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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快穿之打臉金手指在線閱讀 - 第38節(jié)

第38節(jié)

    入了七月,汛期還未結(jié)束。

    湖州的天仿佛從未曾放晴過,隨時望去都是烏沉沉的,幾個遭了水災(zāi)的縣城連日來仍是暴雨不停,洪水完全沒有要退的跡象,形勢如此嚴(yán)峻,讓此前不忿聶償恩被欽差破格提拔,一下子爬到他們頭上的州府官員們,也沒了針鋒相對的心思,到了這一步,不管是誰來,只要能保住府城,抗住水患之危,就足夠令他們感恩戴德了……

    至少,聶償恩的辦法的確很管用,河堤在修繕,災(zāi)民被安頓,搶險、救援、防疫等等舉措,常讓京中來的行家們眼前一亮,湖州亂象終于顯出了一絲井井有條。

    可惜,聶償恩只是個凡人。

    七月初三,第六次洪峰洶涌而至,原本受災(zāi)不重的年溪縣再次潰堤,江水挾裹著沙石斷木咆哮著從裂口涌入,以排山倒海之勢沖垮屋舍橋梁,卷走牲畜財物,驚慌的百姓們哭喊著往高處奔逃,更多的人卻被卷入漩渦中,永遠(yuǎn)埋葬。

    等楊昭帶著人前來救援,年溪縣已是哀鴻遍野,滿目蒼夷。

    水已經(jīng)淹到了屋頂處,除了少數(shù)幾處可以落腳的高地,一座縣城就像一汪湖泊。

    雨依舊未停,有婦女渾身濕透地站在屋頂上,望著渾濁的水面喃喃呼喚著自己孩子的名字;有青年冒死跳入水中,一趟又一趟地潛入水底,卻只尋到了老父的尸體;有小孩坐在橋上高聲啼哭,他的爹娘不知去了哪里,或許,他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楊昭看著眼前一幕幕,只覺心如刀絞,他為帝王時曾遇見過幾次天災(zāi),每每災(zāi)情送到案頭他只覺得憤怒,只氣恨官員無能。可他如今換了身份,真正置身于災(zāi)難之中才明白,憤怒與氣恨只是旁觀者的奢侈情緒,當(dāng)你看著百里廢墟,當(dāng)你聽著聲聲啜泣,你的良心有如被鞭笞般痛苦,你會愧疚、會自責(zé)、會深恨自己蠢笨無措,以及,深深的無力……

    “準(zhǔn)……”嗓音干澀得就像被砂礫磨過,楊昭清了清喉嚨,道:“準(zhǔn)備繩索,下去救人?!?/br>
    “救人?”隨行的同知驚道:“風(fēng)雨這么大,萬一一個浪頭打來那多危險啊……”

    “大人可以留下?!睏钫牙淅涞卣f完,脫下了官袍,接過幾名下屬遞過來的繩索,將它系在腰間,第一個跳入水中。“其余人跟著本官。”

    “好咧!”王狗子打著赤膊綁好繩索,爽快地跟著跳了下去。

    緊接著,同來的幾十個差役、百姓都挨個兒跳入水中,沒有任何人猶豫,仿佛已經(jīng)勘破生死,習(xí)慣了這一切。

    最后,只剩同知一個人撐著傘站在岸上,風(fēng)撩著雨簾拍濕了他的衣角袖擺,心里頭拔涼拔涼的,這群人都咋回事?咋說不聽呢?都不要命啦?他又想到方才聶償恩冷冰冰的眼神,止不住一哆嗦,那氣勢竟讓他聯(lián)想到當(dāng)年金殿上的匆匆一瞥,一定是他多想了……

    嘁,不過小小縣令爾,也敢對本官不敬?等湖州之危解除,看本官怎么治——咦?

