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莫言也只是笑笑,他將一側的酒瓶塞入紙巾,從后腰掏出了打火機點燃。幾乎是瞬息之間,玻璃瓶上端燃起熊熊烈焰,紅藍相間,晃花人眼。 遂之,他高舉著烈焰酒瓶,朝余念比劃,喊:“后退,下樓,否則我就砸裂酒瓶,火勢會席卷整間屋子的。到那時候,我就讓所有人都去死?!?/br> 此刻的劉莢似一只小雞仔一樣被他拎在手里,任其擺布,為所欲為。 沖上來的警隊人員也無計可施,現(xiàn)在能做的也就是不激怒綁匪。 他們按照他的吩咐下樓,后退兩米。所有人都離開了那一間屋子,僅剩下劉莢與莫言。 余念盯著小樓,望眼欲穿。 她不知道莫言接下來會做什么,應該說,她害怕他會做些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樓上突然傳來轟隆的一聲響動,燃起了猩紅的火光。熾熱的火舌沿著窗戶的縫隙舔動,逐漸席卷了整間屋子。 警隊已經(jīng)喊消防部門前來支援,他們顯然沒想到莫言不靠常理出牌,綁架女孩不是為了交換條件,而是為了殺死她。 “啪嗒。”玻璃窗被一柄槍砸破,空氣一下子倒灌進屋內,將這一場洶涌的火勢推上了高潮! 余念滿眼都是紅光,那赤紅的焰火燒進她的眼里,燒進她的心里,仿佛她與這場大火一同燒成了灰燼。 莫言死了,劉莢死了,一切都完了。 余念緩緩跪倒在地,她用雙手掩住臉頰,眼睛被熱氣熏騰到刺痛,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就在這時,人潮里有人低呼了一句——“有人出來了!” 余念這才追溯那聲音,朝前望去。 她錯愕地瞪大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在橙黃色的背景中,有人從火光沖天的屋內慢慢走了出來…… 褐色的濃煙與灰白的灰燼恰到好處地糅合在一塊兒,揉入那個人的眼里——她的眼黯淡無光,卻又不是絕望,而是一種堅毅與堅定。 此時的劉莢,莫名讓余念想到了莫言。 少年時的莫言,也是經(jīng)過了蛻變,擁有了這樣的眼神。 劉莢撲到余念的懷里,死死摟住她的脖頸,說:“莫老師,死了?!?/br> “我知道,”余念像是在證明什么,死死地摟住了劉莢,重復,“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好像終于明白了莫言是個什么樣的人。 在二十年前,他下不了殺心,放走了祁月;在二十年后,他還是下不了殺心,照樣做回了自己。 莫言死了,一切都結束了。 至于這個案子的內情究竟如何,怕是無法再追查下去了。 但余念永遠不會忘記這個案子,她會一直遵循本心去調查,即使這樁案子將會成為獨屬于她一個人的懸案。 劉莢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她并不畏懼自己的母親,而是在案件結束以后,就和余念反饋了自己mama的暴力行為。 很快,她就被相關部門送到了她父親那里,從此遠離了性格陰晴不定的母親,獲得了新生。 在送唐澤與唐雪回家的時候,唐澤突然說:“如果有可能的話,你還是做我的表舅媽吧。” 對于唐澤的接納,余念只覺得瘆得慌,她遲疑地問:“哦,你不怕我仗著輩分狠狠教訓你?” “不怕。說真的,昨天的你,還挺厲害的?!?/br> “用得著你說?” “不識好歹的女人。” “你欠揍是不是?” 余念很快和兩個孩子在后座鬧成一團,沈薄望了一眼后視鏡,抿唇,無聲地笑了。 他們跟孩子道別以后,就去了一間菜館吃晚餐。 因是晚上的黃金時段,正好八點。街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還有些商家擺上了許多圣誕裝束,假樹上繞著足足十圈的霓虹小燈,如恒久星辰一般,遙遙眨眼,給予人一種清淺的暖意。 余念跟著沈薄,正打算走進一間火鍋店,卻似乎聽到了什么聲音,又有可能是第六感驅使,駐足在原地。 