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婆子倒是格外為難，左瞧了右望，方才貼過去小聲道：“上次少爺跟夫人鬧的時(shí)候，剛好是方家小姐娘家老爺子死，雖說少爺嘴上說的走京辦事兒，可您說少爺有沒有真的繞道鄉(xiāng)下去見了方家小姐可是說不定的事兒不是，這要是真的去了，您說這是……”

    大夫人撩了眼皮，不輕不重道：“我知曉你定是聽了外面什么地方的閑話了，不過我倒也不怕這事兒，就算這兩個(gè)人掩人耳目真的做了那混賬事兒，又巧方沉碧的肚子爭氣，倒也不見得是個(gè)壞事兒，畢竟都是兄弟骨血，說來興許也是對于我們的計(jì)劃來說，是順?biāo)浦垡舱f不定呢?！?/br>
    劉婆子聞言，心頭也是一顫，蔣煦身子骨孱弱而難育的事兒她知曉的清楚著呢，就算大夫人極力隱瞞，可她畢竟是跟在大夫人身邊伺候的，細(xì)枝末節(jié)萬萬瞞不了她耳目。話說著府里的齷齪骯臟的事兒也不少，可現(xiàn)下的情勢已是登峰造極了，若是方沉碧真真懷了蔣悅?cè)坏暮⒆佣藿o蔣煦，怕是著蔣府早晚得鬧得掀了房頂兒不可。

    “也是這個(gè)理兒，我這就下去仔細(xì)瞧著點(diǎn)，若是有什么丁點(diǎn)兒的不尋常，我得趕緊跟夫人交底兒，可千萬不能誤了正事兒?！?/br>
    大夫人嗯了一聲沒再說話，劉婆子知趣兒的先行離開了。

    再說蔣煦這面，這風(fēng)聲是早就傳過來的，蔣煦心里歡喜，精神頭也好了許多。寶珠這幾日是誠惶誠恐的伺候蔣煦跟前，生怕出了什么紕漏，再遭罰關(guān)了去廚房干活兒去?？墒Y煦心里清楚得很，寶珠再怎么對他好，悉心照顧，甚至是床第間的聞言軟語，始終不能讓他感到溫暖，如今他更是看得清楚，寶珠下藥說到底也是為了懷上孩子給自己留條后路，跟與他的情分沒半點(diǎn)關(guān)系。可蔣煦也沒為難寶珠，他甚至是和顏悅色的看著寶珠擔(dān)心受怕的表情，卑躬屈膝的神色，他覺得最大的報(bào)復(fù)不過是如此，要笑著看害過他的人生不如死。

    寶珠倒是看得明白，她發(fā)現(xiàn)蔣煦的表情是越發(fā)的詭異，若是換了尋常，蔣煦終是不會(huì)輕饒了她，非得讓下面的奴才打得她皮開rou綻不可?？勺詮姆匠帘贪阉呕貋硭藕?，她就發(fā)現(xiàn)他像變了個(gè)人兒，不是往好了變，而是越發(fā)的陰鷙沉默起來。

    如今的寶珠倒也沒什么指望了，眼看著方沉碧就要進(jìn)門，自己的那點(diǎn)小心思也給人抓住了把柄，敗露了野心，如今能平安自保的活著她就知足，哪還計(jì)較得了那么多？可不管寶珠怎么尋思，她都覺得蔣煦是不會(huì)就這么善罷甘休的，不是不報(bào)，而是時(shí)候還沒到，想到這些，她就更怕他了。

    等到方梁急匆匆的往方沉碧院子里跑，方才跑到夾道里就給人攔住了去路，房梁瞧著這幾人來者不善，愈發(fā)心虛：“這是什么意思，你們攔我去路，還不讓辦事兒了不成？”

    幾人壞笑著上前，搡了搡房梁的衣領(lǐng)，道：“做事？你小子終日也不是好折騰的，還不見好就收，你這就跟我們走一遭，自然有你的事兒好辦。”

