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慧掐著指尖跟在后面，“你一回來，鏡彥都淘氣的沒邊兒了，不能慣著他?！?/br>
    女仆開始擺拼盤，齊鏡聲也不往別出走，站在餐桌邊跟她鞠個躬，“抱著鏡彥，一直沒給母親行禮，離家這兩年，母親一切都好吧？”

    法律意義上的母子倆，兩年時間一次直接通話都沒有，雙方心照不宣地忽略了，安慧坐到主位一邊，“我能有什么不好，除了這小子太鬧人，什么都好?！?/br>
    齊鏡聲就坐到另一邊，邊隨手制止齊鏡彥去摸紅酒瓶子，順手拿起兩根筷子比劃著招式給他看，嘴里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和，“小男孩淘氣一點才是有精神，我記得我小時候也挺不讓人省心的?！?/br>
    安慧沒法接這個話，三歲時候他已經(jīng)搬到另外的院子，除了齊明雍在的時候一起吃飯，其余時間她想不起來這個兒子，齊鏡聲不需要她這個母親。

    頓了一會兒，安慧才按住額頭，“我老了，好多舊事都不記得了，你是個好孩子，一直很聽話的?！?/br>
    齊鏡彥想去拿他手里的筷子，齊鏡聲遞給他，握著他的小手一招一式比劃，聞言就笑起來，“家長在心里總是美化孩子，以前先生這么講，我還不太信，現(xiàn)在聽母親一說，果然是的?！?/br>
    話音未落，齊明雍大步進來，朗聲笑道：“什么家長美化孩子？你母親說什么了？”

    齊鏡聲站起來給他行禮，“父親安好，母親夸我呢，說我是個好孩子，一直很聽話?！?/br>
    齊明雍先去餐廳附帶的池子洗了手，完了坐到主位上，“這話倒是不錯，你這兩年在軍隊的表現(xiàn)，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后面進了大學(xué)，一樣要努力?！?/br>
    齊鏡聲坐端正了聽完教導(dǎo)，“父親說的是，我有一點大學(xué)時期的學(xué)習(xí)計劃，等飯后想跟您聊一下，聽聽意見。”

    冷盤上完，齊明雍動了筷子，齊鏡彥要吃蝦，嬤嬤剛要去洗手，齊鏡聲把齊鏡彥的小盤子拿過來，“你下去吃飯吧，今天我照顧他?！?/br>
    齊明雍贊同地點點頭，“我們一家人難得聚齊，菜上完你們也趕快去吃完飯吧，”看見齊鏡聲扒了蝦rou喂齊鏡彥，高興的很，“長兄如父，我陪他的時間不多，你在家里，多帶著他?！?/br>
    齊鏡彥鼓著腮幫子表達意見，“那我今晚要跟哥哥睡?！毕挛缈吹囊曨l里，以前也是跟哥哥睡的。

    “隨你去，明天去善思堂念書不許遲到?！饼R明雍也給小兒子挑了兩筷子菜，難得聚齊，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都扔了。

    安慧胸悶氣短，吃了兩口就覺得堵到了喉嚨口，高聲招呼屋外的女仆，“我讓給大少爺專門做的湯好了嗎？”

    正太九的虛擬形象正把餐桌當運動場跑來跑去，每一樣菜他都要湊非常近看看，聞言趕緊抬頭，【那個湯，里頭加了提升精神力的藥。】上輩子，齊鏡聲吃了這樣的藥膳五年，從齊鏡彥周歲吃到進部隊前。

    效果顯著，能量場一直勻速增長，看起來根基打的特別穩(wěn)固，據(jù)說是安慧特意花大價錢找來的配方。

    直到被最后那一場殞命之戰(zhàn)，他吃了護衛(wèi)在野外做的飯，體內(nèi)能量場驟然暴動，一直以為很結(jié)實的根基仿佛堅冰遇上烈日，瞬間蝕出了無數(shù)窟窿。

