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高貴妃這里已卸了晚妝,正要上牀安歇,忽然聽著乾元帝來了,不及梳妝,只得散著發(fā),披了衣裳急匆匆迎到了殿門外跪接。若是從前,乾元帝必定將高貴妃扶起,便是不扶起,也說得一聲免禮,不想今日乾元帝走到她身邊,只是頓了頓,竟是大步走了過去,高貴妃心上就沉了一沉,隱約覺著哪里出了問題,看著乾元帝進了內殿,這才在陳女官的攙扶下起身跟了進來,臉上堆著淺笑:“圣上怎么這會子來了?婕妤身上可好?” 她不說這話還罷了,說得這話,只覺得臉上一痛,竟是著了乾元帝一掌。高貴妃自到乾元帝身邊,乾元帝對她也少有疾言厲色,更別說動手了,一時就叫乾元帝打得懵了,又看乾元帝臉色發(fā)青,心中知道不好,不敢撒嬌,立時就雙膝跪在乾元帝跟前哭道:“妾有罪,不敢辯駁,還請圣上喜怒,勿要為妾動怒,傷了龍體?!?/br> 乾元帝在高貴妃身前疾走了幾個來回才在她面前站住,彎下腰道:“朕哪里對不住你?你一小小承徽,朕登基,第一個封的就你!連著皇后都靠后!又許了你貴妃之位,就連你家兩個兄長,也是朕抬舉的,你就這樣報答朕?” 高貴妃只以為自己兄長倒賣鹽引的事爆發(fā),這一嚇那還了得,后心都叫冷汗?jié)裢噶耍樕弦粺o血色,膝行了幾步將乾元帝袍角扯住,哭道:“妾有罪,圣上息怒,圣上聽妾分辯幾句?!鼻燮鹉_將她踢了開去,又把手指著她,咬牙切齒地道:“玉卿那等嬌怯軟糯的性子,素日連與人紅臉都不敢的,你竟也狠得下心去害她母子!你這個妒婦!朕知道,你們不過嫉恨朕疼愛她,所以要害她性命。若不是看在景淳景明的份上,朕這會子就廢了你!” 高貴妃叫乾元帝一掌已打懵了,再一腳踢過來已不不知道也不敢閃避,正正好好踢在腹部,疼得她冷汗涔涔,耳中卻聽得格外清楚,見乾元帝這樣沖沖大怒不是為著鹽引而是昭婕妤,一時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若是鹽引事發(fā),那真不是幾句斥責便能了事的,自家兩個哥哥的性命也未必能保住,如今即不是,便無大礙。悲的是,乾元帝絲毫不念舊情,沒來由的就將這么一盆污水潑在她頭上,更威脅要廢了她,頓時悲苦。若說方才哭,還有些撒嬌,要求乾元帝憐憫,這會子哭,卻是真心實意:“圣上,不是妾,真不是妾害的昭婕妤?!?/br> 乾元帝原先倒是沒把握就是高貴妃的,不想他還沒開口,高貴妃已然認罪,他哪里知道高貴妃做賊心虛,這會子看高貴妃又反口了,原本七八分的怒氣更沖上了一層,指著高貴妃罵道:“賤人!你個毒婦!那方才朕進來時,你認的什么罪?!”高貴妃囁嚅了下,又捂臉哭道:“妾看圣上發(fā)怒,自然要認錯的。”乾元帝氣得又上去將高貴妃踢打了兩腳,指著她道:“朕倒是要賞你善解人意了?朕告訴你,若是玉卿有什么閃失,休怪朕不念往日情分!朱庶人就是你的下場!” 高貴妃叫乾元帝踢得肋下生疼,只是哭泣,再不敢辯。她原本就是散著發(fā)的,這樣鬧了場,臉上身上都沾了發(fā),哪里還有平日明艷照人的模樣,十分可憐,聽著乾元帝又威脅要廢黜她,又氣又急,淚落如雨:“圣上,圣上,妾冤枉?!?/br> 乾元帝氣怒難休,將帶了來的黑毛往憑幾上一拍道:“今兒撲玉卿的,就是只黑毛的畜生!張了你的狗眼瞧瞧,這就是你宮里搜出來的!你冤枉在哪里!”高貴妃膝行幾步到了憑幾前一看,張了張口,終究無從辯起,膝下一軟,只是哭泣。乾元帝又在她身邊走了幾趟,按了按額角:“高氏,你太叫朕失望了。好好在自己宮里呆著罷。無旨就不要出去了?!闭f了抬腳就走。 這便是要禁足了,且沒個期限,高貴妃哪能不慌,正要撲過去抱著乾元帝的腳哀求,只來得及扯住乾元帝的袍角,乾元帝將她看一眼:“放手?!边@一聲放手其冷如冰,直叫高貴妃心上一寒,不由自主地將手撒了開去,看著乾元帝大步出去,氣苦悲憤委屈之情一時郁結,竟是暈了過去。 乾元帝從昭陽殿出來,在殿前站了站,昌盛看著他氣成這樣,一時也不敢上前,又恍惚聽著乾元帝嘆了口氣:“這是心大了?!边@話說得便重了,昌盛原本躬著的身子屈得越發(fā)深了,連眼皮也不敢抬,只看著乾元帝從他身邊過去,上了肩輿:“去合歡殿。” 