    方梁不應(yīng)，與幾人扭做一團(tuán)，連袖子都給扯掉了半扇。幾個(gè)人又唯恐方梁聲張，索性用半扇袖子塞住了他的嘴，一路給拖回了后院的柴房。

    那頭方梁半路里沒了蹤跡，翠紅和方沉碧在院子里等得焦急萬分，尤其的翠紅不肖走個(gè)來回就要出去瞧上一眼，可遲遲盼不來方梁的影子。

    “小姐，怎的還不見人來？真是急死人了?！?/br>
    方沉碧也是憂心匆匆，馬文德走了，方梁不見了，這狀況太不尋常。思及此，方沉碧忙轉(zhuǎn)身進(jìn)了里屋，把箱子里頭的票子銀子首飾一股腦的倒出來，用布皮兒包了嚴(yán)實(shí)就想往外走?？煞讲抛吡藥撞?，她住了腳，此時(shí)此刻，她還能去什么地方？蔣府不是方家，自然不是想走就走，可若是大夫人早有準(zhǔn)備，怕是這會(huì)兒子外面也都布置好了，哪里能逃得了了？

    方沉碧想了想，撩開簾子往外瞧了瞧，也不只是樹影還是人影，晃晃忽忽的像是盯著這個(gè)屋子。方沉碧定了定神兒，扭頭把東西交給翠紅：“我怕是出不去了，倒是你還自由，你尋個(gè)方便道兒，把東西給府外的馬婆子捎去?！?/br>
    方沉碧想了想，又覺得不夠安妥，道：“如若是馬婆子不在家，你也不必到處去尋了，東街道口那頭兒有間豆腐鋪?zhàn)樱惆褨|西給東家送去，說這是老李放這幾日存的，過些日子是方小姐來領(lǐng)的，東家必然會(huì)收下，你出門時(shí)候四處看看別給盯了。”

    翠紅點(diǎn)頭，為難的看了看方沉碧：“小姐，您一個(gè)人在可成嗎？”

    方沉碧嘆息道：“不成也得成，你快去送東西，別耽擱了?！?/br>
    翠紅咬咬唇，紅著眼披著月色從后門出去的，方沉碧坐在床上不緊不慢的收拾衣物，她還在揣度，方梁和馬文德到底是不是半路里給人攔了去，而蔣悅?cè)挥质裁磿r(shí)候能回來，她還可熬得過這一關(guān)？再或者說，她也不懼大夫人暗地里使了絆子，或是還對蔣悅?cè)挥兄┰S信任和期待，或是徹底看清事實(shí)索性就認(rèn)了。

    翠紅剛走不多久外面就來了人，守門的丫頭莫名的看著劉婆子帶了一行人過來，剛要張嘴傳話，卻被劉婆子給止住了。劉婆子狠狠瞪了小丫頭一眼，恨道：“看你多說一句話，回頭我削掉你的舌頭去?！?/br>
    小丫頭忙垂了頭，挪了腳步讓開路，劉婆子推門撩了簾子進(jìn)了去。站在屋子里，劉婆子掃了一圈周圍，見方沉碧起身，忙道：“方小姐這會(huì)兒可是方便？”

    方沉碧抬眼看她：“婆子有話但說無妨?！?/br>
    劉婆子揮了揮帕子上前，扶著方沉碧胳膊坐了過去：“大夫人過會(huì)就來，這不讓我先過來跟您說說事兒。”說罷瞟了方沉碧一眼，繼續(xù)道：“您也是知曉，大夫人一直是希望早些圓了大少爺婚事的心愿，本來也打算等您及笄就辦，可五少爺?shù)膯适戮徒o耽擱了去，可巧是老爺?shù)牟∮种亓耍镱^事兒也亂糟糟的一片，所幸有高人指點(diǎn)說是沖喜最好，這不夫人也得了老太太的許，想給小姐您和大少爺?shù)氖聝壕痛宿k了?！?/br>
    方沉碧聞言心里倒是沒有多少驚訝，她張口問：“夫人何須那么急，少爺身子不爽，也不見得適合成親。”

    劉婆子笑道：“少爺也不過是最近疲累了些，等著方小姐過了門，必定會(huì)悉心照顧少爺，少爺身子恢復(fù)的也必然很快，這點(diǎn)夫人很是放心。再換句話說，方小姐來了府里這么多年，夫人也好，老爺也好，或是老太太，小姐少爺，主子奴才，都是真心喜歡小姐的，尤其夫人更是拿小姐當(dāng)女兒看待，如今府上正逢多事之秋，也是小姐該盡一份心力的時(shí)候了，您看是不是這個(gè)理兒？”

