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副處長捧著茶杯坐在沙發(fā)上，望著對面臉色平靜的蔣副處長，眼見事情越鬧越大，他有些心虛，打開茶杯蓋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不安地問道：“老蔣，這件事鬧得這么大，會不會帶來麻煩？”

    蔣副處長瞟了他一眼，冷笑一聲：“會有什么麻煩？又不是我們誣陷他？一個政府官員，本來就要受老百姓的監(jiān)督，他有錢送女兒出國讀書，就不能接受老百姓的質(zhì)疑？”

    “這倒也是?！眳歉碧庨L聞言，覺得確實如此，于是深有同感地點點頭：“現(xiàn)在大家的眼睛都亮著呢？裝一身正氣沒有用，老百姓也懂得聽其言，觀其行了?！?/br>
    “哈哈，老吳說的沒錯。”蔣副處長見吳副處長自己能想通，得意地笑了?！八皇沁€想往上爬嗎？先接受了群眾的檢驗再說，看看到底是孔繁森，還是王寶森？”

    “現(xiàn)在哪里還有孔繁深？”吳副處長哼了一聲：“唯一的區(qū)別就是，手伸得長一些還是短一些罷了——”

    “你呀？”蔣副處長失笑著指指他，說道：“這不是把你自己也說進(jìn)去了嗎？”

    “我也不是孔繁森啊——能有什么辦法？難道就靠這點死工資？”吳副處長沒有絲毫不好意思，“我們都是為人父母的，誰不想給家中老小提供一個好一點環(huán)境？只要不犯大的錯誤，有此事就不能太較真?！?/br>
    “唉，道理是沒錯，可是這話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說出來?！笔Y副處長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你老吳學(xué)歷比我高，資格比我老，卻一直在這個位置上沒動，就吃虧在你這張嘴上了——”

    “我明白的。”吳副處長放下茶杯，將頭靠在沙發(fā)背上，吁了一口氣：“我現(xiàn)在也想通了，所以對上升已不抱什么希望，只愿在這個位置上，安安穩(wěn)穩(wěn)干到退休，給家人特別是給兒子鋪好路?！?/br>
    “哦，你兒子今年二十七了吧，還在原來那里上班？”蔣副處長記得老吳的那個兒子，人長得高高大大的十分精神，性格卻十分內(nèi)向害羞，偏偏老吳把兒子送到了交警隊里，想來那樣性格的孩子，過得很辛苦吧？

    “是??！還在交警隊里。”吳副處長點點頭。“不過下周要調(diào)到下面一個派出所擔(dān)任副所長了?！?/br>
    “哦，不錯啊?！笔Y副處長一聽，贊嘆地說：“開始往上走了，干一兩年副手，調(diào)去做正職，就是實打?qū)嵉恼屏恕！?/br>
    “是啊，都是朋友幫的忙?！甭犓渥约旱膬鹤?，老吳樂得眉開眼笑。

    篤篤篤——門外傳來敲門聲。

    “進(jìn)來。”屋里兩人馬上坐直身子，臉上也恢復(fù)了嚴(yán)肅的表情，蔣副處長沉聲叫道。

    “蔣局，規(guī)劃局的高副局長等一下要過來，到時會開一個短會，陳處通知大家準(zhǔn)備一下?！边M(jìn)來的是用地處的辦事員，實際上已成了蔣副處長的專責(zé)秘書，他言簡意賅地說道。

    “知道了，你通知一下吳處的秘書，就說吳處長也知道了?！笔Y副處長點頭表示知道了，又吩咐了一句，向秘書揮了揮手。

    秘書點點頭，輕輕地退出去，把門帶上。

    “看來上面的領(lǐng)導(dǎo)也知道這件事了，這是好事?！眳歉碧庨L望了蔣副處長一眼，興奮地說道。

    “別高興得太早，來的是高局，他可是最喜歡那位的，來的是汪局才有用?！笔Y副處長潑他的冷水。

    ※※※

    陳紹峰等他們離開后，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后面，沉吟起來。

    雖然他是搞技術(shù)出身，對官場的認(rèn)識跟那些官油子相比，還嫩得多，但是智商并不比人低，情商更不差，這件事來得這么突然，似乎并沒有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

