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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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左右環(huán)顧,周圍都是同樣的景致,黑漆漆一片,不知哪里是哪里。 趙玠問她:“迷路了?” 她氣餒地“嗯”一聲,模樣頗有些無助。 趙玠低笑,不知為何竟放下心來。不認識路才好,這樣才正常,若是連山里的路都認識,那他真的要懷疑她了。 趙玠俯身攏了攏她的斗篷,替她蓋上帽子,白色兔毛簇擁著她晶瑩剔透的小臉,在燭光下白得透明。他問道:“你想去哪里?” 她思索再三,答道:“有一個墓?!?/br> 趙玠眸色微動,沒有多問,叫來朱耿。 朱耿聞言,立即縱身跳到樹上查看四周。墓地有一個很好辨認的方法,那便是一入夜,墓前便會升起藍色的鬼火,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朱耿武功高強,夜間亦能視物,沒一會兒便從書上跳下來,指著西南方道:“王爺,那個地方有詭異。” 趙玠頷首,重新牽起魏籮的手:“走吧?!?/br> 魏籮跟上他的腳步,走了這么長的山路,其實早就累了,可是她提著一口氣,始終沒有任何抱怨。眼下既然知道方向,她走得更快,不知不覺便松開趙玠的手,將他甩在身后。然而到底還是太小,沒走多久便體力不支,速度越來越慢。她剛一邁步,便不甚被雪下的石頭絆住,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傾,眼瞅著要摔倒在地! 趙玠從后面適時地撈住她的腰,等她站穩(wěn)以后,沒有松開她,反而順勢將她從地上抱起來,失笑道:“終于走不動了?” 魏籮沒有掙扎,順勢攀附住他的脖子,冰冰涼涼的臉蛋埋在他的頸窩,緩緩才說:“嗯?!?/br> 她小臉冰涼,呼出的氣兒卻是熱的。趙玠不再戲弄她,抱著她繼續(xù)走路。 朱耿跟在后面,實在不忍心看到他們尊貴的王爺抱著一個小姑娘走山路,出聲提議道:“王爺,不如讓屬下來背著四小姐吧?” 趙玠沒有停頓,聲音平靜:“你提著燈,在前面帶路?!?/br> 朱耿自討沒趣,摸摸鼻子,只好照著他的吩咐,提燈走到兩人跟前。 魏籮覺得趙玠的脖子很暖和,不停地往他頸窩里鉆,汲取溫暖。她小嘴呼出的氣熱熱的,鼻子時不時碰到他的耳朵,有點像某種驕傲又纏人的小動物,小貓一樣。趙玠騰出一只手摸摸她的額頭,“冷么?” 她搖搖頭,始終沒有忘記自己來的目的,“不冷,大哥哥走快一點?!?/br> 趙玠沒再說什么,舉步行走在山林之間。 * 西南方確實有一塊墓地,不過這會兒是深冬,鬼火燒不起來,只有幾把明亮的火光徐徐燃燒。朱耿方才在樹上看到的就是這番景象,火光中映著喜慶的紅色,透著一種滲人的詭異。 趙玠抱著魏籮終于走到這里,往前看去。 魏籮臉色驀然僵住,眼神狠狠一凝,瞪向不遠處的一對夫妻身上。那對夫妻正是林慧蓮和白楊,此時他們一人拿著一把鐵鍬,正往墳墓里填土。墳墓里的棺材已經被深深埋起,墓碑前擺著大紅喜燭,邊兒上還掉落著一只紅色繡鞋! 他們來得太晚,阿黛已經被活埋了! 林慧蓮夫妻填完最后一抔土,收拾好東西,停在墓碑前說了兩句什么,挎著竹籃便要下山。 魏籮身軀顫抖,憤怒不已:“抓住他們,大哥哥……抓住他們……” 趙玠和朱耿此時也已看明白怎么回事,臉色都變得凝重起來。