    方沉碧淡然一笑：“劉婆子好厲害的一張嘴，說的條條是道?！?/br>
    劉婆子謙順道：“哪里哪里，還是小姐聰慧，我不過是有什么說什么罷了?！?/br>
    方沉碧也不愿多繞彎子，問：“方梁人在哪，我想應(yīng)是被夫人叫去辦事兒去了吧。”

    劉婆子點(diǎn)頭：“夫人那有點(diǎn)事兒，方梁正在那幫著，馬婆子下午來告假，說是鄉(xiāng)下的小叔家辦喪事，請去幫忙去了，小姐若是身邊兒的人兒不夠，大可跟我們夫人說說，調(diào)過來幾個(gè)用著就是。”

    說罷又湊上前去，細(xì)聲道：“休說我這張嘴不緊實(shí)，我這也是心里一百分的喜歡小姐的賢良淑德的性子，這才聽了些下巴磕兒拿來說事兒，不管夫人何時(shí)打算這么做，只說我聽見這話兒就知道大夫人是真真有心的想接納您?！?/br>
    劉婆子咂咂嘴，煞有其事的道：“我聽大夫人提及過，若是小姐早些有了消息，便要好生獎(jiǎng)勵(lì)小姐，落地的是男丁便能扶正做大?！?/br>
    方沉碧的臉色有些白，聽著劉婆子不直白又拐彎抹角的話，只道是面無表情：“到底是來問我意思的，也得給我時(shí)候想想明白再答復(fù)?！?/br>
    劉婆子歪嘴一笑：“哪里還有那么多光景可浪費(fèi)的，如今是時(shí)辰都看好了的，您又伺候大少爺那么多年，倒也不生疏，不過是一個(gè)屋子挪到另一個(gè)屋子里去罷了?！?/br>
    方沉碧瞧著劉婆子，道：“原是逼我就范?！?/br>
    劉婆子也不示弱：“小姐是個(gè)知恩圖報(bào)之人，也是個(gè)心明眼亮之人，什么狀況什么處境您心里清楚。也別怪我這個(gè)婆子多廢話，三少怕是一時(shí)半會(huì)兒也回不來府里頭的，小姐不必想太多沒用息的事兒了，還是安安穩(wěn)穩(wěn)的等著明日入洞房才是。再者說，小姐若是不聽從夫人的話，倒霉的也不止一個(gè)兩個(gè)，怕是還有小姐不樂意牽連的人在里頭，我們夫人辦事兒，只為了成，不在乎究竟連累誰，就算是三少爺也是一樣，就看小姐怎么選才好了?！?/br>
    說罷朝身后揮了揮手，吩咐：“好生伺候小姐休息，若是讓我知道是誰怠慢了，仔細(xì)你們的皮?！?/br>
    一行丫頭婆子連連稱是，麻利的上前俯身一拜：“方小姐?！?/br>
    劉婆子眉開眼笑的看著方沉碧道：“過了明日，只等全府的人都要改稱您為少夫人了。小姐也別惱火，只道是我也是照著夫人的吩咐辦事兒罷了。”

    方沉碧未曾聲響，她微微垂頭，只期望翠紅的事兒辦得順利，可她也清楚，不管她怎么籌算，蔣府都是她走不出的牢籠，眼下唯有借助他人之手。只是如今看來，似乎變數(shù)還太大。

    這一宿方沉碧一眼未眨，方梁不見了蹤影，就連翠紅也是一去不歸，梨園里的丫頭婆子一夕之間全換，身側(cè)也都是大夫人的人。天還沒亮丫頭婆子們就紛紛圍了上來，說什么也要給方沉碧梳妝打扮，方沉碧只是不愿，推阻了半晌，婆子不耐了，又是勸了再勸，最后婆子也懶得再費(fèi)口舌，只管是斜著眼睛嘲諷道：“小姐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我們這等下人也曉得的道理，小姐這到了這功夫還執(zhí)拗個(gè)什么，惹急了大少爺或是大夫人總不是件痛快事兒，還是乖乖從了，日后也好過著順心的日子吧?！?/br>
    方沉碧還在等，最后一線希望懸在她心頭，她抬頭，婆子見了那眼神兒，也是倒退了一步，抿著嘴叨叨：“看你還能硬到何時(shí)去?！?/br>
    不多久，院子外面?zhèn)鱽砀O窸窣窣的腳步聲，門被輕聲推開，劉婆子打頭先進(jìn)了來，身后還跟著一行人。大夫人的打扮分明是早做了準(zhǔn)備，她彎著嘴角朝方沉碧的身邊走了過來，撫了撫她背心，輕聲道：“沉碧，我可是當(dāng)你是個(gè)聰慧乖巧的孩子看待，既然是如此，你可莫要做傻事兒。”