合歡殿里依舊是寂靜無聲,玉娘自吃了藥睡后一直未醒,乾元帝在牀邊坐了,將她伸在被外的手放回了被子,又在她雪腮上輕輕摸著:“玉卿,這回是高氏害的你,她自己都認了,朕知道不處置了她你委屈。朕還是太子時,父皇將李氏指給朕,你也知道李氏為人方正刻薄,朕與她沒的話說,可礙著父皇,朕又不得不供著她,朕心里不大痛快,就是那時候遇著了高氏。高氏那時是個活潑乖巧的,朕和她在一起松快,所以寵著她些,這十幾年來多少有些情分,玉卿不會怪朕沒給你出氣罷。” 玉娘黛眉微微皺了皺,仿佛要醒過來一般,乾元帝忙叫了幾聲,見玉娘又不動了,只得嘆息了聲:“朕知道你委屈,這樣的事也沒下回了,憑是誰,朕都廢了她給你出氣好不好?”玉娘只是不動,乾元帝又看了會,這才走到外殿,命宣楚御醫(yī),卻不知道在他身后,玉娘緩緩張開了眼,瞧了瞧他背影,口角掠過一絲冷笑,而后又閉上了眼。 原是乾元帝進來替她拉被子時,玉娘就醒了,只是她如今身子弱,哪里來的精神與他虛與委蛇,索性裝睡,不想竟聽著乾元帝那番惺惺作態(tài),令人作嘔的心里話。他對個妃子尚且有情,卻能對扶助他坐上太子位的沈如蘭下那樣的狠心,玉娘的心腸原本叫孩子回暖了些的心腸又冷了下去。 乾元帝命楚御醫(yī)在合歡殿側的廂房住下,因今明兩日都是關鍵,他便是和衣而臥也不敢,正坐在燭下看醫(yī)書,猛聽著乾元帝宣召,連忙過來,進殿先給乾元帝磕了頭。乾元帝道:“如何婕妤到這會子還沒醒?可要緊不要緊?” 楚御醫(yī)怕驚動昭婕妤,不敢起身,膝行到牀前,悄悄請了脈,又爬出來,回道:“婕妤的胎暫時是穩(wěn)住了,以婕妤如今的境況,倒是多睡些的好。若是今明兩日,再無流血,這胎便無大礙,只是?!庇痔ь^瞧了乾元帝眼,輕聲道:“只是就是胎穩(wěn)住了,也要婕妤心胸開朗些才好。臣以為,婕妤長在宮中,若是能見著家人,與婕妤說說話兒,想能寬松些,。再則,房事是萬萬不能有的。”說到最后一句時,頭已低到了地上去。 乾元帝仔細聽了,見說有家人說話或許好些,當即就叫昌盛:“宣朕口諭,著吏部選部司郎中謝顯榮之妻馮氏明日進宮陪伴昭婕妤。”昌盛聽著這道口諭,知道在乾元帝心中對高貴妃雖還有些舊情,到底更看重昭婕妤,縮頭答應了,又怕乾元帝有事,不敢出去,叫了徒弟如意來,叫他即刻出宮宣諭,自己依舊回來聽候差遣。 乾元帝這里又問了些飲食上的忌諱,才叫楚御醫(yī)出去,再一看銅壺滴漏,已將卯時了,早朝將至。乾元帝雖不放心玉娘,到底不好誤了早朝的,只得換了朝服,又吩咐了合歡殿諸人仔細伺候,除著玉娘的嫂子馮氏,便是皇后也不許進合歡殿,這才起駕。 (請看作者有話說) 作者有話要說: 又說趙騰在未央宮中一番查抄,倒是抄出了幾只貓,無非是妃嬪們養(yǎng)著解悶的,只沒有一只是黑色的,正以為要無功而返,心上焦灼。便是這時,陳奉忽然親至,兩人見著不及寒暄,陳奉便指了身后一個太監(jiān)道:“這是我掖庭的一個監(jiān)作,他有話回你。” 那監(jiān)作已有五十來歲年紀,兩鬢蒼蒼,看著趙騰一眼掃過來,雙膝一軟,頓時跪地,磕頭道:“奴婢見過將軍?!壁w騰哪里肯聽他廢話,只問:“你有什么要說?” 那監(jiān)作抖抖索索地道:“奴婢聽著今兒昭婕妤叫只畜生撲了。奴婢手下有個叫做小亮子的,養(yǎng)著只黑貓?!壁w騰聞說,當時就站了起來,逼近他幾步,又問:“那小亮子呢?” ☆、第99章 斷絲 作者有話要說: 趙騰人原就生得高大,幾步逼過來,身后火把一照,身影似乎密不透風地將那個監(jiān)作罩住。監(jiān)作本就膽怯,看著趙騰身上的紅袍似乎帶了些血腥,身子不由自主地發(fā)抖,片刻之后才囁嚅道:“回將軍,小亮子自傍晚就連人帶貓不見了?!碧淠四~角不斷滲出的汗,又道:“若不是聽著昭婕妤出事,奴婢也想不著他這樣的狼心狗肺,還只當他養(yǎng)貓解悶來著?!钡挂瓜愕模砩隙加挟愇?,尋常特沒人瞧得起他們,養(yǎng)只畜生解悶的,也不止那小亮子一個,是以那監(jiān)作起先也不在心上。 直至監(jiān)作聽著昭婕妤出事,再看小亮子與那貓都不見了,才知道出了事。