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靈堂布置的低調(diào)素簡,杜薇匆匆一瞥,就被帶入了一側(cè)院子的宴客廳,這時候還沒正式擺上席面,各家夫人小姐便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笑,她尋了個不打眼的位置仔細(xì)聽著,這才知道死的是李家大公子。 杜薇再無興趣聽下去,便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她今日來是要見親娘的,不過李家素來不讓她見人,給她安排的住所都是極為偏僻的地方,對外只說她要潛心修佛,因此杜薇也不知她現(xiàn)如今住在哪里,便只能來李家問詢,上輩子見倒是見了,可惜也只剩了一座荒墳。 李家雖想要她的命,但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行事,又有宮留玉護著,她倒是不擔(dān)心安危有失,只不過擔(dān)心李家從中作梗,不肯讓她見人。她心里轉(zhuǎn)著這些心思,忽然覺得室內(nèi)都靜了一下,然后就見一位英氣明艷的女子邁了進來。 李琦一邊進來一邊招呼:“二弟不幸逝世,勞煩諸位來拜祭了,家父家母悲痛難忍,就由我這個做小輩的來代為招呼了?!?/br> 她語音溫婉謙和,但眾人卻都想見了什么煞星似的,齊齊退后了一步,有些人還算客氣,顧著面上情說了幾句場面話,有的人卻面上毫不掩飾地露出嫌惡驚懼之色來。 李琦絲毫不在意,反而把目光落到神色自始至終都平靜從容的杜薇身上,兩人對視一眼,心里都不由得吃了一驚。 杜薇是驚嘆她跟自己的母親長的極其相似,更加上眉宇間練達(dá)磊落,瞧起來比她這個親生女兒還像。 李琦見到她,眼底微露驚色,想到她的姓氏,心里已經(jīng)有了猜測,不過面上分毫不露,仍舊神色如常的招呼眾人。 這時候有位夫人終于忍不住發(fā)難:“你們李家行的這是什么規(guī)矩,這般大的喪宴竟然不請個長輩出來招呼,讓你出來待客,莫不是瞧不起我們不成?” 當(dāng)下人都崇信鬼神,有這么個命帶兇煞的人在這招待,真是讓他們坐立不安,生怕一個不對就把自己沖了。 李琦微微笑道:“娘從西北趕來,這一路風(fēng)塵的,又加上喪子之痛,已經(jīng)先歇下了,我們做晚輩的總得體諒些才是,雖然孀居在家,明知不吉利,也不得不出來幫襯一二?!?/br> 那夫人不悅地哼了聲,嘴角一動,又找不出反駁的理由,只能坐的遠(yuǎn)了些,底下一片議論之聲,有的人譏諷道:“既然知道自己是孀居,便該老實找個僻靜地方吃齋念佛,修身養(yǎng)性才是,整日跑出來顯眼作甚?” 立刻有人接道:“就是啊,克死了四任夫婿,如今又跑回家來繼續(xù)害人,誰知道李家大公子是不是被防死的,我只可憐李國公李夫人,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死后連個捧碗送終的人也沒有。” 這幫人的聲音說高不高,說低不低,正好能讓李琦聽見,她神色還是從容依舊,這份氣度倒是讓杜薇刮目相看,再加上她那肖似親娘的相貌,她不由得出言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只知道有些鄉(xiāng)間村婦才愛說這些子虛烏有之事,看這位夫人氣度高華,想來也是胸中有才之人,怎么也信這些無稽之談?” 方才說話的兩人面色一滯,李琦忙出來打圓場道:“趙家夫人不過是擔(dān)心我年輕,禮數(shù)不周,這才提點了一二?!彼嫔闲θ莶蛔?,但神色卻強硬了幾分:“只是不該拿我二弟之死說事兒,若是氣壞了家父家母,這份罪責(zé)誰來擔(dān)當(dāng)?” 有幾位出言最不遜的相互看了幾眼,終于還是閉了嘴,李琦毫不理會,轉(zhuǎn)頭對著杜薇道:“杜家姑娘,家父家母方才還跟我念叨著你呢,不如我先帶你去拜見二老?” 杜薇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地跟她出了門,兩人拐了一段,到了一間僻靜的偏屋,李琦遣退了下人,關(guān)上門轉(zhuǎn)頭打量了杜薇幾眼,忽然斂了神色,淡淡道:“你到底是何人?” 