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短短的一句話就給記者們提供了一個能寫的新聞點,老成的記者當然明白這是她對剛剛記者們讓路所給出的善意回饋。 送了溫新平和陸女士進場,池遲很快又快步走出來,這次她要迎接的是韓萍、金大廚還有那些參與過電影拍攝的工作人員,七八個中年人大概也都是第一次被記者們這樣圍堵,好在有池遲陪著他們,女孩兒體貼到了足以讓人安心的地步,一直護送他們進了酒店的大門。 酒店的大堂布置成了一個影院的樣子,在所有人入座之后,唐宋的江總簡單致辭了幾句,表示唐宋院線已經(jīng)成為了電影的聯(lián)合發(fā)行方。 人們就就直接看起了電影。 封爍和自己的好兄弟鄧子宸坐在一桌,旁邊一桌是唐未遠和劉方宇,前面的都是這次電影的工作人員和特意來捧場的巨星名導專家。 在整個大廳黑下來之后,封爍下意識地放松,感覺到了身后的椅子上有個柔軟又清涼的靠背。 這次的首映禮大概是真心就想讓人們來輕輕松松地看場電影,他們面前的桌子上有水果沙拉、爆米花、果脯、酸奶,瓜子,中間擺了一高一低兩個水壺,一個裝的是酸梅湯,一個裝的是茉莉花茶。 “看起來真是很輕松的樣子哦,難怪說連西裝都不用穿?!?/br> 穿著花哨t恤和闊腳褲的鄧子宸一邊這么跟封爍說著,一邊抓起了一把瓜子開始吃,還給自己倒了一杯酸梅湯,拿起酸奶晃一晃,再嘗一片果脯……在他兄弟的面前,他從來都像個多動癥兒童一樣。 封爍就在鄧子宸擺弄各種零食的瑣碎聲音里看著大熒幕。 無限春光里,女孩兒睜開了眼睛,看著鏡頭,勾起了一個明媚又放肆的微笑。 “別拍了,再拍我打你哦!” 她對著鏡頭這么說著,人已經(jīng)利落地站了起來,長發(fā)披散在她的肩膀上,上面還帶著新鮮的草葉子。 “你知道,小象的故事么?”在大熒幕里,女孩兒的臉上是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她隨意地在草地上轉(zhuǎn)了一個圈兒,就好像把一陣春風帶到了別人的眼前。 “從前,有一只小象,它特別喜歡跳舞……” 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故事,觀眾們隨著鏡頭一起,變成了一個懦弱膽小的年輕人,他有一個美好到極致的朋友,熱愛跳舞,不太喜歡讀書,頭發(fā)總是扎得很隨意,校服永遠穿得不得體。 一時間,仿佛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青澀時光,伴著陽光和新綠的葉子,把自己記憶中那些沉淀的美好輕輕拿起來,在腦海中反復地細看著。 一場突如其來的校園暴力打斷了人們的追憶,鏡頭跌跌撞撞地貼在了墻邊,整個小巷以一個扭曲到可笑的角度呈現(xiàn)在了人們的眼前。 鏡頭切換,一個女孩兒走進了巷子里,像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女英雄,來解救他的同伴。 所有人的精神都為之一震,他們看著那只手出現(xiàn)在代表了自己的鏡頭前面,把“他們”從地上拽了起來。 女孩兒打人的時候和她平時表現(xiàn)的樣子截然不同,她的下手顯然沒有什么節(jié)制,直到把所有的人都打到了地上才終于罷手。 “今天考試成績不好,下手有點重啊?!彼S口說了一句,晃晃蕩蕩地走在鏡頭的前面,剛剛打架的時候她的后頸被人抓傷了,血漬沾在了她的校服領子上。 人們隨著鏡頭老老實實地跟著她走,只看著她的背影,就讓人有一種異樣的愉悅。 你是被保護的,保護你的那個人,是個扎不齊辮子的英雄。 就是這樣一個英雄式的女孩兒,當她和同伴告別,走向自己家的時候——長鏡頭緩緩拉近,人們能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光在漸漸消失,剩下了麻木的、帶著恐懼的黯淡,眉眼依然是那眉眼,卻再也讓人感覺不到一點點的開心和舒暢。 野貓于矮墻上行走,樹影隨著太陽落山已經(jīng)覆蓋了太多的地面,這一切都昭示著某種不祥的意味。 鄧子宸發(fā)出了一陣輕嘆,他早就忘了吃零食的事兒,探頭看向在前面陪著安瀾、陸女士、韓萍一起看著電影的池遲。 再轉(zhuǎn)過頭來一臉驚訝地對封爍輕聲說:“qiqi的演技好~好~~哦。” 一激動他又把普通話忘光了。 