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韓進就知道梅莊毅會這么問,這個好友的神經(jīng)素來敏銳得不像話。 他也沒有隱瞞,就將與二房之間的交際講了一下。 聽聞外甥為了給家里攢錢,去貨場當苦力,最后被韓進弄到賭坊做事,以及外甥女為了給大哥攢錢娶媳婦,繡了東西拿出去賣,梅莊毅不禁心疼罵道:“這盧家人也忒不像話了,幸好我姐他們也分家了,以后這日子也不愁過不好?!?/br> 緊接著他又問:“就只是這樣?” 韓進一本正經(jīng)的點點頭,道:“若不然還能有什么?” 梅莊毅從車廂里爬了出來,用胳膊肘撞了韓進一下:“好兄弟,講義氣,知道幫我看著我大姐一家人,不虧我當初救你,當年這買賣實在做得太劃算了?!?/br> 韓進被好友調(diào)侃得苦笑連連。 說起這救,就扯遠了。 當年韓進初入萬年縣,為了養(yǎng)活自己去碼頭做苦力,卻被人排擠,又被一些地痞流氓欺壓。彼時他不過還是個毛頭小子,又哪里懂得隱忍,為了反抗這種層層欺壓,他和那伙兒人對上。他一個人,對方卻是一伙人,最慘的時候,一露臉出來就被人追著打,受傷最嚴重的那次,躺在一間破廟里差點沒死掉。 而那次就是被梅莊毅救下他的。 那時候的梅莊毅正是叛逆愛玩的年紀,聽人說縣里熱鬧多,就偷偷一個人跑來萬年縣??上麃砜h里的次數(shù)少,僅有的兩次還是小時候跟他爹來的,所以他迷路了,不知怎么就跑到了韓進呆的那處破廟。 見里面躺了一個半大不小的小子,渾身都是傷,梅莊毅就好奇了,好奇他咋被人打得這么慘。因為這份好奇心,他將韓進救下。 為了救韓進,他花光了身上所有銀子。 彼時韓進十八,他十四。 兩人的交情就是那時候結(jié)下的,這么多年下來,也堪稱莫逆。 韓進將梅莊毅送回梨花嶺,臨下車的時候,梅莊毅道:“我今天實在是太困了,又在我姐那里耽誤了一下午,我今天先回去休息,明天過去找你?!?/br> 韓進點了點頭,便駕著車離開了。 梅莊毅回到家中,家里人都齊聚在上房,柳氏摟著他哭了一通,問他在外面是否吃好喝好,自是不提。 到了次日,梅莊毅來找韓進。 他滿臉神經(jīng)奕奕,一看就是睡足了又吃飽了的模樣。 人剛一坐下,就拉著韓進講起他這次去南面的所見所聞,比和盧家二房人說得更為詳細一些,且都是與生意有關(guān)的。 “這一路上我就發(fā)現(xiàn)了,越是往南去,越是繁榮。與那邊相比,咱們這里真算是貧瘠之地。”沒有出過門的人,永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的,看似萬年縣十分繁榮,可與外面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懊康揭粋€地方,我就會打聽一下當?shù)氐奈飪r,越往南走,糧食越是便宜,尤其是米價,比咱們這里低了近三倍不止。咱們這里上好的稻米差不多要三十多文一斤,而南面盛產(chǎn)稻米的地方卻是十文左右,若是碰到豐收的年月,米價更是低廉?!?/br> 韓進一怔,“你想做糧食生意?” 梅莊毅點點頭,也沒瞞好友,“不光是米,還有白糖,茶葉,咱們這邊少的東西,南方那邊不光多還廉價?,F(xiàn)在我總算知道哪些大商行為何會日進斗金了,這一南一北光是差價都賺不完。還有絲綢緞子等物,咱們這邊不適合種桑樹,自然不能養(yǎng)蠶繅絲,所以這類東西價格都極為高昂,可在那邊卻是平民都能穿的平常物。不過我也想過了,咱們手里本錢有限,又沒有什么可靠的下家,東西即使能弄回來,找銷路也是一大難題??