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吳居藍抬眸盯著我,我立即覺得嗓子發(fā)干,再笑不出來。 我果斷地圍魏救趙,“我吃完你做的早飯了,太好吃了,難怪你會看不上我的廚藝,我自己現(xiàn)在也看不上自己的廚藝了?!?/br> 吳居藍完全沒有被我的阿諛奉承打動,平淡地說:“有自知之明就好,以后我做飯?!?/br> 我當(dāng)然不會反對,立即用力點頭,但我的重點不是這個,而是:“吳居藍,你的廚藝這么好,去五星級酒店做廚師都肯定沒有問題,怎么會……落魄到我們這種小地方呢?” 昨天我還想過又不打算把他發(fā)展成男朋友,沒興趣探究他的過去,但今天已經(jīng)再忍不住好奇了。沒辦法,誰叫他從頭到腳都是謎團,連我這個看遍小說和電視劇,那么會腦補的人都想不出來他的經(jīng)歷。 吳居藍盯著我,微微瞇了眼睛,似乎也在慎重地思考他是怎么就淪落至此了。 不知為何,我突然打了個寒顫、全身汗毛倒立,就像突然發(fā)現(xiàn)毒蛇正盯著自己,本能的驚懼害怕。我身體僵直,一動不敢動。幸好,吳居藍很快就移開了目光,沉默地看著電腦。 我長出了口氣,幾乎癱在電腦桌上,再看吳居藍卻是沒有任何異樣。我十分懊惱,這已經(jīng)是第二次被他一個眼神差點嚇破膽。我忍不住用手遮住電腦,兇巴巴地說:“我問你話呢!回答我!” 吳居藍看向我,說:“每個人都會碰到倒霉事,我最近運氣不好?!?/br> 他并沒有真正解釋,但他的一句話又似乎解釋了很多。我的火氣剎那煙消云散,覺得有點心酸,不知道該怎么寬慰他,沉默了一會后說:“你要暫時沒想好去哪里,就先留在這里幫我干活吧!等你想走時,我會給足你路費?!?/br> 吳居藍面無表情,凝視了我一瞬,什么都沒說,站起身,揚長而去。 我瞪著他的背影,喃喃咒罵:“一點人情味都沒有!好歹我是在幫你哎!竟然連個笑容都沒有!” ————·————·———— 下午一點多時,我約好的裝修師傅來了,叫王田林,是我初中同學(xué)的老公,以前我們就見過,算知根知底的熟人。 我領(lǐng)著他從樓上轉(zhuǎn)到樓下,把所有屋子都仔細看了一遍,王田林知道我的錢比較緊張,說話很實在,“裝修這事,是個無底洞,同樣的房子,有人花一百多萬裝修,有人花十幾萬裝修,我的想法是我們能省就省,但有些地方絕對不能省。一是為了安全健康,二是便宜東西用個一兩年就壞了,將來修來修去更費錢。” 很有道理,我“嗯嗯”地點頭。 王田林拿出本子和筆,寫寫畫畫地分析著哪些地方必須要新做,哪些地方可以只翻新一下。八年前裝修的房子,不少地方已經(jīng)老化,我都一一指了出來,到時候該修的修,該換的換。兩人商量著擬定了裝修計劃。 我相信王田林,也知道他那邊有采購渠道,拿到的材料價格肯定比我去外面買便宜,索性委托了王田林幫我采購一切需要的材料。王田林大致算了一下,告訴我材料加人工至少要八萬塊錢。 比我預(yù)期的價格高一點,但裝修有個一兩萬的出入很正常,我同意了。因為要采購材料,再加上定金,我們商定預(yù)付五萬,剩下的錢根據(jù)工程進度和購買材料所需分次支付。 王田林知道我著急開工,盤算了一番后,定下后天開工。因為不是大動干戈的裝修,王田林又承諾在保證質(zhì)量的前提下會以最快的速度做活,估算下來,半個多月就可以了。 我感激地問:“預(yù)付款是轉(zhuǎn)賬還是現(xiàn)金?” “最好現(xiàn)金?!?/br> 只是稍微麻煩點,我愿意配合,“那我明天給你送過去?!?/br> 王田林爽快地說:“我明天一大早就要乘船過海去買材料,晚上才能回來。