    他跟老蔣老吳同事四年了，清楚這兩人的性。

    老蔣是那種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角色，如果沒有對他有實實在在的好處，他絕不會在這個時候跟自己破臉。而老吳是那種老式的官員，不會跟誰走得特別近，也不會主動得罪人，除非因為利益想搏一把，才豁得出去。

    難道他們上面有人在支持，許諾了好處，所以才跟自己翻臉？陳紹峰覺得應(yīng)該離真相不遠(yuǎn)了。

    那么是誰看自己不順眼了？想踢走自己？陳紹峰一個一個的排除。

    當(dāng)初自己能坐上正處位置，是高局立排眾議的結(jié)果，所以不可能是高局，汪局剛調(diào)來，還沒有任何利益沖突，可能性也非常小，另外三個副局，自己打交道少，應(yīng)該也不會對自己有這么深的怨念啊？

    “想什么呢？小陳。”辦公室門沒關(guān)，一個爽朗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高局，是您來了?。靠煺埨镞呑??！备呔质撬械馁F人，陳紹峰見他來了，連忙迎上去，走到他面前，熱情地招呼。

    兩人在沙發(fā)上坐下來，秘書小金泡了茶端上來，又退了出去。

    “在為那件事煩心?。俊备呔值让貢x開后，全身放松下來，身子隨意向后仰，雙手抱頭靠在沙發(fā)上，望著陳紹峰，問道。

    “是的。”在恩師一樣的高局面前，陳紹峰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拔覄倓偩驮诜此迹约旱降啄睦镒龅貌粚?？才會引得天怒人怨，居然有人要用這么極端的方式，趕自己下臺?！?/br>
    “說氣話了不是？”高局拍拍陳紹峰的肩，笑著提點?！澳膫€領(lǐng)導(dǎo)干部，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陣仗？你以為當(dāng)官是請客吃飯??？要知道全國有六十多萬的處級干部，升上去的人還不到百分之一，能坐上高位的，哪個不是血雨腥風(fēng)過來的——”

    “這些道理我也明白，可是真的臨到自己身上，心態(tài)就不好了?！标惤B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啊，這些道理他早就明白了。如果他害怕，當(dāng)初就該留在設(shè)計院搞技術(shù)，工作純粹一點，錢也不會少賺。進(jìn)機關(guān)，那就是跟國內(nèi)最聰明的一群人打交道，自然不會那么輕松了。

    “你明白就好，”高局點點頭?！安贿^這件事還真有點奇怪，我基本上可以確認(rèn)，規(guī)劃局這里，并沒有人對你出手，難道是你得罪了市里或者省里的什么人？”

    “不可能吧？”陳紹峰聽了高局的話，一愣。

    自己在甬城某些人的眼里，是個搞技術(shù)出身的處級干部，平時行事低調(diào)，基本上不參加應(yīng)酬，所以與人的沖突也比較少。

    “這只是我的猜測，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好好做事就行了。”高局也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聊，“等一下我們開個會，幾個副手那里，我會敲打的，如果他們還想繼續(xù)留在這個崗位上，相信會收斂的?！?/br>
    “謝謝高局?！币姼呔忠廊贿@樣無條件地支持自己，陳紹峰感激地說。

    ※※※

    趙明康回到京城后，到了老爺子那里，把這次去夏家的經(jīng)過詳細(xì)匯報了一遍。

    聽說夏爸爸夏mama拒絕了，老爺子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對普通的農(nóng)村夫婦，竟然能抗住跟趙家結(jié)親這個誘惑。

    “老二，當(dāng)時你在場，這件事你怎么看？”老爺子一時想不明白，就問兒子。

    “我倒沒什么擔(dān)心的。”趙明康想了想，說道：“小夏跟小四的關(guān)系，看起來蜜里調(diào)油似的，兩人應(yīng)該不會出問題，可能是那對夫妻感覺到了兩人的關(guān)系，所以心里還轉(zhuǎn)不過彎來。”

    “哦，這倒是我疏忽了?！崩蠣斪狱c了點頭，“在農(nóng)村，兩個男人做夫妻，這種事更難被人接受吧，尤其是小夏那父母，一直在農(nóng)村生活，觀念一定很傳統(tǒng)。”