杉Z食卻沒有這種顧慮,糧食放在任何時候,都是緊俏的東西,回來就能很快脫手,這樣一來也不用怕將本錢壓在手里。” 他頓了頓,又道:“當然要說賺錢,還是鹽、鐵、絲綢、茶葉這類更賺,鹽鐵咱們沾不了,這東西受朝廷管制。至于茶葉,這東西不好儲存,且各處茶山都是被茶商們包圓了,咱們根本插不進去手。絲綢錦緞布匹這類倒是可以做,只可惜要的本錢太多,另外還要找地方銷,所以我想過來想過去,還是覺得糧食這門生意做得,就不知道你怎么看?” 韓進目光閃了一下,沉吟道:“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歷來這糧食都是十分敏感的東西。你出去的這段時間里,我也讓下面的人跟過路行商打聽過了,咱們大乾國地域遼闊,少不了會有受災的地方,咱們?nèi)羰钦孢\上一批糧食回來,路上的安全是否能有保障?” 畢竟他可是見識過,當人真正餓到極致的時候,會瘋狂成什么樣子。 其實換成以前,韓進根本不會cao心這方面的事,他自認算不得是個太聰明的人,腦袋也沒有好友靈活??勺源虮R嬌月跟他說了夢境示警那件事后,他不免就對這生意上起心來。其實人人都知道做糧商可以賺錢,但真正能做大的,又有幾個呢。不外乎因為這里面牽扯的東西太多,沒有些底氣的可沒人敢碰這個。 梅莊毅一愣,他自是想過這個問題,但他沒料到韓進會關(guān)心這事。他可不止一次跟好友說過,讓他多上心上心生意上的事,可他卻從來表現(xiàn)得沒多大興趣的樣子,怎么就突然關(guān)心上了。 按下腦子里雜亂的思想,他對韓進道:“這些我自是考慮了,可是咱們本錢畢竟不大,唯一好做且能做的就只剩下這東西了。若是弄些別的回來,所賺有限,也不值得往外面跑一趟。而且,你以為這生意咱們能做幾次?我有自知之明,咱們沒那個底氣將這門生意做大,只能小打小鬧,如今在上頭打主意,也不過是想攢些本錢起來,到時候換做別的?!?/br> 韓進陷入沉思,不得不說,梅莊毅說得極有道理。 能賺大錢的,本錢需要太多,以他們手里這點銀子,能弄回來的貨物有限,自然賺不了太多的錢。其他零碎等物,都限于運送、保存以及找下家售出問題,而十分難以cao作。而糧食就簡單了,一來價廉,以他們手里的銀子,弄上一批回來,就能翻上近三倍不止,另外這東西皮實,不擔心路上會有損耗問題,頂多就是考慮不要淋濕霉變就好了。 唯一令人擔憂的就是,路上安全的問題。尤其糧食這東西也吃重,卻是不好從南面那邊運回來的。 “那你打算怎么運回來?”韓進問道。 梅莊毅露出一抹笑,“走水路,你別忘了咱們這里有碼頭,通著運河。楊青山所在的那家商行在漕運上有路子,他可以幫咱們跟著商行的貨一起走。只是他說了,東西弄回來,要分他兩成利潤?!?/br> 兩成的利潤倒是不多,畢竟就算有東西,運不回來也是做無用功。而解決了運輸?shù)膯栴},無疑是給他們解決了至關(guān)重要的難題。 可是楊青山? 韓進總覺得這個名字,在好友的嘴里出現(xiàn)的有些頻繁了。 “等開了春,河上解凍,楊青山他們商行會去南邊一趟。他們這次去并不是單獨行動,而是好幾家商行聯(lián)合一起,到時候大概會去四五艘船,他可以幫咱們在船上弄到位置。我算過了,咱們手里的銀子有限,也運不了多少糧食回來。不過畢竟是第一次做,咱們也不能太貪心?!?/br> “這人可靠嗎?” 梅莊毅怔了一下,道:“你擔心他會坑咱們?” 韓進并沒有隱瞞,點了點頭:“我總覺得這事有些太巧了,這世上真有那么好心的人,又給了路子,還帶著你去南邊看情況,如今連運輸?shù)穆纷佣冀o找好了?” 干他們這一行,上九流見識不到,但下九流的東西卻是能見識許多。