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節(jié)
清亮的月光給驛院披上了一聲朦朧的輕紗,元無憂立在窗前看著月色下的庭院有些失神,直到夜色慚深,風吹起她的長發(fā),她才似是回神,移步到桌前攤開的貼子上執(zhí)筆走下幾行字。 “將它送去給這里的驛事讓他遞給楚鴻?!?/br> 逃遙目光掃過桌上剛才她所寫的字,眉角一抖,他以為拋下暗衛(wèi)就只帶著他一個人勇闖敵國已是主子最大的任性之舉,卻直到現(xiàn)在他才知道,比起現(xiàn)在主子所下的命令,將暗衛(wèi)留在大元國的命令當真是不值一提,他永遠摸不透主子的下一步舉動。 也直到現(xiàn)在,他才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他家主子這次是真的展現(xiàn)出了她的誠意和膽量,這樣的主子讓他又敬又憂。 遞拜貼很平常,但主子的拜貼……逃遙決定還是垂死掙扎一句:“主子確定一定要這樣做?” 元無憂淡淡回眼,不需要言語,逃遙就知道他只能執(zhí)行了。 驚濤駭浪不足以形容田主事此時的心情,捧著那看似十分簡單卻沉如重山的冊子,田主事此時的雙腿控制不住的抖動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久不見自家男人回來,在房里做繡活的田婆子有些擔心的去尋,卻在房門口見到自家男人面慌目驚的呆滯在那兒一動不動,不由得驚呼:“悅兒她爹,你這是怎么啦?你別嚇我?!?/br> 被驚的三魂去了兩魂的田主事被搖晃的終于回神了,但下一瞬他就急沖了出去,他得將消息傳出去,可跑了幾步他又忽然停住了步子,皺眉想了想,又轉身跑了回來,事關重大,他決定還是連夜進京,親自將此事傳達,這也是他的一次良機。 “我有急事要出去,你記得,今晚你就別睡了,千萬千萬要好生侍候著那貴客,不得有任何懈怠?!?/br> “這么晚了,你去哪?。俊碧锲抛芋@嚇的抓住他的手。 “你也別管,你只要記得我的話就行了。”吩咐完,田主事就飛奔了出去。 “悅兒她爹……”田婆子追了幾步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追不上自家男人了,想著自家男人的話,她狐疑地看向后院方向,貴客究竟是什么身份,讓她男人這么晚了還要出去? 前院動靜不小,元無憂居住的后院,此時也有動靜,逃遙從里屋走出來,一名暗影倏地現(xiàn)身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逃遙點點頭,那名暗影又瞬間隱沒消失在了夜色里。 逃遙回到里屋,看著正在沉靜寫大字的主子,想了想,還是決定將這消息稟報:“主子,那田主事親自進京去了?!?/br> 元無憂輕應了一聲,手中筆尖絲毫不停頓,優(yōu)雅一勾,勾勒出了完美的一筆,才淡聲道:“門外的是誰?你不顧孤的命令,究竟私自帶了多少人進來?” 逃遙嘴角抽了一下:“就只帶了幽三。”早知道他就不說了。 元無憂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就真的只有幽三?” “真的就只有幽三,屬下倒是想多帶幾人,但屬下不敢欺瞞陛下?!碧舆b拉聳著眼皮子很是鎮(zhèn)定。 元無憂看了他一會,突然道:“幽三。” 燭光微微一晃,一抹身影從窗口而入,跪立于屋內:“幽七見過主子?!?/br> 逃遙垂低著的眼皮微不可見的顫動了一下。 元無憂看了一眼在那強裝鎮(zhèn)定的逃遙才看向跪在面前的幽三,問的云淡風輕:“有多少人在守著孤?” 逃遙朝幽三眨眼,但可惜,幽三卻很是誠實的回答道:“回主子,有十人?!?/br> 元無憂點點頭,沒再出聲,只是轉過身繼續(xù)寫她的大字。 逃遙朝幽三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幽三很快又消失了,室內恢復了寂靜。 元無憂審視著她剛寫的大字,說道:“比起出京時的三百人,你現(xiàn)在只偷帶了十個人,倒也不算過份。” 逃遙這時候很是后悔,早知道他就多偷帶些人來了。 似是知道他所想,元無憂眼神微沉的出聲:“不過,只此一次,下不為例?!?/br> “是,屬下明白?!?/br> …… 連夜進京的田良停馬看著不遠處那緊閉的城門,面色有些遲疑起來,事關重大,他一心想著不容有失,才棄用飛鴿傳信而是連夜進京。卻想到趁著月色他一路跑下來,路上出奇的順利,竟然比預想的時辰要早的多。 抬頭看看夜色,要等到天亮城門開,還要兩三個時辰呢! 可私闖禁門可是死罪,甚至他可能還來不及去敲門,就有可能被亂箭射殺也說不定。 