    “是啊，所以我們還得給他們時間?！壁w明康接口道：“不過他有一個妹夫，倒是急切想要投靠趙家，我讓擇東跟他談了，囑咐他盡快給人家安排一個好位置，安安夏家人的心?！?/br>
    “嗯，這個布置沒錯。只要夏家跟趙家關(guān)系越來越緊密，最后小夏的父母也更容易接受這個事實?！崩蠣斪淤澰S地說道。

    “是的，我也這樣想?！壁w明康話題一轉(zhuǎn)：“爸，我發(fā)現(xiàn)段威跟小夏的關(guān)系也非常好，段威的兒子甚至拜了小夏為師?！?/br>
    “什么？”老爺子站起來驚訝地問道。

    “聽說段威的兒子犯了絕癥，段威的老婆求到小夏身上，小夏當(dāng)時說也救不了他，在他們的一再懇求之下，答應(yīng)收下他為徒，教他師門的不傳之秘，才救好了那個孩子，現(xiàn)在他看起來已跟普通孩子無異?！?/br>
    “哦？”老爺子一聽，臉色都變了?！斑@樣看來，小夏的師門絕不簡單——”

    “是啊，所以我才在小夏說出明年的計劃之后，決定在他村里開一家農(nóng)產(chǎn)品專業(yè)合作社，包銷他們賣不光的產(chǎn)品?！壁w明康繼續(xù)說道：“我覺得有這個聯(lián)系在，我們兩家才有借口經(jīng)常見面，我甚至暗示小四，等小夏的農(nóng)家樂開起來，讓您去那里養(yǎng)老——”

    “你這個決定很好?！崩蠣斪狱c點頭：“這個小夏比我想像得還重要，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跟他搞好關(guān)系?！?/br>
    如果能在夏家莊養(yǎng)老？得到小夏的幫助，那自己的就算再活二三十年，都有可能。想到這里，老爺子的心里熱切起來。

    老爺子年紀(jì)大了，雖然因為性格豁達(dá)，對生死已看得很淡，但是哪個人不想多活幾年，不想健健康康地活著。

    何況自己現(xiàn)在也不能走，在兒子沒有爬到頂峰之前，后輩還沒有人能夠支撐起趙家之前，自己得好好活著，這樣才能庇佑趙家，維持現(xiàn)在的聲勢。

    “嗯。”趙明康應(yīng)道?！暗饶旰笮∠募以旌昧朔孔?，天也暖和一點了，我想帶著家里的孩子再去一趟那里，最好幾個孫輩里，也有人能拜到小夏門下。”

    “對，對?！崩蠣斪咏裉毂粌鹤拥脑捳f的有些激動了，失去了往日的鎮(zhèn)定。

    “對了，爸。”趙明康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岸瓮热桓∠挠羞@層關(guān)系，我們要不要拉攏一下他。”

    “這個——”老爺子想了想，搖了搖頭：“段威這個人我知道，能力不錯，上面不少人看好他，如果不出意外，明年換屆后，會是省委書記的人選，我們拉攏得有點晚了，倒是可以多走動，像跟李家一樣，成為一大助力?！?/br>
    “哦，我知道了?！壁w明康覺得父親說的有理。“小夏跟段家經(jīng)常走動，我會叫小四每次都一起去，把關(guān)系走親近些?！?/br>
    “嗯，這樣好?！崩蠣斪狱c點頭?！案瓮@樣的人交往，太急切反而難看，小四這樣走動，反而容易建立起親近的關(guān)系。相信段威也愿意看到這樣的結(jié)果，畢竟有趙家這樣的朋友，對他來說，也是有百利無一害的。”

    ※※※

    段威回家后，從口袋里摸出一個紅包，遞給老婆。

    段太太隨手接過來，打開一看，見是自己給夏久勝的那個股權(quán)贈與協(xié)議書，疑惑地望著老公。

    “小夏不肯收?！倍瓮嘈Φ??！八f如果一定要給，就結(jié)束跟阿福的師徒關(guān)系。”

    “哦，這還真像他的性子?！倍翁勓?，也嘆了口氣，將紅包丟在桌子上。

    “我們這樣做，或許真的用錯方法了?！倍瓮鄲赖卣f：“小夏不是普通人，要賺錢，他應(yīng)該也想自己去賺。”