杜薇斂裙行禮道:“九殿下府上的下人,有事兒來尋成國公?!?/br> 李琦又上下打量她幾眼,一轉(zhuǎn)身做到藤椅上,定定地看著她,長嘆一聲:“堂妹,大姑母這些年很想你?!?/br> 杜薇身子一僵,抬起臉詫異戒備地看著她,李琦卻擺擺手示意她不必驚慌,慢慢地道:“當(dāng)初你在我們家的時候我已經(jīng)遠(yuǎn)嫁了,雖然沒見過你,但這些年我看顧姑母,有些事情還是知道的?!彼猿耙恍Γ骸暗砸詾椴m得好,但世上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只不過沒人費心探查罷了。” 杜薇看著她不言語,李琦看著她柔聲道:“你放心,我也是李家人,這事兒若是傳出去對我也沒好處的。” 杜薇沉默了片刻,才問道:“娘她好嗎?” 李琦道:“身子倒還硬朗,只是人有些苦悶罷了?!彼D(zhuǎn)頭道:“爹這些年有些疑神疑鬼的,為了不讓姑母在人前露面,這些年常把搬來挪去的,不讓她在家里居住,前些日子又搬了個地方,連我也不知道在哪?!?/br> 杜薇上前幾步:“我想見李國公。” 李琦看她一眼:“爹只怕是不會說的...罷了,我去命人請爹過來?!彼f著就走出屋子吩咐,又轉(zhuǎn)過身來,趁著這空擋問道:“你方才自稱九殿下府上的人,這可是真的?” 杜薇也尋了處地方坐下,把這些年的經(jīng)歷簡明扼要的說了一遍,李琦聽的發(fā)怔;“只知道你被送去了杜家,沒想到杜家二房竟是這樣的人品,幸虧你有福氣,跟了個好主子。” 她抬手拍了拍杜薇的手,輕聲道:“這些年你受苦了?!?/br> 杜薇看著她溫柔慈和的神色,心里一動,這時候竟有幾分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李威帶了些不悅的聲音傳了過來:“有什么事你自行料理便是,何必急匆匆地叫為父呢?你...”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杜薇福身行禮道:“成國公。” 李威硬生停在原處,僵了好一時才高聲道:“你怎么會來?!你想做什么?” 他說著就想喊人,杜薇對他就不那么客氣了,從容坐下道:“您還是省著點,如今擺宴,這么多人都在看著呢,難道您真的想當(dāng)年的事兒被人發(fā)現(xiàn)不成?” 李威重重地喘了幾口氣,滿臉掩飾不住的嫌惡和恨意:“咱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井水不犯河水了,你還來干什么?我李家不歡迎你,出去吧!” 杜薇平靜地道:“那真是巧了,我也不是來看您的?!彼D(zhuǎn)過臉道:“我想來接我娘走。” 李威心中一驚,連連冷笑道:“我不去尋你的事兒,你倒是找上門來了。”他又重重哼道:“你姓杜,你看清楚,這里是李府,我們李家跟你從無瓜葛,你要找你娘也不必來此,這里只有李家人,沒有你娘!” 杜薇道:“到底實情如何您和我都心知肚明,何必說出這些話來搪塞?人我是一定要見的,國公便是再抵賴也沒用!” 李威勃然道“你敢如此上門撒野,莫非是欺我李家無人不成?”他除了惱怒之外,心中還有幾分害怕,這死丫頭為何敢如此囂張,難道是九殿下要對付他們李家不成? 他想了想,又冷笑幾聲道:“你脅迫我也沒用,她憂思成疾,身子虛弱,沒熬過今年冬日便去了。” 旁邊的李琦抬眼看了自己親爹一眼,似乎想說些什么,就見他一個凌厲的眼風(fēng)打過來。 她心里自然不信李威的說辭,正要開口,就聽外面一個悠然的聲音傳來:“去了又不是沒了,難道李國公沒聽過一句話‘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嗎?” 宮留玉手里握著檀香扇子,微微笑著走了進來,眼如秋水盈盈,映的滿室生輝。他抬手讓杜薇到自己身邊,對著李威道;“就算是見不到活人,去墳?zāi)辜腊菀幌?,表達(dá)哀思也是好的?!?/br> 李威見到他,心里卻是咯噔一聲,聽這話音已經(jīng)猜出他知道了李家這些年的隱秘,便怨毒看了杜薇一眼,勉力撐著笑道:“她好歹也算是李家人,已經(jīng)是葬到西北祖墳里去了,祭拜...