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她確實喜歡,但她不能要他的。 “你不是說以后讓你丈夫買,左不過你是要嫁給我的,我就提前給你買了。” 在擁嚷的大街上,未來的丈母娘就在旁邊的店里,這樣和人家閨女調情,韓進總有一種緊張感。這種緊張感是當年他一個人和一二十人干架時,都不曾有過的。 可他偏偏就想這么做。 明明說適可而止、不能急躁,可每次見到她那種在人前極力想和自己撇清的模樣,他總想逗弄她一番。 坐在車里的盧嬌月,臉唰的一下紅了。 “流氓!”她不禁斥罵。 韓進咧嘴一笑,道:“我本來就是流氓,你才知道??!” 盧嬌月恨恨地瞪著他的背影,她早就知道他有些無賴,還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如此無賴的。她啪的一下將木匣子闔上,丟到他的背上,氣道:“我不要?!?/br> 韓進背著身,依舊一副淡定的模樣,“你收起來吧,除非你想讓我當著你娘的面,塞到你手里。” 盧嬌月下意識就去望那家店。 那邊,梅氏正一面和店家說話,一面往外走來。 盧嬌月來不及多想,趕忙一把撿起那個小匣子,往袖子里塞。韓進雖是背著身,但也感覺到她的動作,估摸著她已經(jīng)將東西藏了起來,他才下了車,往梅氏那邊迎去。 將梅氏母女送回了大溪村,韓進沒有多留,便又回到縣里。 今天他外甥過生,他姐早就打了招呼,讓他去家里吃飯。 到了李家,他姐夫李水成不在,他姐韓臘梅正在廚房里做飯。李家有一個買來的婆子,平時負責在家里做做雜務,順道幫韓臘梅帶帶孩子。李家平時都是那婆子做飯的,因為知道弟弟今天要來,韓臘梅才專門下的廚,她知道弟弟喜歡吃她做的菜。 “姐,我姐夫呢?” 韓進站在廚房門前,肩膀上騎著外甥李寶柱。 小寶柱今年才兩歲,正是喜歡瘋喜歡玩的時候,他認識舅舅,一見到韓進來了,就往他身上跳。他知道舅舅會把他舉得高高的,放在肩膀上,而他可以一點都不用擔心,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舅舅果然如他所愿將他提起來,放在了肩膀上,把小寶柱樂得,沖著在廚房做飯的他娘直樂。 韓臘梅看著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兒子,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韓臘梅今年二十有五,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一頭烏黑的頭發(fā)簡單的挽了個獨髻,用一根再簡單不過的銀簪子固定,兩鬢梳得很整齊,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她有著白皙紅潤的皮膚,微微上挑的柳葉眉,似乎隱隱帶笑的丹鳳眼,艷紅色的唇瓣豐潤飽滿,讓人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是個大美人。 韓臘梅也確實是個美人,當年在韓家莊是出了名的,若不然也不會從一個鄉(xiāng)下丫頭,嫁給了掌管一縣治安緝捕的捕頭。 當年韓臘梅出嫁的時候,可是驚呆了一眾人,誰也沒有想到她竟會有如此造化。羨慕之人眾多,可個中滋味,只有當事人自己清楚。 “你姐夫在縣衙里呢,我跟他說過讓他中午回來?!庇挚戳搜蹧_她光樂的兒子,她失笑道:“你個臭小子,就會欺負你舅舅,這次再往你舅舅脖子上撒尿,娘非揍你小屁股不可。” 小寶柱也不知聽沒聽懂,笑得更加歡實了。 