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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絲蘿賦在線閱讀 - 第6節(jié)

第6節(jié)

    阿寶問道:“你們便是那時成的親嗎?”袁繼宗搖頭道:“不是。我那時尚不確定將來會怎樣,或者說是不敢給你娘承諾。后來先帝繼位,將我調(diào)回京城委以重任,我讓你娘回家,她仍是不愿。你舅舅找到她,她卻說只當謝家沒有她這個女兒?!?/br>
    阿寶道:“舅舅定然氣死了?!痹^宗苦笑道:“你舅舅倒是沒有氣死,你外祖父卻是病了,沒多久便死了。”阿寶低聲道:“娘親得有多難過……”袁繼宗道:“你娘在你外祖靈前跪了三天三夜后又回來了,對我說,她已然對不起父親,不能再對不起自己的心。即便現(xiàn)在,她也不明白,順從本心有何過錯?!?/br>
    阿寶不說話,心道:“我也不明白?!倍吢牳赣H說道:“沒過幾天,有人行刺我,卻誤傷了你娘,她傷的極重,御醫(yī)都說兇多吉少,我心痛不已,想著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嫁給我,便什么家世、政見都不管了,只想在她臨死前完成心愿。我去求了先帝,請他下旨賜婚,先帝卻說你外祖父已死,朝政大權已收回,已不需要你娘了?!?/br>
    阿寶氣道:“這個皇帝真壞!”袁繼宗道:“我對先帝說,我是真心喜歡你娘,從未想過利用她,求他成全。先帝考慮半晌,終于答應了,卻又說賜婚可以,只是不許將你娘謝氏女的身份公開,只能說她是我在家鄉(xiāng)娶的妻子。”阿寶不解,問道:“這是為何?”袁繼宗道:“我出身低微卻身居要職,是天下寒門士子的榜樣,也是先帝打壓世家的先鋒,若讓世人知道我的妻子是謝氏之女,豈不令先帝難堪,也會讓人懷疑朝庭壓制世家的決心,寒了庶族的心?!?/br>
    他見阿寶不是很明白,又道:“你只需知道,爹爹和娘親不是無媒茍合,我們的婚事是天下最尊貴的人賜下的。”阿寶重重地點了下頭道:“孩兒記下了!”

    袁繼宗道:“我拿了圣旨趕回家中,當夜便在你娘病榻邊與她成了親。上天庇佑,你娘竟然慢慢好了起來,雖然落下了病根,卻是保住了一命。直到后來有了你……”他停下來不說了,阿寶已完全明白,母親因為受過重傷身體受損,所以才會在生她時難產(chǎn)而死,舅舅才會說是父親害死了她。

    阿寶心道:“原來爹爹娘親有這么多故事,外公因此而死,難怪外婆與舅舅會這般恨爹爹?!彼谛闹懈袊@了半晌,抬起頭問道:“爹爹后來又為何要將我送走?”

    ☆、十五、不會是他

    袁繼宗道:“你娘嘴上不說,心中對父母還是很有愧疚。你外婆十分疼愛她,雖然不許她回去,卻總是送來各種藥材補品給她養(yǎng)身。后來有了你,也時常送衣物給你。”阿寶想起幼時在家中,確實經(jīng)常能收到漂亮的衣裳和有趣兒的玩物。袁繼宗道:“你六歲那年,你外婆托人傳話,說她病了,十分想見你,要接你到謝家小住。那時先帝剛剛駕崩,我也□□乏術,時常照顧不了你。于是便將你送了過去,一是讓你承歡膝下,替你母親盡盡孝,二則也有人照料你。當時約定好了住半年,誰知你外婆一拖再拖,我?guī)状稳ソ幽闼疾环湃?,到后來竟然不讓我再見你。每每我要發(fā)作,她便哀哭,一會兒哭你母親,一會兒又哭你外祖,唉……便是看在你娘的份上,我也不能將她怎樣,只得被她一年一年地拖到了現(xiàn)在?!?/br>
    阿寶釋然道:“原來不是爹爹不要我了?!痹^宗板著臉道:“你是爹爹的寶貝,爹爹怎會不要你!”其實他當日送走阿寶另有一個原因,卻不想讓她知道。

