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如今陽谷城的新聞是承恩候謝逢春的二女兒不知在京中做了什么事兒,連著她父母兄長都不肯待見,叫女婿親將她送回陽谷城來了。 說來月娘為人太過直率,從前有意無意得罪的人也多。從前她嫁得齊瑱,而后齊瑱與月娘不和睦的消息雖未傳言,也有有心人知道,人人只替齊瑱惋惜娶了個河東獅。再后來,玉娘入宮做得了寵妃,謝家因此得了富貴,連著月娘一塊兒進了京,就有人不忿的。如今看著月娘叫送了回來,都暗中稱意,只笑道:“阿彌陀佛,該?!逼渲芯陀信c月娘幾番爭執(zhí)的薛雪梅。 而看著月娘回來,有喜歡的,自也有不喜歡的。不喜歡的頭一個自然是月娘的長姐英娘。當時叫月娘隨著謝逢春與馬氏上京去遠是英娘的主意,一是怕謝逢春與馬氏都上京了,月娘失了管束,愈發(fā)地鬧騰,將她公婆得罪狠了,沒她的下場。二來則是顧慮著齊瑱本就與月娘不和睦,以齊瑱的才學,會試要中也不是妄想,若月娘與他分別久了,原本不多的情分就更淡了,日后更難相處,是以出了這個主意。原以為月娘上得京去,與齊瑱小別重逢,又是少年夫妻,多少有些情分,不想還沒過兩三個月,就叫齊瑱親自送了回來,心上自然著急,便與自家丈夫李鶴商議。 李鶴看英娘是個溫柔知禮的人,怎么都想不著她的嫡親妹子竟是那樣一個人,看著英娘為了這個妹子還百般謀劃,不由勸道:“你也想想。二meimei這番進京是隨著岳父岳母的,二妹夫要將她送回來,豈有不經(jīng)過岳父岳母答允的道理。如今岳父岳母都沒攔著,可見二meimei做的事兒,他們二位老人家都不能容下,你又能有什么法子?” 英娘只嘆道:“妾如何不知??上喙?,姻伯父姻伯母從來都不喜月娘,看著她叫送回來,為了這個只怕連妹夫今年的會試也受連累,哪能不怨,還不知要怎么磨搓她呢?!崩铤Q只笑道:“便是二妹叫送了回來,她還能不是賢妃的jiejie?只看著賢妃份上,想來姻伯母也不敢拿她如何了。你若是不放心,明兒只管去瞧瞧,我跟父親母親說一說就是了?!庇⒛镅廴何⒓t,只道:“也只好如此想了?!?/br> 到底叫英娘顧慮著了,顧氏看著是自家兒子親送了月娘回來,小夫婦兩個進門時,都是沉了臉,互相都不瞧一眼,便知道又鬧了。在顧氏,固然不喜歡叫月娘上京去享她妹子帶來的榮華,可看齊瑱為著送她回來,不獨年在路上過了,這一來一回的,還不知二月的會試來不來得及,當時就將月娘恨得咬牙,顧不得齊瑱對她遞過顏色,只沉了臉對月娘道:“你做了什么好事兒連累我兒要將你送回來?” 月娘聽著顧氏不分青紅皂白地責怪,她是個氣躁的性子,如何能忍,當時就炸了起來,對了顧氏冷笑道:“可要恭喜婆婆了,你好兒子鴉雀不知地給你又找了個媳婦兒。所以我不在京城礙他們的眼,好叫他們早日給你們齊家開枝散葉,婆婆該夸我懂事才好,如何反責怪起我來了?!庇掷湫茁?,對了綠意畫扇道,“還在這里礙人家母子的眼做什么,跟我回房!”將眼角瞥了齊瑱一眼,揚長而去。 顧氏叫月娘沒頭沒尾地一頓搶白說怔了,又看自家兒子臉上微紅,這才知道是實情,一下歡喜一下埋怨,拉了齊瑱道:“我的兒,你進京是備考的,如何納起妾來了?可是好人家的女孩子?多大了?你從哪里識得的??墒悄侵x氏嫉妒不許你納妾,與你鬧騰,所以你將她送了回來?你岳父岳母可怎么說?” 齊瑱將顧氏扶在椅上坐了,自家在她身邊蹲下道:“母親勿急,這事兒岳父岳母是首肯的,連著父親也知道,您問他就是了。”顧氏聽著齊伯年也知道,也就不急了,可想著已將元月下旬,還不知能不能在會試前趕到京都,就又埋怨道:“我的兒,便是她惱,你只看著將要會試的份上忍她一忍,如今倒好,來來回回的,只怕耽誤你?!饼R瑱笑道:“母親只管放心,來時人多,又有女眷,也就慢些?;厝r就兒子一個人,路上著緊些也就是了,誤不著。” 