這時,東廂那邊屋里傳來一陣摔打東西的聲音,韓臘梅面色一凝,眉頭微微皺起。韓進也皺起眉,望了那邊一眼,卻是什么也沒有說。 那個叫劉婆子的已經(jīng)將菜都洗好切好了,只等著韓臘梅炒。估摸著丈夫差不多也快回來了,韓臘梅讓弟弟帶兒子去院子里耍,自己則開始炒菜。 等還剩一個菜的時候,院門突然被推開,走進來一個面容普通,但氣質冷肅的中年男人。他穿了一身青衫,腳蹬黑色皂靴,腰里別著佩刀,一看就是剛從衙門里才出來的。 正是韓進的姐夫李水成。 見小舅子來了,李水成點了點頭:“進子來了,上屋里坐?!?/br> 韓進扛著小外甥,跟著李水成進了堂屋。 李家的房子并不大,是個一進的宅子,正臉是上房,左右是東西廂房,廚房在西廂旁邊。李家人口不多,加劉婆子也就五口人,住起來綽綽有余。 堂屋里布置的與一般人家別無二致,迎面正中墻上掛著一副中堂畫,中堂畫下面是兩把圈椅,中間是張四方的茶幾,左右兩側各是兩把圈椅并黑漆小花幾。左側用多寶閣隔開,其后是一張偌大的八仙桌。 李水成和韓進在堂屋說話,另一邊劉婆子已經(jīng)將炒好的菜端了上來,并擺好碗筷,又拿了一壇子酒出來,放在八仙桌上。韓臘梅炒好最后一道菜,去洗了手,才走進堂屋。 “別耽誤了,趁菜熱著,趕緊來吃。劉婆,你去叫燕兒來吃飯?!?/br> 韓進和李水成來到桌前坐下,劉婆去了東廂,東廂那邊又傳來一陣摔打聲,李水成臉色不禁黑了一下,皺著眉道:“咱們先吃,不用管她!” 韓臘梅也沒說什么,只是讓丈夫和弟弟先喝酒,自己則將兒子抱了過來,尋著桌上他能吃的東西,在碗里裝了一些,用湯匙喂他吃飯。過了會兒,劉婆回來了,模樣有些狼狽,身上的衣裳濕了偌大一塊兒,頭發(fā)也有些亂了。 她小聲稟報道:“奶奶,姑娘說她不餓呢?!?/br> 韓臘梅嘆了口氣,也沒有說什么。讓劉婆子去廚房拿了個盤子過來,從桌上的菜中一樣夾了一些,放在盤子里,讓劉婆子給東廂那里送去。并讓劉婆去了后就去廚房吃飯,廚房那邊給她留飯了。 劉婆子端著菜食下去了,不多時,就聽見東廂那邊傳來的盤碗被摔在地上的碎裂聲。 李水成一拍桌上,怒道:“既然她不愿意吃,就不給她吃了。” 韓臘梅勸道:“行了行了,多大點兒事?!庇终泻舻艿埽骸俺圆?,跟你姐夫多喝兩杯?!睂⑹虑榇虿磉^去。 從始至終,韓進都一副平靜無波的模樣,聽jiejie招呼自己,便端起酒杯敬了李水成一個。李水成也不好當著小舅子訓女兒,遂和他喝起酒來。 事情暫且是過去了。 用罷飯,李水成說衙門里還有事,他得趕回去,若不是今天知道小舅子來家了,又是自己兒子過生,李水成恐怕是不得回來的。交代小舅子多在家里陪陪他姐,又說了晚上留下來吃飯的話,他才匆匆離去。 劉婆子上來收拾桌子,韓臘梅領著弟弟去了東屋說話。小寶柱吃飽后,就不停用小手揉眼睛,韓臘梅抱著他坐在炕上,一下一下拍著他,哄他睡覺。 韓進從懷里掏出的長命鎖,套在外甥脖子上。 “又亂花錢!” “姐,這不值什么錢,就是意頭。我就這么一個外甥,當舅舅的可不能小氣了?!?/br> 這長命鎖有小兒巴掌大小,正面刻有長命百歲的字樣。韓臘梅嫁給李水成以后,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沒什么見識的鄉(xiāng)下土丫頭,眼睛毒著呢,光是眼睛掃上一下,就知道這長命鎖至少花了弟弟十多兩銀子。 “好了,我知道你現(xiàn)在來錢容易,就不跟你爭了。不是姐說你,你也得攢些錢,日后也好娶個媳婦回來。” 韓進一哂,沒有正面回答他姐,而是道:“姐,那小丫頭還是那樣?” 他早就知道姐夫前頭那個留下的女兒,一直和自己大姐不對付,但因為他來李家的次數(shù)少,平常見得也少。就今天瞅著的模樣,這哪里是不對付,分明就是有仇的模樣。 