    劉婆子上前，倒了杯茶，大夫人撩袖端起來吃了一口，又道：“若是沒有悅?cè)贿@次馬失前蹄的事兒，許是我也就依了他去，可事情不再簡單，我這個(gè)做娘的怎么也不能任著兒子遭罪也不去幫扶一把的，今兒你依了也好，不依也好，總是跑不掉你嫁到慈恩園去，即便是他日悅?cè)缓尬覑牢?，只要為著他好，我都承了。再或者，你要死要活也不愿嫁給煦兒，我們都僵在這兒，等著看悅?cè)簧钕萜渲?，惹了一身官司，這輩子都再難翻身?！?/br>
    方沉碧一字不吐，只是冷冷看著大夫人微笑的臉，她無話可說，事到如今，蔣悅?cè)幌抻卩駠魇钦?，李蘭的討價(jià)還價(jià)也是真，他日不管她如何在蔣家人人尊敬，說到底也不過只是個(gè)童養(yǎng)媳而已，她能為自己做的并不多，即便是真的能依靠自己逃脫，也需要更多準(zhǔn)備和籌劃，眼下她即便是生出三頭六臂來也是無濟(jì)于事，幫她的人都已難保，她還能如何？

    說罷，大夫人朝身后揮了揮手，劉婆子會(huì)意的朝門口的丫頭道：“讓人進(jìn)來?！?/br>
    房門再次被推開，進(jìn)來個(gè)垂頭彎腰的中年人，等著這人站定抬起頭的時(shí)候，方沉碧不禁吃了一驚。

    中年人又喚李富，是李蘭府里的管家，這人是前幾日跟著李蘭來蔣府時(shí)候帶著的，如今他一到，方沉碧頓時(shí)傻了眼。

    “大夫人，方小姐?！崩罡恍辛硕Y，端正的站好。

    大夫人點(diǎn)點(diǎn)頭，輕聲道：“東西拿來吧。”

    李富應(yīng)是，從懷里掏出一張薄紙遞給大夫人手里，大夫人瞧了瞧又從自己袖子里掏出一封信，轉(zhuǎn)而將信和紙放在桌子上，道：“一宿不夠你尋思，我便再給你最后一個(gè)時(shí)辰，若讓我說，即便是逼著你嫁過去也想你是歡歡喜喜的，萬萬不是冷這一張臉的，你看了這東西就會(huì)懂?！?/br>
    大夫人帶著李富和一行人又出了去，屋子里頓時(shí)靜了下來，方沉碧拎起信來看了一遍，只覺得天昏地轉(zhuǎn)。這確是蔣悅?cè)坏挠H手筆跡，信是寫給李蘭的，情勢之嚴(yán)重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而就她對蔣府狀況的了解以來，蔣府是真真拿不出這么一大筆銀子疏通打理這事，除了李家，或許再?zèng)]什么人能幫蔣悅?cè)话具^這一關(guān)。

    原是大夫人根本不愁她不嫁，她不嫁只會(huì)留在這高墻大院里生不如死，她是讓她死心塌地的嫁過去，再不為別人分神一分，是完完全全的認(rèn)了命，了了念想的嫁過去。李富帶過來的信便是李蘭的回信，幫與不幫，一信之間。

    蔣悅?cè)徽也坏絼⒍黜樀娜?，留了卓安守再河州縣，自己轉(zhuǎn)而北上京城又去找李蘭。李蘭本是知道蔣悅?cè)换貋?，也聽了大夫人的勸，雖是覺得格外不仗義，可最終還是躲了出去，只讓蔣悅?cè)粨淞藗€(gè)空。