顧氏聽說這才放心,又擔心起齊瑱太過辛苦勞累著可怎么好,便忙著叫廚房里揀齊瑱素日愛吃的做了來,至于月娘主仆,顧氏一時也顧不上尋月娘的不是,只叫廚房按著分例送吃食過去就罷了。 到得次日,天交辰時,顧氏的陪房夏mama就走到了月娘房前,拍門道:“少奶奶,少奶奶?!本G意聽見,從月娘床前的腳踏上起身,披了衣裳,輕手輕腳地過去打開門,見是夏mama,不敢托大,堆了一臉的笑,輕聲道:“夏mama好,可是太太哪里有什么吩咐?!毕膍ama撇了嘴,冷笑道:“能有什么事兒,你們少奶奶真是好福氣,這個點兒還睡呢。我們太太當人兒媳婦時,日日卯末就到了老太太房中,服侍老太太起身,穿衣梳頭的,都不假丫頭的手,誰不贊我們太太一聲賢惠孝順。如今也不求少奶奶跟太太那樣了,每日太太起身時,少奶奶到跟前問個好總該的吧。” 話音未落,就聽著里屋傳來一聲脆響,而后就有月娘的聲音道:“想要我做個賢惠兒媳婦?怕是難了,她兒子不是在京中又給她找了個嗎?找那個便是?!边@話傳了出來。不獨綠意,便是夏mama臉上也紅了,到底夏mama有了些年歲,聽著月娘這些話,冷笑道:“奶奶說的話,老奴記住了,定當一字不漏地轉告太太?!睆谋亲永锖吡寺?,轉頭就走。綠意待要拉也是不及,只得關門回來,卻看月娘張大了眼躺在床上,臉上隱約有些光亮,湊過去才看明白,原是月娘臉上的淚痕,就把到口要勸的話又咽了回去。 說來月娘嫁與齊瑱時,雖遺憾齊瑱不過是個秀才,到底齊瑱年少英俊,月娘也是少艾,哪有不心動的。無如兩個都是叫自家母親縱成的強硬的性子,在齊瑱,月娘即不是他戀慕的那個,性子強硬又有些不知分寸,自然不喜歡,即不喜歡便不肯容讓;在月娘,只以為若是新婚就低了頭,賠了小心,日后如何立得起來,還不叫齊瑱欺壓一輩子,故此也不肯順從,是以兩個人越鬧越僵,以至于有今日。而問起月娘實在的心思來,對著齊瑱多少依舊有情,這才會為著齊瑱要納妾的事兒鬧得連謝逢春都容不下她,才會在顧氏面前說了這許多酸話,只是這樁事不說齊瑱不曉得,只怕月娘自己都不明白。 不說月娘這里含恨,顧氏那里聽著夏mama回去加油添醋學的那些話,臉上早氣白了,拍了桌子道:“我們齊家前世作孽,竟娶了這樣一個攪家精回來!若不是看著她父母份上,我早叫寶哥兒休了她!”夏mama賠笑道:“這也是太太慈悲,不同少奶奶計較。不然叫幾個仆婦過去,將少奶奶請了來,料想少奶奶也不能不來。” 顧氏聽著夏mama這話,眼波閃了閃,口角帶出一絲笑容來。 ☆、第146章 姐妹 作者有話要說: 自月娘進門,顧氏就不喜歡這個兒媳婦,起先看在齊瑱份上,還肯忍耐。到得齊瑱與月娘形同陌路,總不能同房,即不同房又哪里來的子嗣,齊瑱數(shù)代單傳,顧氏看著月娘哪能不惱,因馬氏是個會胡攪的,顧氏不大好拿捏月娘,只好忍氣。直至昨夜齊伯年與顧氏交代了齊瑱納妾原是謝顯榮的手筆,顧氏便知,謝家父子對著月娘情分淡,如今且天高皇帝遠的,便是想撐腰也撐不上,便少了顧忌,就聽著夏mama的話,當時就指了幾個有些力氣的婆子,只吩咐她們說:“去把少奶奶請過來?!?/br> 婆子們齊聲答應了,出來到了月娘房前。月娘才由畫扇服侍著梳了頭,正對著菱鏡插釵,就聽著門口有響動,便瞥了眼綠意。綠意轉身道:“外頭是誰?少奶奶房前也鬼鬼祟祟的,還有沒有規(guī)矩了?!闭f著走到門前,將門一拉,就見門前站了四五個婆子,打頭那個正是夏mama。 夏mama臉上帶些笑:“太太請少奶奶過去。”不待綠意說話,探手就將她撥在一旁,邁步進去。到底還知道些規(guī)矩,并不敢進月娘臥房,在臥房門前站住,假模假樣地彎了彎腰,對著月娘道:“少奶奶,太太請您過去?!痹履飳χR子比了比金鑲米珠挑簪,不緊不慢地道:“婆婆有什么事?”夏mama笑道:“瞧您說的,太太沒事就不能請您過去了?” 月娘將簪子往妝臺上一拍,霍地從海棠凳上站起來,回身指著夏mama道:“你這婆子當我是瞎的嗎!