韓臘梅訕笑了下,避重就輕道:“你都說了她一個小丫頭片子,你姐我還能去和她計較不成。不說她了,你跟姐說說你有沒有喜歡的姑娘,若是有的話,姐親自幫你去相相?!?/br> 這個問題韓臘梅問過不下幾十遍了,她一直很擔心弟弟的人生大事。 韓進看著他姐。 說是小丫頭片子,可那丫頭今年已經(jīng)十五了,而他姐今年也不過才二十五。當年他便不贊同他姐嫁給李水成,李水成雖條件不差,但畢竟年紀是大了些,比他姐大了整整九歲,前頭還留了一個九歲的女兒。 后娘難當。 韓進雖沒給人當過后娘,但他見識過他們莊子上一些給人做后娘的婦人,是過得多么艱難。就不提別人了,就他娘,何嘗不是十分艱難,平日里輕不得重不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深怕旁人指摘自己對前頭的孩子不好。 所以當初即使那李水成身份不差,又有個公差,他也不愿意他姐嫁過來。可他姐卻一意堅持,他阻攔無用。 記得當年他姐臨出嫁的頭一日,拉著他手道,說他們姐弟二人處境艱難,左不過她總是要嫁人的,與其被那韓家人給賣了,還不如自己挑一個嫁。既然要嫁,她就要嫁個好的,日后也能給他撐撐腰。 彼時,韓進處境艱難,韓家莊那邊沒有他的位置,自己去鎮(zhèn)上討生活,總有人將他的壞名聲傳過來,以至于東家也不敢雇傭他。無奈,他只能去貨場做苦力養(yǎng)活自己,因為只有這種活兒,別人才不在乎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那時候的韓進,偏激、悲憤,怨天不公,整日沉浸在恨怨之中。聽到他姐的話后,才驀然驚醒。是啊,他到底在做什么,明知道事情無力回旋,明知道韓家莊那邊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他就應該將眼界放遠些,而不是只拘一隅。他姐為了改變姐弟兩人的處境,都做出了如此犧牲,為什么他還要在那里繼續(xù)浪費時間,他是個男人不是嗎? 待韓臘梅出了門子,韓進扭臉便往萬年縣來了,最起先他干的不過是和在云田鎮(zhèn)時候一樣的活兒——替人抗包做苦力。 可只要有人的地方,它就有江湖。萬年縣因為是東昌府的大縣,又地處交通要道,南來北往的人很多,也算是個富縣。這種地方各個角落都有它的規(guī)則,就好比他們這群在碼頭做苦力的,就有人拉幫結派排擠他人,不讓外人隨意前來接活兒,若是想接活兒也可以,必須加入他們其中,還得往上交份子錢。 在這幫人之上,還有一群地痞流氓,舉凡在他們地盤上干活兒的人,都得給他們交保護費。 層層壓迫,層層剝削。 那時候初來乍到的韓進,又哪里見過此遭,自是很不服氣,覺得自己憑勞力干活兒,憑什么受人排擠不說,還得把自己的辛苦錢分出去。 哪里都不缺刺頭,而很多刺頭都在冒出來的第一時間,被人給打服了。 當然也有例外,就好比韓進。他是越打越不服,明明自己姐夫就是管一縣治安緝捕的捕頭,他卻從沒想過求到門上來。他知道他姐難,一個鄉(xiāng)下姑娘嫁到縣里來,又是后娘,能不難嗎,他不能給他姐找麻煩。 在起初的兩個月里,韓進最慘的時候,經(jīng)常食不果腹,一露臉出來就被人追著打。受傷最嚴重的時候,躺在一間破廟里差點沒死掉??稍诘谌齻€月的時候,他就憑著自己的力量糾結起一班不服被層層欺壓的苦力,圈了屬于他們自己的地盤。 就這樣一步一步,韓進慢慢也有了屬于自己的勢力??扇硕际且燥埖模n進干不出欺壓貧民老百姓收保護費的事,可也不能讓手下這班兄弟沒飯吃,于是才在廣濟賭坊老板上門時,答應與對方合作。 一個賭坊要想在一個地方立足,方方面面都得打點到位,縣衙那里少不了要孝敬。