怕是不便?!?/br> 宮留玉一揚手止了他的話頭:“這個倒是不妨,麻煩也是我們的事兒,你只管告訴地方便可?!?/br> 李威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硬生扯開話題道:“還沒問殿下到底因何事到訪?” 宮留玉竟也順著他的話轉(zhuǎn)了話題,慢悠悠地道:“確實有樁不大不小的事兒要李國公幫忙?!彼《呸钡氖郑骸八m姓杜,但杜家人到底不是她血親,何況如今又都死的差不多了,我想著她沒個家門也不好,這時候正巧知道她是李家嫡長女所出,也算是半個李家人,不如就請國公開了宗祠,認(rèn)她為親女,按齒敘排行,她以后便是名正言順的李家嫡出四小姐了,如何?” ☆、第122章 李威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望了過來,然后連連搖頭道:“殿下說笑了,我李家,我李家是名門望族,豈能隨意就開宗祠讓人進門,更何況還是這么個來歷不明的人?!笨此谋砬?,若不是宮留玉還在這里,他只怕要勃然大怒,再命人拿人了。 杜薇于李家簡直是個擺脫不掉的噩夢,如今宮留玉竟想讓她當(dāng)李家人,這讓他如何同意? 杜薇聽的也是心里顫了幾下,轉(zhuǎn)頭看向神態(tài)自若的宮留玉,難怪他這些日子這般從容,原來是心里早有了謀算,李家如今雖然敗落,但好歹也是百年名門,他們家嫡出姑娘給殿下做皇子妃,也算是堪堪能配的上了。 杜薇的身世不能見人,若是找其他世家,若是保不齊還要惹出□□煩來,雖然李家雖和杜薇不合,但卻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認(rèn)了她之后更加得死守這個秘密,反正宮留玉只要把她的身份抬起來,又不是真想和李家聯(lián)姻,李家情不情愿都無妨。 宮留玉轉(zhuǎn)了轉(zhuǎn)筒戒,微微笑道:“來歷不明?她的來歷你們李家還不清楚嗎?” 不認(rèn)杜薇,沒準(zhǔn)這事兒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若是認(rèn)了,那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這罪名便坐實了。李威的冷汗涔涔而下,當(dāng)即裝傻道:“殿下說的什么話?這女子是你身邊的人,跟我李家有何關(guān)系?便是你想為她抬身份,大可不必來尋上我李家。”他咬著牙,勉強抬起頭和宮留玉對視:“我李家好歹也是名門宿族,豈能讓這么個賤奴出身的人歸宗?”他一拱手道:“李某百年之后還是要見諸位列祖列宗的,殿下的要求恕李某無能為力?!?/br> 宮留玉面色沉了幾分,不過對這個答案也算是早有所料,便不慌不忙地轉(zhuǎn)了話題:“令郎不幸逝于倭寇之手,想必李國公應(yīng)當(dāng)是悲痛萬分?!?/br> 李威心里一跳,忙應(yīng)道:“多謝殿下垂詢,他為國捐軀,也算是死得其所?!?/br> “死得其所?我看不見的吧?!睂m留玉展開檀香扇子扇了扇,底下的水晶墜子晃蕩出細(xì)碎的聲響,晃的李威頭暈?zāi)垦?,他輕輕笑道:“國公給他報了個戰(zhàn)死,還向上頭請了封賞,可我把前些日子南方這邊的調(diào)兵記錄查了查,發(fā)現(xiàn)這些日子并無兵丁調(diào)動,便是有也不在宣城這邊,既然無戰(zhàn)事,令公子打的是哪門子仗?難道偏他一個人獨自上陣不成?” 李威身子一僵,過了半晌才勉強開口:“犬子,犬子是...不慎被殺....” 宮留玉唔了聲,微微笑道:“我不過是隨口一問,大人不必緊張。”他長嘆一口氣:“我奉皇上之命來調(diào)查江南匪患之事,如今看來牽連甚廣,皇上又授予我先斬后奏之權(quán),重任在肩,疑心也難免多了些?!彼晦D(zhuǎn)頭道:“不過那些蛇蟲鼠蟻自認(rèn)為做的不留痕跡,其實也經(jīng)不起細(xì)細(xì)探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李威勉強應(yīng)是,宮留玉卻突然起身道:“既然國公執(zhí)意不允,那我也不好逼迫,不過有些事兒孰輕孰重,國公心里也該掂量清楚?!?