    阿寶又道:“那季家的婚事又是怎么回事?”袁繼宗道:“如今的定邊侯季瀚曾與你娘有過婚約,對你娘也是……也是有些感情。你娘悔婚之后,他想等你娘回心轉(zhuǎn)意,遲遲沒有娶妻,一直到你娘死后才成了親。因此你外婆覺得對不起他,正巧他有個弟弟,至今還未成家,聽聞你一直養(yǎng)在謝家,便派人來求娶,你外婆本就有愧,已是準備答應了?!?/br>
    阿寶忙道:“我不嫁!我從來沒見過那人,怎能嫁給他!”袁繼宗道:“我接到暗報,立刻趕至謝家,已向她表明了態(tài)度。你是我的女兒,你的婚事須由我來定。她若覺對季氏有愧,可選謝氏族中之女嫁過去,休要打你的主意。”看著阿寶道:“你若不愿,誰也不能安排你的婚事?!?/br>
    阿寶這才徹底放下心來,笑著挽著父親的手臂道:“爹爹最疼阿寶了!”袁繼宗亦笑著攬住她,暗道:“寶兒的親事宜早定,否則謝家不會死心。”轉(zhuǎn)頭看看窗外道:“不早了,爹爹明日還要去主持會試,去歇著吧?!卑毬牭綍嚩郑⒖滔氲奖R縉,只覺心中有種不可名狀的難過,斂了笑與父親道過別,無精打采地回到房中。

    許是白日睡多了,她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久不能寐,一時想到父母的往事,一時又想起盧縉,直到黎明時分才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時已近晌午,袁繼宗早已不在府中,她用過午飯后便坐在廊下發(fā)呆。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人自身后拍了她一下,笑道:“小阿寶,可是想我了?”

    阿寶回過神,頭也不回地道:“做夢!”那人轉(zhuǎn)到她身前,彎下腰看著她道:“面色蒼白,神思恍惚,你昨晚做賊去了?”正是謝遙。阿寶白了他一眼道:“你今日有空兒?”謝遙直起身笑道:“許老四考試去了,我一人逛著無趣。走,三哥帶你出去玩玩兒!”

    阿寶想了想,點頭應了,回房換了衣服,隨謝遙出了府。遠遠便見到她的“小紅”拴在府門口,歡呼一聲沖過去抱住馬頭,馬兒看到主人,嘶鳴一聲,親昵地蹭蹭她。謝遙抱胸看著,笑道:“它見到了你,再也不會讓我騎了?!卑毜靡獾仨怂谎?,翻身上馬,雙腳微蹬,紅馬如離弦之箭般奔了起來。謝遙搖頭笑笑,騎上旁邊一匹黑馬,追了過去。

    二人策馬出了城,在郊外奔了一陣,便又調(diào)轉(zhuǎn)馬頭緩緩往回走去。阿寶出了一身汗,胸中暢快,側(cè)頭看看謝遙道:“三哥你為何不去考試?”謝遙一愣,挑眉道:“為何要去?”阿寶與他相處多年,知他看似輕佻,若論才能應不在許崴之下,見他如此反問,忽然想起盧縉,脫口說道:“也是,你若想做官,只需舅舅一句話便可,何必與寒門子弟一般辛苦?!?/br>
    謝遙瞟了她一眼道:“跟誰學的這般陰陽怪氣?!卑毢吡艘宦暎み^頭去,謝遙輕笑了一聲道:“我不耐煩官場上的那套,反正現(xiàn)在父親也未曾逼我,若他真要讓我入仕,我便學二哥那般從軍,遠遠地去塞外守邊?!卑毜溃骸岸砀缭谌??他不是在江陵訓練水軍嗎?”

    謝遙道:“越發(fā)笨了!我是說學他從軍,又沒說他在塞外。”心道:“待你嫁了人,我也不用再護著你了,天南海北,四處皆可去了?!卑殮獾溃骸懊髅魇悄阏f的不清楚,倒說我笨!”謝遙見她氣呼呼的嘟著嘴,一掃先前的萎頓,放下心來,哈哈大笑著縱馬向前跑去,阿寶忙跟上。

