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jié)
“孫五哥,這碗我收拾干凈了——”瞧著那些東泰武士走遠了,方才匆匆躲回家去的曹大爺才敢又跑回來,瞧著依舊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里的孫勇,兩行老淚刷拉一下就落了下來—— 十五年前,孫勇凱旋而歸,苜平縣萬人空巷,爭著一睹英雄風采的情景仿佛還在眼前,可這才過了多久?曾經(jīng)的英雄,卻是落到這樣悲慘的局面—— 五年前,苜平縣忽然邊門大開,成群的東泰人涌進來。 先是商棧,然后是遍地開花的武館…… 聽那些官老爺們說,東泰人是因為仰慕大周,才會派來這么多人學習切磋,大周人要放下成見,對東泰人友好相待,絕不可有損大周泱泱大國的氣度…… 可這樣說的話,東泰人不是學生嗎?緣何在先生的家里比強盜還猖狂? 當初,那個叫木田一郎的東泰武士可不就是打著比武切磋的名號,先是卑鄙的用暗器打傷了孫勇,然后又打斷了他的雙腿,更殘忍的踩碎了孫勇的子孫根…… 明明是大周的英雄啊,怎么就能被人糟踐到這樣的地步? “爹——”一個稚嫩的聲音忽然響起,卻是一個衣著襤褸的五六歲孩子,正踢踢踏踏的跑過來,可不正是孫勇的兒子孫忠? 孫忠的身后還跟著一個面色蠟黃、形容枯槁的女人,女人明顯一臉的病容,走個路都不停喘息的虛弱模樣,待瞧見孫勇,瘦弱的臉上頓時浮起一縷笑意。 “天還有些冷呢,你怎么就起來了?”孫勇的聲音有些嘶啞,滿布身上的沉沉死氣,卻是在瞧見兩人后慢慢消散。 五年前,滿身血污生死不知的孫勇被抬回家時,孫五嫂正好即將臨盆,驚嚇過度之下,險些一尸兩命,雖然好歹挺了過來,卻是自此壞了身子。 “哪里就能凍著我了?”孫五嫂愛戀的幫孫勇緊了緊衣衫,又溫柔的拉過孫勇的手,從懷里摸出一個盒子,挖了塊兒膏藥,細細的幫孫勇涂抹著—— 卻是孫勇青筋凸起的掌心上,早已是血rou淋漓。 抹著抹著,一大滴的眼淚卻是“啪”的一聲落下來,正砸在孫勇的掌心處。 孫勇身子猛地一顫,下一刻抖著手撫上妻子干枯的頭發(fā),卻是死死咬著嘴唇抬手仰望天穹…… 曹大爺抱著頭就蹲在了地上,淚流不止—— 當初東泰人兵臨城下,是孫勇救了孫兒,那時自己發(fā)誓,這輩子做牛做馬也得報答恩公的恩情,可到頭來也不過只能在恩人受欺凌生不如死時,買一碗兩文錢的豆腐腦罷了。 一陣清脆的噠噠的馬蹄聲傳來,孫勇一家依舊偎依在一起,曹大爺卻是抬起頭來——不會是那群遭瘟的東泰武士又回來了吧? 下一刻卻是霍的站了起來,太過激動,嘴唇都有些哆嗦: “這,這,這不是——” 自己一定是做夢吧?這般騎著駿馬,身著繡著蒼鷹白色武士勁服的仁義武者,已經(jīng)是足足五年沒有出現(xiàn)在苜平縣街頭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些梳著各種奇怪發(fā)式、耀武揚威的東泰武士。 揉揉眼睛正待細看,馬上騎士已經(jīng)飛身而下,卻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英武過人的男子,朝著孫勇深深一揖: “五師兄——” “小,師弟?”孫勇一震,倏地睜開眼來,待瞧見男子身上的勁服,神情里全是不可置信—— 自從東泰武館開遍苜平縣,作為抗擊東泰人建功最著的仁義武館,頓時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一方面是東泰人的瘋狂報復,另一方面卻是朝廷的視若無睹。 先是大師兄,然后是自己,仁義武館八個師兄弟死的死、殘的殘,竟是除了最小的師弟李英外,幾乎盡遭毒手。為了避免更多無辜的人被卷進來,師父不得不做出暫時關閉武館的決定。 而眼前男子,可不正是師父最小的兒子,也是自己的小師弟,李英? “五師兄,這些年,苦了你們了。是我們李家無能,沒有護住各位師兄……”瞧著滿臉風霜和花甲老人相仿的孫勇,李英也紅了眼睛。當初可不就是因為仁義武館威名太盛,才引來東泰武士的瘋狂報復? 一干師兄弟沒有死在和東泰人的戰(zhàn)爭中,卻是凋零在種種卑鄙無恥的陰謀伎倆之下。 而其中,最令人心寒的則是朝廷的態(tài)度。 