什么唱雙簧,出千,仙人跳,宰羊羔,黑吃黑等等,枚不勝舉。雖然萬年縣這地方是小了點,但由小見大,這世間沒有白吃的午餐,也不會有天上掉金子的好事。若是真有一個大餅擺在眼前,首先要做得不是撲上去,而是要考慮這餅里是不是有毒。 梅莊毅也許聰明、圓滑,到底不若韓進處事沉穩(wěn),又見過大風大浪。尤其又有盧嬌月的做夢示警,更是容不得他輕忽半分。 也是到了此時韓進才發(fā)現(xiàn),他到底是太疏忽大意了。也許是本就對生意這事不感興趣,也可能是因為對好友太過放心,在盧嬌月未對他說出夢境之前,他竟是一點心思都沒往這生意上放。 梅莊毅站了起來,滿臉凝重之色,在屋里來回踱步著。步子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大,顯示著他并不平靜的心情。 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許久,若不是韓進素來定力好,還真要被他轉(zhuǎn)花了眼。 突然,梅莊毅停下腳步,來到韓進面前坐下,苦笑道:“也許我真是有些心急了,竟然沒注意到這些?!?/br> 至于為何心急,不言而喻。 “你再跟我說說你們倆之間發(fā)生的事,最好一絲一毫都不要漏下?!?/br> 梅莊毅原原本本將自己和楊青山之間的事,講訴了一遍。從結(jié)識,到有點交情,到來往叢密,以及平時他對此人的印象、看法與認知,包括這次去南方路上的事他也講了許多。 俱都是些瑣碎的事情,但很多問題都能從一些極小的事情中發(fā)現(xiàn)端倪。 “此人膽小,但卻貪財,我日里觀他并不像是有那個腦子來坑咱們的人。而且這事原是我去套他話的,倒不是他主動找的咱?!?/br> 韓進有些不敢茍同道:“可你別忘了,你之所以會動了這個心思,是因為他的酒后失言,人都是會做戲的。這樣吧,光聽這些也聽不出來什么,我讓人去查查他?!?/br> “行?!泵非f毅吐出一口氣,一改方才來時的興致勃勃,“查一查,咱們也能安心些。進子,幸好有你提醒我,若到時候真是出了什么事,我可就……”他沒有敢想下去。 韓進苦笑,若不是嬌月跟他說了那個夢,他也想不到這茬來。到了此時,他越來越懷疑楊青山此人有問題了。 只是到底有沒有問題,還要先查過再說。 自打那日后,連著多日胡氏臉色都不甚好。 喬氏猜想她肯定是吃了掛落,自是樂得幸災樂禍。她自然不知道當天她和盧明山去二房那邊后,大房大鬧了一場。若是知道了,估計會后悔自己去吃那頓飯,留在家里看戲才好。 按下不提,就在這時,又發(fā)生了一件事。 杜寡婦帶著人來大溪村看地了。 這寒冬臘月的,按理說這事本可悄無聲息進行的,無奈杜寡婦運氣不好,帶人來看地的時候,被村子里一個村民看見了。 天寒地凍的,杜寡婦沒往盧家來,倒是帶著人往地里去了,人家不免就上了心。跟在后面看了一會兒,見勢有些不對,這‘好心人’便上盧家來了。 人家也沒有明說,只將可疑之處提了一下,盧老漢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將人送走后,也不敢耽誤,披了件厚襖子,便匆匆忙忙趕到地里去。 盧家的地離村里不遠,所以盧老漢攆在杜寡婦人走之前便到了。 上前一問才知道,原來杜寡婦是真打算賣地,這次跟她來看地的便是鎮(zhèn)上一個專門管土地買賣的牙儈。 杜寡婦也是實在沒辦法了。 自打杜廉傷了手,便一直呆在家中養(yǎng)傷。為了給他養(yǎng)手傷,杜寡婦不拘貴賤,只要是對傷勢有好處的,都買回來給他吃。就這么天天吃,日日補,賣糧食的銀子很快就見底了。家里倒還留夠了吃到明年的糧食,可這些糧食是不能動的,若不然這個冬天就不好熬過去了。 