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廚房的小窗口看過去，只見那女人正在哄孩子：“乖，馬上就能吃了，別急?！笔栈啬抗?，摸了摸鍋沿，有點溫熱了便取出來，太燙也不好，一時喂不到嘴里。

    稀飯端上來了。那女人說了聲謝謝，就緊接著喂小孩吃飯。小孩大口大口的吃著，好像是餓狠了。

    小川回到廚房想了想，從蒸籠里拿出一個還溫熱著的包子，裝進盤子里，放在她的桌上，輕聲說：“孩子餓了。這個包子是我請她吃的?！?/br>
    “不用，不用。”那女人連聲推辭。

    “吃吧！現在天熱，包子也不好存放。一個包子不值什么。”姥姥從里面出來，也幫著勸道。

    女人低頭想了想，從褲兜里摸出五毛錢，放在桌上，不好意思的說：“這是稀飯的錢，包子的錢……我下次來再給你們。”

    “不用給，真的不用。”

    “我沒帶那么多錢，下次給?！彼恼Z氣很堅定。

    姥姥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收了桌子上的五毛錢。

    女人不緊不慢的喂著孩子。她在家大哭了一場，哭到最后居然睡過去了。女兒獨自在房里玩耍，等她醒時來，才發(fā)現錯過飯點很久了。女兒肚子餓，又哭又鬧的，家里什么吃得都沒有，現做也來不及，只好出來買碗稀飯先喂著。

    喂了大半碗，孩子飽了，不吃了。那女人幾大口將剩下的稀飯灌進自已的肚子，對舅舅和姥姥道了謝，這才抱著孩子起身走了。

    舅舅跟著到了店門外。

    此時已經九點多了，小鎮(zhèn)上的人歇得早，街上幾乎沒什么燈光了。小鎮(zhèn)不像大城市那樣街燈多，雖然也有，但不少地方都是一片陰暗。

    舅舅手扶在門口發(fā)光的招牌燈上，輕聲說：“你先走。等你走了我再關燈?！?/br>
    那女人又回頭道了謝，這才大踏走的朝著家里走去。

    招牌燈雖然照不了太遠，但好歹是個亮處。女人穿到街對面，走出好遠，回頭看，舅舅仍然望著這邊，招牌燈還亮著的。

    舅舅一直等到她的人影實在瞧不見了，又多等了兩三分鐘，這才關了燈，閉了門。

    舅舅將桌上的碗筷收起來，拿進廚房，姥姥接過碗，幾下就洗干凈了。

    姥姥收拾完廚房的活，舅舅把店面也收整干凈了，兩人一起往樓上走，姥姥突然說：“剛才那女人你認識不？”

    “不認識。”舅舅一般都是悶頭干活，雖然也常和客人交流，但不比女人那么消息靈通。

    “哎，她也是個可憐人?！崩牙褔@了口氣，“她叫陳燕，今年32歲。她老公不久前才意外死了，聽說是個酒鬼，喝醉了常打她。前段時間半夜喝醉了，倒在街上，沒人發(fā)現。等早上有人看見時，早就死了，聽人說是因為臉埋在他自已的嘔吐物上面，活活憋死的！”

    “哦？”舅舅大吃一驚，這種死法，真是……

    “她32了？孩子還這么小，是第二胎嗎？”舅舅問道。

    雖然國家的計劃生育很嚴格，被發(fā)現會被單位開除。但對于農民或生意人來說，多生一個就是罰款的事。只要你交得起罰款。

    “哪啊，這是第一個，聽說為了生孩子的事也和婆家鬧得不愉快。結婚十多年了，這么大了才生第一胎，不知是怎么回事?！?/br>
    “哦。”舅舅聽了，便不再言語。

    蘇珊開學了。這是高三的第一學期，進校的首件事情就是搬教室。對的，她們要搬到高三那一棟去！

    高三這棟樓明顯比高一高二的檔次要好一些。高一高二那邊，每間教室只有四臺吊扇，這里每間有六臺吊扇。一進去，就覺得格外涼爽。

    陳誠意感嘆的說：“學校對高三是真愛??！你看這風扇，這燈光！我怎么覺得這日光燈都比原來的亮呢？”

    蘇珊覺得好笑：“你這是心理作用吧？”

    “哎，”陳誠意嘆了口氣，“輪到我們進這座牢房了！”