    二人來到城中,阿寶料想父親尚未回來,便央謝遙帶她四處逛逛,謝遙本就是哄她開心的,自然滿口答應,令侍從將馬先行送回府,帶著阿寶來到御街。

    阿寶站在街上,抬頭看去,遙遙望不見頭,問道:“這路的盡頭是哪里?”謝遙道:“是皇宮?。∧阃藛??你小時候常去?!卑殦u頭道:“記不清了。”謝遙笑道:“你初來咱們家時,跟我吵架,時常會說‘我叫熹哥哥打你!’我起先不知是誰,后來才知道這‘熹哥哥’是那位!”他手朝上對空中虛指一下,阿寶明白他說的乃是當今皇帝,說道:“從前爹爹上朝總帶著我,讓我與他們一處玩耍?!敝x遙道:“我知道,我爹有次在宮中見到你,覺得你與姑姑小時長得一樣,便將你畫了下來給你外婆看,她歡喜不已,這才把你接了過來。”

    阿寶聽父親說起此事時,心中是有些怪外婆阻擋父女相見,此刻想到從小她對自己的疼愛與照顧,這么做無非是舍不得自己,對她的不滿便傾刻消散了。

    二人漫無目的地在城中閑逛,不知不覺來到了皇城邊,阿寶仰頭望著宮墻,暗道:“不知熹哥哥如今怎么樣了?”忽見左側(cè)一處官衙門口站了許多禁軍,忙拉住謝遙問道:“這是哪里?這么多官兵把守?!敝x遙順勢望去,笑道:“這是貢院,天下的舉子正在里面會試呢?!?/br>
    阿寶一振,上前幾步,向內(nèi)張望了起來。門外禁軍見她靠近,忽然舉刀攔住了她,阿寶唬了一跳,連忙退后。謝遙在她耳邊輕笑道:“你想進去?”阿寶點點頭,謝遙道:“三天后考完我?guī)闳ィF(xiàn)在不行。”阿寶聞言又搖了搖頭,謝遙奇道:“怎么?”阿寶道:“考完沒有人了,何必再進去?!敝x遙瞇著眼打量了她片刻道:“莫非你要進去找什么人?”

    阿寶臉騰得紅了起來,低下頭道:“我有何人可找!”轉(zhuǎn)身離開。謝遙看著她急匆匆的背影,又回頭望了望貢院,微皺眉頭,舉步跟上。

    阿寶已失了興致,意興闌珊地往回走,謝遙快步追上她,皺眉問道:“那個與你同行的舉子叫什么?”阿寶一驚,抬頭看著他道:“問他做什么?”謝遙正色道:“阿寶,你馬上就要及笄了,議親是遲早的事兒。三哥上次雖然是逗你玩,卻也不是空xue來風?!?/br>
    阿寶亦蹙眉道:“說這個做什么?爹爹說了,不會把我定給季家?!敝x遙道:“不論是不是季家,都不可能是那小子!”阿寶大窘,跺腳嗔怒道:“你胡說什么!我……我……”一時不知說什么,轉(zhuǎn)身跑了。

    直到回到丞相府,兄妹二人都未再說話,阿寶直接回了房,謝遙獨坐在廳中,心中想道:“阿寶尚小,怕是還不明白這些,許是我多慮了?!币娞焐辉纾烙嬙^宗快回來了,起身離開。

    袁繼宗直到戌時才回到府中,管事上前將今日之事稟報,他聽罷皺眉道:“寶兒還未吃飯?”管事道:“姑娘回來后就關在房中,三公子走了也沒出來送?!痹^宗暗道莫非又與謝三吵架了,朝服也不及換,便向后院走去。

    阿寶在床上假寐,心如亂麻。豆蔻年華的少女,對男女之情似懂非懂,心中不是沒有憧憬,此刻被謝遙提醒,也在自問對盧縉倒底是何態(tài)度,是感激他危難中的仗義相助,還是已對他暗生情愫?

    袁繼宗進來時,見女兒閉目躺著,面色緋紅。他走過去在床邊坐下,輕聲道:“寶兒怎么了?”阿寶睜開眼,有氣無力地道:“爹爹回來了?!痹^宗見她這付模樣,心中一慌,抬手撫上她的額頭道:“可是病了?”阿寶搖搖頭,袁繼宗又問:“為何不吃飯?與三郎吵架了?”阿寶又搖頭,袁繼宗柔聲道:“可是有心事?”

    阿寶苦著臉,極想問問父親喜歡一個人是怎樣的感覺,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嚅囁道:“我……我想娘親……”說著“哇”地哭了起來,心中想道:“若是娘親在,定可以問問她!”

