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第一顆種子
一年后,云兮谷下了第一場雪。 空中飄著雪花,小小的白羽毛,又像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又如柳絮紛飛。 整個云兮谷,被雪覆蓋,茫茫一片,從上空一眼看下,萬里之間,天地渾然一色。 云兮谷中,雪花飄落、在那些靈草中飄舞。 初冬雖寒,雪中卻暖,靈草在雪中更加晶瑩鮮亮。 云兮谷中,紅土地上傳來一聲聲吆喝。 “嘿呀!” “喝呀!” “嘿呀!” 發(fā)出這些聲音的自然是蘇煙幾人了。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蘇煙身著一襲灰色狐皮大衣,手中卻拿著一把鋤頭,耕著紅土地。 蘇煙如今很淡定,因為該哭的淚,已經(jīng)在十幾個月前哭干凈了。 還記得一年前,蘇煙剛下地的時候,躊躇滿志,勢要在一個月內(nèi)種完十顆青花果。 可是沒想到接一個任務(wù),是往深坑里跳。 蘇煙并非歐陽家族的人,他只是一個獨立的個體,這一年,方悠悠的修為有所長進(jìn),但他依舊沒有,似乎共工給他的設(shè)定,就是神宗初境。 一年的時光,縱使蘇煙知道,這是水神共工在磨練他的意志,每到夜晚,一樣會失眠,但是從一開始的心急如焚到后來心如止水,蘇煙又成長了許多。 蘇煙搖了搖頭,繼續(xù)鋤地。 “當(dāng)!” 鋤頭落地,發(fā)出兩塊鋼鐵撞擊般的聲音。 “咔嚓....”地面出現(xiàn)一道裂縫。 “恩?”蘇煙定眼看去,發(fā)現(xiàn)一年年來紋絲不動的土地終于裂了開來。 “哈哈哈哈!終于成了!”蘇煙欣喜若狂,雖然只有裂開了一點,但有了這道裂痕,就能很快的開一道口子,放入種子后不到一個時辰,就能開長出青花果了。 “蘇師弟怎么了!”一旁耕地的方悠悠看到蘇煙手舞足蹈,疑惑道。 “不會是瘋了吧?”林大非將鋤頭支撐在地上,一只手拖著下巴笑道。 “非也,非也,蘇工小子應(yīng)該是耕出了一道裂縫?!泵侠项^搖頭道。 方悠悠聞言一愣,開出一道裂縫就說明能種下一顆種子下去了。 “恭喜蘇師弟了!”方悠悠隨即恭喜蘇煙。 “蘇師弟果然厲害!想我當(dāng)初第一顆我花了四年?!绷执蠓秦Q起大拇指。 像林大非和方悠悠都是內(nèi)門弟子,修為都是在神宗初境,但體內(nèi)的神助力卻比蘇煙的神力濃厚好幾倍,耕地的力量,速度,自然是要快不少。 理論上是這樣,但實際蘇煙竟比他還要快,這也是方悠悠為什么會愣住的原因了。 孟老頭依舊搖頭道:“非也,非也,蘇工小子沒我快?!闭f著蹲下身子,將一顆種子按到了自己身下的地里。 “孟師兄,你這是第八顆?”蘇煙問道。 孟老頭笑而不語,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方悠悠譏諷道:“他這一顆耕了五年,還好意思說?” “非也,非也。不出十年,我就可以出去了。” 方悠悠和林大非聞言此話,臉色不由一暗,默然不語。 種下十顆,才算完成任務(wù),才能離開此地。孟老頭說起來是這幾百年來第一個完成任務(wù)的。 幾百年來,接取這任務(wù)的人不是很多,但也有一百多名弟子,直到這近百年人數(shù)才少了起來。 這五十多年來,就孟老頭四人。 孟老頭前也有幾人,但神威境界的人類的壽元大都維持在百歲,歷來接取這任務(wù)的前輩們都是年老壽終而死。 除非步入神宗境界,才有希望在有生之年種下,離開此地。 忽然,寒風(fēng)呼嘯。 隨著風(fēng)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來越大,像織成了一面白網(wǎng),很快不遠(yuǎn)處就什么也看不見了。 “看來要下暴風(fēng)雪了,先回去、等雪停了再出來!”孟老頭抬頭,臉色一變。 蘇煙三人自然同意,雖說都是神宗境,但這么大的風(fēng)雪,神助力也抵擋不住。 ...... 木屋內(nèi),篝火燃著熊熊烈火,一個石鍋夾在上面,飄著nongnong香味。 幾人圍在火堆前,借火取暖。 