若查將下來,自己少不了是個監(jiān)管不力,又看乾元帝命搜宮,曉得瞞是瞞不下去的,因他隸屬掖庭,先尋了陳奉討主意。陳奉聽著,頓時三魂不見了兩魂,就帶了人來尋趙騰,將來龍去脈說了。趙騰聽著那句傍晚人與貓都不見了,便知道十有八/九是了,當即就命人搜。 陳奉過來幾步,臉上依舊是個富家翁模樣:“若是我,不能再叫小亮子活著。”活著便是個禍端,是以只要找死人。趙騰如何不懂這些,只是一時情切便沒想著罷了,聽著陳奉的話也就醒了過來,因這回找的是個死人,就命神武營的軍士在山洞、犄角、樹叢、水井等處細找。又叫監(jiān)作引路,親自往小亮子住所一看。 小亮子住得極偏僻,屋子矮小逼仄,趙騰又生得極為高大,須得彎腰屈背才能走進門去。進得房門,先聞著一股子臊味兒,又看屋子當中一張破桌,上頭的蠟燭快燃盡了,燭光忽明忽暗,哪里瞧得清屋內情景,趙騰便向后一伸手,就有個軍士遞過一只火把來,頓時將屋子照亮了。 觸目是一桌一牀,并兩張破木凳子,靠墻又有一只矮柜,僅此而已。牀上暗色的被褥團成了一團,火光下也分不清什么顏色。趙騰將屋內掃了眼,又將火把將牀下一掃,便瞧見一只空的白瓷碗。趙騰單膝跪下,探手將白瓷碗拿了出來,在眼前一看祥,就見碗壁上沾了幾根黑毛。 趙騰見著這個便知道是了,回手將碗遞與了身后的軍士,一會子好拿與乾元帝看。自己動手翻尋,便在那只矮柜的角落里搜出了個青布小包來。里頭是十張五十兩的銀票,并兩個金稞子,金稞子是內造式樣,原是乾元帝每年元旦時分賞后宮妃嬪的,人人都有,后宮妃嬪多有再拿來賞人的,沒個來路可追。銀票是寶通票號,這樣小的面額,寶通票號發(fā)出去多少,也追不到原主是誰。 故此雖可斷定撲昭婕妤的那只畜生是小亮子所養(yǎng),可小亮子個倒夜香的小太監(jiān)為何要養(yǎng)這樣一只貓,又受了哪個指使,若是小亮子還活著,許還能問出來,可做下這等要命的事來,那小亮子九成九是被滅了口的。 趙騰這里搜了出來,天色已大亮,未央宮里的搜尋已從搜各位娘娘貴人的所住的宮殿轉向了山洞、角落、樹叢、水邊、井里。 到了巳時初刻,小亮子的尸身就從未央宮東頭一處廢棄的井里撈了上來,正是叫人勒死的,一同撈上來的還有只黑貓。 趙騰臉上繃得緊緊的,握在刀柄上的手背上青筋虬結。他身上原帶些殺氣,這會子殺氣愈濃,一旁的監(jiān)作只覺得冷汗涔涔,不住地抬手抹汗,又偷眼看了眼陳奉,陳奉臉上也沒了往日的從容,嘴角微微下垂,見監(jiān)作看自己,也是一眼瞥過來,輕聲道:“小亮子平日與哪個說得來?” 監(jiān)作膝下一軟,就在陳奉面前跪了,顫聲道:“公公,咱們倒夜香的,哪個愿意理咱們。不過是一塊兒的那些人罷?!标惙铧c了點頭,探手在監(jiān)作頭上摸了摸,若是能查著后頭人,乾元帝出了氣,這顆狗頭許能保??;若是查不著,這顆狗頭怕是要挪一挪了。 趙騰與陳奉兩個將證物與監(jiān)作一塊兒帶到了宣政殿,等著乾元帝召見。又說乾元帝下朝,聽聞趙騰與陳奉已找著人犯,即命宣趙騰見駕,陳奉與那監(jiān)作在外等候。趙騰進去只過得片刻,就聽得里頭轟然一聲巨響,原是乾元帝聽著案犯已叫滅口,頓時沖沖大怒,抬腳將書案踹翻了:“朕竟不知朕的后宮竟有這樣的人才!” 書案上的筆墨奏折等翻得一地狼藉,趙騰單膝跪在當中,身上的紅袍上也沾著了不少墨跡,低了頭道:“臣以為可訊問小亮子活著時與哪些人走得頻密?!鼻墼谮w騰眼前站下:“準奏。朕與卿家臨時專斷之權,不必來問朕?!壁w騰領旨,轉身出殿,拎了監(jiān)作便回暴室訊問。 暴室中各種刑訊手段層出不窮,那監(jiān)作雖是個太監(jiān),又哪里吃過這種苦頭,拶子還沒拶過幾回便鬼哭狼嚎一般,莫說是小亮子同哪個交好,便是二十年前他曾在夜香中撿到過斷掉的耳墜子這樣的事都講了出來。還不等趙騰再往下問,從滄池里又撈了個死人出來,竟然就是監(jiān)作所說近日來與小亮子交好的那個太監(jiān)。再往這個太監(jiān)的屋內一搜,這回不過搜了些散碎銀兩出來,而此人交游廣闊,與他交好的太監(jiān)宮女就有十數(shù)個,平日說得上話的更有百十來個,要從中摸出個可疑的,未免興師動眾,只得來回乾元帝。