方才你是怎么進來的?我可有叫你進來?給我滾出去!”夏mama看著月娘這樣,撇了撇嘴,直起了身子,對著門外四個婆子道:“來請少奶奶罷,手腳輕些,可別傷著了少奶奶,倒是我們的不是了。” 門前四個婆子聽說,一擁而入,綠意與畫扇兩個想攔又如何攔得住,月娘看著這樣,又氣又急,喝道:“你們這些賊婆子想做什么!你們還知道不知道我是誰?還不與我放手!仔細我揭了你們的皮!”她這般喊叫,又如何擋得住領了顧氏吩咐的婆子們,扯手的扯手,推背的推背,將月娘帶出了房,綠意與畫扇兩個待要上來,無如婆子們粗壯,竟是近身不得,只能眼睜睜瞅著月娘叫帶了出去。 (上接作者有話說) 月娘一路上掙扎,又如何掙得過這些婆子,片刻就到了顧氏房前,夏mama先過來在門前回道:“太太,少奶奶請過來了?!痹履镏唤械溃骸胺砰_!婆婆,你就叫人這么欺負你兒媳婦嗎?你們這些沒規(guī)矩的東西!該砍頭的貨,放開我!”話音未落,就看著房門開了,顧氏打里頭出來,臉上沉得滴得出水來,走在月娘跟前啐道:“你又是個什么東西?你眼里沒我這個婆婆,我又何必當你是我兒媳婦?!?/br> 月娘聽著顧氏說出這句,掙扎略停了停,冷笑道:“這話婆婆早想說罷,你們母子瞧不慣我,如何不休了我,再去給你兒子娶個好的?哈哈,看你們家能娶著什么好的!” 顧氏原就不喜月娘,叫她這幾句說得再按捺不住,抬手一掌就打在月娘臉上,罵道:“沒孝道的東西,我這掌是替你娘打的你,養(yǎng)而不教,才生出你這種不要罔顧人倫體統(tǒng),眼里沒有尊長的東西來?!?/br> 月娘長到如今,也就叫謝逢春打過兩掌,馬氏那是連著指甲也不曾彈過她,如何不氣,掙扎要同顧氏理論,無奈婆子們抓得緊,月娘只是掙不開,又把腳虛空著去踢顧氏,怒道著道:“呸!你又是什么東西,我娘是承恩候夫人!你憑什么說我娘!今兒你要么打死我,不然我定不和你干休?!?/br> 顧氏叫月娘氣得手都在抖,轉臉與夏mama道:“拉著她到外頭跪著去,幾時知道她自家的身份再叫她起來?!毕膍ama巴不得這句,指揮了幾個婆子將月娘拖在顧氏房前的青石地上按著她跪下。月娘如何肯跪,只是強不過,便叫婆子們按在地上,便是這樣,口頭上依舊不肯讓人,又哭又罵,只嚷著要回京。顧氏在房中聽著,推開窗冷冷一笑:“你還真當自家是公侯千金了,莫忘了,你可是叫你父兄攆回來的,便是我家寶哥兒那個小妾,也是你家哥哥親送的,我若是你,早羞得不敢見人了?!彼@番話還未說完,月娘臉上已是涕淚橫流,卻是靜了下來。 顧氏看著月娘跪在地上,咬著唇流淚,她到底也不是個狠的,一時也有些心軟,便將窗戶又關著了。 又說英娘與丈夫說好了,要往齊家來。一是,勸解勸解月娘,叫她耐著些性子,不要與公婆丈夫胡鬧,做了人媳婦,總不好在家一樣任性使氣;二來也是見見顧氏,好叫顧氏知道,雖自家父母都上了京,陽谷城也不是沒人替月娘出頭的。 因謝逢春得了爵位,英娘的繼婆婆吳氏叫丈夫敲打了多少回,不許她再在英娘跟前拿著婆婆款兒。吳氏自家兄長也一般的交代,是以聽了英娘要往齊家去探望月娘,吳氏不獨不攔,倒還笑說:“好,去吧,我這里左右也沒事。如今城里也就余下你們姐妹兩個了,無事多走動走動才好?!?/br> 英娘笑微微答應了聲,備了四色禮物,出來上了小轎就到了齊府,門上一路報進去,顧氏聽著月娘的jiejie來了,只得讓月娘起來叫她回房梳洗,又說了聲請。 月娘叫顧氏那番話罵得又羞又氣,聽著顧氏許她起來也不知謝,由綠意與畫扇兩個簇擁了回在房內(nèi),打了熱水來洗了臉,重又梳頭,用脂粉蓋住眼下紅腫,才換了衣裳,就看著顧氏房中的大丫頭過來,堆了笑臉說:“少奶奶,姨奶奶過來了,太太請你過去罷?!痹履镞@時才緩過神來,想著謝逢春與謝顯榮的無情,婆婆顧氏的刻薄,又是委屈又是傷心,強忍著眼淚到了顧氏房前,便見自家jiejie英娘坐在顧氏下手,顧氏正笑著對英娘道:“你也不用急,兒女事都是看緣分的,緣分到了,自然也就來了?!