    那一面劉恩順帶著馬文德急急趕回河州縣，只見著了守著再空鋪?zhàn)永锏淖堪?，卓安也顧不得三七二十一，只管抱著馬文德的大腿，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哭訴：“我家少爺這次是栽了，曲周的礦空了，上頭尋的銀子還有六成交不上數(shù)，眼瞅著這礦就要給收了回去，這可讓我們少爺如何受得了。只從這五年，少爺若是沒這點(diǎn)念想了，怕是也撐不過的，如今這么一來，不是要了我家少爺?shù)拿藛?，馬大管家，你快想想辦法，幫幫我們少爺?！?/br>
    馬文德急得一腦門兒的汗，他哪里是不想幫忙，上個(gè)月剛撥給蔣淵拿去盤鋪?zhàn)拥你y子足足幾百兩，現(xiàn)下蔣府里也沒多少銀子存了，就算都拿了出來也不過籌齊了兩三成。

    劉恩順瞇了瞇眼，趕緊扶起卓安道：“你這不是為難大管家不是，這光景正是收藥材運(yùn)送的時(shí)候，哪里都是需要銀子打點(diǎn)，馬大管家這不也是實(shí)在沒法子了?！?/br>
    卓安聞言，怒瞪劉恩順，惱道：“你這老東西休得說這些廢話，認(rèn)識(shí)你給牽線搭橋的，出了紕漏，尋不見你半個(gè)人影，倒是躲到哪里藏貓貓去了，看你這老貨是不是也撈了幾筆，想撒丫子走人了？”

    劉恩順倒是不怒，忙道：“小哥這可是錯(cuò)怪了我了，曲周的礦上事我可是萬萬不知曉的，當(dāng)初牽線搭橋時(shí)候我也跟三少有言在先，人是識(shí)得，可并不知根知底兒，多半也都是別人給領(lǐng)來的，三少自己說是心里有數(shù)，我還能如何。再者說三少也是個(gè)頂天立地的漢子，切莫做這些顛三倒四的事兒出來，不能出了紕漏都推在我身上不是，我當(dāng)初也不過是想討好三少，我還能有什么別的心思不成？”

    卓安心知自己少爺理虧，恨恨的繃緊了嘴角不知說些什么才好，馬文德聽得兩人爭執(zhí)也是煩了心，揮手不耐道：“都是什么光景的時(shí)候了，還在說些有用沒用的。”說罷瞧上劉恩順，又道：“這事兒必定是你趟的，就算是三少自己走錯(cuò)了路，拐了歧途，難道還能跑了你不成。多說無益，快帶我去會(huì)會(huì)那幾個(gè)東家，看還能有多少銀子湊的出來。”

    等著劉恩順先打頭走路了，馬文德這才靠近卓安小聲道：“三少現(xiàn)在人在何處？”

    卓安道：“上京了，應(yīng)是在蘭少爺家?！?/br>
    馬文德忙道：“上京去找三少爺怕是來不及了，你趕緊修書給三少，這面你也快馬加鞭的趕回蔣府，沉碧那里得你去照應(yīng)著點(diǎn)，我出門時(shí)候怕是出了點(diǎn)事兒?！?/br>
    卓安應(yīng)聲，趕忙收拾了東西就先行回了河源縣的蔣家。

    卓安剛一入府，茗香便找上他說話，一番話談完，卓安便去了方沉碧的院子。梨園里，熟悉的人都沒了影子，滿院子空蕩蕩的，窗里透出的只有一盞忽明忽暗的燈火搖搖欲墜，天邊就快要放亮，將眼前的一切蒙了一層灰上去。

    卓安推了門，見方沉碧坐在床邊，心不在焉的擺弄手里的信紙，卓安走至她面前，輕聲道：“方小姐，就算是卓安求你，你便對三少爺放手吧。許是我這話說的越矩了，可不管如何，您是清楚的，您與三少斷然不會(huì)有什么好結(jié)果可言，若是你繃著，少爺又是個(gè)執(zhí)拗的主兒，到頭來，你害了你自己也害了少爺?？赡娴娜绦娜绱?？

    少爺為了您可謂是能給的，能做的都做盡了。壞就壞在你們之間那終究是無緣的，難道非得到最后魚死網(wǎng)破才甘心？何必到最后兩敗俱傷呢？少爺這一次若是你不救，也無人可救了，唯有李家能幫，可條件你必定知曉，所以……”

    方沉碧緩緩抬了頭，卓安瞧見她的雙眼赤紅的厲害，那雙曾經(jīng)如波如粼的媚眼，如今幽怨而灰冷，半晌，方沉碧啞然開了口：“馬大管家可是在河州縣？”