不禁就有些捉襟見肘起來,眼見這馬上又到了年關(guān),過年少不了各處都要花錢,尤其還要給教杜廉的先生送年禮,這又是一項大支出,所以杜寡婦便來賣地了。 也不打算多賣,就賣兩畝,有這兩畝田的銀子,怎么也能撐個一年半載的。 這地可是盧老漢視為命根子的存在,別看他把地陪嫁給了小女兒,那是因為他潛意識認為這地還在盧家人手里,如今不過是從他手里換到女兒手里。當初之所以會給盧桂麗陪嫁田,不光是因為擔心她嫁去杜家沒了生計,也是因為愧疚。 可如今女兒還好好的,就有人賣自家地了,盧老漢怎么受得了。 他不由分說便上前要阻止,卻被杜寡婦給罵了回來。 她罵盧老漢管得寬,明明姓盧,都管到他們杜家來了。盧老漢自是要拿這地是女兒陪嫁說事,按理說婆家人沒權(quán)處置女子嫁妝的。 杜寡婦當然不是沒準備,說這件事盧桂麗也是同意了的,不信讓盧老漢去問自己女兒去。 盧老漢被氣了回去,也沒敢耽誤,便讓大孫子上杜家問這事。 過去一問,盧桂麗確實同意了。家中無錢,杜廉又受了傷,眼見生活無以為繼,不賣地難道賣人? 盧老漢聽到這一消息后,氣得不輕,當天夜里就病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一時心火上頭,白天那會兒急著出去又吹了風,染上了風寒。他當時覺得不嚴重,也沒舍得讓人去請大夫,就那么硬撐著,撐了兩日,病情加重。 發(fā)熱燒得渾身guntang,崔氏急得不得了,讓大兒子去請大夫。大夫過來開了藥,喝了幾副藥后,倒也將熱退了下去??上昙o不饒人,到底是傷了元氣。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盧老漢生病的事,二房的人自然也知道了。不露面肯定是不行的,二房一家人來上房看盧老漢。這還是自打分家后,盧嬌月第一次來大房這邊,踏入上房,感覺陌生極了。 堂屋里有些昏暗,本來冬天就冷,為了避寒,一般人家都會在門上裝個棉簾子。再加上窗戶紙一年多沒換了,更顯屋里逼仄。 盧老漢躺在炕上,身上蓋在厚厚的被子,本來身板就稱不上壯實,此時更顯得宛如剝了皮的老樹根也似,整個人瘦得厲害,頭發(fā)也白了一大半。盧嬌月有些吃驚地看著他,也不過是有陣子沒見,爺爺竟然瘦成這副樣子,到底是自己親爹,盧明海唏噓不已。 可這事又能怪得了誰呢?盧桂麗是盧老漢親自同意嫁出去的,那五畝地也是他同意陪嫁出去的。如今盧桂麗成了杜家人,她若是真同意賣地了,還真沒人能阻止得了。 盧明海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能讓盧老漢好好養(yǎng)病,別想那些有沒有的。又拿了一百文錢給盧明川,算是把盧老漢的藥錢給分擔了,至于剩下的就當是買些好吃的給盧老漢補補身體。 二房人也沒在上房這邊多留,很快就回去了。 后半響的時候,上房那邊來了人,叫盧明海過去一趟。 盧明海心生疑竇,還以為是不是他爹出了什么事,也沒敢耽誤,便往上房那邊去了。 去了之后,見他大姐也在,他心里就是一跳。 果不其然,盧老漢將他叫去炕邊,對他說出叫他來的原由。 原來盧桂芳回去湊銀子,一直沒湊夠數(shù),這眼見離那一個月的限期沒多少日子了,實在沒有辦法,便又來求盧明海。 “老二,你那小舅子如今也回來了,那天裴家來鬧事,看他和那韓進關(guān)系不錯。你能不能和你那小舅子說一聲,讓他再去跟韓進說說,再給寬限些時日?!?/br> 盧明海皺著眉,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