魏籮剛說完這句話,朱耿便如同離弦的箭一般,飛快地來到林慧蓮和白楊跟前,抽出腰上佩刀,搭到兩人脖子上,“站??!” 林慧蓮夫妻打扮與平時無異,看著淳樸,內心竟有一副狠毒的心腸。兩人都沒想到此時此地會突然冒出一個人,驚嚇之余,更多的是心虛。林慧蓮強撐著氣焰道:“你是什么人?為何要攔我們的路?” 朱耿質問道:“你們方才埋了什么?” 白楊是個瘦弱的男人,走起路來不大利索,一身冷汗道:“沒埋什么,今日是小兒忌日,我和婆娘來給他來燒點紙……跟你有什么關系?” 說罷轉身想從另一條路走,誰知身后又走來一個人,懷里抱著個小女孩,氣度不凡,看起來更加不好招惹。二人猜到事情暴露,但是猜不透他們的身份,咬咬牙,準備硬闖出去—— 還沒跑幾步,便被朱耿從后面追上,一人卸了一條胳膊一說,還被扔到趙玠面前!朱耿拱手道:“王爺,該如何處置他們?” 兩人趴在地上,疼得哀哀不已。趙玠眼神冷漠,問懷里的小姑娘,“阿籮想怎么處置?” 魏籮擔心棺材里的阿黛,她埋下去的時間不長,此時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她看了看地上二人,再次見到他們,心情已經沒有絲毫起伏。她道:“先讓他們把人挖出來?!?/br> 林慧蓮和白楊面色一變,連連搖頭:“不,不行……” 朱耿抽刀抵在白楊的脖子上,手上使了點勁兒,很快便從皮膚里滲出血來。白楊嚇得臉色發(fā)白,連忙改口:“好好好,我們挖,我們挖?!?/br> 他們今日不知招惹了哪路神仙,原本一切計劃得好好的,未料想忽然闖出三個人,一看便不是他們村子里的。既然不是,為何又要特意趕來這里,難道認識白嵐不成?思及此,又趕忙否定這個想法,這三個人一看便不是普通人,怎么會跟白嵐有關系!可是除了這個,又能是什么? 林慧蓮和白嵐想不通,迫于朱耿的長刀,不得不重新拾起鐵鍬挖開墳頭剛掩埋好的土壤。 朱耿把他們的胳膊裝回去,看了看邊上一臉凝重的魏籮,催促道:“快點,若是慢了,便要你們的命!” 兩人心里不滿,卻只好照做。 大約一炷香后,墳墓里終于露出一口黑漆棺材。 魏籮緊緊握拳,綿綿軟軟的聲音繃得嚴肅:“打開?!?/br> 白楊和林慧蓮還想做最后的掙扎,打開后就不好了,兒子在陰間成親也會成得不安穩(wěn)。他們猶豫道:“里面是我兒子的尸骨,時間太長,早就只剩下一堆白骨了……你們看這個做什么?里面真的什么也沒有?!?/br> 魏籮不為所動,聲音更堅定了三分:“打開!” 他們只好照做,慢吞吞地移開棺蓋,露出里面的光景。一堆白骨赫然出現在眾人視線中,趙玠立在魏籮身后,抬手捂住她的眼睛。棺蓋全部移開后,另一邊還躺著一個身穿大紅喜服的少女,由于悶得時間太長,她臉色發(fā)青,雙眼緊閉,早已昏迷過去。 魏籮慢慢拉開趙玠的手,往里面看去。她的視線停留在阿黛身上,許久,問道:“她還活著嗎?” 趙玠抬眸看了看,臉色雖發(fā)青,但自從打開棺蓋后,少女的胸腔便有些微起伏,想必是還沒死。他總算知道她為何要來這里,既恍悟,又好奇她跟少女的關系,道:“還活著。” 魏籮放下心,偏頭往一旁的夫妻二人身上看去。 林慧蓮和白楊受制于朱耿的壓迫,雙雙跪在地上,自知瞞不下去,開始講訴自己的苦衷。畢竟這事兒若是告到官府,是要治罪的。他們明知有錯,卻執(zhí)意要做,難道活人的命還抵不過一個死人的姻緣么? 阿黛被朱耿從棺材里搬了出來,如今正躺在她的腳邊,昏迷不醒。 喜服紅得可怕,阿黛頭發(fā)上的金簪在火光中熠熠發(fā)光。因為家貧,簪子上面只鍍了一層薄薄的鎏金,打磨得尖細。魏籮毫無預兆地抽出阿黛頭上的簪子,舉步往林慧蓮走去! 