我們是熟人,也不存在誰騙誰的,后天開工時,你給我就行了?!?/br> “好!” 王田林看所有事情都商量定了,閑聊了幾句,就要告辭。我連連道謝著送走了王田林。 ————·————·———— 第二天,我去銀行取錢。 除了預(yù)付給王田林的五萬塊,我還多取了一萬塊,用來買電視、桌椅什么的。海島交通不便利,大件東西常常要等十天到半個月才能送貨,寧可早買不能晚買。買早了,大不了找個地方先堆著;買晚了,很有可能客棧開張后,貨還沒到。 雖然知道海島民風(fēng)淳樸、治安良好,可包里裝了六萬塊錢,我還是很小心,特意把包往胸前拽,緊緊地夾在胳膊下。 走過熙熙攘攘的菜市場,我抬頭看向順著山勢,蜿蜒向上的媽祖街,想著快要到家了,心里的警惕淡了幾分。 海島的老街因為各種原因,拆的拆、改的改,等政府反應(yīng)過來,要保護時,只剩下了這條最偏僻的媽祖街和碼頭那邊游客匯聚的燈籠街。老街的街道狹窄,不通汽車,街道兩旁都是當(dāng)?shù)厝说睦险艘粋€賣煙酒零食的小賣鋪,沒有任何做生意的商家,十分清凈。 正是上班時間,街上一個行人都沒有,我沿著坑坑洼洼的石頭路,走在路中間。一輛摩托車從上面下來,車上坐著兩個男人,都戴著遮臉的摩托頭盔。 我讓到路邊,摩托車卻直沖我而來,擦肩而過時,后面的男人一探手抓住了我的包。引擎轟鳴聲中,摩托車驟然加速,疾馳往前,我下意識地拽著包的帶子不放,可是我的力量根本難以對抗摩托車的力量,立即被拖倒在地,整個人被拽著往前沖。 薄薄的衣裙起不到任何保護作用,身子在坑坑洼洼的石頭上急速擦過,我全身上下都疼,卻惦記著那六萬塊錢,不要命地抓著包,就是不放。坐在摩托車后面的人喃喃咒罵了一句,拿著把刀去割包帶,摩托車一顛,鋒利的刀刃從我手上劃過。劇痛下,我的手終于松開,整個人跌在了地上。也不知道眼里究竟是灰塵,還是血,反正疼得什么都看不清,只聽到摩托車的轟鳴聲迅速遠去,消失不見。 從看到摩托車到包被搶走,不過兩三分鐘,媽祖街依舊寧靜溫馨,似乎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可我已經(jīng)在鬼門關(guān)外走了一圈。 我強撐著站起來,一只腳的鞋子不見了,兩條腿被磨得皮開rou綻,全都是血,手背上的血水汩汩地冒著。我覺得視線模糊,根本看不清楚路,用手擦了下眼睛,卻蹭了滿臉的血和土,越發(fā)看不清楚。 我想著應(yīng)該報警,但是手機在包里,也被搶走了。依稀辨別了一下家的方向,我一邊顫顫巍巍地走著,一邊叫:“有人嗎?有人嗎……” 我全身上下都在痛,很用力、很用力地叫,希望有一個人能幫我,可不知道是因為我聲音嘶啞傳不出去,還是附近的人家沒有人在家,一直沒有人來。那一刻,明明人在太陽之下行走,卻好像處在一個黑暗絕望的世界中。 沒有人會來幫我,我所有的只有我自己。 既然沒有人聽到,我索性不叫了,絕望到盡頭,反倒平靜下來。害怕沒有用、哭泣也不會有用,像小時候一樣,唯一的出路,就是咬著牙往前走。那時我堅信我總會長大,現(xiàn)在我堅信我總會走到家。 因為看不清楚路,我只能像個瞎子一樣,兩只手向前伸著,摸索試探著一步、又一步向前走,每一步都好像走在刀刃上。 突然,一只冰涼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我如同受驚的小動物,猛地往回縮,卻立即聽到了吳居藍的聲音:“是我!” 伴隨著他的說話聲,他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沒有讓我掙脫,明明他的手一點也不溫暖,可在這一瞬間,卻讓我覺得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暖的所在。 