    不遠(yuǎn)處,一個木盆飄了過來,中斷了同知大人的腦補。

    兩尺寬的木盆中躺著個小嬰兒,身上只套了件肚兜,露出的皮膚白嫩,那木盆中已經(jīng)積了些水,嬰兒似乎覺得不適,正低低地啼哭著。

    同知大人心里一急,就想伸手去撈,可那木盆離他遠(yuǎn)不止一臂的距離,水流又急,很快被沖得更遠(yuǎn)了些。

    怎么辦?同知大人左右看看,實在是沒人,剛才就連替他撐傘的隨從都下去了,他稍一琢磨,將官袍脫下放在撐開的傘下,又撿起了地上剩下的繩索,學(xué)著那些人將繩索一頭套在巨木上,另一頭綁在腰上,伸腳試探地踩了踩水,最終心一橫,眼一閉,猛地跳入水中。

    他朝著木盆飛快地游去,雨水冷冷地拍在他臉上,鼻息里都是令人惡心的污水濁氣,偶爾一個小浪打來,他還會嗆口水,一想到這水里泡過糞便尿液,同知大人恨不得吐了!

    唯一支撐他的,是離他原來越近的木盆。

    終于,他抓住了木盆的邊緣,同知大人推著盆子奮力游回了落腳處,用盡最后一點力氣爬上了岸,又將嬰兒抱了起來,嗯,是個女嬰。

    同知大人取出傘下半濕的官袍將女嬰包裹住,她似乎覺得舒服,止住了啼哭,只睜著一雙清澈透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盯著正抱著她的中年男人,片刻后,發(fā)出了嚶嚶的笑聲,同知大人跟著露出傻笑,眼中卻噙滿淚水。

    災(zāi)難之中,有逝去,同樣有新生。

    天色又稍稍暗了下來,忽然間狂風(fēng)大作,風(fēng)卷著雨水形成雨霧,楊昭奮力將一個少年帶到岸邊,岸上的百姓抓住少年的手,試圖將他拉上岸來,楊昭只覺得身子一輕,有幾分脫力地往水里沉了沉,背后卻有一雙手托住他:“大人,小心呢?!?/br>
    轉(zhuǎn)頭一看,是王狗子,楊昭正要說話,王狗子卻游走了,邊游邊道:“那邊民房里好像有聲音,小的再過去看看?!?/br>
    “小心點兒——”楊昭喊了聲,苦笑著搖搖頭。

    王狗子游到民房附近,果然聽見微不可見的求救聲,斷斷續(xù)續(xù)飄散在風(fēng)雨中。王狗子猛地扎下水,發(fā)現(xiàn)這戶人家的門已經(jīng)被一根巨木堵上了,他浮出水面大口喘著氣,努力爬上了這家人的青瓦屋頂,瓦片已被狂風(fēng)掀開了一部分,露出光禿禿的房梁,洪水暫未攀到屋頂?shù)母叨取?/br>
    王狗子將房梁木板鑿出可容納一人大小的洞口,見屋中一個八/九歲的女童正坐在柜子頂上哭泣,女童衣著精致,長得更是粉雕玉琢,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小姐,是王狗子平日里根本接觸不到的那類人,但天災(zāi)之下,管你家財萬貫還是一窮二白,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那柜子很高,王狗子剛好可以拉住女童的手,他道:“抓緊了,千萬別松手!”

    使出了吃奶的勁兒,終于將女童提溜了上來,王狗子只覺得胳膊都快斷了,心道好在這房梁夠結(jié)實,這么作都沒塌。

    休息了半晌,他從水流中截住一塊浮木,將女童托在上頭,緩緩朝岸邊游去。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女童趴在木板上,看著王狗子被雨水打得睜不開眼,她心中害怕極了,怕他就像自己的奶娘一般,將她抱上柜子,自己卻被洪水沖走了。

    “我?”王狗子心里罵道,沒見小爺都快沒勁兒了嗎,話怎么那么多!但他面上卻笑得十分得意:“我的名字是王英雄,你叫我英雄哥哥吧。”

    王狗子是誰?他不認(rèn)識。

    “英雄哥哥……謝謝你?!迸邼卣f。

    王狗子心里終于舒坦了,身體仿佛有了無窮的力量,又游了半柱香時間,他將女童送到了岸邊。百姓們將女童抱上了岸,正打算拉王狗子,忽然一陣大浪迎頭打來,精疲力盡的王狗子手一松,體力不支,一下子被湍急的洪水沖了老遠(yuǎn),綁在腰間的繩索竟“啪”地居中而斷。

    “哥哥——”

    “王狗子——”

    楊昭反應(yīng)極快地跳入水中,卻被其余人抓住:“大人!不可??!”