    后來他主動進入礦坑，利用四通八達的巷道撐了兩天一夜，期間擊殺了偷襲他的護衛(wèi)，從他嘴里翹出，他們給自己下了藥。

    但是那藥，也不過是普通提升精神的藥物，有些人也當做輕度興奮劑在夜場使用，就這么容易擊垮一個強悍的戰(zhàn)士嗎？

    直到他變成精神體跟著小寒，跟著他四處潛伏抓人，一個一個逼問自己的死因，尋找背后的陰謀。

    才知道，安慧竟然對自己厭惡如斯，十幾年前就計劃好了自己的結(jié)局。

    只是她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她也不過是人家手里的棋子。

    養(yǎng)了十五年，安慧一直等著齊鏡彥長大，找個她能控制住的場合，引得齊鏡聲暴動殞命，然后用秘術(shù)將能量核換給齊鏡彥。

    再告訴她如珠如寶養(yǎng)大的寶貝兒子，你哥哥不在了，他的能量核給你，你要替他繼續(xù)把齊家照顧好……

    她就沒想到，這個秘密不止他一個人知道。

    女仆在外面應(yīng)了一聲，片刻之后，三個人一隊各自端著湯碗進來，一碗藥膳，一碗給齊明雍的補湯，一碗給齊鏡彥的奶羹。

    小九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蹲在湯碗的碗沿上向里看，【哎呀，要不是我在這里，煮成這樣就沒人認得出原來是什么。】“哪一碗是母親特意給我做的？”齊鏡聲不動聲色，一邊聊天還照顧著齊鏡彥吃飯，把奶羹給他換到小碗里晾涼，【具體是什么藥？】小九哈哈大笑，虛擬影像在湯碗里游泳，“好幾種吶，回去給你看配方，你現(xiàn)在精神力都到巔峰了，再吃這個就成了補品，隨便喝吧?！?/br>
    實際上人類修煉精神力的時候，不可能勻速增加，而是一個平臺一個平臺向上走，每一個層次，需要積累很久，然后再發(fā)生飛躍式的提升。

    目前這個世界，大家通常都是認為冥想能幫助人們理解掌控空氣中的游離能量因子，有一種類似“頓悟”的概念，所以能量場的變化也是不規(guī)律的。

    全靠人的悟性，悟性好的時不時就跳一層，悟性差的，到了某個坎兒就一輩子過不去了。

    所以安慧當年用這個藥，讓齊鏡聲的能量場勻速穩(wěn)定增長，還被認為是立了大功。

    實際卻是每一層沒有夯實基礎(chǔ)就繼續(xù)登高，只要在底部掏個洞，整個大廈就會轟然倒塌。

    然而齊鏡聲這兩年在戰(zhàn)場實戰(zhàn)演練中近乎自虐式的訓(xùn)練，再加上上輩子的經(jīng)驗，基礎(chǔ)早砸完了。

    在rou體進化之前，并沒有太高提升空間。此時再喝這個藥，仿佛給蓋好的房子上刷層顏色，可有可無。

    這仿佛人餓著的時候給他塞一肚子草，看起來是飽了，實際上并不扎實，可能很快就餓了。但是他本身已經(jīng)吃rou吃到非常飽，再咬兩口水果或者喝一口果汁，完全不影響。

    齊鏡聲之前不念書徑直去戰(zhàn)場，也是給自己能量場飛速增長一個原因。

    安慧熱情地給他盛湯，“我專門找人拿的配方，說是對能量場修煉有好處，家里的醫(yī)生都看過，確實是對精神很好的，你喝喝看。”

    “謝謝母親替我費心?！饼R鏡聲自然地接過來就要往嘴里倒。

    倒是齊明雍攔了一把，“對能量場有影響的東西哪能隨便亂吃呢？鏡聲回來還沒檢查身體吧，我看暫時不要喝，等做了檢測再說?！?/br>
    家庭醫(yī)生又不是供奉的大師傅，對力場的事情可不一定很精通。

    有人給安慧添堵，齊鏡聲樂的看熱鬧，順勢就放下了，“父親說的有道理，就是可惜了母親特意費心。”

    安慧能說什么，只能干笑著接下去，“這有什么，父母都盼著孩子好，替你cao心是應(yīng)該的。你父親說的有道理，如果家里的師傅也說好，到時候叫廚房給你天天做?！?/br>
    “謝謝母親，”齊鏡聲坐著微微彎了彎腰，轉(zhuǎn)而向齊明雍，“明天我去供奉先生那里上冥想課吧，不好懈怠了。”