最終,曾經(jīng)令東泰人聞風喪膽的仁義武者終于一個個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這,這是——”孫勇卻仿佛沒聽見,只死死盯著李英衣服上那只蒼鷹,“我,做夢了嗎?還是我的眼花了?” “五師兄——”李英神情百感交集,一把攥住孫勇的手,“不是做夢,是真的,咱們?nèi)柿x武館重新開館了,爹讓我請五師兄回去,五師兄,咱們回家!” 一語甫落,一聲鼓音倏忽在天邊炸響,鼓韻悠長,直沖天際。 李英眼神一亮,神情激蕩: “震天鼓!” 震天鼓乃是朝廷賞賜給仁義武館的圣物,作為抗擊東泰入侵者的最高褒獎,曾經(jīng)鼓聲咚咚中,仁義武者一往無前和東泰人一決生死。 可自從武館關閉,這面大鼓便沉寂了足足五年之久。 “難道是大師兄?”饒是即便被生生打斷雙腿也不曾落下一滴眼淚的孫勇這會兒也紅了眼睛,卻是當初師父曾言,眾弟子回歸之日,便是震天鼓敲響之時,還以為此生相見無日,難不成竟還有重逢之時…… 而隨著鼓聲在苜平縣城上方傳揚,越來越多的苜平百姓也走上街頭,茫然的神情漸漸變?yōu)楹?,到最后又變成了激動?/br> “天啊,我一定是幻聽了吧?!?/br> “沒錯,是震天鼓!” “難不成,是仁義武館?!” 先是第一個人將信將疑的繞到曾經(jīng)仁義武館所在地,然后更多的人涌了過來,很快,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就在大街小巷上傳開,閉館五年之久的仁義武館重新開館招徒了。 被鼓聲驚醒的明顯不止這些百姓。 木田武館中,一個正舉起東泰□□的二十余歲男子身形猛地一滯,下一刻武館門一下被人推開,一個東泰武士匆匆跑進來: “木田君,仁義武館重新開張了。” “仁義武館?”木田一郎慢吞吞收起刀,接了下人遞上來的軟布細細擦拭著手里的愛刀,細長的眉眼中滿是涼薄和鄙夷,“手下敗將罷了,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當初仁義武館的孫勇傷了父親一條腿,自己就廢了那孫勇三條腿—— 本來可以一刀把那人砍死的,不過嘛,那么容易就死了,哪有讓他生不如死的活著更讓自己舒坦? “木田君可是準備好了?”又一聲猖狂的笑聲從門外傳來,卻是田太武館的館主田太義并其他幾個武館的主人,“咱們一塊兒去仁義武館松松筋骨?” “正有此意。”木田一郎傲慢一笑,這些大周人還真是不長記性,當初自己說的明白,但凡敢穿仁義武館武士服,無論是誰,自己見一次打一次。 同一時間,縣衙。 “鄭五哥,信芳——” 陳毓親自接了鄭慶寧進門,又覷一眼旁邊男扮女裝的李信芳,不覺抽了抽嘴角——別說,這小丫頭片子自來是個彪悍的主,不是自己認得她,還真瞧不出竟然是個丫頭。 李信芳斜了一眼陳毓,恨恨的咬了咬牙——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當初竟然栽在了這小子手里。只來時大當家的有嚴令,絕不可擅自妄為,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情郎,和這小子關系極好的模樣。權衡利弊,只得扁扁嘴,哼了一聲,隨手取出一套同樣繡有蒼鷹的武士勁服扔過去,神氣活現(xiàn)的道: “想跟著去也行,這樣,叫一聲師兄我聽聽——” 李信芳的爹,也正是東夷山原來的大當家,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仁義武館的大師兄李慶華。因李慶華已然故去,被指導過拳腳的鄭安寧就作為李慶華大徒弟攜李信芳而來。 至于陳毓,本就是打著讓仁義武館打壓東泰武館的主意,在東泰和大周和平友好大局的前提下,這會兒自然不好以官方身份前往。索性扮成李慶華的徒弟和鄭安寧兩人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晚上碼字時睡著了,半夜起來接著碼,這會兒好困…… ☆、第182章 182 仁義武館前人頭攢動。 從震天鼓的鼓聲響徹云霄,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就跑來了足足上千人。 虧得武館前有大片的練武場—— 就在昨日前,這里還生滿了枯黃的野草,一副荒涼寥落的情景,短短一日功夫,就被清理的干干凈凈。 