據(jù)說,今年的冬天是這近十年來最冷的一年,不少弟子抵不住這寒冷,大半都用上了火爐,或者自生篝火來取暖。 外面,一個個腳印淺印在雪里,一路延伸,直至木屋前在停下。 “咔吱” 房門被推了開來,一人走進(jìn)。 蘇煙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將手中的頭上的衣帽摘下。 “野土瓜找不到了?!碧K煙遺憾說道。 野土瓜烤熟極香,味道香甜,果實入口便化,就跟前世的烤地瓜一樣,但味道比烤地瓜還要好吃很多。 眾人聞言失望,這野土瓜,他們平時挺喜吃。但已寒冬,恐怕很難找到了。 “蘇師弟,那就快坐下喝碗野菇湯吧?!狈接朴茋@了一聲,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蘇煙自愿出去找也是想碰碰運氣。 “別著涼了,你們神宗初境的修為,是抵御不了云兮谷的風(fēng)寒,要是被寒氣侵機,那也要花好一段時間修養(yǎng)了?!泵侠项^喝了一口湯水,嘖滋滋道。 “孟老頭,別以為你神宗中境就了不起?。√K煙的天賦比歐陽朱丹都高,他可是一年就能種下一顆青花果的人!”方悠悠哼了一聲。 林大非在一旁搖頭苦笑,似乎這里馬上就要發(fā)生一場戰(zhàn)爭。 蘇煙心里一暖,孟老頭雖然這么說話,但那真切關(guān)心卻是真的。 “嘿嘿,雖然沒有找到野土瓜,但我找到了....”蘇煙說著,一拍牛皮袋、手中出現(xiàn)一只野雞。 “姑獲雞!”孟老頭眼睛一亮。林大非和方悠悠舔了舔舌頭。 雖說神宗境界可辟谷百日,但耕地太耗體力,所以隔三差五的經(jīng)常弄些口食。 “哈哈哈!快來快來?!泵侠项^站起,一把接過姑獲雞,兩三下就把雞給清理完畢,又用水球神術(shù)將雞清洗干凈。 孟老頭又將雞腿和雞翅卸下,將雞身切塊放到石鍋里,然后才從儲物袋中拿出一把大刀,將雞腿雞翅放到刀背上,伸進(jìn)火堆里烤。 不一會兒,屋里就香氣四溢。 —— “我林大非本是一名屠夫,手上沾滿了不少生靈性命,可能這就是對我的懲罰!”林大非猛喝口酒,臉色通紅顯然是有些醉了。 四人輪流講自己的身世,蘇煙只能捏造一個身份,但這次說謊,神力值沒有降低,這說明,對考核沒有直接影響的行為,是不視為作弊的。 蘇煙笑道:“那林師兄的意思是,食那草木方才正道了?” 林大非道:“佛門食素方是正道,可惜我是做不到的。” 蘇煙喝了一口酒,笑道:“狗屁的正道!草木皆為生靈,佛門弟子收取草木生機何來正道?” 孟老頭聽言,搖頭道:“非也,非也。草木無情,不在輪回之中,自然不算生靈了?!?/br> 蘇煙反問:“千年花樹成道為靈?可為生靈?” 孟老頭啞然:“這....這....老夫說的自然是那些普通花草?!?/br> 蘇煙看著鍋中的野菌,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放入嘴中。 “在你們看來,凡是那些花草樹木,它們沒有靈性。沒有獸性,沒有人性,不會起心動動念。不具備生靈的功能。更沒有如動物的思維,痛覺,知識,頭腦,身體的感覺,所以吃食草木本就是天經(jīng)地義?!?/br> 方悠悠點頭,世人都是這么認(rèn)為。 蘇煙又道:“但你們說?草木可有生機?” “這自然是有的?!狈接朴葡肓讼氲?。 “既然草木有生機,那我今日采這野菇吃食,斷了野菇生機,那豈不是殺生了。從我出生至此,我口腹之中食下了多少素食,rou食,那加起來成千上萬。那我豈不是成了殘害生靈的邪魔?” “人非草木,誰知無情?人非草木,誰曉無靈?”蘇煙大喝一聲! 林大非身軀大震,忽然明白了什么。 蘇煙是讓他知曉,既然萬物皆有靈,那豈不是世人皆是罪人?就算是圣人,也逃脫不得這道罪名。尤其是五大圣賢,都是這世間的罪人。 林大非感激了看了蘇煙一眼,如果說之前只把他當(dāng)同門師兄弟,此時心中已經(jīng)把蘇煙當(dāng)做了朋友。 一語點破,如大道轟頂! 孟老頭在這修為最高,看著蘇煙眼睛閃爍不知在想些什么。 吃食草木和牲畜本就是順天而行,是為天道。世事早定,一切唯命,誰也改變不得。 佛門戒葷,是為人心,不忍那萬物生靈,但以一己之力、還是改變不了世人吃食生靈,只能讓這世上多活一些生靈。 但這依然是順從天道! 