    袁繼宗一怔,心頭酸痛,將她摟在懷中哄道:“莫哭!莫哭!爹爹在!”想到女兒從未見到母親,確實十分可憐,更覺難過,見她哭得已有些哽住,心中不忍,暗暗嘆道:“阿謹說的沒錯,爹爹做得再好,也取代不了娘。若阿謹仍在,定能知道她為何傷心?!?/br>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想不想要個謝三這樣的哥哥?

    ☆、十六、又是故人

    阿寶哭了半晌,方覺舒服了些,慢慢收了淚,靠在父親懷中抽泣。袁繼宗攬著她,想了想道:“我今日見到那個盧姓舉子了?!痹捖浔阌X阿寶僵了一下,不由低眉看了她一眼,她卻垂著頭,看不清表情。

    袁繼宗心有所悟,又道:“此子確實不錯,才思敏捷,見解獨到,是個人才!”阿寶道:“爹爹看著他答題的?”袁繼宗笑道:“我巡視考場,正好見到他的名牌,便多看了兩眼?!卑毜椭^不說話,心道:“爹爹是主考官,他都這樣說了,盧大哥此次定能考好?!?/br>
    袁繼宗又哄她起來吃了飯,陪著她說了會兒話,才離開回到書房,傳來守護在阿寶身邊的侍衛(wèi),詳詢今日之事。那侍衛(wèi)道:“姑娘與謝三公子騎了會兒馬,便回到城中閑逛,后來去了貢院,不知三公子說了什么,姑娘當街便惱了,再未同三公子說話。”

    袁繼宗知他二人吵吵鬧鬧是常事,卻不知謝遙在貢院外說了什么,會否與盧縉有關。自從聽阿寶說起盧縉,他便上了心。女孩兒到了這個年齡,情竇初開,阿寶沒有母親,又與他分別多年,即使父女至親,心事恐怕也不會輕易告訴他,他這個做爹爹的只能暗自留意,今日哪里是他碰巧看到盧縉,根本就是特意尋了去的。

    甫一見到,他吃了一驚,暗道這人怎么生得這般好,若是女子,定能傾國傾城,怪道阿寶對他心生好感。轉(zhuǎn)而又擔心他徒有其表,便假意巡視,站在他身邊看了起來。盧縉見到他,雖不認識,也起身行了一禮,方坐下繼續(xù)答題。袁繼宗見他筆走龍蛇、文不加點,分明是胸藏錦繡,不禁暗暗點頭。他恐惹人注意,只看了片刻便離去,心中對盧縉印象已是頗好。

    他本就是寒門出身,對家世門第并不十分看重,謝遙眼中與阿寶絕無可能的盧縉,在他看來卻是不錯。他走了很遠又回頭望了一眼,見盧縉仍在奮筆疾書,心中想道:“若是他未曾娶妻,對寶兒也有意,倒是不錯的人選?!?/br>
    阿寶并不知道父親的心思,尤在獨自煩惱,謝遙又來找過她幾回,她均避而不見。謝遙只當她真的生氣了,卻不知她是臉皮薄,怕他再提起盧縉不知該如何應對。

    一晃過了半月,這日袁繼宗回到家,徑直去了阿寶房中,阿寶正在練字,見到他迎上去笑道:“爹爹今日好早?!痹^宗拿起紙看了一眼道:“寶兒字寫得越發(fā)好了?!崩碌溃骸敖袢諘囬喚斫Y束,成績明日便可公布?!卑氈挥X心頭狂跳,張張嘴卻沒有說話。袁繼宗盯她看了一會兒,心中已然確定,笑道:“寶兒不想知道誰考了頭名嗎?”