乾元帝聽著,原是要再探查下去的,還是玉娘苦勸道:“左右妾無大事,倒是這樣興師動眾的,妾心不安。”乾元帝這才罷了,只是高貴妃身上的嫌疑終究洗不清。 又說昨兒玉娘叫那只貓一撲,乾元帝幾乎將整個未央宮翻了個兒,便是連皇后的椒房殿也未幸免,而后高貴妃便遭禁足。乾元帝雖未明示,可在李皇后同諸妃眼中,這事兒便是高貴妃做下的,因此與李皇后請安時,從前叫高貴妃欺壓過的諸妃們,都有些幸災樂禍,就連那位從來不多話的竇充容都道:“女人懷個孕本身就七災八難的,如何還經(jīng)得起這樣一嚇。好在昭婕妤沒大事,不然她也難有下場,也難怪圣上發(fā)怒,罰她禁足。” 一旁的宋美人卻冷笑道:“這回能害昭婕妤,焉知從前的凌才人不是她害的?妾記得才人在殿下這里住得好好的,是貴妃挑唆了她去昭婕妤那里看勞什子的珠簾。怕想在合歡殿除了凌才人,也好嫁禍昭婕妤。只不想圣上肯信昭婕妤,使得她不能一石二鳥罷了。”這話一說,眾人便喜歡不起來了。固然高貴妃以后失寵,可看乾元帝為著昭婕妤,折騰得整個未央宮不得太平,連椒房殿也要搜,若是叫她生個兒子下來,眼里還能有哪個,只怕就要在未央宮橫著走了,一時都沉默了下來。 更有李皇后,只一想著乾元帝為著昭婕妤竟將她的臉皮剝下來往地上扔,便氣得心口疼,只當著諸妃還得做個母儀天下的表率,便道:“凌才人一事,圣上已有定論,宋美人慎言。”宋美人聽了,勉勉強強地道了聲是,偏又嘀咕道:“誰不知王庶人從前肯聽她話呢?!?/br> 李皇后本就煩躁,叫宋美人這一鬧,哪里還耐煩,便喝道:“你哪里來的許多話?!一個個妖妖夭夭的,生出多少事來,真當我好性兒,不與你們理論嗎?!”這一怒,便口不擇言,罵的是宋美人,說的是你們,聽話的自然都明白,這里頭的怒氣大半兒怕是沖著昭婕妤去的。只是昭婕妤有乾元帝偏護,說不著她罷了。 陳淑妃拿著帕子掩了掩口,這才開口勸宋美人道:“殿下說得是。圣上已有決斷之事,哪是你我能多口的?”又向李皇后賠笑道,“殿下息怒,原是宋美人失言,也是她一心為殿下不平罷了。” 宋美人看著李皇后臉上鐵青,果然不敢再說,便是此時,就見黃女官匆匆進來,走在李皇后身邊低語了幾聲,而后便是一聲脆響,卻是李皇后將手邊的粉彩斗雞盞摔在了地上。原是乾元帝特詔馮氏進宮陪伴昭婕妤,照說也應知會李皇后一聲,不想李皇后竟是鴉雀不聞,直合歡殿那里來人稟告此事方才知道。 李皇后這一氣那還了得,咬牙切齒地道:“好!好!好個知理懂事的昭婕妤,虧得她眼里還有我這個皇后!”到底氣得厲害,不耐煩再聽乾元帝這些鶯鶯燕燕說話,說了就命散了,自己扶著黃女官的手就回內殿去了。 說來因有楚御醫(yī)說要靜養(yǎng)的話,玉娘今日便沒起身送乾元帝上朝,反倒是乾元帝為著沒將高貴妃重重發(fā)落,自覺有愧,因而把笑臉與玉娘看,還說:“你只管好生歇著,朕料理完了政務再來與你說話?!庇职炎约赫亳T氏進宮的事說了,玉娘臉上這才略有些笑模樣,只道:“叫圣上費心了。”看著乾元帝上朝去了,又睡了回才起身,略用了些早膳,又吃了藥,這才命人往椒房殿報信,還道:“雖是圣上體恤,然妾不敢亂了規(guī)矩,特來稟告殿下知道?!?/br> 又說馮氏昨兒是半夜接的旨,因宣旨的人語焉不詳,只說昭婕妤有些不好,馮氏同謝顯榮兩個,嚇得幾乎魂不附體,夫婦兩個睜著眼直至天亮,立時梳洗了進宮。待得馮氏見著玉娘,見玉娘臉上慘白,全不似上回進宮見著那副如明月梨花的模樣,不由驚痛,雙眼中落下淚來,拿著帕子捂著唇道:“前兒妾進宮時,婕妤還好好的,如何這會子這樣了。” 玉娘靠著大枕在牀上坐著,探手招馮氏過去:“嫂子過來,我氣弱說不動話?!瘪T氏怔了怔,一旁的珊瑚忙道:“太太過去坐罷。太醫(yī)也叫我們婕妤少費神呢?!瘪T氏這才起身走到玉娘身邊坐下,賠笑道:“婕妤即氣弱,倒是少說話,養(yǎng)養(yǎng)神的好,妾在這里陪著婕妤?!辈幌胗衲锇粗氖智菲鹕韥?,附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就叫馮氏臉上笑容一滯。 ☆、第100章 內情 作者有話要說: 馮氏怎么也沒想著后宮竟有這樣的隱秘,轉念又想,自魏安嫠王、漢文帝、漢哀帝、唐愍太子以來,這等事也不絕于史,便是皇長子有此癖好,倒也不出奇,是以臉上怔了怔 ,也就恢復了常態(tài)。 原是玉娘這里聽著乾元帝那邊的消息,說是馴養(yǎng)了畜生撲她的那個是高貴妃,有黑毛與高貴妃自己口供為證。只在玉娘心上卻不肯信。若論小巧,高貴妃或是長項,可這回的布局綿長,訓出一只會撲人的貓來絕非一朝一夕之功,更何況這貓還是在個小太監(jiān)那里養(yǎng)著。這樣縝密的心思,偏在昭陽殿發(fā)現(xiàn)了貓毛,若說是百密一疏,玉娘如何肯信。若是乾元帝來問玉娘,她心上疑著哪個,玉娘只怕就會說:“淑妃。” 只是疑著陳淑妃是一回事,卻不妨礙玉娘要趁著高貴妃禁足,將劉景淳與他身邊兩個小太監(jiān)的事揭發(fā)出來,好打高貴妃個措手不及。只消皇長子出了這樣的丑聞,那么請立皇后養(yǎng)子為太子,倒也順理成章。以高貴妃為人,必定將前后兩樁事,都扣在李皇后身上,到時陳淑妃必定也不會坐視不理,倒是一出好戲。 只是這樣的盤算,玉娘卻是不好宣之于口的,原是在合歡殿又多了四個近身服侍的宮娥,是昨夜出事之后過來的。 蓋因乾元帝偏愛,玉娘雖是婕妤份位,在她身邊服侍的人,卻是按著九嬪安置的,本就超了例。到這回她險些出事,乾元帝許是嚇著了,今日上朝前又額外撥了些人過來,卻是他手上使慣的。玉娘身上有多少秘密,如何肯要,只推脫道:“圣上將人給了妾使用,圣上要使人時,豈不是不稱心?妾也不安心的?!?/br> 乾元帝自愧不能給玉娘出盡氣,故此聽著玉娘這樣通情達理,格外憐惜,拉了她的手笑道:“傻孩子。朕是天子,使著誰誰敢不盡心?倒是你,有了這回就夠了,朕可經(jīng)不起下回嚇?!庇衲镄闹欣鋾瘢樕蠀s是展顏一笑,她臉上本一些兒血色也沒有,可一笑之下,依然如霞映積雪一般,明艷照人:“那妾就愧領了。”乾元帝素喜玉娘柔順,看著她答應了,格外喜歡,是以他才出了合歡殿不久,昌盛就將人送了過來。 這四個宮女本是在溫室殿伺候的,都在十七八歲,一色兒的品貌秀麗,舉止溫柔,晃眼看過去,倒也順眼。雖從皇帝身邊執(zhí)役到婕妤殿中服侍,看著是降職了,可這四人常日在乾元帝身邊,知道乾元帝對昭婕妤是極上心的,是以也不覺得過來服侍個婕妤委屈了,反倒格外勤謹。這會子就有一個辛夷,一個杜若立在牀邊,因此那話玉娘如何敢直說。 馮氏倒也機敏,又聽著玉娘最后綴了句牛頭不對馬嘴的叫她送謝驥用過的小衣裳來,便知道玉娘心思,十分爽氣地借口道:“婕妤這念頭怕是不妥當。妾雖無知也知宮中一應都有份例呢,且婕妤腹中是鳳子龍孫,如何好使民間的物件兒?且不說是犬子用過的,便是新的,貿然送進宮,若是有什么事,如何說得清?!?nbsp;玉娘黛眉微顰:“嫂子說這話,我如何不懂呢?只是這孩子在我腹中就三災八難,我心上不安,想替他討些吉利罷了。”說了又落下幾滴淚來。 一旁杜若知道若是在昭婕妤這里不得重用,也是回不去乾元帝那里當差的,就有意要博玉娘喜歡,看著玉娘哭,忙過來勸慰道:“婕妤恕罪,奴婢在民間也聽過呢。小孩子吃著百家飯穿著百家衣總是健旺些,從外頭送來到底不妥當。若是婕妤不嫌奴婢粗苯,奴婢往各姐妹那里討些碎布來,再縫件小衣裳與婕妤,便是小皇子不穿,也是個意思?!?/br> 若論起多疑來,玉娘比之乾元帝倒是不遑多讓的,見著杜若這般殷勤,十分意外,一面拿帕子拭著淚,一面將杜若看了眼。馮氏見玉娘臉上鎮(zhèn)定,瞧不出喜怒來,一時竟摸不準她心思,倒是不敢貿貿然接口,怕壞了她的事。 玉娘心上念頭電轉,又皺眉道:“你原是圣上身邊的人,我怎么好勞動你做這些,且一處處討碎布,也不知道干凈不干凈,豈不委屈你?!边@便是有答應的意思了,只是怕來路不好。杜若就笑道:“不過啰嗦些,不值什么。婕妤放心,這些碎布,總要沸水煮過才好做衣裳的,只是奴婢手腳慢些,總要好幾日。”玉娘何等聰明,自然是明白了杜若的意思,無非是若是討來的布上若是有什么,她自是第一個遭殃的,想了一想,又道:“這興師動眾的,待我想想?!倍湃粢仓约盒聛?,昭婕妤不肯全信也是自然,答應了一聲,就退在一旁。 因玉娘這里關照了馮氏這樣一件事,馮氏在宮中便有些坐不下,又過了片刻,就指著家里有事就要告退。