痹履锊挥勺灾鞯卣咀×四_。 顧氏這樣和氣的神色,月娘也就初嫁來時見過幾回,后來顧氏不喜她不能討好齊瑱,性子不溫柔,月娘又不肯低下聲氣奉承,婆媳兩個漸漸有了齷蹉。婆媳不同母女,母女間鬧些不痛快,轉頭也就忘了,婆媳之間,原本幾乎好算兩個陌生人,一再的不愉快,哪能不計較,自然相見兩厭起來。如今再看顧氏微微帶笑的神色,一時竟有恍如隔世。 英娘正與顧氏說話,聽著門口小丫頭道:“太太,姨奶奶,少奶奶來了?!鞭D臉向門前看去,卻見月娘扶著門框站在那里,臉上雖施著脂粉,也蓋不住雙眼紅腫,不禁瞥了眼顧氏,果然看著顧氏臉上的笑淡了淡,心中明白,裝個不知道的模樣笑道:“月娘過來?!?/br> 月娘松了手走到顧氏與英娘跟前,遲疑了會,還是蹲了蹲身:“婆婆?!庇洲D臉看向英娘,這回卻是眼圈兒一紅:“大jiejie?!庇⒛镏慌略履锟蘖?,顧氏心上不喜,就笑道:“傻孩子,倒像多久我沒見一樣。”又同顧氏笑說:“姻伯母您看看,月娘真跟小孩子一樣?!?/br> 顧氏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來,只向英娘道:“是象個孩子,統(tǒng)共沒長大呢。”這便是在譏諷月娘全不懂事了,英娘只覺得手中的月娘手掌一動,忙將她手掌用力一握,微笑道:“姻伯母說得是,月娘叫我母親寵壞了。只她性子雖直,又不會說話,倒是沒什么壞心的。只消姻伯母日后細細與月娘把道理講明白了,月娘自然也就懂事了,便是我父親母親知道了,也只有感念姻伯母拿著月娘當親生女兒待的?!?/br> 這也是英娘知道顧氏素來不喜月娘,如今月娘又是叫自家父母給送了回來,只怕顧氏要看輕月娘,便與丈夫李鶴商議了。李鶴只說是:“便是岳父岳母將二妹送了回來,難道二妹就不是岳父岳母親女了?二妹受了委屈,莫說是岳父岳母不能坐視,便是我那小舅子,第一個不肯答應?!庇⒛锫犝f嘆氣一聲,只道:“只望她吃了這回虧,日后乖覺些才好。”話雖如此,到了顧氏跟前,聽著顧氏暗諷月娘不懂事兒,英娘少不得替月娘辯白分說幾句。 英娘身為長姐,原就是個穩(wěn)重的性子,后來嫁了李鶴,雖夫妻和順,可也叫繼婆婆搓磨了些日子,倒養(yǎng)出了個柔中帶剛的性子,一番話不急不忙地將顧氏頂住了。 顧氏聽了英娘那些話,就有些不喜歡,只沒話來辯駁,又不好扯破臉說,“她那個性子牽著不走打著倒退,我是不會教”,只得強笑道:“瞧我糊涂的,你們姐妹小別重逢,自然有許多話說。寶哥兒媳婦,你帶著你jiejie去你房里說話罷。” 月娘巴不得這句,拉著英娘要走,還是英娘笑道:“多謝姻伯母慈愛,我們姐妹就告退了。”拉著月娘同顧氏福了福,這才退了出去。 看著英娘與月娘兩個走遠,夏mama在顧氏耳邊道:“大姨奶奶看著軟和,說出的話倒是夾槍帶棒,厲害得很?!鳖櫴蠀s道:“我倒是寧可有這么個媳婦呢。能支應得起門庭?!庇质菄@息了回。 月娘扯著英娘回在房中,不及關上房門就抱著英娘哭了起來,唬得綠意與畫扇兩個忙去關門。月娘含淚道:“關什么關!還不許人哭了嗎?”英娘聽著咬牙,在月娘身上拍了兩把,叱道:“你閉嘴?!敝唤芯G意與畫扇兩個到門前看著,自家拉著月娘走到內(nèi)室,又問她:“父親還罷了,他就是那樣的人。母親那樣疼你,這回也不肯回護你,我只問你,你到底做差了什么,惹得父親母親這樣生氣?!?/br> 月娘一面流淚一面怔怔地想了回,倒是叫她想起起因是她知道了謝顯榮送了個妾與齊瑱,她到謝逢春跟前鬧了回,而后先叫謝逢春禁了足,臨近年關,忽然來了齊瑱將她送了回來。月娘一行哭一行將這事與英娘說了,只哭道:“大哥哥這樣欺負我,爹爹還回護著他,娘也只叫我算了,倒象都是我的錯一般。” 