甚而武場的中心處,已有十多個身著勁服的武士肅然而立,東升的朝陽打在他們傲然挺立的脊背上,瞬時令得黑色的蒼鷹尾羽鑲上了一層金邊,好像下一刻就會展翅高飛、傲然九天。 眼前的情景太過熟悉又太過陌生—— 曾經(jīng),苜平人已經(jīng)習慣了在仁義武館中氣十足的練武聲中睜開眼睛,然后精神抖擻的開始一天的生活,卻不想五年前的一個早上,家門卻被拖著□□的東泰武士敲響,等被裹挾至仁義武館,卻是親眼見證了那曾經(jīng)護佑著父老鄉(xiāng)親的大周武士血灑練武場的情景。 那也是時隔十年之久,苜平老少又一次血淋淋的面對東泰人的殘暴和滅絕人性。 時至今日,仍有不少當初的孩童、現(xiàn)在的少年會在充滿血腥的噩夢中驚醒。 對苜平父老而言,沒了仁義武館,東泰人就變成了隨時會擇人而噬的一頭兇獸,再加上東泰人刻意涂抹上的那血腥一幕,以致對東泰人的畏懼簡直成了一種本能。 而現(xiàn)在,仁義武館重新開館招徒了,能夠賴以依仗的保護神又回來了!這些年來日日在東泰人震懾下?lián)@受怕的百姓,先是激動的想要流淚,卻很快被練武場上寥寥十多個影子刺痛了眼睛。 曾經(jīng)仁義武館怕不有上百武士?再加上各家即便無法拜入武館,卻依舊會在大早上跟著學些普通拳法強身健體的百姓,可不有幾百人之多? 神情嚴厲的李師傅,朝氣蓬勃的一眾弟子…… 再看看現(xiàn)在,卻是一些明顯太過稚嫩的面孔—— 已經(jīng)有細心人發(fā)現(xiàn),場上總共十四個人,卻是分成三個縱隊,除了李英的身后跟著數(shù)個青蔥少年外,余下也就紅著眼睛的孫勇孤零零站了一隊,再然后就是三個年輕人,甚而站在最前面的那個俊俏男子手中還捧著一個牌位,上面赫然寫著“先考李慶華之位”—— 李慶華本是鐵匠出身,雖然拜入師門時年齡已大,卻于武道一途有極強的領悟力,假以時日,必將成為宗師類的人物,更在和東泰人的戰(zhàn)爭中接連斬殺七名東泰將領,英名一時傳遍東峨州。 可惜五年前同樣遭人暗算,李家一夜之間化為廢墟。 彼時有人說李家已然盡皆遇難,也有人說是李慶華自己心灰意冷,才會索性遠走他鄉(xiāng)…… 無論如何沒有料到,竟是已然撒手塵寰。 猶記得當初李慶華膝下一雙雙胞胎兒女,這年輕人既手捧靈位,自然應該是李慶華的兒子了。 卻不知李信芳這會兒心里也跟油煎一般—— 當初爹爹外出被人暗算,身中劇毒之下,好不容易才強撐著到家,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卻是一片火海,爹爹拼盡全力也就救出了自己一個人,阿弟和娘親家仆卻是盡皆葬身火海之中。 那之后爹爹就帶著自己倉皇逃亡,又憑借強大的武力成了東夷山的大當家,只是不過一年后,就因為毒性復發(fā)而離開人世…… 圍觀百姓臉上的喜悅漸漸凝結,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唏噓和感慨—— 這還是當年那個橫掃東泰人的仁義武館嗎?這樣老的老、小的小的一群武者,瞧著怎么就那么凄涼心酸呢?又真的能再次成為苜平百姓的守護神,和那群窮兇極惡的東泰武士對抗嗎? 后方忽然傳來一陣sao動,人群瞬時像水一般朝兩邊分開。卻是以田太義為首的一群東泰武士,正趾高氣昂的走來。 待瞧見練武場內(nèi)的情景,竟是個個捧腹大笑: “哈哈哈,這么一群烏合之眾罷了,也敢出來現(xiàn)眼!” 田太義則轉身神情傲慢的看向周圍百姓: “自古武術出東泰,你們?nèi)粝肓曃浣∩?,大可到我們田太武館來,可莫要因為拜錯了師,入錯了廟,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這話卻分明是□□裸的利誘和威脅了—— 雖然心里一萬分的瞧不起這些周朝百姓,可彼時攝政王吉正雄送眾人來苜平縣時卻是說的清楚,一則同化苜平百姓,不成的話,再以武力威逼,務要使苜平百姓人心渙散,不至鐵板一塊。 只這些年來苜平百姓雖是被嚇住了,卻始終不愿和東泰人親近。若然真的令仁義武館重新站起來,怕是之前的震懾作用也會消失殆盡。 人群頓時陷入沉默之中,神情中全是敢怒不敢言的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