玉娘知道她要回去與謝顯榮商議,故此也不留她,又賞了些吃食與她帶回去,馮氏謝了賞,就從合歡殿出來,還未行到宮門,就聽著身后有人喊道:“謝太太留步?!瘪T氏聽說,轉回頭去,卻是個太監(jiān),四十來歲年紀,身上卻是粗使太監(jiān)打扮。 馮氏因進宮了幾回,也會看服色了,眼前這個太監(jiān)雖身著粗使太監(jiān)服色,氣度卻是十分從容,背也挺得直,她為人素來謹慎,見著這樣,便知道這個太監(jiān)許有些來歷,就不敢替玉娘得罪人,故此臉上還有笑容:“公公喚妾有事?” 說來高貴妃能做得十數(shù)年寵妃,自不能是沒有心機之人。昨兒不過是她自己誤以為鹽引事發(fā),先心虛了,自己搶先認了罪,引起乾元帝誤會,不然只憑借兩根黑毛,也不能輕易將她入罪。后來乾元帝那番發(fā)作,更打得高貴妃措手不及,乾元帝不是好性兒,高貴妃也幾次看著他發(fā)怒,可那都是沖著旁人去的,高貴妃當時在一旁看著,只有得意的。忽然有一日乾元帝的暴怒是沖了她來的,高貴妃自然應對無措。到得乾元帝走了,陳女官等又好一番相勸,高貴妃才慢慢回過神來,明白自己是遭了暗算了。又想了一夜,到底是哪個對她下的手,只是高貴妃已失了方寸,看著李皇后、陳淑妃都可疑,便是那昭婕妤也未必清白,許就是她的苦rou計,沒看著她那胎沒事呢! 高貴妃想了一夜,頭痛欲裂,倒是想明白了。知道自己若是一直叫禁足,莫說是自己十幾年的臉面都沒了,有這么一個母妃,與景淳景明兩個更沒好處,就想法子要出來。又知道乾元帝這里是一時哄不轉的,要扭轉如今頹勢,只有在昭婕妤那里下手。只消昭婕妤那頭不咬著她不放,再叫景淳景明兩個去求一求,乾元帝許就能放她出來。只要她能出去,自能查出陷害她那賤人是誰。 雖乾元帝將高貴妃禁足,昭陽殿里的人倒還能走動走動,是以高貴妃便使了兩個小太監(jiān)出去,打聽昭婕妤那里如何,卻叫她聽著乾元帝將馮氏召來與昭婕妤說話,就有了主意,因怕驚動人,就叫自己宮中的總管太監(jiān)柳海著了粗使太監(jiān)的服色到宮門前去等馮氏。 柳海是高貴妃的心腹,對著合歡殿的人自然不能有好臉色,可馮氏十分客氣,他又是領命而來,是以臉上也有笑容,將腰彎了彎:“謝太太請挪一挪尊步,奴婢有幾句話與謝太太說?!庇诛w快地瞧了眼馮氏身后的人,見是合歡殿里的大宮女,也就安了心。 馮氏認不得柳海,可她身邊跟著的是合歡殿的秀云,如何不認識柳海。且她也知“高貴妃”便是那使了貓來撲婕妤的罪魁,對著柳海自不能有好臉色,只不敢替自家婕妤平白得罪人罷了,可也不敢就這么叫馮氏過去,似笑非笑地道:“柳總管如何這個打扮,奴婢險些不敢認了。” 柳海聽著秀云話里有刺,只做不知道,又對馮氏笑道:“太太若是覺著不方便,只聽奴婢說一句話。高貴妃遣奴婢來同太太說,婕妤是個聰明人,從來見識明白,這回可不要難得糊涂?!闭f完,又將腰彎下去了些。 原是高貴妃盤算著馮氏是來看玉娘的,離宮時自然有合歡殿的人作陪,說與馮氏的話,合歡殿的人自然會回去學與她們婕妤知道,是以柳海這些話看著是說與馮氏聽的,實則都是說與秀云聽的。 秀云打小兒就進了宮,在陳奉手上調/教過,又到了玉娘身邊,也算是玉娘用得順手的,稍一愣神,也就明白了柳海打的什么主意,只哼了聲,又同馮氏道:“太太路上小心。奴婢這就回去覆命了?!瘪T氏也覺得柳海這話說得不明不白,毫無來由,到底為人謹慎,也只做沒聽見:“勞動姑娘走這一路。請姑娘回去再勸勸兒婕妤,保重要緊,不要辜負了圣上厚愛。”秀云笑吟吟地點頭答應,看著馮氏向宮門走去。走到宮門前,就有她帶來的小丫頭接了她出去,這才回轉身來,見著柳海已沒了人影,越發(fā)肯定是高貴妃特地打發(fā)了柳海來與她說那番話的。 所以秀云回到合歡殿見著玉娘就將柳海那番話學了遍,玉娘聽著這些,只意外高貴妃這回倒是手段婉轉,只乾元帝送來的人在身邊伺候有所顧忌,想了想就道:“貴妃與我嫂子說這些有什么用呢?我嫂子連著誥命也沒有呢,便是她有誥命,又如何說得上話?!?/br> 話音未落,就聽著乾元帝的聲音,只笑道:“玉卿這是替你嫂子討封么?”玉娘抬頭看過去,就見乾元帝笑吟吟地進來,正要欠身接駕,乾元帝緊走幾步在玉娘身邊坐了,將她按?。