英娘不提防其中還有這些內(nèi)情,只皺眉道:“大哥哥胡鬧也就罷了,妹夫年輕也難很怪他,父親這回也糊涂了?!闭f著就將月娘抱在懷中勸慰了回,又說:“事已至此,你鬧又有什么用?便是妹夫再寵那個女人,她也不過是個妾,要在你手上討活路的,你怕她作甚,我若是你,只管安安生生地過日子,你那個婆婆,我看著也不是很不講理,你面兒情盡到,她也不會拿你如何。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只消三meimei在宮里一日,他齊家就不敢拿你如何?!?/br> 月娘聽著英娘也提著玉娘說話,愈發(fā)的委屈了,便將到京當日玉娘頒下賞賜,厚此薄彼的話說了,英娘直叫月娘氣得笑了出來,在她身上重重拍了下:“我把你個沒見過世面的,多少東西,值得你這樣計較!說來都母親的錯,將你慣得自高自大,看不上三meimei的出身,這會子看她上到云端,一時不忿也是有的。可三meimei若是不好了,我們家能好嗎?”月娘心中猶不服氣,嘟了嘴道:“我不過那么說一句,我又不能拿她如何,連說都不叫人說了嗎?” 英娘心知月娘這個性子十幾二十年養(yǎng)成的,絕不能叫自家?guī)拙湓捑团まD過來,只得又拿著不要與婆婆硬頂,凡事忍耐一二,若有委屈到李家尋她說話,她必定過來給她做主等話說了幾回,才勉強勸得月娘點頭。 她們姐妹兩個正說話,就聽著門外有個婆子道:“少奶奶,大姨奶奶,太太吩咐廚房送了一桌飯來,您們瞧這會子能送來嗎?” 月娘聽得出這是顧氏陪房夏mama的聲音,想著夏mama帶著人闖進房來的嘴臉,臉上立時陰了,正要說話,英娘看著她臉色變更,忙瞪了月娘一眼,搶先道:“麻煩姻伯母了,這會子就送過來罷。” ☆、第147章 宣揚 作者有話要說: 月娘還要說話,已叫英娘喝道:“你若是不想過了,只管嚷?!痹履飫恿藙哟?,究竟住了口。英娘看著月娘模樣,知道她口上雖強硬,心上倒是不舍得齊瑱的,不然也不能立時就住了口,心上對月娘就有些憐憫,抬手摸了摸她的臉:“我今日的話,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左右妹夫還沒回京哩,你與他好好賠個不是,把從前的事了一了,日后才好相見?!币蚩丛履锬樕下读诵┓?,知道她性子是馬氏縱成的,一時半刻決然改不了,就又道,“你是我嫡親妹子我才與你說的這些,聽不聽的也由你。”說著將手一松,將月娘的手放開。 月娘從來以為自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忽然大哥送了妾與她的丈夫,父母不獨知而不攔還串通一氣地瞞著她,又怕她鬧事將她送了回來,這些事已將月娘打得懵了,忽然英娘肯與她溫言軟語地說話,雖說的話月娘一時也想不明白,可這當口兒,月娘也是無不答應了,忙將英娘的手拉著道:“好jiejie,我聽你的便是。” 英娘看著月娘兩眼紅腫,雖帶著脂粉也遮不住的憔悴,到底是嫡親妹子,也自心疼,將她攏在懷中,輕輕拍了拍月娘后背。月娘頓時委屈得不行,在英娘懷中哭了場,直至廚房將一桌飯食送來,才收住了聲。 一時英娘與月娘用飯畢,英娘復叮囑了月娘一番,又叫了熱水來讓月娘重又洗臉梳妝,這才過來見顧氏。 顧氏先把月娘上下打量了回,見她雖施了脂粉,依舊是雙眼微腫,知道必然是狠哭了場,心下就不大喜歡,只知道英娘看著和氣柔順,卻是個有成算會說話的,倒是要給幾分面子,故而還肯給月娘幾分顏色。英娘又推了月娘與顧氏說話賠情,月娘幾時做過這等低聲下氣的事,不過說了幾句便呆在一旁,只看著自家裙邊發(fā)呆。 還是英娘看著這樣笑道:“好叫姻伯母放心,我也說過月娘幾回了,婦人以恭順為上,她也應著我要改。只是年紀到底還小呢,又是寵慣的,還請姻伯母容些時日。又有句不該小輩說的話,庶長乃亂家之源,這也是我多嘴了,姻伯母是個明白人,又怎么會不明白呢?!