封爍沒有理會他,他一直看著電影熒幕,已經(jīng)是完全沉浸入到其中了。 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對所有的電影觀眾來說都是一場噩夢,搖晃的燈光,可怖的黑影,重重的拳腳……女孩兒麻木的臉,和依然明亮的眼睛。 她還是有希望的,至少現(xiàn)在她可以懷抱希望去相信她總有一天能離開這個污泥一樣的地方,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所以她可以對著鏡子上藥,再次給了自己一個微笑做獎賞。 看著她再次笑了,大廳里響起了輕微的啜泣聲。 女孩兒喜歡跳舞。 觀眾們隨著她的舞步心情飛揚。 女孩兒可以去舞蹈學校了。 觀眾們的臉上都露出了笑,看著她蹲在地上給自己扎辮子,都能露出長輩一般的慈愛目光。 女孩兒……在和別人爭吵的時候動了手,把人打倒在了地上。 隨著劇情的深入,觀眾們逐漸意識到女孩兒的心里好像住了一個惡魔,當她情緒激動的時候,惡魔就會控制著她的身體,讓她做出傷害別人的事情。 所謂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別人看。 電影開頭那個明亮到刺眼的小姑娘,在一次次的家庭暴力之后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暴力傾向。 她對著鏡頭大喊離我遠一點,她在被人奚落之后為了不打人,逃課去公園里打樹,樹皮上斑駁的血,是這個女孩兒與自己內(nèi)心那只惡魔的爭斗。 某天她終于提起勇氣對著那團黑影說:“爸爸,我可以去舞蹈學校了?!?/br> 回答她的是踢到她肚子上的重重一腳。 那一腳踢在她的身上,也踢在了她的心上。 夜晚,已經(jīng)不會對著鏡子微笑的女孩兒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外面,她進了另一戶人家,一個灰色的人影坐在燈下,在導演的鏡頭里那人影透著一股深深的冷。 “媽,我……” “你是你爸的孩子,你跟他要錢去?!?/br> 那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女孩兒的絕望,她的眼中一無所有,臉色變得比挨打的時候還要蒼白。 黑夜里,她在街角蜷縮成了一團無聲地抽泣,這是她在這整個電影里唯二真正流露出的悲傷。 那之后,一切都往著更糟糕的方向發(fā)展,女孩兒已經(jīng)無力和自己內(nèi)心的惡魔爭奪了,她的世界已經(jīng)墜入到了深淵——深淵之下,還有地獄。 她路過練舞的教室,已經(jīng)不再像從前那樣會趴在玻璃窗上往里看了,她的目光驚慌地閃躲著,就像是在躲避自己內(nèi)心的傷痛,當你知道自己不能獲得一件珍寶的時候,你根本不會去再帶著期待的眼神看它,因為每一眼,都是讓人撕心裂肺的疼。 在這樣的痛苦中女孩兒打傷了人,她被老師在辦公室里警告,她情緒失控了,失控的最后一刻她的眼淚掉了下來,她還是沒有傷到自己的老師,她的眼睛在對這個世界喊著“救我!”……卻被整個學校的人都認為是個瘋子。 女孩兒去哪里了,這個鏡頭在找她,越過所有她舞蹈過的地方,梭巡所有她笑過的地方,終于在一個夜晚,人們找到了她。 她就在樓上,隨著鏡頭在黑暗里的搖晃,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答案,她一定就在天臺。 觀眾們的心已經(jīng)痛到瑟縮了,他們甚至都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覺得這么疼。 黑暗的盡頭是燦爛的光明,在燦爛的光明里,女孩兒在跳舞,她已經(jīng)跳了太久太久根本無力繼續(xù)下去,像是一只帶著枷鎖的小象,在舞蹈的盡頭也是生命的盡頭。 她的舞蹈太疼了,太疼了。 鏡頭外傳來一聲大喊,有人在叫著女孩兒的名字,在空蕩蕩的清晨,在這個對她太殘忍的世界上,這唯一的牽掛根本挽救不了她。 纖細的人影仿佛露出了一個微笑,她張開手臂,慢慢地倒在了下去。 她被光明擁抱,她與生命訣別。 …… 鄧子宸抽了一下鼻子,拿出紙巾擦自己的眼睛。 在他旁邊的坐著的封爍一下子站了起來,他拽著對方坐下,順便用擦完了眼淚的紙巾蹭了蹭鼻子。 距離京城幾千里之遙的杭城,年輕的男人輕輕地擁抱眼前冰冷的墓碑。 “我一定,一定會為你報仇的,我再也不懦弱了,再也不害怕了,林秋,林秋我……” 他的嘴唇輕輕親吻著墓碑,像是親吻著整個夏天的最后一朵玫瑰。 夜,深了。 《跳舞的小象》首日票房一千一百萬,作為一個拿了獎的文藝片,這已經(jīng)是個非常理想的成績了,業(yè)內(nèi)人士做數(shù)據(jù)分析的時候,都說這個電影的票房有很大一部分是被池遲個人吸引去的,很多人未必對這個電影感興趣,但是他們對池遲很好奇。 “文藝電影?粉絲電影?”這一度成了微博上人們討論的一個熱門話題。 去看了的人們好像都很安靜,很多人給電影打了五星,評論卻是一片空白。 一位在微博上很有影響力的影評者看完之后留下了一條極短的評價:“我很害怕,我會不會是一個兇手?!?/br> 一邊是居高不下的電影評分,一邊是寥寥無幾的電影評價。 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中,《跳舞的小象》次日票房一千七百萬,這一天是周五。 錢曉樺一直在等著去看了電影的小伙伴們給自己劇透,如果不是為了她家女神,她是絕對不會去看什么小清新文藝片的,現(xiàn)在她只想知道這個故事是不是像那些拿獎的片子一樣晦澀難懂。 然而并沒有人理她。 有人冒出來說了一句“哭成狗了,池遲我永遠愛你”就消失了,一整天都沒有再出現(xiàn)。 留下了一堆滿頭問號的吃貨們開始猶豫這場電影自己到底應不應該去看了。 出于對女神的真愛,錢曉樺在周六的早上十點坐進了電影院里,整個電影的排片一直保持在百分之十幾,票房占比略高于排片占比,數(shù)據(jù)和這個電影的宣傳一樣的低調(diào)又不失存在感。 上午十點是這個影院的第一場給小象的第一場排片,電影的上座率大概有百分之五十。 錢曉樺看著坐在場子里的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反正怎么看,女神的電影都不會撲街了。除了她自己這張票之外,她額外買了最前面一排的兩張票,作為自己這個粉絲為電影票房所做的努力。 當然,要是電影好看,她明天會把自己一整個宿舍的人都拉來一起看電影。 電影還沒開映,在錢曉樺的旁邊,一個中年男人慢慢坐下,看著小姑娘一臉無聊等著看電影的樣子,他問:“你是第一次來看這個電影吧?” “是啊?!卞X曉樺保持著對異性的警惕,又覺得這個問題沒有什么不能回答的。 “哦?!蹦腥宿D(zhuǎn)過頭去看著屏幕,“要是沒帶夠紙巾可以跟我要……這個電影啊,我看了四遍了?!?/br> 跟帶夠紙巾有什么關系么?錢曉樺有點懵。 直到電影演到了一半,她終于明白了那位大叔是什么意思。 女孩兒可憐巴巴地不停地用手抹著自己的眼淚,眼淚卻總也流不完,旁邊的大叔遞來了紙巾,她連聲謝謝都說不出來了。 看過了不少的虐心小說,錢曉樺以為自己的內(nèi)心已經(jīng)足夠堅硬,卻沒想到這種堅硬在遇到了這種“感同身受”之后,會如此的潰不成軍。 電影里面的那個女孩兒(是的,她已經(jīng)忘了那是自己的女神)所經(jīng)歷的生活,和她自己的高中生活那么相像,自以為能夠掌握一切的青春,自以為會有能夠掙脫束縛的力量,其實都是假的。 每個人都在經(jīng)受著暴力,來自家庭,來自學校,可能不是那樣可怕的拳腳相加,但是別人的冷漠也同樣是一種傷害。 幸運地是錢曉樺的身邊總有能拉著她走向正途的父母和朋友……這種幸運…… 電影里林秋走向了自己無可挽回的結(jié)局,電影外錢曉樺已經(jīng)泣不成聲。 她想起了那些打架的男同學,她想起了自己某日離開學校之后再沒有出現(xiàn)的曾經(jīng)的同桌,她想起了那些青澀中透著美好的高中歲月,她想起了自己的言行,不知道是不是也曾對別人造成了傷害。 那位大叔哭得比她還慘烈,在電影院此起彼伏的抽泣聲中都格外明顯。 “我以前也打過我兒子,現(xiàn)在想起來,我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是真的為了他好,還是因為別的不愉快就泄憤……” 周六,《跳舞的小象》票房三千萬,周日依然是三千萬,在首周末過去之后并沒有出現(xiàn)斷崖式的跳水,一直保持著票房占比高于排片占比的情況,在上映的第五天票房過億。 到了這個時候,電影的口碑才逐漸開始發(fā)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