    阿寶愣了片刻,心中涌上一陣狂喜,拉著父親的手叫道:“難道是盧大哥?!”袁繼宗笑著點頭道:“十八名考官一致認為,吳郡士子盧縉文采出眾,見解獨到,乃不可多得的人才,可為此屆會元。”

    阿寶歡呼一聲,說道:“盧大哥已是解元,如今又成了會元,若是再拿個狀元,豈不是叫……叫……”袁繼宗道:“三元及第!”阿寶拍手笑道:“對!對!就是三元及第!我要去告訴盧大哥!”轉(zhuǎn)身沖出門去。袁繼宗追到門口喚了幾聲,她早已跑遠,只得令侍衛(wèi)跟上。

    阿寶忘了騎馬,一路跑到客棧,氣喘吁吁地上了樓,來到盧縉房門前敲門喚道:“盧大哥!盧大哥!”等了片刻,毫無動靜,阿寶推推門,房門應聲而開,里面空無一人,床鋪干凈整潔,盧縉的行李已不在。

    阿寶一陣心慌,轉(zhuǎn)身就要往外走,與正過來查看的小二撞了個滿懷,小二忙不迭地賠罪,阿寶擺擺手問道:“住在這里的公子呢?”小二抬頭看看她道:“您是和那位公子一起來的姑娘吧,那天您走了以后,那位公子也退了房?!?/br>
    阿寶聞言心瞬時便涼了,盧縉明顯是在躲著她。她恍恍惚惚地出了客棧,胸口有如利劍刺過般疼痛,心中想道:“盧大哥為何要這么做?難道他竟這般討厭我不成?”想到此,她只覺更加心痛難當,索性蹲在路邊嚶嚶地哭了起來。

    路人見她一個小姑娘哭得這般傷心,不由駐足觀看,一時將她圍住。奉命護衛(wèi)她的侍衛(wèi)見狀,正要上前將她帶走,便聽人群中有人遲疑地問道:“你是……袁寶兒嗎?”

    阿寶抬起朦朧的淚眼望去,只見一名二十歲上下,錦衣華服的男子正彎腰看著她,見她抬頭,仔仔細細打量了她片刻,笑道:“果然是你!”

    阿寶不認識他,也沒有心情與他說話,依舊低下頭啜泣。那人站了一會兒,向身后隨從使了個眼色,人群便被驅(qū)散開了。袁府的侍衛(wèi)看了那人一眼,又退回到了暗處。

    那人蹲在阿寶身邊,笑道:“你還是同小時候一樣好哭?。 卑毱沉怂谎?,將頭扭開,他也不生氣,仍舊笑道:“怎么,不認識我了?”阿寶聞言一愣,又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忽然覺得有幾分眼熟,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他,索性站起身,胡亂擦擦淚,向家中走去。

    那男子一怔,緊走幾步追上她道:“我聽說你回來了,正準備去看你,可巧遇上了。”阿寶側(cè)頭看著他道:“你是誰?同我很熟嗎?”那男子微微皺眉道:“你當真不認得我了?”阿寶搖頭道:“不認識!”

    那男子嘆息道:“果然還是如小時候一樣沒心沒肺!”阿寶不禁怒道:“你倒底是何人?認識便是認識,不認識便不認識,這般故弄玄虛做什么!”那人被喝斥了,也不著惱,打開手中折扇,遞到她面前道:“你還記得這個嗎?”阿寶低頭看去,扇面已有些泛黃,上面寥寥幾筆,細看才能看出畫的是池塘垂柳,旁邊歪歪斜斜地寫著“夏池傍細柳”,竟像是孩童涂鴉之作。

    阿寶只覺那字跡十分熟悉,又看了半晌才遲疑道:“這字……是我寫的?”那人微微一笑道:“這是你臨走時送給我的?!?/br>
    阿寶驚訝地抬起頭又細細看了他片刻,她幼時玩伴不多,能讓她臨別贈禮的,恐怕只有大越最尊貴的兄弟倆了。她倒退一步,張嘴看著那人道:“你……你是蘇……”那人微笑著道:“我是蘇煦?!?/br>
    先帝在世時一心中興大越,對后宮不是很上心,僅有兩子,長子乃今上蘇熹,次子便是蘇煦。蘇煦非太后所生,僅比蘇熹小半歲,蘇熹繼位后封他為信王,仍居宮中,十八歲時才建府離宮。

    袁繼宗在先帝未繼位時便是蘇氏兄弟的老師,謝謹身故后,未續(xù)娶也未納妾,獨自撫養(yǎng)女兒。他憐幼女孤苦,時時帶在身邊,便是給皇子們講課,也讓阿寶坐在一旁,有時上朝議事,就將阿寶放在皇zigong中玩耍,因此阿寶幼時最親密的玩伴兒便是蘇熹蘇煦兄弟。

    蘇煦見阿寶瞪大了眼睛,與記憶中的模樣一般無二,忍不住像小時候那樣,伸出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小東西好沒良心,竟然把我忘了!”阿寶羞愧不已,訕訕地行了一禮道:“見過信王!”