鳖櫴下犞@句倒也肯點頭,長子嫡孫,長孫總是嫡出的好。 (上接作者有話說) 英娘因出來已久,也就起身告辭,顧氏命月娘相送,姐妹兩個一路出去,英娘免不了又叮囑了一番,只望月娘能將她今日的話聽進去些,雖要顧氏應承月娘那是不能的,可只看著自家如今的身份,只消月娘安分些兒,顧氏也不能將她如何,日子也就能將就過下去,不然還能如何? 月娘送了英娘回來見過顧氏,顧氏把她上下打量幾眼,見月娘一臉強忍委屈的模樣,不由把眉頭皺起,只說:“你也忙了一日了,回去歇著吧?!北悴辉倮硭T履锏故锹犞⒛锏脑?,要想順從顧氏,不意顧氏這樣冷淡,動了動唇,究竟忍下,草草蹲了蹲也就退了出來。顧氏將月娘背影看了會,到底嘆了口氣,也扶著夏mama的手進去了。 又說隨著齊瑱與月娘夫婦兩個回陽谷城的兩批人馬,看著齊家兩三日沒動靜,又在四周打聽了回,鄰舍們無非說的齊瑱月娘兩個夫婦自新婚起就不大和睦,總鬧過幾回了,更有人笑道:“打聽這個做什么?夫婦不和睦的也多了,哪里值得說嘴。若不是謝家出了個昭賢妃,那齊瑱只怕早就休妻了?!?nbsp;一時眾人大笑。這都是看著謝逢春靠著女兒乍然富貴,心中羨慕已極,便拿著不得夫家歡心,自家行事又不太著調(diào)的月娘說話,好顯得自家有見識,原也是人之常情常態(tài)。 忽然就有個聲音道:“你們笑那齊瑱不敢休妻,我只瞧不起謝家?!边@話一出,所有人都對了他看。說話的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身上穿的藍褂子倒是細布的,可已洗得發(fā)白,臉皮淡黑,雙眼倒是大,一說話咕嚕嚕地轉。就有認識他的,呵呵笑道:“原來是余二狗,可惜你侄女兒死得太早,不然國丈都要喚你一聲伯父,你這回子也是皇親國戚了?!?/br> 原來說話的余姨娘的伯父余二狗。從前余姨娘還在時,余二狗管著謝逢春名下一個莊子,又有余姨娘不時送出來的細軟貼補,日子頗頗過得舒暢。待得余姨娘沒了,謝逢春又是個反面無情的,又怎么會將余二狗看在眼中。且余二狗從前仗著是余姨娘的伯父,在莊頭們中耀武揚威,待得余姨娘一沒,就叫人聯(lián)合起來排擠,沒上一年就丟了差使。他們又是懶散慣的,如何吃得起苦,手頭也沒多少存銀,日子可不就艱難起來??粗x逢春做得了侯爺,一家子赫赫揚揚上京去了,余二狗簡直心疼得抽過去,只埋怨余姨娘無福。 今日上街原是要當點東西的,恰聽著人說謝齊兩家是非,忍不住就插了嘴,不想叫人認出來,點了名。 說來那些話若是叫有點子知識的聽著,可不牙都要笑掉了,國丈國舅之類同哀家本宮一般不過是戲臺子上戲子們口中言罷了,更何況謝玉娘再得寵,也不過是個昭賢妃,實說起來,依舊是個妾,她的父兄和丈人舅哥沒半分干系。在民間,妾的家人都算不上親戚,在皇家,妃子們的親眷家人也不過在人前擺個譜罷了,正經(jīng)世家貴胄還未必將他們瞧得入眼。 只是能在街上這般說閑話的,哪里又能知道這些,何況余二狗不過是個一字不識的莊戶人,聽了這話竟是深以為然,只以為若是余姨娘不死,仗著他是承恩候的姨娘的伯父,在陽谷城又有幾個敢惹他,聽著這話,眼下都抽了抽,顯見得是心疼得厲害,沉著臉向地上啐了口道:“你以為謝家是個什么好東西,呸!別叫我說出好聽的來?!?/br> 大伙兒都知道余二狗心思,哈哈而笑,更有個男子在人群中笑道:“這是窮瘋了,出口傷人,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余二狗順著說話的聲音看去,便見個眼生的男子,約有三十上下,穿著不大像是陽谷城本地人,便冷笑道:“外鄉(xiāng)來的?你知道什么?!謝家要是要臉,能要宋巧兒那樣的東西?!北娙寺犞喽氛f出這樣的話,都來了興兒,起哄要余二狗說實情。外鄉(xiāng)人聽說,仿佛也來了興兒,笑說:“在下做東,請諸位到酒樓里喝酒,叫這位余大哥慢慢說道,諸位看如何?” 