她回頭朝左側的街巷望去,看到一個背影和祁月很像的女人——她身著一襲紅色呢絨大衣,深栗長發(fā)燙成小卷,恰到好處地披散在肩上,泛開淺淺的小弧,妥帖地緊貼耳側。 她的確是個無時無刻都很優(yōu)雅美麗的女人。 余念的視線下移,像是要證明著什么。終于,她回過神來,微微一笑走進了菜館里。 她看見了祁月和她丈夫一起出游,雖然舉止親昵,嘴角也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但她的手一直都是孤單單懸空的,她沒有牽起那個男人的手,一次都沒有。 “余念?”沈薄掀開推拉門上的布簾,探出半個頭,喚她。 “來了?!?/br> 她沒有逗留,兩步踏進火鍋店里。桌上已經(jīng)擺滿了guntang的火鍋湯底,四周都是各式各樣的時季菜與葷rou,還有一碗浸滿水的鴨血切塊。 余念用小漏勺將豆腐打入湯內,沈薄已將她的玻璃杯斟滿了啤酒。 “喝一點,暖暖身子。” 余念點頭,照做。 不知是不是因為一切風波都過去了,抑或是酒的辛辣驅寒。她覺得四肢百骸都泛起酥麻的暖意,將緊繃的神經(jīng)打散,整個人似泄氣的皮球一般,松快下來,有些困倦了。 余念輕晃酒杯,剎那之間,似想起了什么,問:“我記得沈先生很久以前說過……有關我父親的事情?” “怎么突然想起這件事了?” “你一貫不會說謊,既然用那種借口留住我,那就肯定是有一回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還在耿耿于懷嗎?”沈薄避而不答她之前的問題。 “我想知道真相,經(jīng)過莫言的事情,我發(fā)現(xiàn)我錯過了太多的真相。我不喜歡那種被蒙在鼓里的感覺,而有關我父親的事情,是支撐我走到現(xiàn)在的唯一動力。換句話說,我也一直在調查有關他自殺的事情,甚至回國,和警方合作,也是為了離那個秘密更近一步?!?/br> “秘密?你還是覺得這之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說不定,你爸只是厭倦活在這個世界上了,所以就跳樓自殺。你所說的銀光,哦,就是類似一柄槍的東西,也只是在極度恐懼之下所產(chǎn)生的錯覺而已。你什么都沒看到,你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br> “其實你是在關心我吧?”余念突然不想跟沈薄爭辯什么了,她了解這個男人,他的任意一句話都飽含深意,細細品茗背后的潛臺詞,大概就能猜到他是害怕余念再以身涉險。 沈薄報之一笑:“可以這么說,我并不覺得你再追查下去會改變什么,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钪娜丝傄翱矗荒芸偩拺堰^去?!?/br> “不甘心啊。” “嗯?” “就這樣結束,不是很可惜嗎?一直以來,我都想查出殺害我父親的幕后兇手,所以才堅持到現(xiàn)在。如果就這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棄了,很不甘心啊?!?/br> “也是,”沈薄抿了一口啤酒,連說出的話都帶著一股微醺的酒味,“那我陪你查下去,直到你不留下任何遺憾?!?/br> “謝謝你,沈先生?!?/br> “謝謝我?我向來對口頭的謝意不感興趣,你可以考慮一下,給我一些實際性的謝禮?!?/br> 余念問:“譬如呢?” “譬如,以身相許?”沈薄的笑容微斂,不似在說笑。他的眸光愈發(fā)黑濃,即使在昏暗的包廂內,也掩蓋不去那一點又明又亮的光輝,比昨日的星辰還要璀璨奪目。 余念不由自主被他吸引住了視線,再回神時,已經(jīng)被對方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因為沈薄的眼神已經(jīng)變得意味不明,甚至是有種似笑非笑的戲謔之意。 片刻,她窘迫地灌了一口啤酒,想用那種火辣辣的燒喉感將所有尷尬全部壓制。 