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顧慨棠知道劉浩然生了重病的事，然而他忙著給奶奶舉辦葬禮，忙了半個月，也沒有時間趕回北京看他。有時顧慨棠給劉浩然打電話詢問情況，他也不接。不僅不接顧慨棠的電話，就連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來慰問，他也一概不聽，這方面來說，倒是一視同仁。

    半個月過去了，顧慨棠和家里人返回北京。送了父母meimei回家后，兩人才開車回明珠小區(qū)。車的后備箱帶了這段時間新買的生活用品，零零碎碎裝了三個大的箱子，需要帶回家。

    竇爭身體異常的癥狀越發(fā)明顯，顧慨棠對他多加照顧，但那種照顧反而讓竇爭不爽。按照顧慨棠的想法是自己可以一個人拿那三個箱子，竇爭卻說他也可以，兩人為了這種小事起了矛盾，最后竇爭妥協(xié)了，但要求自己幫顧慨棠分擔(dān)一部分重量。

    顧慨棠沒有說話，只是用一種很平靜而且堅定的眼神看他，竇爭就投降道：“怕了你了?！?/br>
    他是最受不住顧慨棠用那種眼神看自己的，無論是時間倒流還是如今當(dāng)下，無論是竇爭以長輩的身份和顧慨棠論輩分，還是患難與共執(zhí)手相依，只要顧慨棠看著他……竇爭就說不出一個‘不’字。

    顧慨棠一手托著一個箱子，走到家門口，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多余的手來拿鑰匙，就對竇爭說：“竇爭，拿鑰匙開門。”

    竇爭道：“我沒帶啊?！?/br>
    “拿我的，”顧慨棠說著，扭頭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在這個口袋里。”

    竇爭‘哦’了一聲，用空著的手去摸顧慨棠身后的口袋。

    顧慨棠平時不會裝沒用的東西，無論是書包還是口袋都整整齊齊、干干凈凈，此時顧慨棠也確定這口袋里只裝有一把鑰匙，他覺得竇爭只要伸手一摸就能摸到。

    然而竇爭摸了半天，手指還很認(rèn)真的在顧慨棠衣料里刮摳，引來鑰匙碰撞發(fā)出的‘鏗鏗’聲。

    顧慨棠知道竇爭是在故意搗亂，可也不好開口訓(xùn)斥，只好無奈地看了他一眼。

    竇爭玩心大起，用肘一推，把顧慨棠直接按在墻上，摸他的大腿，同時竇爭還裝模作樣地說：“咦，沒找到啊?！?/br>
    那一推令顧慨棠失去平衡，差點(diǎn)把手里的箱子掉下去，他靠近竇爭的耳邊，警告地說：“小野在，你別鬧?！?/br>
    竇爭沉默著，抬起頭‘叭’親在顧慨棠臉頰上，離開時順手拿走鑰匙，打開門后，道：“進(jìn)來吧?！?/br>
    小野邁著短短的步伐，剛一進(jìn)門，就給竇爭凌空抱起。

    竇爭摟著小野做了幾個拋起，說：“終于回家了?！?/br>
    小野莫名其妙地看著竇爭，也不知道爸爸為什么這么興奮。

    顧慨棠和竇爭小野在外面吃了晚飯后，當(dāng)天晚上就去醫(yī)院看劉浩然。

    醫(yī)生已經(jīng)下班，所以劉浩然一人在病房里。

    顧慨棠走進(jìn)病房時，劉浩然閉著眼睛，他左右手分別都在輸血，因為穿著空蕩蕩的病號服，所以整個人看起來格外瘦弱。

    瘦弱到了那種地步，讓顧慨棠有點(diǎn)想不起來，劉浩然原本站在講臺上那高大的形象。

    短短半個月，就能讓人脫胎換骨一般變成這樣。顧慨棠輕手輕腳地坐在劉浩然病床邊的椅子上，沒想吵醒他，但顧慨棠還沒待幾分鐘，一位約莫三十幾歲的女性就拿著一個保溫桶走進(jìn)來。女子看見顧慨棠后，有點(diǎn)驚訝，問：“你是……？”

    顧慨棠還沒說話，劉浩然就睜開了眼睛，看著顧慨棠，說：“小顧，你怎么又來了?！?/br>
    那個‘又’字咬得很重，好像有不耐煩的意味在里面。顧慨棠只能喊一聲‘老師’，隨后就不知怎么接話了。

    劉浩然的聲音倒是沒變，長時間授課讓他嗓音嘹亮清晰，而且很有氣勢，底氣十足，光聽聲音，覺得他好像沒什么太大的毛病。

    簡短的自我介紹后，顧慨棠知道那女子是劉浩然的親戚，專門過來照顧他的。剛剛她出去刷飯盆，正好和顧慨棠錯過了。

    顧慨棠跟劉浩然聊了一會兒，談到學(xué)業(yè)上的事情，女子插不上話，便提出要出去買點(diǎn)東西。

    等女子走后，劉浩然沉默了一下，突然問：

    “小顧，你博士打算報哪個老師的??？”