能在街上圍著說閑話的,都是些無事可做的閑漢,聽著這個無不歡喜,齊聲道好,擁著余二狗往街邊的小酒肆里去了。余二狗不過一時不忿,這才胡亂出口,這回看著多少人都要聽他細說,到底知道謝家如今好歹是侯爵,得罪不得,倒也有些怕,就要退縮,無如后背叫個白臉小子推著,腳下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時到了酒肆,那白臉小子就將余二狗按在長凳上,道:“酒保,上酒?!钡故且豢诤霉僭?。他這一開口,那外地漢子就將他瞥了眼,只做個沒留意地模樣笑道:“是,是,上酒,油煎花生米,鹵豬耳朵都切上來,咱們聽余大哥好好說道?!?/br> 余二狗這時也沒了退路,待要說自家不過信口開河,才開出口來就叫人堵了回去:“你怕什么!謝家如今就倆個女兒在家呢,老宅子都空了,便是你說了,誰還能來問你的不是。”又灌了余二狗幾杯酒,余二狗急得拍了桌子,道:“我倒是不怕謝家!我只怕宋家,能將一個女兒先許兒子再嫁老子,還有什么事兒做不出來!”話出了口,余二狗也知道失言,臉上變了變。 這“一個女兒先許兒子再嫁老子”的事往哪里說都是驚人的,何況涉事的還是陽谷城的新貴承恩候謝逢春,眾人哪里肯罷休,只要余二狗細說,余二狗只是不肯。方才推他坐下的那個白臉小子忽然笑道:“大伙兒散了罷,大伙兒請想,一女許了一家父子兩個這樣沒人倫的事,定然是瞞都瞞不及,他一外人是怎么知道的?這是余大哥哄我們玩兒呢,只怕是嫉妒承恩候富貴,編的瞎話污蔑人,余大哥,得虧承恩候不在陽谷城,不然一張?zhí)樱慌峦纫泊蛘勰銕谆??!币恍姓f一行拍著余二狗的肩。 這話說來也合情合理,眾人無不點頭,又有個與余二狗相識的道:“余二狗,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侄女兒無福是你侄女的事,如何好拿這樣的臟話來埋汰人,這你可不地道?!边@話說了,又有多人點頭附和。 余二狗見人人指責,當時便下不了臺,臉上似蒙了塊紅布一般,端起酒盅來喝了兩杯,重重往桌上一放:“你們知道個屁!告訴我是,哼哼,也是他們謝家的人?!北銓睚埲ッ}都說了。 原是余姨娘死后,余二狗沒多少日子就落魄起來,手上緊了就尋到謝逢春門上,只以為以謝逢春身家,手指縫里漏些也就夠他們一家子嚼用了,不想謝逢春也是個有意思的,竟是一毛不拔。余二狗惱了,在角門那兒跳了腳的罵,正罵得起勁,卻見角門一開,出來個三十多歲的婦人,梳著低圓髻,臉上黃黃的,連著路也走不動的模樣,看著他就把帕子遮了眼哭幾聲,只說自家姓個孟,也是謝逢春的小妾。因素來同余姨娘要好,看著她青年夭亡十分憐憫,倒是說得余二狗也掉了兩滴淚。 這位孟姨娘又遞過一個素帕結成的小包來,里頭有二三十兩銀子,說是叫余二狗看著與余姨娘從前的姐妹情分上,也不要推辭。余二狗本來就是要錢的,哪里會推辭,忙探手拿了。孟姨娘又嘆息了回,說了謝逢春如何無情,舊人才沒了又納新人。這個新人還是從前要說于他兒子謝懷德的,叫謝家拒了,看著謝家女兒得了寵,又趕過來奉承,情愿把女兒與謝逢春做妾,謝逢春竟就收了。這樣的事傳揚出去,一家子臉面還要不要了,連著娘娘臉上也不好看。一面兒說一面兒還咳幾聲,瞧著身子不大好的模樣,想是叫氣著了。 余二狗這番話說得人都點頭,陽谷城的都知道謝逢春有個寵妾姓孟,為著這個孟姨娘還同嫡妻馬氏鬧過幾回。如今孟姨娘年老色衰,謝逢春移情別戀也是有的。孟姨娘因此吃醋,故意將事張揚出來,倒也合情。 有人又問:“也不知道這宋家是哪里的,好不要臉。”余二狗到了這時,索性都知無不言起來,他也只知宋家是在鄰城東陽的,旁的底細倒是是不大清楚,叫人圍著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會將方才的話來回交代了番。 