骸半拚f了不叫你多禮的,如何記不住!”玉娘似笑非笑地道:“妾見著圣上就忘了。”乾元帝叫玉娘這八個字哄得心花怒放,彎下腰去在她櫻唇上親了親,笑道:“小甜嘴兒,慣會抹了蜜來哄朕?!庇謫?,“朕送來的人,你使著可還順心,若是不喜歡,只管和朕說?!?/br> 玉娘抬眼瞧了眼站在牀邊的杜若與辛夷,微微笑道:“圣上調理出來的人,自然都是好的?!鼻劾擞衲锏氖值溃骸半拗滥闫?,報喜不報憂的,同朕大不用如此。若是她們待你不恭敬,你只管發(fā)落,不用與朕說,朕再挑好的來與你使?!?/br> 這話說得杜若與辛夷兩個雖早知乾元帝寵昭婕妤,可也是耳聞,今日親眼見著乾元帝對著玉娘竟是這個模樣,不由更打醒了精神,要將昭婕妤服侍周全。 ☆、第101章 不孝 乾元帝說玉娘可隨意發(fā)落辛夷、杜若等人,無非是怕杜若等人自恃是他身邊出來的,不將玉娘尊重,給她撐腰的意思。玉娘心上另有盤算,故此只是微微笑著應承,又道:“方才秀云送妾嫂子出去時,遇著了貴妃娘娘身邊的柳公公。柳公公與妾嫂子說了回話。妾想了許久,還是要告訴圣上知道的好?!鼻勐勓钥聪蛐阍?,秀云過來將柳海那番話學了乾元帝聽。 原是柳海那番話是在大庭廣眾說的,未央宮中盯著昭婕妤的人無數(shù),便是自家不學了乾元帝知道,也有人告訴他知道,到時反被動。不若自家先在乾元帝跟前說了,也顯得心底無私。 乾元帝聽了秀云的話,他如何不明白高貴妃意思,不過是欺負玉娘心善,在她跟前喊冤,好哄玉娘心軟罷了。只昨日也是高貴妃自家親口“認罪”的,是以乾元帝自覺得高貴妃心思沉,愈發(fā)的不喜歡,就將玉娘的手捏在手上把玩,口中道:“你只當不知道就完了。左右是說與你嫂子聽的,又不是說與你聽的?!闭f到這里倒是想起了進殿時玉娘說的話了,不獨馮氏沒誥命,便是謝顯榮的生母馬氏,謝顯榮都沒請誥封呢,若是御史參了這一本,謝顯榮固然不孝,玉娘臉上也不好看。以謝顯榮為人謹慎,如何做了這樣容易叫御史杯葛的事來?平日還罷了,昨兒自己為著玉娘搜了整個未央宮,只怕有御史借此要生事。又看玉娘說了這會子話,臉上已露出些倦容,星眼朦朧,心存憐惜,輕聲道:“一會子用了膳再吃藥,早些睡,不用等朕?!?/br> 玉娘看乾元帝是要走的意思,卻不說話,只拿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乾元帝便笑道:“這是不舍得朕嗎?你放心,朕只在宣政殿批奏折,不往別人那里去?!庇衲镞@才展顏一笑。乾元帝言若有憾,口角卻帶著笑,道:“朕是你一個人的就高興了,小氣的壞丫頭?!鼻飞碓谟衲镱~角落了一吻,又吩咐了合歡殿中人好好服侍,不許招惹昭婕妤等話,這才起駕出去。 要說方才乾元帝說玉娘使他撥過來的人不順心,隨意處置就是,當時已叫杜若等人覺得乾元帝待昭婕妤極好。這時看帝妃兩個的說話行事,一派自然,顯見得乾元帝平日就是這樣哄慣昭婕妤的,驚訝之余,哪里還有自己是乾元帝身邊人的驕氣,這也是玉娘故意叫這些人看見的緣由。 且說馮氏從未央宮出來,坐著自家的小轎,一路搖搖晃晃地回去,才走到半路,轎子忽然停了下來,馮氏正要問話,就見著有個小丫頭的聲音問道:“我家夫人請問轎內可是吏部謝郎中的夫人?” 馮氏挑起窗簾的一角向外看去,因見街的斜對面也停了一頂青布轎子,一前一后兩個轎夫,又有婆子丫頭隨行,顯見得也是哪家的夫人。馮氏自到京以來,除著自家?guī)准矣H友,并沒四處走動過,這回忽然有人來招呼,馮氏為人聰敏心上也隱約猜到了,便對隨轎的丫頭秋實點了點頭。 秋實見著自家夫人首肯,也就笑道:“正是。不知jiejie府上貴姓?”那小丫頭回頭看了眼,這才道:“我家夫人夫家姓高,想與謝夫人說幾句話,分解些誤會,只是不敢貿然上門打擾,想請問夫人,明兒可否上貴府造訪?”馮氏在里頭聽著果然是高貴妃的母家,知道是為著“高貴妃謀害昭婕妤一事”,略想了想,這才道:“請上覆高夫人,明日當掃榻以待?!毙⊙绢^沖著馮氏的轎子福了一福,轉身回去在徐氏的轎邊將話回了。 原是昨夜未央宮里一封宮搜查,茲事體大,京中凡四五品以上的官員們當夜就知道了,只不曉得詳細情由。