同理,也需要一定的保護勢力。 而這些,韓進可以提供。 六年的時間,這姐弟兩人,一個從靠賣力氣吃飯的苦力,到明面上是賭坊的打手頭子,實則在萬年縣地下勢力中占有一定份額。另一個則是從一個鄉(xiāng)下的姑娘,到嫁了人,到在陌生的夫家站穩(wěn)腳跟,到學會給人做后娘。 難嗎? 肯定很難,但人總得活著。 “你這么看著你姐做啥?”韓臘梅有些不自在的摸摸發(fā)髻,道:“你放心,不用擔心我,她現(xiàn)在給不了我氣受?!?/br> 那個她,指的是李水成的女兒李燕兒。當初韓臘梅進門的時候,李燕兒已經(jīng)九歲了,九歲的孩子已經(jīng)懂得許多,懂得眼前這人不是她的親娘,懂得后娘都是壞人,自是卯足了勁兒和韓臘梅做對。而韓臘梅顧忌著李水成,在她面前吃過不少悶虧。 見弟弟沉默的樣子,韓臘梅不禁又道:“你姐夫心里有數(shù)著呢,現(xiàn)在也知道向著我,再加上又有了小寶柱,你還擔心什么呢。左不過這一兩年她就要出門子了,我也忍不了她兩年,不看其他的,總要看你姐夫,這幾年他對我不錯。” “姐,若是有什么事,你要跟我說,不要總悶在心里。我現(xiàn)在也有些能力了,能護著你。”當初知道大姐被人推倒小產(chǎn)了,韓進甚至有想捏死那丫頭的沖動。到底這里面關系太過復雜,他姐夫又一直對他姐不錯,再加上對方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丫頭,韓進只能默默隱忍下來。 可自從那次起,韓進就隱隱發(fā)誓,他以后一定要護著他姐。 “知道了,知道了,你姐又不是小孩子了,還用得著cao心?凡事還有你姐夫呢!”韓臘梅笑盈盈的,可若是認真看,就能看到她隱隱有些濕潤的眼角。“好了,不說姐的事了,你到底咋想的?你年紀也不小了,總得要cao心娶個媳婦,娘——”她頓了一下,道:“她也很擔心你?!?/br> 韓進譏諷一笑,“她擔不擔心我,又有什么關系?她確實很擔心我,可那邊比我重要。” 大抵是因為當了母親的原因,這兩年韓臘梅也不如以前那么偏激了,也開始懂得去體諒她人。同樣都是做后娘的,她是,她娘也是,雖說她娘確實有這樣那樣的錯處,終歸在他們爹去世后,將他們姐弟倆養(yǎng)大。 “你也不要怪她,她也難。” 韓進不想跟他姐談論這個問題,遂敷衍地點了點頭。 韓臘梅知道弟弟在敷衍她,可是心結不是一天兩天能解開的,遂也再開口勸。 “好了,不說這些了,難得你來一趟,我就拉著你說這些有沒有的。舊事重提,你跟你姐說實話,你對于成親這事到底咋想的,到底有沒有喜歡的姑娘?” 韓進聽到這話,不禁想起了盧嬌月。 自是有的,可惜人家姑娘還沒有喜歡上他。 瞅著弟弟的表情,韓臘梅驚喜道:“有了?真有了?跟我說說,是哪家的姑娘,長得好不好,賢惠不賢惠?” 韓進失笑:“大姐,八字還沒一撇呢,你cao這么多心干啥?!?/br> 韓臘梅拍了他一下,“你是我弟,我不cao心你,cao心誰?快跟我說說。” 韓進磨不過他姐,于是便挑揀著跟她姐說了一些。 “照你這么說,這姑娘確實是個好姑娘,哪天帶來給我看看?用不用我上門幫你去提親?”韓臘梅顯然是高興得語無倫次了。 實在不能怪她這樣,而是這些年她與她弟弟提了無數(shù)次這事,他從來就不接茬。按理說,做她弟弟這行的,身邊不會少女人,可惜他卻宛若苦行僧似的,從來不沾女色,弄得韓臘梅都快懷疑他弟是不是有斷袖之癖,每每看到梅莊毅都沒有什么好臉色。難得弟弟會主動喜歡一個姑娘,可不是讓她喜出望外。 “姐,行了,我還不知道人家姑娘怎么想的,而且你也知道我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