可想到懷里那沉甸甸的東西,他咬了咬牙,他被困在驛館十數(shù)年沒得機會著手,眼見著驛館一日一日的沒落沒有絲毫辦法,現(xiàn)在天大的機會落在頭上,他要不緊緊的抓住豈不是太可惜了?他不求大富大貴,只求能謀個一官半職就心滿意足了。 想到這,田良長鞭一揮,策馬奔了上前。 只是他剛跑到城門之下,還沒有下馬,城門上就傳來重喝:“來者何人,竟敢私闖禁門?” “在下沙河驛館主事田良,有緊急之事要面見皇上?!?/br> “大膽,你一小小沙河驛事,竟口出狂言要面見皇上,該當何罪,來人,放箭?!?/br> 城墻之上的弓箭手開始拉起了弓,烏黑黑的城墻上不知道有多少箭對著自己,田良心怦怦直跳,卻還是不死心的大喊:“將軍,若非事態(tài)緊急,田良豈敢夜闖城門?射殺田良事小,但若是耽擱正事,到時皇下怪罪下來,誰都擔待不起,還望將軍三思?!?/br> “慢?!背菈ι系娜藫]手雖停,他回頭對身后的心腹將士低聲說了幾句后,那名將士得令后,飛快的退了下去。 剛才生死關頭一闖,田良這時已全身濕透了,他將懷里密封了的名貼遞給從側門出來的那名將士:“有牢將軍了?!?/br> 那名將士朝他點點頭,“你且等著,若不是你所說十萬火急之事,不只你小命不保,恐我也要受到遷連了。” 田良苦笑著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要說此時他心里沒有不后悔那必是假的,但事情已經(jīng)做了,也容不得他后悔,他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了。 很快,那密件就被快馬加鞭送進了宮,消息傳進宮時,值守的禁軍不敢掉以輕心,很快就呈給了太監(jiān)總管莫公公。 小莫子看著手里被驛丞密封的信件,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去叫醒了楚鴻。 楚鴻看見元無憂拜貼的那一瞬間,臉色之恐怖就是一旁的小莫子也膽戰(zhàn)心驚。 ☆、058 小莫子本以為那一剎那間主子令他膽戰(zhàn)心驚的可怕神情已經(jīng)是他這么多年來難得遇上的極限,卻沒想到接下來的事才是真正的驚心動魄。 他親眼看到自家主子不只有恨,還有痛苦,甚至……他剛才在陛下眼中隱約看到一閃而過的水光。 小莫子再也不敢抬頭,直到許久,他才聽到主子冷靜下來的聲音:“傳旨,朕要即刻出發(fā)去沙河驛館?!?/br> 原本還因為不敢窺視龍顏而恨不得把頭埋進肚子里面的小莫子震驚的抬頭:“皇上……是,奴才這就去辦。”在瞥見主子那只拿著名貼因為用力而骨節(jié)泛白的手以及還有些控制不住扭曲的面部表情,原本想出言相勸的小莫子哪還敢出聲,此時此刻他只知道,現(xiàn)在無論皇上說什么他都聽話照做才能保住一條小命。 “等等……” “皇……皇上?”小莫子立刻停步,小心翼翼的回頭。 楚鴻閉了閉眼,靜默片刻,才咬緊牙關,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牙齒縫里硬擠出來:“令禁軍統(tǒng)領先行一步,不得喧嘩,朕要微服出京?!?/br> 小莫子暗吸一口涼氣,卻還是立馬恭敬的彎腰:“奴才明白?!?/br> 小莫子出去后,楚鴻陰沉的目光又落回到手里的貼子上,牙齒咬的咯咯響,她……怎么敢……怎么敢…… 楚鴻微服出京,又是在這深夜時分,按理來說是不可能惹人注意的,可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一夜注定是要不復平靜了。 楚鴻剛一出城,戰(zhàn)王府和楚毅也都得到了消息了。 此時本該安靜無聲的戰(zhàn)王府依舊安靜無聲,卻……并不平靜! 大院之中立著以戰(zhàn)王府管家標叔為首的一支隊伍,隊伍人數(shù)不多,不足百人,他們什么都沒做,只是站在那里就匯成了一股懾人的氣勢。 標叔什么話都沒說,只是高舉起兩只手,分別作了個指令,院子里站立的人群即刻分成兩隊,而后有序地消失在夜色里,一隊人去向皇宮方向,別一隊人卻往城門而去。 直到最后一人消失在了夜色里,一直隱在暗處的野狼才從夜色里走了出來,標叔看著他的眼神有些不贊同:“野狼,你不該來的。” 野狼淡淡一笑:“縱使我不能再為王爺沖鋒陷陣,也該要站在這里,我永遠屬于這里,我的命永遠屬于王爺。” “王爺并不希望你受他遷連?!币袄乾F(xiàn)在有妻有兒,雖娶的是九公主,但上次野狼為王爺硬闖地宮已經(jīng)在皇上眼里埋了一顆沙子了,要讓皇上再知道今日之事野狼又插手恐怕就沒這么好說話了。 “無妨,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若有一天皇上當真容不下我要找我秋后算帳,大不了我領著他們娘三個歸居田園還圖個輕松自在呢,有太后在,總歸他也不會真要我們性命。”這大楚國的天,曾經(jīng)是王爺帶著他們出生入死守護的,但如今看來,王爺其實是對的,縱使沒有王爺,沒有他野狼,楚國的天也不會變。 標叔似是想起什么,神情極為復雜:“以后王爺……但愿王爺永遠不會后悔他今日的選擇?!?/br> 說到這,野狼面色也有些暗淡:“不管王爺作何選擇,我們能做的只能是尊重他的選擇?!?/br> “元無憂能只身來楚國,也不枉王爺這樣對她了,罷了,只要是王爺想要過的日子,我不會阻攔?!睒耸彘L嘆出聲,其實他也早期盼王爺能夠放下身上的重擔,過些簡單快樂的日子。 如今王爺?shù)拇_想過這樣的生活,可偏偏王爺愛上的卻是一個位極人君的女人,他心里不是沒有擔憂的,但就如野狼所言,這既是王爺?shù)倪x擇,他們能做的也只能是尊重王爺?shù)倪x擇。 說起元無憂,野狼無言,只是抬頭望著夜空出神,能讓王爺這般死心塌地為之不顧一切的女子,定不會辜負王爺。 …… 地牢。 由遠而近的兵刃相對聲預示著對方很快要攻入地宮。 牢室內,坐在石桌前的楚絕輕輕地擱下手里的茶盞,抬頭看向老者,平靜的目光足可以代表他的決心。 “您又何必枉添傷亡?您應該明白,今夜,我是一定要出去的,哪怕是殺出去?!彼^不會讓她陷入險地。 闔目養(yǎng)神的老人聞言微微皺眉,睜眼看向楚絕的目光有些復雜,似欣慰似惋惜又似是忌憚。 “為了一個女人,你當真要做到如此地步?你可知道你為了一個女人上叛君下棄民,這是要遺臭萬年的,他日你有何面目去見楚國的列祖列宗?”老人微高的聲音里不難聽出怒氣。 楚絕淡漠垂眸:“在父皇和皇兄心里,守國護民是我楚絕與生俱來的責任!從記事以來,我就是為這責任活著,直到有一天我戰(zhàn)死沙場,才是死得其所,才是我楚絕正確的一生??墒牵姓l在乎過這是不是我愿意過的一生?” “……你已魔怔,我說什么你都聽不見去了?!崩先藷o言嘆息。 楚絕抬眸,面色有些嘲諷:“如今天下對峙局勢已經(jīng)從動蕩邁入另一個穩(wěn)定局面,縱使周國興兵來犯,以楚國實力又有何懼?只要皇兄放棄開疆拓土一統(tǒng)天下的野心,又何愁楚國安危?難道您就眼看著皇兄沖動行事,甚至陷萬民于水火?” 老人目光一凝,正想說什么,石門卻已打開了,外面的人硬是殺了進來,但防守的人實力也不容小覷,很快就找到有利的攻擊方法。 “都住手?!眱呻p人正打的不可開交之時,老人終于命令出聲。 對方停下攻擊,楚絕的人自然也不與之戀戰(zhàn),迅速上前將石牢護衛(wèi)住,與對方對峙。 楚絕也站起身,走出了牢室,然后朝老者鄭重一揖:“師父之恩,楚絕銘感五內?!?/br> 老人罷手:“你不必謝我,皇命在身,就此釋放王爺,老奴不敢,但老奴愿意陪王爺去見皇上,也許皇上會網(wǎng)開一面,成全王爺?!彼嘈呕噬夏藶槊骶?,自當明白大勢已去,當要理智對待,而王爺畢竟與之是手足,又涉及大元國,皇上再怒,也要三思而行。 …… 黎明破曉,沙河驛館卻寂靜的詭異,就連院子里田婆子養(yǎng)的幾只雞都似是感覺到了空氣里的不尋常,不敢打鳴。 田婆子惶恐地跪在地上,一只手死死的揪住自己男人的衣袖,她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昨天她男人出去就是一夜,直到一刻鐘前才領著一隊嚇人的軍兵回來,一回來就二話不說領著她跪在門外。 而這些身穿盔甲手握重刃的軍爺們一進門,也什么話都不說,就把驛館包圍了起來。 “她……她爹,發(fā)……發(fā)生什么事了?”田婆子眼角余光瞥了身邊軍爺那手里泛著亮光的大刀,心一緊,忍不住扯了扯田良的袖口低低出聲。 田良滿頭大汗直朝她使眼色,示意她閉嘴不要出聲,現(xiàn)在,他心里也是后怕不已,想著等一下皇上就將親自抵達,他頭上的汗就沒停過,他沒想到皇上竟然會連夜出京親自前來。 田婆子本來還想說點什么,卻看到自家男人滿頭大汗惶恐不安的看向前方,她也看過去,也呆住了。 一隊人馬飛馳而來,她再沒有見識也知道不是誰都能穿九龍戲珠錦袍的。 “沙河驛館主事田良恭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田良頭重重的磕在地上山呼。 田婆子頭緊貼著地,心都快從嘴里跳出來了。 楚鴻翻身下馬,目光打量了一眼面前簡陋不堪的驛館,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田良:“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