    “你好，牢友！”蘇珊伸出手。

    “哈哈！”

    趁著搬教室，王老師把座位也調整了。蘇珊很高興，因為陳誠意就在她背后。王老師把她心目中的好苗子都集中在教室中間這一塊。

    劉之泉雖然人高馬大，他居然也擠進了中間這一塊，和蘇珊隔著幾個座位。

    對于王老師這樣的行為，其他的同學什么也不敢說。誰讓你的成績提不上去？想進中間，可以??！先把成績亮出來！

    高三整年都是復習，到了這種時候，王老師再也沒提過“你們要加油啊，要努力啊”這樣的話，知道上進的同學，不用你提，她自已都崩緊了弦；不求進步，得過且過的，你拿棍子抽也不見得有多大的作用。有這抽他的功夫，不如給別的好同學多講兩道題。

    好在，重點班同學的學習積極性還是領頭的。大家都忙忙碌碌的，班里幾對搞早戀的也暫時熄了火，都把目標放在考同一所大學或考同一個城市上面。

    有了目標，奮斗起來就精神百倍。

    蘇珊不管高三的緊張氣氛，每天早上仍然捉著陳誠意去晨跑。

    晨跑成了她倆心靈交流的時間。上課太忙，下課也忙，回到宿舍人太多，也不好講悄悄話。

    這次暑假蘇珊沒見到向原，不過聽哥哥說他來找哥哥玩了一次，就是她和蘇mama回老家的那幾天。蘇珊也沒放在心上，他本來就是哥哥的朋友??！

    向原回到大學后，還是堅持給蘇珊寫信，因為蘇珊到了重要階段，他在信里說：知道你現在忙，你可以兩個月再回一封信。

    蘇珊很高興，本來回他的信就得搜腸刮肚，這下好了，兩個月才回一封。

    向原進入大二學期，今年的新生進校，他也去迎接了。不過，他更期待的是明年的迎新會。

    他早就從蘇峰那里得知，蘇珊想讀師范學院。多好啊，他這所大學在全國都較有名氣。但他擔心蘇珊萬一想考外地的大學怎么辦？

    他也沒什么好辦法，既然不能明說，就只能在信里向她展示這所大學的好處了！都說水滴石穿，相信兩年的通信時間，應該能讓她對這所大學產生足夠的好感。

    這一天，向原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一看，是爸爸打來的。

    這一年多，和爸爸聯(lián)系的很少，就連過年也只是匆匆的見了一面。mama的消息比較靈通，從mama嘴里，他得知了不少事情。

    聽說那個小孩病了，很嚴重的心臟病，在半歲多才發(fā)現的。為了好的治療條件，他們輾轉了好幾間省級醫(yī)院，據說花費了幾十萬。把那一家人折騰的人仰馬翻，爸爸為此疏忽了公司的事情，可能是連軸轉太累，公司出了點意外，賠了不少錢。

    為此，爸爸將原本市中心的三居室賣了，買了近郊的小兩房。

    最后，那個孩子還是沒扛下來，死掉了。

    向原聽到這個消息時，心里難免有一絲唏噓。

    但那個女人還很年輕，他們若有心再生一個也是很容易的。不過，這和他有什么關系呢？mama早就跟他離了，以后他就算再生十個八個的也和他沒什么關系！

    ☆、向爸

    向原在樓下看到了爸爸。

    爸爸和以前大不一樣。向原還記得當初他意氣風發(fā)的樣子；在街上和小三一起時像個熱戀的大男孩的樣子；和mama鬧離婚時那滿是厭惡的樣子……總之，向原從沒見過他現在這個樣子。

    向天國仿佛一夜之間老了許多。鬢角多了許多白發(fā)，臉上皺紋密布，老態(tài)橫生，面色臘黃。他好像瘦了，大肚腩從以前的大冬瓜變成了小南瓜，身上穿了一身休閑服，不再合體修身，皺巴巴的像拖把的布條。和以前mama給他準備的干凈整潔的衣服比起來，相差甚遠。