我緊緊地抓著他的手,唯恐他消失不見,他似乎明白我的害怕,說:“我在這里,不會離開?!?/br> 我漸漸平靜了下來,覺得很尷尬,用嘶啞的聲音掩飾地說:“我被搶了,趕快報警。我還受傷了,大概要去醫(yī)院?!?/br> 吳居藍說:“你的傷我已經(jīng)看過了,別擔(dān)心,只有右手背上的割傷比較嚴(yán)重。別的傷雖然看著可怕,卻都是皮外傷。” 我說:“我眼睛不知道怎么了,看不清楚?!?/br> “沒有關(guān)系,只是進了臟東西,用清水洗干凈,視力就能恢復(fù)。”吳居藍柔聲說:“你手上有傷,手放松,不要用力?!?/br> 我松了一點力氣,吳居藍立即就把自己的兩只手都抽走了,我緊張地叫:“吳居藍!” “我在這里?!?/br> 只聽“嗤啦”一聲響,吳居藍用一根布帶緊緊地扎在了我的胳膊上,解釋說:“幫助止血?!?/br> “謝謝……??!” 在我的失聲驚叫中,吳居藍打橫抱起我,大步向前走著,“我們?nèi)メt(yī)院?!?/br> 剛才,我全憑一口孤勇之氣撐著,這會有了依靠,徹底放下了心,才覺得后怕,四肢發(fā)軟,身體不自禁地打著顫。我索性頭靠在吳居藍的肩膀上,整個人都縮在了他懷里。 雖然我依舊什么都看不清楚,依舊全身上下都在痛,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太陽照在身上,現(xiàn)在是溫暖明亮的白天。 經(jīng)過街頭鄰居開的小賣鋪時,幾個坐在小賣鋪前喝茶下棋的老人看到我的嚇人樣子,炸了鍋一樣嚷嚷起來,忙熱心地又是叫出租車,又是打電話報警。 上了出租車后,吳居藍把我受傷的那只手高高地抬了起來,“讓血流得慢一點。” 我笑了笑,“猜到了,在電視上看到過?!蔽颐艘幌赂觳采系牟紟В安紟悄睦飦淼??不會是從你的衣服上撕下來的吧?這橋段可有點老土?!?/br> “猜對了。你很喜歡看電視電影?”吳居藍大概顧慮到我看不到,為了讓我心安,難得地話多了一點。 “我也不知道是喜歡還是習(xí)慣。從我記事起,爸爸mama就在吵架,他們沒有時間理我,我只能安靜地看電視;后來,和繼父、繼母生活在一起,我怕惹人嫌,每次他們出去玩,我就在家里看電視;再后來,我發(fā)現(xiàn)看電視不僅很適合一個人自娛自樂,還不需要花錢,是我這種立志存錢的人的最佳選擇?!睆南愀踭vb劇,到國產(chǎn)劇、韓劇,再到后來的美劇、泰劇,雖然不少人鄙視這種沒有格調(diào)的消遣,但對我而言,電視劇幾乎陪伴著我長大。那些狗血離奇的情節(jié)中,有人心險惡、有背叛陰謀,可也有溫暖的親情、浪漫的愛情、熱血的友情。 我說著說著笑起來,“小時候,我的同學(xué)很羨慕我,因為沒有大人管,我能看到一些所謂大人才能看的電視,我可是全班第一個看到男女接吻、滾床單的人……” 呃,似乎有點得意忘形了……我忙補救:“不是黃片,就是那種男女主角親熱一下,假裝要干什么,其實鏡頭很快就切換掉了,只是暗示觀眾他們會做……” 我覺得越說越不對勁,訕訕地閉嘴了。 幸虧醫(yī)院不算遠,司機又被我的樣子嚇到了,開得風(fēng)馳電掣,很快就到了。 江易盛已經(jīng)接到電話,推著個滑動床,等在醫(yī)院門口。 吳居藍拉開車門,我剛摸索著想自己下車,他已經(jīng)把我抱下了車。 江易盛看到我的樣子,嚇了一大跳,等吳居藍把我放到床上后,立即推著我去急診室。 江易盛一邊走,一邊詢問我哪里疼。聽到我說眼睛疼,看不清東西,他忙俯下身子檢查了一下,確定沒有受傷,只是進了臟東西,被血糊在眼睛里。