    蘇煦忙將她扶起,笑道:“逗你玩的,這么多禮做什么?!币娝椭^,又道:“你是要去哪里?我本來正準備去你家的,你若要回去,咱們同行吧。”見阿寶應下,回頭對侍從擺擺手,與阿寶信步走了。那侍從久隨他身旁,自然懂得意思,帶著車駕遠遠跟著。

    阿寶雖然小時候與他關系極好,畢竟多年未見,難免生疏,加之如今他已是成年男子,又是親王,更加不敢親近,一路上只低著頭并不多言。蘇煦皺眉看了看她的頭頂,輕笑道:“你犯了什么錯了?要這般低著頭,跟我說說,我替你在丞相面前求求情?!?/br>
    阿寶抬起頭看他一眼,見他眼中滿是戲謔,知他故意說笑,微扯了下嘴角,又低下了頭。此時天色已晚,路邊商鋪已燃起門口燈籠,忽明忽暗的街道生了幾分旖旎之色。阿寶沒由來的想到了盧縉,只覺心中又絞痛起來,淚水仿佛又要奪眶而出,忙咬唇忍住。

    蘇煦見狀,不由沉下臉,思忖片刻,問道:“先前你在路上哭什么?可是有人欺負你了?”阿寶搖搖頭,輕聲道:“不是,是……是我想要找的人沒找到?!碧K煦道:“你要找誰?我?guī)湍阏??!卑氂謸u搖頭,蘇煦見她不肯說,暗暗拿定主意,回頭定要查查她要找誰,此人能讓她當街痛哭,定然在她心中頗有些份量,她這些年又遇到了什么人?

    二人便這么有一句沒一句地走了大半個時辰,終于回到了袁府。早有待從稟報袁繼宗,袁繼宗匆忙走到門口,對著蘇煦便要拜下,蘇煦笑著止住他道:“丞相不必多禮!”袁繼宗見阿寶站在一旁,雙眼通紅,像是才哭過一樣,不由心焦,問道:“王爺如何與小女在一起?”

    蘇煦側(cè)頭看了看阿寶,笑道:“我聽聞寶兒回來了,便要來看看,可巧在路上碰到了。”未曾提及她當街痛哭之事,阿寶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怎能沒有蘇家的人

    ☆、十七、又來一個

    蘇煦心情大好,只聽袁繼宗道:“臣惶恐,怎敢勞動王爺親至。”蘇煦道:“我承蒙丞相教導多年,又與寶兒一同長大,于情于理都應當來,丞相莫再自謙了?!痹^宗聽他這么說,心知推脫不了,暗嘆口氣,將他請進了府。

    來到堂上坐定,阿寶親自奉上茶,垂首站在父親身后。蘇煦與袁繼宗寒喧幾句,問道:“寶兒此次是回來小住嗎?”阿寶見問,抬頭看看父親,袁繼宗道:“她也大了,不能總是寄居外婆家中,此次回來便不走了?!碧K煦笑道:“如此最好!”阿寶心道:“我走不走與你有何關系?!?/br>
    袁繼宗心中一凜,面上卻笑道:“小女久居鄉(xiāng)野,頗不通規(guī)矩,正要將她約束在家中好好□□一番?!卑毚篌@,暗道:“爹爹要把我關在家里嗎?這可如何是好!”蘇煦仍是笑道:“她還小呢,不必太過約束?!闭f著看了阿寶一眼,見她一張小臉已急得通紅,不由生了憐惜,對袁繼宗道:“丞相,我多年未見寶兒,改日想請她到府中小坐,敘敘往事,不知丞相可同意?”