外地漢子見實在問不出什么了,到柜臺上結了帳,趁著眾人圍著余二狗問話吃酒的空檔,悄悄地走了出去,臨出門前又回頭看了眼,卻見那位白臉小子也正抬起頭來,兩個眼光一觸,心知肚明地轉開了眼。 而晚間,承恩候的老宅忽然鬧起了賊。虧得謝逢春上京前留了好幾房家人,又養(yǎng)了好幾條鬣犬,且本地縣令為著奉承昭賢妃,晚間巡更時將謝府老宅當做了要緊地方,半個時辰巡一回,是以蟊賊才進府就叫人發(fā)覺了,狗吠鑼聲一時響徹夜空,燈籠火把片刻照如白晝,將蟊賊嚇走了,倒是沒丟什么要緊的東西。 ☆、第148章 □□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思想寶寶之母扔的一顆地雷。 =================================================================== 承恩候舊宅招了賊,好在要緊東西不是叫謝逢春帶去了京,就是收入了庫房,只丟了祠堂里那些銀制燭臺,并一只銅香爐,通過來說也不上一百兩銀子。 東西雖少,總是招了賊,陽谷城的縣令凃文也自惴惴,只怕叫昭賢妃知道了不喜歡,只消在圣上跟前撒個嬌兒,自家仕途就要到頭。還是刑名師爺替他出了個主意,只說是:“雖侯爺不在舊宅,倒是那位馮憲馮先生,是承恩候長公子顯榮的岳父,他的話長公子多少都要聽從,只消侯爺與長公子不計較,昭賢妃娘娘又往哪里知道?” 凃文聽著深覺有理,先往馮家走了回,與馮憲關門敘談了回,由馮憲親送至門口,凃文回身作揖,滿口都是:“老先生留步,老先生留步。”去時臉帶憂色,轉回來時已有了些歡喜,顯見馮憲是答應在謝顯榮前分說一二了。到底凃文不放心將自家的未來前程盡數(shù)托付在馮憲手上,親自寫了信,又厚厚備了一車子禮,命縣衙捕快押送了,親自送到承恩候府,務必要等承恩候給個回復。這些事都做妥了,凃文才算松了半口氣,若是承恩候肯收下他的禮,這回的事才好算徹底揭過。 (上接作者有話說) 又說凃文這里遣了捕快往京中送信,高貴妃與陳淑妃兩支人馬也先后出了陽谷城,因知道彼此身份,一路上緊趕慢趕,只怕叫對方拉下誤了娘娘的事兒,一路上曉行夜宿回護,在同一日里先后回到京城。 陳淑妃雖在朝中沒個哥哥兄弟,然景和已領了實差,在六部走動,唯有晚間睡覺才回未央宮,是以雖他的人較之高貴妃的人晚了半日到京,消息倒是他先收著的。 來回景和話的,正是那個白臉小子,身上穿著六品內(nèi)侍服秩,走過來在景和面前跪倒,將一路往陽谷城的所見所聞一一回奏,尤其余二狗那番說話,更是說得詳細入微,又道:“奴婢已打聽得,那宋家也上京了,仿佛要在京中做些生意,許是承恩候叫賢妃娘娘教訓過,只是不肯出面,是以鋪子到這會子也沒開起來。 在京城開個小鋪子勉強維持生計決然不是宋家這等甘愿送女兒為妾的人家所圖的,自然是要打開門做生意,而在京中,這等官宦世家云集之地,生意門臉兒越大后頭的勢力也就越大,國公侯爺不足為奇,便是王爺也不少。宋家毫無根基勢力,如何開得起來。 景和側了臉,眼中波光閃動:“京中生意哪是這么好插手的,便是承恩候自家要做生意也要掂量掂量,何況是妾的娘家,不肯出面也是人之常情,未必是賢母妃所言。只是咱們即知道了,也不好坐視不理,也算是為賢母妃分憂了。” 小內(nèi)侍聽著這位皇次子說起“賢母妃”三個字時,語聲格外和緩溫柔,仿佛口中含珠一般,想著他素日手段,心上生寒,將身子俯得幾乎貼在地上。 又說,高鴻那里得著承恩候納的新寵原是要說與他兒子為妻的,頓如瞌睡有人送了個枕頭一般,十分得意歡喜,立時叫徐氏遞了帖子請見高貴妃,如今宮務都在玉娘手上握著,徐氏的帖子自然就遞到了玉娘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