沈薄卻并不想這樣輕易放過她,也可以說,在曖昧的獨處狀態(tài)下,他的紳士風度總是被狗吃了。 于是,他拽住余念一點一點從桌上抽回的手腕,將她拉近,竊竊私語:“你剛才,是想吻我嗎?” “吻你?” 余念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不知是被嚇到了,還是因為他有讀心術,戳中了她隱秘的小心思。 一時間,余念連逃避都忘記了,就將自己最真實的反應完全暴露在沈薄的眼皮底下,任他觀察與窺探內心。 她想吻他嗎? 剛才好像是有那么一瞬間的悸動,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但這就是愛嗎? 余念不懂愛,所以她也無法肯定自己對沈薄是抱有哪一種情緒。但真要比喻的話,那種感覺就像是久旱的地里突然被春雨澆灌,土壤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大自然如此厚愛。緊接著有種子從濕潤的黑土里頑強生長,一點點從中鉆出、冒了頭,開出綠瑩瑩的幾顆小芽,生機勃勃。 她久旱的心城里的確滋生了什么,似名為希望的東西,在悄然生長。 這一切的改變,都是因為沈薄嗎? 因為這個男人不按照常理出牌,用自己近乎強勢的手段長驅直入……她的心城就此淪陷了,被他占有。 余念抬眼,再次望向這個男人。之前是出于對上司的尊重,也不敢褻瀆,所以一直都誠惶誠恐,連對視都要帶著十二分的小心。 現(xiàn)在,她是應該好好看看這個男人了。 她想了解他,好像也想回應他。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余念舔舔下唇,“你能讓我想五分鐘嗎?” “可以,我很有耐心?!?/br> 余念伸出手指,輕輕觸摸上了沈薄的領口,她的指尖幾乎是懸空,從下至上,隔空感受著男人棗核一般大的喉結熱度。 這是她第一次碰到他,以朦朧的愛慕之情。 她看仔細了,勾畫在心中的圖稿上——沈薄的下顎削瘦,弧度精準好看。他的眼尾是上揚的,雙眼皮很明顯,可能是因為膚質好,總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白光,仿佛魚尾上長長揚起的一線鱗。搭配上如黑曜石一般明亮的雙眸,自有一股勾魂攝魄的媚態(tài),卻并不女相。 不得不說,他的確是俊美無雙的樣貌。雖天天帶笑臉,卻因自身氣場太過于凜冽,導致大家都能清楚意識到:這個男人可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簡單,再怎么好接近都不能輕敵。 特別是余念這種職場上混的老油條,就更知道這個道理了:有的人好接近,相處融洽或許并不是因為脾氣好,而是因為這個人情商高,知道以怎樣的方式接近你,處理好關系。 所以,絕對不能小看任何人。 這是余念迄今為止,一直謹記在心的話。 她腦中的風暴來襲,很快又換到了另外一個畫面——他長大了,從原先的少年,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已經(jīng)是自立門戶,能獨當一面的男人了。 他還是他,還是那個她每每夜回所見到的男人,她不該把他排除在外,封鎖在心墻之外。 “沈先生,我覺得我好像對你很感興趣,”余念鼓足勇氣,說道,“我好像也像你一樣,對你有了某種說不清的情愫。或許可以稱之為是喜歡,也可以說,我可能……愛上你了。” 沈薄眼中的戲謔消弭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微訝的神色。他半闔上眼睛,深思一會兒,這才啟唇:“愛上我嗎?” “我沒有愛過人,這是第一次。但我對你的感覺和其他人不同,經(jīng)過我的理性分析,我覺得,我可能是愛上你了?!庇嗄钤詾樯虮砸恍χ弥?,卻沒想到他竟表現(xiàn)得有些拘束。 總不會是因為緊張吧? 怎么可能,這可是沈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