自欲戒,不阻他人! 萬事有因果,一切為定!這便是天道輪回。而蘇煙的草木皆有靈,卻是入了魔說一途。 魔說一切皆在我,眾生萬相皆無相,成佛成魔皆在我。 草木本就不在六道輪回之中,可蘇煙依舊認(rèn)為它有生靈,甚至以此點醒他人,正是入了魔說一途。 蘇煙的心思在不知不覺中,踏了魔說之路,這是一條逆天而行之路。與木神句芒極其相似。 過了許久,天漸漸暗下,風(fēng)雪也小了不少。 四人很快就把一鍋野菌燉雞湯喝完,四處擺著一壇壇空酒壇,期間方悠悠還把孟老頭多年正藏的“竹葉清”拿出了一壇。 竹葉清酒乃是用清潭竹葉釀成,雖不如靈草,但在凡間也是稀品,價值一壺千金。 蘇煙喝了不多,但也不少,尤其是那最后一壇竹葉清酒,他喝了不少。 四人之間談心,得知孟老頭原本是一名童生,幾次鄉(xiāng)試失敗,心灰意冷之下上山尋短見,碰巧被歐陽家族一名內(nèi)門弟子救下,這才當(dāng)了一名雜役弟子。 每個人的故事,都很曲折坎坷,但蘇煙卻不能當(dāng)回事,因為他只是來完成考核的,如果當(dāng)他完全相信了任何人的話,那么他距離相信自己是一名歐陽家族外門弟子的時間就不遠(yuǎn)了。那很恐怖,鏡花水月,殺人無形...... 吃的差不多了,蘇煙抬頭透過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暴雪已經(jīng)退去,雪花開始一片片漫漫飛舞。 雖太陽落下,已是夜晚,但在月光之下、白雪之中,整個世界已是白晝一片。就算是白天也不過如此。 “蘇煙師弟?你去哪?”方悠悠看見蘇煙動靜有些疑惑。 “我去田里看看?!碧K煙站了起來,朝門外走去。 已經(jīng)開出了一道裂痕,蘇煙想去看看能不能今夜里將第一顆種子種下。 地面已經(jīng)鋪上了一層厚厚的雪,踩在上面,發(fā)出咯吱咯吱聲。 無數(shù)雪花從九天而落,落在地上、河中、樹上......自然也落在蘇煙身上。 遠(yuǎn)處、湖面上的月亮很圓,也很平,沒有一絲漣漪,就如一面鏡子,也如另一個星空。 結(jié)冰的湖面本就如一面鏡子,將第二個月亮完美的刻在湖中,讓分不清哪個是真是哪個假。 近處,白潔的雪面散發(fā)著淡淡的光芒,白色的光芒又出現(xiàn)了一道淡黃的光。 第一場雪,出現(xiàn)了三個月亮?還是四個? 蘇煙不會知道,也不會去想。也沒有人會知道雪中的月亮?xí)卸嗌佟?/br> 走著,走著。蘇煙已經(jīng)來到了田地里。 這塊地很奇怪,從耕鋤之難中便能看出,但在今天也很奇怪。 今日的雪大的可以說百年之最,但這田地中,依然是火紅一片,在一片雪白中如此顯眼。就像一張白紙上,就寫了一個大字。 蘇煙暗道不虧是種植靈草的田地,雨可以落,雪可以落,但卻不能覆蓋它的顏色。 他走到一個畫著五角星的地方,仔細(xì)看去那塊地方有些細(xì)微的裂痕。正是蘇煙一直耕種的地方。 蘇煙看著那處裂痕沒有一點如往先的高興之意,今夜忽然有些傷感。 一年了,雖然不是真實的時間距離,但無論心里還是身體上,他都能深切地感受到,他離開共工已經(jīng)一年之久了,要知道,他們兩人從相遇到他進(jìn)入考核之前,還沒有相處一年的時間。 還有離歌,伏浣溪,甚至已是敵人的莫蒹葭...... “唉。”蘇煙嘆息了一聲,拿起鋤頭用力鋤了下去。 “砰!”又是日復(fù)一日如鐵般的聲音,但是卻有些不一樣,帶著一絲咔的聲音。 這是土地破開的之聲,蘇煙沒有欣喜之意,只是淡然的掏出種子種下。 蘇煙放下鋤頭,按照每日的習(xí)慣,要去湖邊打坐修煉,用夜觀月照感應(yīng)那星光之點。 只有雪景,沒有風(fēng)景,可他依然把所看到的一切,記在心里?;蛟S這里就是自己一輩子所住之地。 蘇煙停了下來,緩緩坐下。仰頭看向天上圓月,越發(fā)孤寂,越發(fā)思念那些可愛的人。 “簾外雪初飄,翠幌香凝火未消。獨坐夜寒人欲倦,迢迢,夢斷更殘倍寂寥”蘇煙喃喃而念。“雪花湮沒于塵土之中,卻飄落我心中。到底是遠(yuǎn)在天涯,還是近在眼前呢?” “夢斷更殘倍寂寥?” 忽然,一道清脆動聽的聲音傳進(jìn)蘇煙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