    卓安道是。

    “蔣悅?cè)皇遣皇窃诰┏抢罴?？?/br>
    卓安又道是。

    方沉碧突然笑道：“你逼我就是再逼蔣悅?cè)?，這可是真的為了蔣悅?cè)缓茫坎慌聦頉]法子收拾？”

    卓安正色道：“少爺終究是蔣府未來的掌家，自是很多東西需要割舍，大家大戶里的公子哪個(gè)不是如此，方小姐也幫襯著馬大管家掌了蔣家這么多年，很多事體，相信方小姐肯定比小的懂得多。這五年來，少爺只是心心念念回到蔣府來，做的這一切哪怕劍走偏鋒也都是為了方小姐，就想眼下這一次，若不是如此少爺也不會(huì)弄到如今地步，方小姐您知曉了這些也該知足了，既然少爺?shù)那鞍肷喟胧菫榱朔叫〗愣?，那方小姐是否也該還給少爺一個(gè)安生富足的下半輩子呢？

    只要方小姐肯進(jìn)了大少爺?shù)奈葑樱俦囟〞?huì)在明年迎娶李家小姐。少爺雖是任性之人，可事分輕重大小，少爺總會(huì)懂得的。而據(jù)我所知，大夫人已經(jīng)允了這門親事，為了少爺，李富帶著蔣府的聘禮已經(jīng)捎走了，少爺?shù)氖聝夯亓司┏蔷偷棉k了，好事即成。就看方小姐是否愿意委屈下自己，如若您由著夫人的法子，那么就算是成全我們少爺了?！?/br>
    方沉碧聞言，仍舊笑睨卓安問：“為何我要因?yàn)閯e人而委屈我自己？”

    卓安聞言蹙眉，咬了咬唇，道：“因?yàn)樯贍斝睦镉行〗?，而小姐心里也有少爺?！?/br>
    方沉碧眼色一動(dòng)，嘴角的笑越發(fā)嬌艷了，她微微垂眸，輕聲道：“我會(huì)記住你們每一個(gè)人?！?/br>
    卓安垂頭：“卓安這里謝過方小姐了?！?/br>
    方沉碧朝卓安揮了揮手，卓安轉(zhuǎn)身出了門，不知等了多久，方沉碧幽幽道：“我會(huì)記得的?！?/br>
    卓安是看著方沉碧被人攙扶著送進(jìn)蔣煦的房里的，他站在一邊，瞧不見喜帕下面方沉碧的表情，只覺得她的腳步緩慢，卻似乎毫無留戀一般，一步步走過去。暮色濃重，那身扎眼的粉紅色仿若一道詭異的傷口，咧在蒙蒙黑的夜里，周遭沒有鼓樂，也沒有慶賀，只有打頭的丫頭婆子手里拎著的紅燈籠，微微閃著淺光。這一行人沒有聲響，連腳步聲都輕微的快不可辯，好似這一途并不是通往慈恩園，而是一路未知。思及此，卓安心頭猛烈的跳動(dòng)起來，就似一顆心要躍出胸膛一般，慌得厲害。

    卓安再想起方沉碧看他時(shí)候的那一雙紅眼，也覺得于心不忍，可他沒辦法不去那么做，方沉碧與蔣悅?cè)槐揪褪遣辉撟叩揭黄鸬娜?，他們命?shù)不對格兒，是錯(cuò)緣，既然勢不就人，只能人去就勢。哪怕日后蔣悅?cè)黄弊颖茊枺嗷蚴且怂男∶矡o妨，大夫人說的對，有些時(shí)候該狠心就得狠心，任由著一對糊涂人胡來，早晚得大家跟著倒霉。

    蔣悅?cè)粡?qiáng)耐著在京城待了兩日，就不見李蘭回府，他又是急等得焦頭爛額，一夜夜毫無睡意，站在窗前癡望發(fā)呆。小時(shí)候他不懂，長大了之后他總覺得，方沉碧的一輩子是流浪在人間滄海里的，只微微細(xì)細(xì)的扯著一段細(xì)線，巧在被他捏在手心里，就這么方沉碧的命運(yùn)就掌握在了他的手心兒，他放手，她就飄走了，他捏緊，她就此停留下來，可安安心心的過這一生了。