他安慰我:“待會讓護士用藥水給你沖洗一下眼睛,一會就好了?!?/br> 進了急診室,護士看是江醫(yī)生帶來的人,就沒有趕人,而是征詢地問:“江醫(yī)生,你和這位先生都留下來嗎?” 江易盛干笑了兩聲,對我說:“咱倆太熟,熟得我實在沒有辦法看你脫掉衣服的樣子。我怕會留下心理陰影,還是去外面等著吧!” 醫(yī)生和護士都哄笑起來,我也禁不住扯了扯嘴角,笑罵:“滾!” 江易盛拉著吳居藍滾到了急診室的門口,沒有關(guān)門,只是把簾子拉上了,這樣雖然看不到里面,卻能聽到里面說話。 醫(yī)生幫我檢查身體時,護士幫我沖洗眼睛,因為有江易盛的關(guān)系在,不管醫(yī)生,還是護士,都非常盡心盡責(zé)。 等我的眼睛能重新看清東西時,醫(yī)生的檢查也結(jié)束了,他說:“手上的傷比較嚴(yán)重,別的都是皮外傷。手上的傷至少要縫十二三針,康復(fù)后,不會影響手的功能,頂多留條疤痕。” 和吳居藍、江易盛的判斷差不多,我說:“麻煩醫(yī)生了。” 醫(yī)生解開了吳居藍綁在我胳膊上的布條,問:“誰幫你做的急救?很不錯!” “……我表哥?!?/br> 肯定是聽到了我的回答,從外面?zhèn)鱽斫资⒌穆曇?,“吳表哥懂得不少急救知識嘛,以前學(xué)過?” 吳居藍說:“學(xué)過一點?!?/br> 江易盛說:“必須給你點個贊!一般人就算聽過幾次課,真碰到事情時都會忘得一干二凈。我看你剛才雖然動作迅疾,但并不緊張,顯然是已經(jīng)判斷出小螺不會有事?!?/br> 吳居藍沉默,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 江易盛只是閑聊,沒有再多問,反倒是我,驚訝于吳居藍不但懂急救,還懂一點醫(yī)術(shù)。的確如江易盛所說,吳居藍雖然一直行動迅速,卻并不緊張慌亂,顯然早判斷出我沒有大事,這是專業(yè)人士才能做到的。 等醫(yī)生處理完傷口,我穿著一套護士服、一雙護士鞋,一瘸一拐地走出急診室。 江易盛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哇!制服誘惑!” 我嘩一下鬧了個大紅臉,我身高一米七三,借穿的護士服有點短,兩條長腿露在外面,本來想換掉,醫(yī)生卻說:“正好,不妨礙腿上的傷。” 我飛快地瞟了眼吳居藍,對江易盛說:“我的連衣裙完全沒法穿了,護士小姐看在你的面子上,去找人借的衣服。還誘惑,我這個鬼樣子誘惑個毛線!” 江易盛看我真有點惱了,不敢再打趣,笑拍拍準(zhǔn)備好的輪椅,“走吧!我送你回去?!?/br> “你不上班了?” 江易盛學(xué)著我的口氣說:“你都這個鬼樣子了,我還上個毛線!” 我哭笑不得,瞪了江易盛一眼,坐到輪椅上。 江易盛開著車把我和吳居藍送到媽祖街外的菜市場。上面的路車開不進去,必須要步行。我腿上的傷走幾步?jīng)]問題,可想要走回家,肯定不現(xiàn)實。 江易盛下了車,幫我打開車門,卻遲遲沒有說話,發(fā)愁地琢磨著怎么把我送回家,估計只能背上去了。 我也發(fā)現(xiàn)了眼前的難題,望著蜿蜒而上的媽祖街,皺著眉頭思索。 吳居藍一聲不吭地走到車門邊,彎下身,一手?jǐn)堉业谋?,一手放在蜷曲的膝蓋下,輕松地把我抱出了車,泰然自若地說:“走吧!” 江易盛瞪大了眼睛。 我漲紅了臉,壓著聲音說:“放我下來!” 吳居藍問:“怎么了?我哪里抱的不舒服?” “沒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