    齊明雍很欣慰，“學(xué)習(xí)修煉都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往后你接管了家族事務(wù)，可能就沒這些空閑了，趁現(xiàn)在年輕，多多夯實基礎(chǔ)?！?/br>
    “是?！饼R鏡聲應(yīng)了，低頭專心吃飯。

    什么接管事務(wù)？！

    安慧手里的勺子在碗底不經(jīng)意劃出清脆的碰撞聲，齊明雍微微訝異地轉(zhuǎn)頭看她。

    如今就是齊鏡彥握著勺子也不會發(fā)出聲音了，安慧慌亂地扶住手，“手腕上的筋不知道為什么一跳，真是年紀大了，這兩年……”

    夫妻間雖然聚少離多，齊明雍對她非常關(guān)心敬重，接了她手里的小碗，摸摸她說的手腕，“叫醫(yī)生來吧，你太辛苦了，不行事情就放一放?！?/br>
    齊鏡聲不失時機地插口，“我回來了，母親有什么事兒盡管吩咐，好好養(yǎng)一養(yǎng)吧?！?/br>
    安慧氣的手抖了，但是能說什么呢？這是我的家，老娘還沒死呢，你就想替我做主？一回來就抱著我兒子，然后又怎么蠱惑了家里的這些人，忘恩負義的狼崽子，牙口一長硬就反口咬人了……

    一個字都不能說，她抽回手，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疲憊地嘆一口氣，臉拉下來，法令紋在燈光下清晰的好像刻刀劃出來一樣，“也好，我最近是太累了，有事兒鏡聲幫我看著辦吧。”

    齊明雍飯也不吃了，招呼陳樂去叫家庭醫(yī)生，“你這情況是第一回嗎？還有別的地方不舒服嗎？”

    齊鏡彥看著大人臉色都沉重起來，有點兒害怕，“mama？”

    安慧想伸手抱住他，被齊明雍按住，“照顧小孩子太累了，你現(xiàn)在最重要是自己好好休息?！?/br>
    齊鏡聲把齊鏡彥抱在自己懷里，“母親放心吧，鏡彥我會照顧好?！?/br>
    第90章 心病和計劃

    餐桌撤下去的時候，醫(yī)生已經(jīng)到了。

    齊鏡聲抱著齊鏡彥等在客廳，幫他托著一小盞溫水慢慢喝，同時陪他看小孩子的動畫片。

    臥室里聲音小的很，但是有小九這個作弊器在，他還是一字一句都聽得分明。

    安慧從更年期之后，就經(jīng)常斷斷續(xù)續(xù)生病，兼內(nèi)分泌失調(diào)，失眠多夢盜汗夜驚都曾有過。

    醫(yī)生來了之后用便攜的儀器稍微查看了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醫(yī)囑還是老樣子，“夫人大概最近又過于勞累了，我前頭講過許多次，要平心靜氣，靜養(yǎng)為宜，但是也不要臥床，適度的運動有助于體內(nèi)循環(huán)……”

    既然需要平心靜氣，那就是沒有平心靜氣才嚴重了，受了什么刺激？

    臥室里只有齊明雍和安慧兩個人，醫(yī)生說的不算特別直白，也很容易理解了，講了一堆保養(yǎng)的意見，照舊開了藥膳和一些調(diào)理內(nèi)分泌的藥物。

    齊明雍當然聽得懂醫(yī)生說的意思，坐在床邊安慰地握住安慧的手，“家里一切都好，你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身體不好，索性把事情都交給管家和審計師好了?！?/br>
    只要再加幾個人互相監(jiān)督就可以了，賬目都是透明晰的，用不著主母天天挨個過目，大的聚會活動之類的，家里也有其他女性長輩可以代為出席。

    夫妻兩個結(jié)婚幾十年，年輕時候也說不上有多深的愛情，但是總是互相信任敬重的，尤其是到了現(xiàn)在這個年紀，已經(jīng)是很深的親情。

    燈光下，安慧看起來非常瘦弱，卸了妝臉色焦黃，嘴角緊緊抿著，并不打算溝通的樣子。

    孩子總要長大，以后年紀大了還是老兩口作伴，齊明雍看安慧低垂著頭不說話，忍不住又勸幾句，末了直接問，“……有什么不能跟我說的呢？”

    安慧張了幾次嘴，對上他關(guān)心的眼神目光，忍不住揪住胸口的衣襟，“我是、我是，一想到鏡彥的天賦就……”