林慧蓮雙手趴放在地,見狀微微一僵。尚未明白過來怎么回事,便見小姑娘目光森冷,舉著尖細的金簪,狠狠往她的手背刺下—— 她痛叫出聲,鮮血濺了一地。 阿籮恨她的手。就是這雙手把她救回家去,就是這雙手撫養(yǎng)她長大、給她做飯、給她洗衣,也是這雙手親手把她推進棺材,一點點把她所有的溫情感激全部打破。如今她又要用這雙手害別人,她怎么那么可惡?阿籮冷著眼睛,把簪子從她的左手拔出來,再狠狠刺向右手,一次不夠,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她要讓她痛,越痛越好。她還要讓這雙手再也害不了別人,做不了絹花,拿不起鐵鍬。 林慧蓮疼得渾身抽搐,直冒冷汗,想狠狠把阿籮推開,奈何身后有朱耿威脅。渾身無力,動彈不得。 不多時林慧蓮昏死過去,魏籮才握著簪子緩緩停下。 她低著頭,一動不動。 趙玠上前把她抱起來,放到一邊,正準備給她擦拭臉上濺到的血滴,在看到她的眼睛時,動作驀然僵住。她眼里蓄著淚,一顆顆豆大的淚珠從眼眶里滾下來,哭得無聲無息,仿佛承受了多么大的委屈,脆弱得不像話。 趙玠蹲在她面前,錯愕道:“阿籮?” 她伸出手臂,摟住他的脖子撲入他懷中,漸漸哭出聲音。她從啜泣轉為嚎啕,溫溫熱熱的眼淚流進他的脖子里,淚水好像總也流不盡似的,哭得傷心又難過。 趙玠把她擁入懷中,箍住她小小的身子,這一刻真是心疼得無以復加。 ☆、第042章 魏籮足足哭了兩刻鐘,哭濕了趙玠胸口一大塊衣裳。也不知道那么小的人兒,哪來這么多淚水。她啜泣變?yōu)楹窟?,又從嚎啕轉為抽噎,到最后一抽一抽地在他懷里抹淚,趙玠都擔心她把自己哭暈過去。 冬日的夜里實在寒冷,這么哭下去也不是辦法。趙玠只好用袖子拭去她臉上的淚水,一邊給她擦淚一邊哄道:“阿籮聽話,不哭了?!?/br> 她偏頭躲避,長睫毛一顫一顫,小奶音甕聲甕氣:“疼……” 趙玠動作一頓,半響才明白過來她是嫌鶴氅的布料太粗糙,磨疼了臉。他無奈掀唇,改用手指替她拭淚。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卻忍不住想,就是這么嬌氣的小姑娘,方才跟著他一塊走了好幾里山路,一句怨言都沒說。 魏籮哭痛快以后,一直積郁在心中的怨恨總算煙消云散。她與這對夫妻再也沒有瓜葛,與龍首村再也沒有聯系,上輩子對她打擊最重的一件事,總算有了結尾。她偏頭看向倒在地上的林慧蓮,再看了看渾身僵硬的白楊,抿唇道:“大哥哥,我討厭他們?!?/br> 趙玠站起身,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儼然是一種庇護的姿態(tài):“那你想怎么處置他們?” 聽到這話,白楊狠狠哆嗦了一下,看向一大一小兩個人,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魏籮下一句話就是:“他們這么擔心兒子,不如把他們自己埋了,到地底下陪兒子吧。”嬌甜的嗓音說出殘忍的話,語調一點波動都沒有,仿佛在討論極其稀疏平常的事情。她想得周全,這樣一來,他們也不用擔心別人伺候得好不好了,自己親力親為總比別人要放心的。 趙玠竟是一點異議也沒有,“好,就照你說的做?!?/br> 白楊驚惶地睜大眼,搖頭不迭:“不,不……求公子繞了我們……” 一旁的林慧蓮聽了,也忍著劇痛磕頭求饒,血rou模糊的雙手放在地上,“我們只是一時糊涂……” 怎么可能是一時糊涂?這件事他們籌備了好幾年,要清醒的話早該清醒了,何必等到現在。