    可如今，這一切似乎又成了變數(shù)，他那么像抓緊她，然，冥冥之中，事與愿違，只是他不甘心，任是讓他死，他都不會(huì)放手，絕不會(huì)。

    李婷看著他這般恍恍惚惚又焦躁苦悶也是心頭發(fā)疼，還特意出廚房煮了糖水親手送過去，可他從不動(dòng)一下，糖水涼了便端出再熱一遍，然后再送進(jìn)去。她不敢多說話，怕自己說錯(cuò)了什么，也怕惹得他大動(dòng)肝火，便只管瞧著蔣悅?cè)恢还苁前底阅I。可她心里無比清楚，蔣悅?cè)恍睦餂]有她，他心里住著誰，她也不知道。

    蔣悅?cè)坏哪X海里總是翻來覆去的重復(fù)一個(gè)場景，都是方沉碧一身大紅衣裝給人攙扶著送進(jìn)慈恩園的樣子，他越是想便越心焦，越是心焦便越是一分一刻也等不得。好似一團(tuán)火燒著他身體，燒得皮開rou綻，燒得骨髓沸騰，整個(gè)人快要爆炸。若非是人到了情深處連自己也勸不得自己了，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多想，可停不下來的，來來回回?zé)o數(shù)遍的重復(fù)，就快要把他逼瘋了。

    “蔣大哥?！崩铈谜驹谑Y悅?cè)簧砗?，哭腔道：“總要稍微吃一點(diǎn)東西，不然身子怎能熬得??？”

    蔣悅?cè)粨u搖頭，也不做聲，李婷伸手扶上他手臂，只感到蔣悅?cè)话朦c(diǎn)反應(yīng)也沒有，好似碰的根本不是他一樣。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還是……”

    蔣悅?cè)蝗耘f搖搖頭，沉默了許久，在李婷頹然放手的一瞬，蔣悅?cè)婚_了口：“我心里有人了?！?/br>
    李婷哭著跑了出去，跑出很久方才停在樹邊哭得似淚人兒一般，這五年的相處不是假，可不論她傾心與否，不論她付出與否始終無法讓蔣悅?cè)徽嬲目此谎邸Ｓ谒f，就算不愛也會(huì)有感動(dòng)，為何蔣悅?cè)坏男木退祁B石一塊，捂都捂不熱，恨煞他人。

    蔣悅?cè)恍募被鹆堑牡鹊絼倓傇律现刑?，便急忙從京城往河源縣趕，這是方沉碧及笄的前兩日了，他曾答應(yīng)她，她生辰必定回去給他個(gè)交代。

    八月的天，雨勤露重，一路不得休息也吃不下東西，直到傍晚方才趕到蔣府，蔣悅?cè)幌埋R，驚壞了門口守著的家奴，家奴得了命有心想攔，卻被蔣悅?cè)煌妻贿?，怒道：“你等狗奴才也敢攔我？”

    得到信兒的卓安急急忙忙慈恩園那頭兒從里面往門外跑，見了蔣悅?cè)贿@臟亂的一身打扮，頓時(shí)紅了眼，忙上前道：“少爺，您這是……”

    蔣悅?cè)挥行┠_步虛乏，顯然是疲憊的很，俊美的臉清瘦了不少，他無精打采的揮揮手：“我要去見方沉碧?！?/br>
    卓安心頭一緊，顫著手擦了擦眼，阻道：“方小姐現(xiàn)在在慈恩園伺候大少爺呢，少爺不如先回去洗漱一番，等著方小姐空了再去不遲?！?/br>
    蔣悅?cè)欢ǘ粗堪?，仿若發(fā)覺他表情不妥，瞧了半晌，聽卓安念叨：“少爺終于平安歸來，我總算可以睡個(gè)安穩(wěn)覺了。”

    蔣悅?cè)皇栈匮?，點(diǎn)點(diǎn)頭，大步流星先回了自己院子，邊走邊道：“快去備水沐浴更衣?！?/br>
    屋子里頭茗香早吩咐人備好了酒菜，蔣悅?cè)灰簧砬逅膹睦镩g出來，身上的暗花白袍將他襯得更是俊艷無匹，只是袍子微微松了些，而那俊艷的人兒少了從前神采奕奕的得意勁兒。

    茗香便斟酒便笑道：“給少爺接風(fēng)洗塵，少爺先干一杯?！?/br>
    蔣悅?cè)粨]揮袖子：“我先出去一趟，回來再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