    他見洪水滾滾,根本難以穩(wěn)住身體,別說救人,自己不被沖走已是萬幸,楊昭狠狠地拍了把水面,水花濺濕他蒼白的臉,他盯著王狗子消失的方向,想了片刻道:“應(yīng)該是二橋方向,立刻去追,上橋頭將他攔下!”

    年溪縣一共有三座橋,分別為一橋、二橋和三橋,一橋已被洪水沖垮,此時的二橋上頭站了許多人,他們紛紛扔下長繩,等著被洪水沖來的王狗子抓住繩索,不久后,他們果然見到了王狗子,他順?biāo)鴣?,一直努力地掙扎出水面,有人在橋上大喊:“王狗子,抓住繩子,咱拉你上來!”

    可惜,洪水來勢洶洶,王狗子甚至來不及伸手就已錯過。

    天空中忽然劈下一道雷來,轟隆隆地炸響在耳畔,楊昭心中大急:“上三橋,一定要將他攔下!”

    等眾人到了三橋,水流稍緩一些,百姓們?nèi)鐒偛乓话惴畔吕K索,只等王狗子飄過來,不知過了多久,仿佛只有一息,又仿佛一日一夜,他們終于再度見到了王狗子浮在水面的身影,這一次,他沒有讓大家失望,一把抓住了繩索!

    “狗子!抓緊了,兄弟我拉你上來!”一個來自普安村的大漢嚷嚷道,與眾人一起奮力地將繩索往上收,他緊緊咬著牙,手臂上的青筋鼓出,一張臉被憋得通紅。

    王狗子感覺到身體正一點點地在往上,他很想將繩索纏在腰間,這樣能穩(wěn)妥許多,可他實在沒力氣了,只能盡力抓緊繩索,不遠(yuǎn)處又是一個小浪頭打來,王狗子大喝一聲:“賊老天!你來吧!小爺才不怕你!”

    浪掀得他又往水里沉了幾尺,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拍在他臉上、身上,每一滴都仿佛千斤重。

    他渾身冰涼,卻同時冒著汗,皮膚表面也泛著火辣辣的疼,冷熱之間,王狗子的眼皮漸漸發(fā)沉,他覺得很困,很疲倦,恍惚中,他隱約看見了一位穿著綠襖的婦人正溫柔地對著他笑,她說:“狗子,來娘親這里。”

    娘親……?

    王狗子很困惑,他從生下來就沒見過爹娘,一直隨著爺爺長大,小時候也羨慕過別人有娘,于是他問爺爺,狗子的娘去了哪兒?狗子想要找她!爺爺說,你娘藏起來了,你現(xiàn)在找不到她,只有等你長大了才能見到她。

    后來他長大了,爺爺也離世了,他還是未見過他的娘。

    原來爺爺騙了他,長大了是見不到娘親的,只有死了才可以。

    王狗子只覺得身體越來越重,就像腰間墜了塊秤砣,又像有水鬼在狠狠地拽他,他的雙手再也握不住繩索,猛然松開,“噗通——”一聲,他再度砸進(jìn)了水里,水花濺起一丈高。

    “王狗子——!”