    顧慨棠一怔，隨后回答：“想繼續(xù)跟著您。”

    劉浩然抬起手，似乎是想做個擺手的姿勢，但他兩只手都在輸液，只好放棄。劉浩然嘆了口氣，說：“……我這次，情況有點(diǎn)不妙，可能出不了院了?！?/br>
    顧慨棠皺著眉，勸道：“別多想，這也不是什么治不好的病，不是已經(jīng)找到配型成功的人了嗎?！?/br>
    劉浩然眼神黯然，卻沒繼續(xù)這個話題，只問：“你以后想專攻哪一方面？”

    顧慨棠看著劉浩然一副看破生死的模樣，突然隱隱有些憤怒，他說：“……老師要是不能出院，我也就不用讀博士了。”

    劉浩然勃然大怒：“胡鬧??！做學(xué)問哪里能不讀博？你出門問問，哪個學(xué)者不讀博？”

    顧慨棠做學(xué)問時踏實(shí)穩(wěn)重，劉浩然一直把他當(dāng)接班人培養(yǎng)?？墒菍?shí)際上顧慨棠對很多方面都非常感興趣，要不是生物專業(yè)太坑，他說不定也不會讀現(xiàn)在這個專業(yè)。

    然而這個時候不用糾正劉浩然對自己的印象，顧慨棠說：“如果遇到誤人子弟的老師，那才是浪費(fèi)時間?！?/br>
    “這點(diǎn)我也有考慮?！眲⒑迫患痹甑卣f，“全天下好老師這么多，你這么年輕，怕什么？”

    顧慨棠默然，過了一會兒，說道：“考博士并不難，但兩三年內(nèi)被一具專題束縛住，就沒有時間學(xué)其他知識了。”

    聽了這話，劉浩然忍不住嘆氣，他搖搖頭，并不認(rèn)可顧慨棠的話，但也明白他的意思，說：“你這孩子……就是愛鉆牛角尖?！?/br>
    顧慨棠說：“是，老師，你快點(diǎn)好起來吧?！?/br>
    顧慨棠心情沉重的走出醫(yī)院，回家后發(fā)現(xiàn)小野還沒有睡覺，而是坐在竇爭腿上，在客廳畫畫。

    發(fā)現(xiàn)顧慨棠回家后，小野從竇爭膝上扭動著爬下來，說：“叔父，你回來啦?！?/br>
    顧慨棠‘嗯’了一聲，拉住朝他跑過來的小野的手，沉重的心情一掃而光，他問：“你們在干什么？”

    小野愣了一下，沒想好怎么說，顧慨棠就轉(zhuǎn)過頭看竇爭，問：“怎么還不睡？”

    竇爭站起身拽了拽衣服，說：“這不是要等你回來嘛。你老師情況怎么樣？”

    顧慨棠含糊地說：“還好?！彼鹦∫?，往浴室走，說：“我給小野洗澡，你先睡吧。”

    小野明顯也是困了，被顧慨棠用花灑打濕頭發(fā)時，他張口打了個哈欠。

    顧慨棠摸摸他的頭發(fā)，問：“你跟爸爸在客廳寫什么呢？”

    小野年幼聰慧，盡管沒上小學(xué)，已經(jīng)會寫不少漢字了。

    小野睜著一雙清亮的眼睛，興致勃勃地說：

    “我們……在給弟弟起名字啊?！?/br>
    作者有話要說：

    注：“考博士并不難，但兩三年內(nèi)被一具專題束縛住，就沒有時間學(xué)其他知識了”，陳寅恪先生說滴。

    第97章 如果是女孩，叫小滿也挺好，萬一是男孩，就有些尷尬了。

    “嗯？”顧慨棠微笑著問，“選好了嗎？叫什么？”

    小野連連點(diǎn)頭，用獻(xiàn)寶一樣的語氣說：“叫……跟我一樣，叫小滿?！?/br>
    顧慨棠心想‘小滿’哪里是跟你一樣？但覺得小野只是隨口一說，顧慨棠就沒糾正。

    顧慨棠問：“是哪個滿？”

    “底下像是有兩只蟲在爬的滿。”

    小野的比喻太過抽象，顧慨棠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那是‘美滿’的滿。如果是女孩，叫小滿也挺好，萬一是男孩，就有些尷尬了。