    袁繼宗未料他竟直接提了出來,不好當面拒絕,只得應下,蘇煦見目的達到,又閑話片刻便起身告辭。袁繼宗將他送出府,回頭看到阿寶傻站在那里,憂慮地連連嘆息。

    三天后,信王府送來請柬,邀阿寶明日赴宴,袁繼宗愁眉緊鎖,蘇煦如此毫不掩飾對阿寶的企圖,莫非已打定了主意?先帝臨終時是曾提過,愿與他結秦晉之好,他知道先帝此舉是有籠絡之意,旨在讓他更加盡心輔佐幼帝??伤挥邪氁粋€女兒,惟愿她平安快樂,如何舍得將她嫁入是非不斷的帝王之家,又恐阿寶少不更事,與蘇氏兄弟日久生情,因此謝家提出接走阿寶,他才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如今蘇熹已經(jīng)立后,他以為事過境遷,誰料阿寶才回京城,蘇煦便找上了門,當日先帝留此遺言時,蘇煦也在場,若他以奉先帝遺命為由前來提親,又該如何是好?

    他在廳中踱了幾步,阿寶生性單純,與人相處毫無戒心,蘇煦卻自幼長在深宮,城府極深,若他是真心喜愛阿寶倒也罷了,怕只怕他看中的是阿寶的身份。謝家那邊季家的婚事還未了結,這頭又冒出來了個信王,他越想越憂慮,正在考慮要不要以阿寶染病為由推脫掉,管事來報說謝三公子來了,他心中一亮,忙令管事將謝遙請到廳堂。

    謝遙出入袁府多次,袁繼宗大多避而不見,隨他去找阿寶,今日突然相請,讓謝遙頗為納悶。他疑惑地來到堂中,見袁繼宗滿面愁容地坐在上首,心中嘖嘖稱奇。他這個姑父素有“能臣”之稱,多謀善斷,喜怒不形于色,何曾現(xiàn)過這等模樣。

    他走上前拱拱手道:“丞相傳召,不知何事?”袁繼宗抬起頭,示意他坐下,沉吟片刻道:“今日有一事要請三郎相助?!敝x遙頗為詫異,笑道:“謝三無權無勢,何事能相助于丞相?”

    袁繼宗看著他道:“寶兒對大郎二郎,均稱呼表哥,唯獨對你,直喚三哥,可見你在她心中的不同?!敝x遙頗為得意,輕搖紙扇道:“我們一處長大,朝夕相對近十年,情份自然不一般?!痹^宗微微一笑,道:“如今寶兒有難,你幫是不幫?”

    謝遙一愣,坐正身子問道:“阿寶有難?”袁繼宗將蘇煦之事一一道來,謝遙皺眉道:“竟有這等事!老太太并不知情吧。”袁繼宗道:“我并不想將寶兒給蘇家,豈會宣揚。”謝遙道:“如此還不如早早把阿寶的親事定下來,免得夜長夢多。”袁繼宗道:“我也是這么想的,只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而且又是寶兒愿意的?!蹦X中閃過盧縉身影。

    謝遙聞言道:“季泓有何不好?他不用襲爵,自然遠離是非,若一心待阿寶,正是良配。”袁繼宗沉吟片刻道:“我不愿寶兒嫁入世家。”謝遙冷笑道:“丞相何必如此急切地撇清關系,莫非忘了您也是世家的女婿,阿寶身上流著一半世家的血?!?/br>
    袁繼宗正色道:“我有我的考量。若寶兒鐘情于季泓,我會遂了她的意,若老夫人只是想用寶兒去彌補季家,我絕不答應!”謝遙道:“你與姑姑欠下的債確實不該阿寶來還。只是老太太也是多方比較才選的季泓,絕不是你想的什么補償季家?!?/br>
    袁繼宗擺手道:“這些都是后話,如今要先過了信王這關?!敝x遙想想也是,問道:“你要我怎么做?”袁繼宗道:“我怕寶兒年幼單純,被他……被他迷惑,所以請你陪她同去?!敝x遙點點頭道:“這有何難,我陪她便是,正好見見這位信王是何方神圣,竟然打起阿寶的主意?!痹^宗忙道:“只需陪在寶兒左右,不讓他二人單獨相處便可?!敝x遙應下,也不去找阿寶了,告辭離去。

    次日,謝遙早早來到袁府,接了阿寶便往信王府而去。阿寶見他身著墨綠色長衫,平日隨意挽著的頭發(fā)也高高束起,顯得精神抖擻,端坐在馬上如一支修竹挺立,不由多看了兩眼。謝遙得意地笑道:“今日才發(fā)現(xiàn)三哥長得好?”阿寶“啐”了一口,問道:“信王府里有什么絕世美人嗎?值得你這么上心,一早過來?!敝x遙搖頭道:“小阿寶,三哥在你心中如此不堪?”阿寶嗤笑一聲,扭過頭去。

    謝遙摸摸鼻子,忽從馬上跳下,躍上馬車,阿寶驚呼一聲,只聽他說道:“阿寶,你跟三哥說實話,是不是看上那姓盧的小子了?”阿寶臊得滿面通紅,嗔怒道:“你胡說什么!”見謝遙緊盯著自己,忙背過身去,心中有如擂鼓,暗道:“爹爹真是的,為何要讓我同他一起去!”