他們喪心病狂,就不能怪別人對他們殘忍。 魏籮沒有一點要改變主意的意思,腦袋一縮埋進趙玠的肩窩,索性不理不睬。 單純的活埋太便宜他們,朱耿把白楊四肢的關節(jié)都卸下,再拿繩子一捆,直接扔進棺材里。白楊疼得臉色發(fā)白,還沒來得及張口求饒,林慧蓮也被縛住手腳扔了下來。棺材不大,容納兩人委實擁擠,再加上還有一副尸骨,他們兩個不可避免地碰到兒子的骨頭,硌在身下,在這荒郊野嶺里顯得頗為滲人。 白楊冷汗直冒,不管不顧地大喊:“救命——” 語畢,棺蓋“砰”地一聲闔上,隔絕了他的聲音,也斷絕了他所有的希望。 林慧蓮和白楊心如死灰,陷入絕望。 * 朱耿到底沒有把他們兩個真正活埋,只是把他們關在棺材里一宿,當做懲罰。第二天龍首村村民發(fā)現他們失蹤,有幾個人上山找了找,正好看到一口露在外面的棺材。村民們想起他們昨晚做的事,忍不住把棺材蓋打開看了看,誰知里面居然躺著林慧蓮和白楊二人! 林慧蓮失血過多早已昏迷,白楊被朱耿卸了手腳,不能動彈,末了還是被人抬回家的。 當天下午,有人將他們兩人告到當地官府,官府派衙役前來拿人。林慧蓮和白楊直呼冤枉,然而到了公堂一看,立即禁了聲。不僅白嵐在場,連昨晚教訓他們的三個人也在,其中一位衣著華貴的貴公子就坐在縣太爺手邊,縣太爺對他畢恭畢敬,甚至親自為他端茶遞水。 兩人這才知道自己招惹了不得了的人物。 這個案子幾乎不用開審便有了結果。有靖王親自做證,還有白嵐這位受害人述詞,縣太爺一拍驚堂木,將兩人各打三十大板,關押牢中,服三年勞役!另外還有龍首村的百姓知情不報,每家每戶罰糧食十石,上繳充公。如此一來,此事才算圓滿結束。 事后,縣太爺親自將趙玠送上回盛京城的馬車,全程帶笑,不敢有絲毫怠慢。不僅如此,還另外給白嵐準備了一輛馬車,跟在趙玠的馬車后面,一起前往盛京城。 魏籮曾問過白嵐,愿不愿意回京做她的丫鬟。 白嵐自從知道她特地來救自己后,對她感激涕零,當即表示要一心一意跟隨著她。只要能有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即使做丫鬟也心甘情愿。何況白嵐現在無家可歸,龍首村是萬萬不能回去的,那里已經容不下她,如此一來,去英國公府當丫鬟反而成了最好的選擇,起碼不用食不果腹、露宿街頭。 白嵐坐在后面的馬車上,想著魏籮這一年的好,在心里暗暗起誓,以后一定要踏踏實實地伺候四小姐,以報她的救命之恩。 回京路上,王青蓋車內。 魏籮假裝看不見趙玠的視線,低頭跟一碟炒松子較勁兒。她從上車起便一直在吃松子,模樣窸窸窣窣,像極了小老鼠。吃著吃著,面前的翡翠玉碟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端走了,她不得已,只好抬頭向對面看去。 趙玠把碟子放在身邊,烏黑瞳仁氣定神閑地看著她,薄唇微抿,眉峰上揚。明明一句話都沒說,卻好像什么都說了。 他此時這個反應也是正常的,她把他騙來這里,每一件事都透著詭異,又什么都不跟他解釋。換做其他人早忍不住了,但是他對她言聽計從,一直等到事情結束以后,才向她發(fā)問。 這一路來魏籮對他多少有些感激,也不像以前那般戒備他,聲音一軟,甜糯糯地叫:“大哥哥,我要吃松子?!?/br> 趙玠不為所動,眼里露出笑意,“告訴大哥哥怎么回事,我就讓你繼續(xù)吃?!?/br> 魏籮眨一眨眼,端的是天真可愛,“什么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