zhì)地，四角疊得整齊，一看就挺高級的樣子。

    “哇——”祁慧有些懵，她都有點不敢接了。

    莫喬一看她表情，立刻意識到自己可能做了什么蠢事。古奶媽的話果然不能信，什么“用絲質(zhì)手帕更具復古風會讓你顯得更有品味”的話全都是騙人的。

    “對了，你說的簽名照我?guī)Я??！蹦獑坦麛嗟剞D(zhuǎn)移話題化解尷尬，“宇隊的簽名照拿了好幾張，還有方教練的。你可別小看方教練，十幾年前他也拿過大滿貫的。那會兒你還小，可能沒注意，你爸一定知道他?！?/br>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這點好，就算偶爾遇到什么尷尬的場面，他們也會很快想到化解的辦法，所以祁慧很聰明地假裝忘記了剛剛出現(xiàn)的迷之手帕，興致勃勃地和莫喬聊起國家隊的隊員們來。

    好吧，其實她的心里還是很好奇的，莫喬為什么會做出這么奇怪的事呢？

    于是她看一會兒照片，又忍不住探究地朝莫喬偷看一眼，好奇極了。

    “這是——”莫喬被她看得臉都紅了，有些泄氣地自己先笑出聲，“好吧，你想笑就笑吧，我剛才就是干了件蠢事兒?！?/br>
    祁慧掩嘴很努力地想要控制一下，但終究還是忍不住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哈哈——我還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做囧事的。你怎么會想到拿個手帕出來，而且還那么的一本正經(jīng)，我差點以為……”

    “誰都有干蠢事的時候，不準笑了?！笨墒撬约憾既滩蛔∠胄Γ诌肿?，到底還是跟祁慧笑到了一起，“古奶媽出的餿主意，說是能極大地提升使用者的氣質(zhì)，見鬼的我居然真信他了?！?/br>
    直到現(xiàn)在莫喬都無法理解自己怎么會鬼使神差地覺得古奶媽的話很有道理，結(jié)果是差點讓他變成個傻帽，簡直能成為一輩子的黑歷史。

    祁慧笑了半天，終于緩了些，依舊滿肚子好奇，“這……這玩意兒你從哪里弄來的？淘寶嗎？”

    “從宇隊，就是鄧振宇那兒偷來的。”他頓了頓，又解釋道：“宇隊就喜歡收集這種東西，宿舍柜子里滿滿一大盒子，各種顏色質(zhì)地的都有，還有不少外國貨。孫萌自告奮勇幫我偷的，回頭我再讓他給我還回去?！?/br>
    他賣起隊友來一點心理壓力也沒有，祁慧也終于如他所愿地把注意力從手帕轉(zhuǎn)到了鄧振宇的愛好上來了，“鄧振宇還有這愛好？真看不出來啊?！?/br>
    鄧振宇是在廣大球迷的眼里是一個特別嚴肅冷漠的人，他甚至很少笑，絕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一張緊繃繃的面癱臉，有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氣質(zhì)。他居然喜歡搜集手帕，這可真是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

    莫喬說起他隊友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微帶笑意，眉梢眼角都溫柔起來，他本來就長得好，不經(jīng)意間偶爾的眉目流轉(zhuǎn)簡直能讓人看直眼。

    真是好看?。?/br>
    難怪古人說秀色可餐，對著這么個好看的男人的確是連飯都會忘記吃的。

    “咦，王醫(yī)生?！蹦獑掏蝗坏?。

    祁慧兩眼放光地托著腮繼續(xù)看他，腦子里迷迷糊糊的，“??？誰？”

    “王醫(yī)生啊，就是昨天幫你處理傷口的醫(yī)生，剛從走廊那邊過去了?！?/br>
    祁慧終于想起來了，“那個話嘮？”

    莫喬拍拍她的腦瓜子，責備地道：“王醫(yī)生人很好的。我們過去打聲招呼吧，他不是說想要鄧振宇的簽名嗎，我正好給他帶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