/br> 他帶著杜薇走的飄然瀟灑,李威僵著身子坐在太師椅上汗如雨下。 方才當(dāng)著他的面李琦有好些話不便細(xì)問,如今滿面驚色地轉(zhuǎn)頭問道:“爹,殿下說的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二弟之死和匪患有關(guān)不成?”她是水晶心肝之人,轉(zhuǎn)眼就猜出了當(dāng)中的聯(lián)系。 李威突然恨恨地摔了一個茶盞,也不理她的問話,咬著牙根怒道:“他竟敢,竟敢這般威脅我,逼我認(rèn)下那個賤奴!好歹我也是一品國公,便是他是殿下,也不能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 李琦見他這般,便知道宮留玉說的事兒怕是真的了,她心里一驚,還是強壓著不安低聲道:“爹爹息怒?!?/br> 李威估摸著人走遠(yuǎn)了,這才放開聲音咒罵了幾句,李琦微蹙了眉,等他氣稍稍出了些才低聲道:“爹爹請聽女兒一言。” 李威知道她素來沉穩(wěn)多智,所以對她十分倚重,聞言稍稍斂了怒氣:“琦兒快說?!?/br> 李琦低聲道:“其實女兒覺得...殿下提出這事兒并無不可?!彼娎钔樎杜ρa充道:“當(dāng)年之事爹爹為何如此擔(dān)心?皆因著怕被人知道告發(fā)了李家,可爹爹有沒有想過,這事兒對堂妹...杜薇也是要命的大事兒,您覺得她會輕易讓人知曉嗎?說句不太恰當(dāng)?shù)?,咱們家和她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有著同樣的大忌諱,本來是可以綁一塊的,何必非要你死我活?” 李威沉吟不語,李琦繼續(xù)道:“就算不說她,咱們說殿下那邊,看今日情形,殿下怕是也知道當(dāng)年的事兒了,他難道不知這事兒的嚴(yán)重,為何不向皇上道明原委,還日日把她留在身邊,甚至還不惜為了她來威逼您?他這般千辛萬苦地給杜薇抬身份,總不會只給她一個妾室的身份吧?”她眼底帶了些感嘆:“只怕杜薇堂妹是有大福氣呢,您這般跟她過不去,便是跟殿下過不去,何苦結(jié)下這么個仇家?” 她見李威神色若有所動,再接再厲道:“再說皇上這邊,如今大皇子新喪,儲位空懸,江南這般要處,皇上卻獨獨派了他來,這不是器重是什么?若是殿下日后能登了大寶,杜薇堂妹的正室之位是跑不了的,到時候咱們李家豈不是風(fēng)光煊赫,誰還敢提那些積年舊事?”她抬手奉了一杯茶,恭敬又堅決道:“您不能老是念著舊事,有些事兒也該有個盡處了,依女兒看,這次便是絕好的機會,若是能解決了,咱們家日后也是一片坦途。” 若是杜薇在這里,定要她這番話擊節(jié)贊嘆一番,條理分明又頗有遠(yuǎn)見,處處合情合理,竟連皇上的心思都能揣摩到一二,堪為女中諸葛了。 李威聽的若有所思,不過這么多年的恨意也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他沉吟了片刻,疲憊地嘆口氣:“為父再想想,你先下去吧。”李琦點了點頭,正要退下,就聽李威突然道:“你姑母...她不是要見嗎,她在郊外青山寺里,你去準(zhǔn)備著吧?!?/br> 李琦心里一喜,心知這事兒已經(jīng)有門了,便按耐住欣喜,對著他行了一禮,轉(zhuǎn)身出門準(zhǔn)備了。 ...... 杜薇和宮留玉剛進了宅子,就聽門外有人來報,說是李家大小姐趕來了,杜薇稍有詫異,宮留玉卻若有所思,命人把她迎了進來。 李琦進來之后倒也沒有多做寒暄,直截了當(dāng)?shù)氐莱隽藖硪猓呸弊匀恍老?,宮留玉這時候體諒她的心情,便握了她的手:“現(xiàn)在時候不到,許多事兒沒有安排妥當(dāng),等到時候我陪你去?!?/br> 杜薇低聲應(yīng)了,轉(zhuǎn)身跟李琦上了馬車,一路行到了郊外,明明是多年期盼,等站在寺門前卻生出絲遲疑來,站在門口猶疑不前,對著身后的李琦低聲問道:“娘她...這些年過的可好?” 