    “這個我明白，問題是我們還有什么，恰好是他需要的？”段太太像是問段威，又像是自言自語。

    “他打算承包土地做農(nóng)莊主，或許我們可以在這方面幫幫他?！倍瓮焕掀乓惶嵝?，有了主意?！澳悴皇怯杏H戚在虞城市中行里擔(dān)任行長嗎？小夏想建成他要的農(nóng)莊，錢肯定不夠，到時可以貸些錢給他——”

    “這個簡單?！倍翁c點頭?！袄下櫜皇且兔?？到時我找?guī)讉€得力的人，叫他帶去小夏那里幫忙。小夏現(xiàn)在雖然有趙擇中在，專業(yè)人員肯定還不夠?！?/br>
    “嗯，這個辦法好?！倍瓮X得老婆想得比較周到?！安贿^你要快點準(zhǔn)備了，明后天老聶可能就要去夏家莊，年前打算把計劃書做好，年后就開工?！?/br>
    “沒事，我現(xiàn)在馬上安排?！倍翁褚徽?，馬上拿出手機安排人手。

    段威則打電話給聶紅軍，叫他去夏久勝家前，來一趟這邊，有些事要跟他商量。

    聶紅軍答應(yīng)了。

    ※※※

    從會議室出來，蔣副處長臉色很難看。

    他沒有想到，高副局長居然會這么護(hù)短，不問青紅皂白就對他一番敲打，搞得他灰頭土臉。

    看來自己的判斷是對的，上面讓高副局長下來，等于表明了態(tài)度。他們相信陳紹峰沒有貪腐，不但不會追查這件事，反而擺出一付要追查造謠者責(zé)任的態(tài)度，給他平反。

    怎么辦？回到自己辦公室，他為了難。

    自己跟陳處雖然有矛盾，但是絕沒有到破臉的地步，他敢于這么做，是因為上面有人找到他。

    想了想，他拿出手機，按下一組號碼。

    “你好，蔣處，有什么好消息嗎？”一個男聲笑著問。

    “抱歉，董科，沒有給你帶來好消息。”蔣副處長對著一個級別不如自己的年輕人，態(tài)度依然非常客氣?！皠倓傊鞴芪覀兊囊?guī)劃局領(lǐng)導(dǎo)，找我們開會，表明了支持的態(tài)度，還敲打了一番，恐怕我得收手了?！?/br>
    “哦?！倍企@訝地叫了一聲?！皼]想到你們的上級部門這么護(hù)短，還沒有查就想捂蓋子。”

    “沒辦法。”蔣副處長嘆了一口氣，“自己提拔上來的官員，就算再不好，也得護(hù)著，否則不是表示他自己有眼無珠嗎？”

    “這就難怪了。”董科理解地說道：“你們的正職領(lǐng)導(dǎo)也是這個態(tài)度嗎？”

    “應(yīng)該是的?！笔Y副處長不太肯定地說道：“汪局剛調(diào)過來，對處里的人還不大熟悉，這件事肯定全權(quán)交給分管副局長處理?！?/br>
    “那我明白了。”董科也不糾纏?！斑@件事麻煩你了，答應(yīng)你的事，我會去辦的?！?/br>
    “謝謝董科?！笔Y副處長聽他這么說，松了一口氣，嘴里感激地說。

    打完電話，蔣副處長皺眉走到窗前，外面的不知道什么時候，狂起了大風(fēng)，嗚嗚地風(fēng)聲從門縫里鉆進(jìn)來，即使房間里開足了暖氣，這聲音聽得人也寒冷了起來。

    蔣副處長攏了攏衣服，回到辦公桌，端起保溫杯，喝了一口熱茶。

    這件事雖然已暫時結(jié)束了，但是以后跟陳紹峰相處，肯定會有后遺癥。

    唉，沒有辦法，自己已年近五十，升遷的機會不多了，如果再不搏一下，就要在這位置上養(yǎng)老了，所以就算做錯了也沒必要后悔。蔣副處長這樣安慰自己。

    ※※※

    高副局長一番敲打之后，綜合用地處那些散布謠言的人，一下子噤若寒蟬。

    沒有人真的對自己的工作不在意，沒有人希望自己因為管不住嘴，而丟了飯碗，所以那些傳話的人，一下子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