    但顧慨棠已經(jīng)說過要小野來起名，就不會反悔，他點(diǎn)點(diǎn)頭，說：“很好，小野，自己搓搓頭發(fā)?！?/br>
    給小野洗好澡，顧慨棠自己又沖洗了一會兒，當(dāng)他走回臥室，就看竇爭躺著顧慨棠的枕頭，而且用手臂緊緊摟住。

    顧慨棠一邊擦頭發(fā)一邊坐在床邊。男士頭發(fā)短，就算洗澡打濕也會很快變干。不是冬天的話，顧慨棠是不會用吹風(fēng)機(jī)的。

    他打算在床邊坐一會兒，等頭發(fā)干了再睡。

    顧慨棠剛坐下，竇爭就撐手朝他這邊爬了過來，同時一把摟住顧慨棠的腰，喉嚨里發(fā)出模糊的聲音，竇爭把臉貼在顧慨棠后背上。

    顧慨棠松開毛巾，低頭握住竇爭的手，問：“還鬧，你不困？”

    “看見你就不困了?！?/br>
    “……”

    竇爭最近都很愛撩撥顧慨棠，剛剛在門口也是，掏個鑰匙，卻故意去摸顧慨棠的大腿。

    顧慨棠心里有點(diǎn)燥，只好轉(zhuǎn)移話題，說：“我奶奶的事，嚇到小野了嗎？”

    顧慨棠的奶奶去世時沒被小野看到，但之后的葬禮上總有人哭，不知小野有沒有害怕。

    竇爭大大咧咧地說：“沒有，他還不懂什么叫去世?！?/br>
    顧慨棠道：“希望是這樣。小野一個人睡覺可以嗎？要不你去陪他吧?！?/br>
    “你舍得我走？”竇爭蹭蹭顧慨棠，說，“你舍得我也不舍得，我想死你啦?！?/br>
    顧慨棠就知道竇爭會這么說，他安靜了一會兒，低聲說：“……今天我去看我老師，他說他可能沒法從醫(yī)院里出來了?！?/br>
    “什么？”竇爭一愣，問，“你不是說情況挺好的嗎？得的什么病，還出不來醫(yī)院了？”

    “是白血病，現(xiàn)在找到匹配的人，但我導(dǎo)師精神狀態(tài)不好?！鳖櫩膰@了口氣，說出自己的重點(diǎn)，“如果他不幸……，我就不讀博了?！?/br>
    竇爭驚訝道：“不讀博？那出來工作嗎？”

    “嗯。”

    百無一用是書生，這話放在當(dāng)下也有點(diǎn)道理。顧慨棠讀研時每月補(bǔ)貼七百塊，買幾本書就沒了，相當(dāng)于不僅沒有收入，家里還要倒貼給他錢。博士生稍微好點(diǎn)，但情況也差不多。之前顧慨棠單身一人，靠家里養(yǎng)活，想讀書就讀書，不用考慮其他事。現(xiàn)在有了竇爭和小野，家庭更加圓滿，但要考慮的事就多了，首當(dāng)其沖的‘開銷’問題，就必須面對。

    顧慨棠不想讓竇爭別扭，所以借由劉浩然的病說出他的想法。

    “為什么不讀了？”

    “跟著劉老師習(xí)慣了，不想換老師。”

    竇爭明白了，他想了想，說：“你愿意怎么樣，我肯定都支持你。不過，我想讓你選你自己喜歡的?！?/br>
    時間慢慢向后推移。

    一轉(zhuǎn)眼，到了九月，小野即將升入小學(xué)。因為竇爭在家里休息，所以是顧慨棠和顧家父母領(lǐng)著小野報道。

    聽學(xué)校的安排，是上午開個簡短的開學(xué)典禮，下午就開始上課。上午家長可以旁聽，典禮結(jié)束后家長就可以走了，學(xué)生留在學(xué)校，午飯也是學(xué)校幫忙解決。

    今天也是劉浩然術(shù)后出艙的日子，顧慨棠打算從學(xué)校離開后去醫(yī)院看看。

    鬢發(fā)蒼白的校長正進(jìn)行慷慨激昂的演講，顧家父母在后面一遍遍檢查小野的書包，口中嘀咕著說：“沒忘帶東西吧？小野今天要在學(xué)校待一天呢，可別缺了什么東西?！?/br>
    顧爸爸也很緊張，按照思路回憶：“鉛筆、筆記本、橡皮、尺子……水杯，都帶了。”

    顧mama問：“衛(wèi)生紙呢？”

    “也帶了?！?/br>
    二老聲音不小，顧慨棠不由提醒：“小聲點(diǎn)，先別說了，聽校長講話。”

    顧mama連連點(diǎn)頭，但還是忍不住要說幾句。

    她剛一張口，旁邊就有另一位家長試探著拍拍顧mama的肩膀，問：“咦，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