    就什么……齊明雍嘆了口氣，能理解她的心情，換個方向坐，攬住了她的肩膀，“我是他的父親，我理解你望子成龍的心情。但是天賦這個事兒，沒辦法強求。何況我們這樣的家庭，總能讓他幸福一生，不用背負重擔(dān)，也沒什么不好。”

    為家族奔波幾十年，他心里也總有那么幾回覺得，這些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憑什么我就要這樣四處奔波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呢？每天朝九晚五的普通人，生活的也挺幸福吧？做所有的人生選擇之前，都要考慮家族，其實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煩躁的情緒過去，抱怨收起來，還是要兢兢業(yè)業(yè)工作。

    得知齊鏡彥有基因缺陷的那一刻，說不失望是假的，但是并不需要絕望。他的孩子，健康勤奮，就算沒有能量場，也不是個笨孩子，一輩子總能快快樂樂，這樣也好。

    在這一點上，安慧跟他是完全無法互相理解的。

    她嫁來這個家族，過相敬如賓的日子，把自己的青春年歲耗在這樣巨大的園子里。

    嚴格來說，她不是嫁了一個人，而是做了一份工作。

    既然是工作，她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就要得到最大的回報。

    當年，沒有抱來齊鏡聲的時候，她聽了幾千幾萬句，齊家的夫人生不出孩子。抱了齊鏡聲之后呢，她們說了幾萬幾十萬句，運氣真好，這孩子這么優(yōu)秀，可惜了不是親生的……

    那么多居心叵測的人，跟她講怎么把嗣子養(yǎng)的貼心，跟她舉例子某家某家養(yǎng)大了孩子是個白眼狼，新聞能翻出幾千頁類似的事情?？尚?，每一句建議勸諫都打著關(guān)心的旗號，不論關(guān)心是真是假，實際都是在往她心口上插刀。

    這些句子，日夜縈繞在她耳邊，成了心魔。

    什么叫快快樂樂過日子就好呢？傻子白癡一輩子也是開心的，那是好日子嗎？

    安慧被袖口遮住的指甲摳進被褥里，努力壓抑住自己的脾氣，“我知道了，這陣子我神經(jīng)敏感，聽著呼吸聲都覺得吵鬧，你去書房住吧?！?/br>
    齊明雍無奈，站起來給她端好溫水藥片，“我就住隔壁好了，你記得有事兒隨時叫我。”

    走到門口，他回頭看妻子無力地靠在大枕頭上，忍不住又回去幾步，“你不要擔(dān)心，鏡彥一定會一輩子都好好地，那么我們兩個不在了，鏡聲總能照顧好他。你看他們兄弟倆，現(xiàn)在感情多么好?！?/br>
    安慧忽然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她甩開背后的靠枕，倒進被褥里，“我累了，把燈給我關(guān)上?！?/br>
    齊明雍輕手輕腳退出去，“那晚安，好好休息。”

    屋子里安慧咬住被角，恨不得那是齊鏡聲的rou。

    齊鏡彥看著動畫片，還時不時盯住臥室的房門，看到齊明雍出來，大眼睛一亮，“父親？mama好嗎？”

    齊鏡聲跟他一樣，盯住齊明雍，“母親怎么樣了？”

    齊明雍看兩個孩子這么懂事兒，心里憋著的氣散了許多，摸摸齊鏡彥的小腦袋，“沒什么，多休息就好。鏡聲你在家這段時間，多給你母親分憂，我叫管家把一些事情跟你匯報，就當給你練練手了?！?/br>
    齊鏡聲倒是不介意做事，安慧手底下的都是不動產(chǎn)和利潤固定的產(chǎn)業(yè)，這個月應(yīng)該正是半年審核的時候，總算起來并沒有多少工作量。

    “幫母親做事是沒問題，只是，父親，我原本計劃早點去首都星那邊?！?/br>
    父子三人從客廳里一起出去，到了隔壁的小書房，女仆上了茶，齊明雍坐到沙發(fā)上打開家用機器人按摩，“早點去，是多早？”

    齊鏡聲把齊鏡彥放在一邊玩兒，正經(jīng)跟齊明雍談自己的計劃，“大概要提前一個月，還想問父親要個實驗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