    楊昭神色驟變,情急地大喊,幾乎探出大半個身子,嚇得一眾百姓忙將他拉下來,余光中只見王狗子的身體在滾滾洪水中浮浮沉沉。

    一轉(zhuǎn)眼,已被吞沒。

    作者有話要說:  說了我的地痞流氓們戲份很重_(:3」∠)_對不起給你發(fā)便當(dāng)了。

    放繩索救人的事情是真事,不過好消息是,后來那位軍人被就上來了。

    ☆、第65章 農(nóng)門天驕14

    當(dāng)夜,雨停。

    王狗子的遺體在三橋下游一里地左右被搜尋到。

    他的面容平靜而安詳,楊昭親自為他蓋上了白布,不少百姓站在一旁默默流淚,年溪縣已經(jīng)死了很多人,人人穿孝服,處處掛白幡。

    有僧人來為枉死的人們超度誦經(jīng),百姓們?yōu)⒅堝X,黃色的錢紙隨風(fēng)飛舞,又緩緩飄落在潮濕的土地上。

    楊昭沉默無言,他知道,王狗子不是第一個犧牲的人,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六日后,年溪縣的洪水終于退去,楊昭還來不及歇一口氣,又傳來消息,松江支流的墨河、朝陽河、晉河都已爆發(fā)洪水,三河匯一,狂風(fēng)混著怒浪來勢洶洶,洪峰水位極高,湖州終于迎來了最大的危機(jī)……

    “如今之勢,唯有泄洪?!币晃痪┲衼淼闹嗡屑曳治龅溃骸靶×嚎h堤壩必然抵擋不住此次洪峰,到時洪水肆虐,府城危矣!杏陽縣地勢奇巧,這次若非聶大人主修堤壩,又借上游七仙壩控制水位,杏陽縣早已遭劫,而今只需炸掉杏陽大堤,洪水從杏陽縣分流,小梁縣必能守住,府城之??山?!”

    其余幾位官員紛紛附和。

    欽差見聶償恩并不答話,便道:“子惠,你怎么看?”

    “下官不同意分洪。”楊昭回答得無一絲猶豫。

    幾位官員急著要分說,欽差抬手止住,又問:“為何?若不分洪,小梁縣如何抵擋?”

    “堤壩擋不住,還有人。”

    “何意?”

    楊昭回道:“大人,小梁堤歷來就是一處險段,堤身以沙土鑄成,堤窄且淺,外無護(hù)堤長灘,內(nèi)無撐腳壓臺,此次洪峰兇險,堤壩岌岌可危,難堪重負(fù)。”

    欽差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xù)說。

    “堤必潰,但人不易潰。下官提議,張貼告示,征召民夫,組‘人堤’以擋洪峰,一批人擋不住,還有第二批、第三批,源源不絕,必能護(hù)住小梁縣?!?/br>
    “你瘋了!如此與送死何異?!”有官員斥道。

    “蒼天不仁,一定會有人死去。”楊昭狀似冷默:“杏陽轄下五十萬口人,僅是杏陽縣城便有三十余萬人,如分洪,此次洪水必然摧毀杏陽一縣,興許三五十年都難以盡退,縣中百姓又如何安置?再者說,即便炸毀杏陽大堤,但堤壩入口狹窄,若洪峰來勢超乎諸位判斷,同樣會有大量洪水涌向小梁縣,府城……也未必保得住。只有‘人堤’才最為可控,損失也會最小?!?/br>
    一名官員怒道:“胡鬧!”可仔細(xì)一想,聶償恩所言不無道理,他憋了半天找不出反駁之言,只得道:“可、可哪有人愿意平白無故去送死?”

    楊昭靜默良久,緩聲道:“總有些事比性命更重要,總有些人愿意為之犧牲。”

    此言一出,俱都安靜下來。

    次日,告示發(fā)出,由于時間緊迫,驛站快馬加鞭將告示送達(dá)各城鎮(zhèn)鄉(xiāng)村。

    杏陽縣內(nèi),一群百姓正圍著看,有書生宣讀內(nèi)容,引來一片嘩然。

    “靠人堵洪水?那豈不是沒命在了?”

    “可是沒人去堵,朝廷就要從咱們縣分洪,憑什么?這是我的家,我祖祖輩輩的家!”

    “就是!咱們的家誰也不能奪了去,洪水也不能!”

    ……

    天香賭坊。

    “桂七,你真的要去?”

    “是,小的已經(jīng)想好了。”面對上首的中年男子,桂七畢恭畢敬道,那是杏陽縣里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天香賭坊真正的老板。

    “你這一去,可不一定能活著回來了……”

    桂七苦笑,低聲道:“小的知道,可小的從小就和狗子爭,這回也不想輸他?!?/br>
    中年男子幽幽一嘆:“希望你能平安?!?/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