    謝遙是江東有名的風流公子,頗有幾個紅粉知交,對女子的心事多少有些了解,阿寶的反應他看在眼里,心里已明白了大概,不由皺眉想道:“壞了,她真的看上了那小子!老太太與父親豈會同意!解決了信王之事后,須得想個法子斷了她的念頭才行?!?/br>
    他心中如斯想著,眼睛仍看著阿寶,突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meimei已經(jīng)長大了,眉目間含羞帶怯,儼然一副情竇初開的少女模樣。他愣了一瞬,猛地撇開眼,閉目嘆道:“她這般模樣難怪信王會動了心思?!?/br>
    他原先并不贊同與季家結親,老夫人選擇季家的目的很明確,一是確實對季家存了愧疚之心;二則是為了穩(wěn)固謝氏的地位,大越兩大豪門世家聯(lián)手,便是皇帝也不足為懼;再者便是令袁繼宗投鼠忌器,唯一的女兒嫁入豪門,看他還能不能放開手腳幫助皇帝打壓世家。只是他覺得,那季泓比阿寶大了十余歲,為人如何也不了解,怎能放心將阿寶交給他,但相較而言,他更不愿阿寶嫁入宗室。

    車內(nèi)兩人各懷心事,直到馬車停下都未說話。謝遙跳下車,回身將阿寶抱了下來,剛剛站定,蘇煦已親自來到門外迎接。二人是第一次見面,目光相匯一剎,瞬間又各自移開,心中已對對方有了評估。

    謝遙帶著阿寶躬身行禮,蘇煦忙將他們扶起,笑道:“這位想必就是謝三公子,果然豐神俊朗,一表人材?!敝x遙客套幾句,便拉著阿寶的手隨他進府。蘇煦不著痕跡地看了兩人交握的手一眼,依舊輕笑地回過頭朝前走去。

    尋常宴席無非飲宴歌舞,今日也不例外。謝遙端坐在阿寶與蘇煦之間,不時給阿寶布菜,卻不允許她喝酒。阿寶本就與蘇煦無話說,樂得自在,自顧吃起來。蘇煦與謝遙偶有交談,也是風花雪月、詩詞歌賦之類,氣氛并不十分熱烈。

    酒過三巡,謝遙見阿寶已吃了七八分飽,起身對蘇煦道:“多謝王爺盛情款待,今日已酒足飯飽,就此告辭!”蘇煦微微一笑,并不阻攔,只隨口道:“孤只是不忍寶兒終日被丞相禁在府中,想讓她出來散散,目的已達到,二位慢走。”

    謝遙一愣,阿寶很是感動,口中說道:“多謝王爺……”蘇煦不待她說完便道:“寶兒能否像小時候一樣,喚我一聲蘇二哥或是煦哥哥?”阿寶對他已很有些好感,見他俊目中滿是期待,不忍拂他心意,當下輕聲喚道:“煦哥哥!”蘇煦笑著應下,謝遙想要阻止已來不及,心中大搖其頭,忙告辭帶阿寶離去。

    謝遙送阿寶回了府,將今日之事詳細告訴袁繼宗,袁繼宗連連嘆息,愁眉不展。謝遙道:“如此看來,信王應還會再來,不如將阿寶送回廬江?!痹^宗搖頭道:“不可!送回去老夫人定會與季家結親。”謝遙皺眉道:“季家總比蘇家強些?!?/br>
    袁繼宗沉默不語,半晌后道:“令日多謝你。只是你回去后切記不可告訴任何人這件事?!币娭x遙看著他,補充道:“今日信王所為,應是想徐徐圖之,先得到寶兒的心,如此尚有轉(zhuǎn)圜。你父親若知道了,定會有所動作,到時惹惱了信王,他藉著先帝口諭,求陛下下旨賜婚,便十分地不妙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