    他微微佝僂著腰，立在花臺邊?；ㄅ_里的灌木叢綠葉茂盛，灌木旁邊是幾盆報春花，開的正艷，粉紫、大紅、嫩黃，看上去春色宜人，更襯得向天國整個人都灰撲撲的。

    “爸爸。”向原走了過去，叫了一聲。

    向天國抬起了頭，看向這邊。向原這才發(fā)現他神情恍惚。

    向原知道小meimei去世的消息，但沒想到對爸爸的打擊是這樣的大。再生一個不就好了嗎？至于這副模樣么？

    “原……原原?！毕蛱靽鴦恿藙幼齑?，囁嚅著說。

    他很久沒有這樣叫過兒子了。沒認識小三前，他都是喊“向原”或“兒子”，和向mama吵架那幾年，因為兒子不向著他，他幾乎沒叫過兒子的名字。至于原原這個稱呼，還是小時候一家三口最是相親相愛的時候叫的。

    向原也吃了一驚，他受什么刺激了？

    向原看看四周，再看看爸爸，這里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你還沒吃飯吧？我們先去吃飯！”向原提議道。

    現在是下午三點多，向原今天下午沒課，他在宿舍休息了一會兒，正準備去圖書館呢，就接到了爸爸的電話。

    向天國何止沒吃午飯，他連昨天的晚飯都沒吃。他沒有心思吃飯，不過兒子說去哪就去哪吧，反正他也找不出一個更好的地方。

    向原領著爸爸來到了學校后門處的一間茶餐廳里。

    這個時間不是吃飯的點，餐廳里人影稀少，空座很多，向原挑了一個靠窗的桌臺坐下，悠閑的服務員馬上跟過來，輕聲詢問：“兩位想吃點什么？喝什么茶水呢？”

    向原把菜單遞給爸爸，讓他選。

    向天國搖搖頭，摸出煙盒，手上一頓，看向服務員，問道：“這里能抽煙吧？”

    “能！”服務員爽快的回答，并把桌上放著的煙灰缸移到向天國的面前。

    向原看爸爸這副樣子，便自己做主了。要了一壺菊花茶，一碗魚rou粥，還點了幾份糕點。

    一時三刻，茶水先送上來了。向原接過杯子，倒了兩杯茶，放了一杯在爸爸的面前。向天國悶頭只顧抽煙。

    向原看他這樣，也不理他。端起自己的茶杯，小口的喝著茶水。

    氣氛很沉悶。

    向天國抽完那支煙，這才抬起頭來，盯著對面的兒子看。

    兒子長大了??！他像極了年輕的自己。長相俊朗，氣質溫和。想到這，向天國不由得苦笑，自己年輕時若不是相貌英俊，紅玉怎么會看上自己呢？

    紅玉，紅玉……

    大概向爸爸也察覺到這沉悶的氣氛，他試探著起了個話頭：“原原，你最近怎么樣？生活費夠不夠？”

    向原看他一眼，眼里意味不明。

    真是好笑！問我生活費夠不夠，怎么了？難道我說生活費不夠，你要給我一點么？大學開學前辦的酒席，向天國只給了兩百塊的紅包。是全場最小的一個紅包，向mama后來還私下抱怨了幾句，說向天國做事越來越小家子氣了，這是親兒子，又不是大街上撿來的，兩百塊他也好意思？

    就連住在他家樓下的老奶奶，酒席雖然沒請她，人家見了向原也主動給了一個兩百塊的紅包，說是一點小心意，硬塞給向原。

    向mama離婚拿了大頭，她又只有這一個兒子。生活費自然是給的足足的，在向原剛開學時，她就去了一趟省城，挑了好幾天，才挑中一處三居室，大手筆的買下來。

    這房子不挨著大學，從學校過去的話，得坐公車半個鐘頭。她倒是想買得離學校近些，但大學近挨著城郊，附近全是老房子，買下來沒意思。

    在省城買了房，向mama過來看兒子也有地方住了，多方便啊！她從老家拿來的小菜也有地方放。向原平時住學校，周末時才回新房去住。

    向原低頭又喝了一口茶水，沒搭理爸爸的這句話，徑自問道：“你怎么想起來看我了？”這是向爸爸第一次來大學，他都讀大二了！

    向爸爸搓了搓手，臉上很難為情。猶豫再三，硬著頭皮開口了：“那個小meimei走了，你知道的吧？”

    “嗯?！毕蛟c點頭。

    向天國艱難的說著：“你阿姨……就是張麗麗，女兒走后，她和我鬧了好久，說都怪我，怪我年紀太大，身體不好，所以女兒才會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