李琦倒有些理解她這種近鄉(xiāng)情怯的心思,點頭道:“你在的時候我已是出了門子,但姑母我卻著實照管了一陣子,姑母她心思有些重,身子倒還硬朗。” 杜薇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抬步進了寺門。她沿著南方的游廊拐到了一處幽幽的齋舍,淡淡的檀香味道漫了出來,一溜細(xì)風(fēng)從門縫中鉆了進去,將門縫開的敞開,木魚敲擊的聲音漏了出來。 她探頭去看,就見一個穿著素藍(lán)緇衣的身影坐在那里,她眼底一酸,抬手遮眼道:“娘...” 李氏身子一僵,這一聲在夢里千回百轉(zhuǎn),卻讓她遲遲不敢回頭,杜薇有些焦急,上前一步又低低叫了一聲,李氏這才回過頭來,盯著她喃喃道:“囡囡?” 杜薇握住她的手,嘴唇顫了幾下,卻不知該說些什么,李氏急切地重復(fù)一遍:“囡囡?” 杜薇用力點點頭:“娘,是我,我回來了。” 李氏抬手摸了摸她的臉:“你怎么回來了?是杜家也搬到宣城來了?可是杜家待你不好?”她說著忽又流淚道:“定是這樣了,娘這些年孑然一身,能送去的銀兩物件不多,杜家想必也看顧不到?!?/br> 杜薇心里大恨,李氏這些年消息閉塞,杜家便瞞著她的消息,仍舊讓她偷偷地送銀兩財物過去,她現(xiàn)在真是恨殺人的心都有了。 李氏又想到什么一般,急急地搡她:“你快走,你舅父要你的命呢,這地不可多待。”說著就拉著她往外走了幾步,嘴里喃喃道:“這寺里都是我當(dāng)初陪嫁的下人,想來不會多嘴,你連夜離開,千萬不能讓他知曉?!?/br> 杜薇反拉住她,有幾分哭笑不得:“娘,我沒事...我來是李國公默許了的。”她攙著她慢慢坐下,把這些年的經(jīng)歷一點一點都跟她道了出來,盡管她把好些事兒都輕描淡寫,但這么多年這么多事兒依舊講到了入夜。 李氏仍像小時候一樣把她攬在懷里,聽了那段過往兩人都是良久無語她深嘆一口氣:“沒想到杜家二房竟是這等無德之輩,是娘看走眼了?!?/br> 杜薇靜靜地道:“杜老太爺還是好的,只是他常臥病在床,也無力看顧我?!?/br> 李氏笑了笑,撫摸她的鬢發(fā),眼眶微濕,面色卻一點點凝了下來:“囡囡如今也有人疼了,那便好那便好...”她低了頭,眉宇間恢復(fù)了沉穩(wěn)和淡然:“囡囡,你以后也不要來見我了?!?/br> 杜薇心里一驚,抬頭問道:“娘在說什么呢?” 李氏面容卻帶了些淡然:“多年兄妹,你舅舅這個人我再清楚不過,他為人貪婪,持身不正,你舅母也是愚笨糊涂之人,兩人都不是有才有德之人,偏還一心想著往上爬。你借著李家的名頭嫁給九殿下也就罷了,以后若是九殿下真登了大寶,他日后定然拿捏我來要挾你,到時候你幫是不幫?” 杜薇急道:“娘這是什么話?我是要接您出去的,怎么會還留您在李家受苦?” 李氏摸了摸她的臉,動作溫柔,聲口卻冷了下來:“你入了李家宗祠,便是李家人了,我到時候不過只是你的姑母,你憑什么將我接出李家奉養(yǎng),你舅父舅母才是你真正該孝順的人,你若是這般做了,難免旁的人不會起別的心思,我便是你最大的拖累,萬一再被人留心探查當(dāng)年之事,你又該如何自處?” 李氏輕聲道:“我的兒,便是殿下對你有情義,可再深的情義經(jīng)得起幾次磋磨?若是李家人無休止地用我來脅迫你,賣官鬻爵,逼著你做這做那,你安知殿下不會嫌了你?” 杜薇心底漫出些焦躁來:“娘想得也太簡單了些,難道我跟您劃清界限,但到底母女連心,李家人便不會用您來脅迫我了? 李氏溫柔地看她一眼:“等你入了宗祠,娘便自請回西北老家看守家廟,從此再不理會外事,你放心,西北那里有幾位族中頗有威望的耆老,有他們看著,你舅父不敢再亂來?!?/br> 杜薇喉頭一哽:“西北那般苦寒之地,您何必這么作踐自己?” 李氏道:“有我在一日,你的日子便一日過不穩(wěn)當(dāng),現(xiàn)下你還不覺得如何,但到時候嫁給殿下,還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彼套⌒乃岜尺^身去:“我的兒,快去吧,不能讓為娘擋了你的道兒,你日后還有大好的前程,娘給不了你什么,但也絕不能礙著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