到得早朝后,為著什么滿朝上下也都清楚了。 以高鴻高鵬兄弟對自家meimei高貴妃的了解,倒是真覺得高貴妃是能做下這等事的。只是若是高貴妃真要叫乾元帝發(fā)落了,失了勢,自家兄弟也得不了好。為今之計也只有從謝家入手,只消說動了謝顯榮夫婦,將禍水東引,再由他們去勸說昭婕妤,事情還好轉圜。是以這頭高鴻去見謝顯榮,徐氏親自來尋馮氏。徐氏倒是做好了吃回閉門羹的準備,不想謝顯榮的妻子馮氏答應得極為爽快。 徐氏也是個通透的,聽著這個便知,馮氏要么是個極好說話的棉花性子,要么便是個有心機的,故此掀起半邊轎簾子來瞧了瞧,眼瞅著馮氏的轎子莫說是前頭的轎簾子了,便是兩側的窗簾也紋絲不動,顯見得馮氏是個沉得住氣的,不由加了些警惕。 馮氏回到家中,謝顯榮還沒到家。馮氏先換過衣裳,又看過兩個孩子,這才回房歇息,正要吃茶,就看服侍翠樓的端午過來回話,說是翠樓要來給夫人請安。 翠樓不動,馮氏險些將這人忘了,忽然聽著她說話,倒是想起明日徐氏要過來的時,心中隱約覺得千萬不好叫徐氏見著翠樓的,因此道:“你去告訴她,她是客人,哪有客人給主人請安的道理。叫她只管好生養(yǎng)息了,這兩日無事就不要出來走動了?!倍宋缒芙旭T氏遣到翠樓身邊,也是個機靈的,聽著馮氏這話也就明白了,轉身進去與翠樓說不提。 又說傍晚馮氏直等到傍晚謝顯榮才回來,馮氏過來接著替謝顯榮寬衣,還未近身就聞著一股子酒氣。 原來謝顯榮是叫高鴻攔著了,直拉著他去吃酒,又替高貴妃說了許多鳴冤的話,只說是有人要使得他們兩家互斗,好從中漁利的。 謝顯榮一不知玉娘這一胎如何了,便是知道玉娘腹中皇子無礙,要怎么對高貴妃一家子,也要瞧玉娘的意思,故此一些兒不肯吐口,只是說些模棱兩可的話。虧得高鴻為人也不莽撞,因看謝顯榮話雖說得模糊,倒是沒決裂的意思,先放下了一半的心。到底知道這樣大事,謝顯榮能這樣不追根究底,也算是有情面的了,若是他這會子就給個不計較的答復,也信不過,這才罷了手,又提起了謝顯榮從卿卿那里接了出去的翠樓,笑問:“那翠樓服侍得可好?若是賢弟不順意,說與哥哥知道,哥哥再替你找個好的?!敝x顯榮聽著這話,也就笑道:“倒是個知道規(guī)矩的?!?/br> 說來翠樓是有些小心思,卻也知道些進退,看著馮氏不叫她出去走動,謝顯榮更是打到謝府以后就沒見過,便老老實實呆在自己那兩間屋子里,做些針線活解悶。是以謝顯榮說她規(guī)矩,倒也不算白夸她。高鴻哪里知道內情,看著謝顯榮肯吐這個口,便以為翠樓得了謝顯榮青眼,暗暗地倒有些了計較。又怕引起謝顯榮疑心,只拿著旁的話來說,兩個又吃了回酒,這才分別。 又說謝顯榮到得家里,馮氏見謝顯榮臉上紅紅的,顯見得的吃過酒了,忙命廚房煮解酒湯來,自己過來接了,親自動手服侍著謝顯榮脫了外頭衣裳,擦了臉,奉了濃茶。謝顯榮接過茶,也不急著喝,先問:“婕妤的孩子怎么樣?” 馮氏就道:“妾瞧著婕妤臉色不大好,白得可憐。圣上倒是關切,叫千金方上最好的御醫(yī)在合歡殿住著待命,只婕妤自己也要放寬心才好,待得將小皇子生下來,什么要緊的事做不得,非這會子心心念念地掛著,如何養(yǎng)得住胎?!闭f了屏退了屋內服侍的,這才將玉娘的話與謝顯榮說了。 謝顯榮聽了馮氏轉述,臉上吃酒染上的紅暈退了好些下去,把手指在額角按著,片刻才道:“婕妤哪來消息?從來有嫡立嫡,無嫡則立長立賢,若是定準了,揭發(fā)出來,皇長子與大位自然無緣??扇羰遣粶??!敝x顯榮就將馮氏看了眼,雖未明說,馮氏也知道謝顯榮意思,若是不定準,那便從“揭發(fā)”轉成了“誣陷”,便是了不得的禍事。 玉娘原是同馮氏說了主意的,馮氏左右看了看,雖房中無人,到底不敢開口,靠近了謝顯榮,在他耳邊說了。謝顯榮聽說,手上茶盞的蓋子來回抹了好幾回,片刻才道:“這事如今做不得妾已請她明日過來了。”謝顯榮答應一聲,忽然又道:“那徐氏常進宮,必然見過婕妤,萬不能叫她見著那翠樓?!瘪T氏就笑道,婕妤才出了事,都說是高氏的謀劃,這時皇長子叫人揭發(fā)了,只怕都要疑到婕妤頭上。你日后進宮,把這話同婕妤說了,請婕妤示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