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jié)
“公子,再往前五六里就有個小村莊,卑職已經(jīng)遵照公子吩咐找好了可供借宿的農(nóng)家?!?/br> 雖然這會兒天氣還早,可要繼續(xù)往前走的話,無疑就要露宿山中。 一則連日陰雨之下,陳毓等人因錯過宿頭,已是接連三日靠啃干糧度日了;二則天氣不好,山路濕滑,山中又多野獸,倒不如今兒個好好歇上一晚,明日一早再行上路更加穩(wěn)妥。 聽說前面很快就會有人家,喜子簡直要喜極而泣了,忙不迭催促陳毓回了車上,又念著馬夫加快速度,約莫小半個時辰,終于來至李家村。 趙城虎找的那家村民,正好就在村東頭,旁邊還有一座小小的私塾,掩映在蓊蓊郁郁的雜樹之間,倒也頗有幾分野趣。 一行人經(jīng)過時,正聽到那私塾先生講解孟子的“浩然正氣”篇,“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dú)行其道。富貴不能yin、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那私塾先生的聲音如金玉相撞,說不出的干凈動聽,卻不知為何,偏偏又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滄桑之意,糅合在一起,竟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極致魅力。 陳毓聽得有些怔然,不覺掀開窗帷一角,細(xì)密的雨幕中,隔著陰郁的枝椏縫隙,能瞧見一個身著青衫的落拓背影,極瘦削,似是還架著雙拐,卻依舊努力站的筆直…… 陳毓嘆了口氣,果然是胸有不平之氣的士子。只廢了雙腿的話,已是注定再也無法立在朝堂之上。倒是可惜了身上這股子寧折不彎的精氣神兒。 正自嘆息,又一陣得得的馬蹄聲由遠(yuǎn)而近,一路上都少見行人,更不要說那般打馬如飛的騎士,喜子瞧著新奇,便是陳毓也不覺多看了兩眼。 那騎士速度快的緊,待來至陳毓幾人面前,似是不經(jīng)意的一揚(yáng)馬鞭,那馬仰頭“希律律”一陣嘶鳴,虧得陳毓車轅中套的也是少見的良馬,饒是如此,依舊吃了一嚇,馬蹄一下踩進(jìn)旁邊一個水坑里,馬車頓時歪了一下。虧得陳毓趕緊抓住車廂門,才不致從車上摔下來。 “抱歉。”馬上騎士拱了拱手,竟是個悅耳動聽的女子聲音。 陳毓正好抬起頭來,正對上女子一雙滿是野性的又明顯有些訝然的剪水雙瞳。 “無妨。”陳毓點(diǎn)了點(diǎn)頭,旋即放下窗帷,嘴角卻是噙著一絲古怪的笑意,事情好像有些意思呢。 馬上女子明顯沒想到陳毓這么好說話,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個有些狡黠的大大笑臉——果然是金尊玉貴人家養(yǎng)出的小公子,瞧著還真是細(xì)皮嫩rou的,這般俊俏容貌,和阿玉比起來也絲毫不遜色呢。 “咦,那女子往私塾去了。”喜子明顯有些被女子的美麗給鎮(zhèn)住了,直到女子繞過籬笆墻,在私塾門前停下,才收回視線。 那清冷的讀書聲音果然戛然而止。清脆爽朗的女子聲音隨即傳來: “阿玉,走了,家里明兒個要辦喜事,大哥說讓我早點(diǎn)接你回去?!?/br> 竟是那私塾先生的姐妹嗎? 喜子還要再看,要投宿的那戶人家的主人已經(jīng)迎了出來,主人家姓李,就一個兒子,說是在外面做些小生意,常年不在家中。李老漢夫婦也都是年過花甲了,瞧著俱是慈眉善目的樣子。 老兩口又是給幾人端熱水,又是張羅著弄吃的,當(dāng)真是熱情的緊,忙的不亦樂乎。 “多謝老伯,我們自己來就好?!标愗姑舆^臉盆,剛要說些什么,卻被一個明顯有些惱羞成怒的男子聲音打斷,細(xì)聽之下,可不正是從私塾那邊傳來: “你做什么,快放開我?!?/br> 可不正是之前那個講解浩然正氣的男子聲音?只是這會兒聽著,怎么有些說不出的憋屈? 另一道爽朗的女子聲音隨即響起,還真是湊巧,又是一個熟人,正是方才還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個漂亮女子。喜子幾個明顯興趣盎然,竟是手里的活也不做了,只一心一意聽起那邊的爭執(zhí)來: “好阿玉,你莫要生氣,那個,我不是有意唐突你,這不是,那個,你們讀書人經(jīng)常說的,什么,什么,對了,事急從權(quán)嗎。這下著雨,家里又實(shí)在有事,而且我馬術(shù)好著呢,真不會摔著你……” 喜子和其他侍衛(wèi)聽得不住咋舌—— 這姑娘說什么?要抱著一個男子共乘,一匹馬?這也有些太出格了吧?人瞧著頂漂亮的,怎么性子竟是粗俗到了這般地步?真不知什么樣的人家,會養(yǎng)出這般厲害的女兒來。 “你放開我——”男子的聲音越發(fā)憤怒,甚而細(xì)聽的話,明顯已是有些歇斯底里了。 陳毓抽了抽嘴角,實(shí)在是越聽越像,那什么,街頭無賴調(diào)戲民間美女的戲碼呀,不同的是正好顛倒了一下。 而那馬也正好從私塾那邊繞了過來,眾人瞧了一眼越發(fā)忍俊不禁—— 卻是一個清瘦男子正被裹了蓑衣放置在馬背上,他的身后則是之前那位英姿颯爽的女子,不獨(dú)穩(wěn)穩(wěn)的坐在后面,雙手還以保護(hù)性的姿態(tài)緊緊的攬著男子勁瘦的腰身。 怪不得男子方才反應(yīng)那般大,即便身子骨再不好,可這樣被保護(hù)著靠在女人懷里的姿勢,怕是是個男人就受不了。 注意到幾人的視線,男子越發(fā)羞得抬不起頭來,又知道女子性情執(zhí)拗的緊,也不和她廢話,就只是揪住馬脖子要往下面跳。 嚇得女子翻身骨碌一下就從馬背上滾下來,張開手臂,一副隨時準(zhǔn)備把摔下馬背的男子抱個滿懷的模樣: “好阿玉,你坐好,莫亂動,我下來,我下來行了吧?” 口中說著,探手抓住馬韁繩,又不放心的囑咐了一句: “你可坐好了,真是摔下來,可不得,讓人心疼死?” 最后一句話不覺降低了音調(diào),語氣里全是絲毫不加遮掩的疼惜之意。 小心的扶著男人坐好后,猛一抖韁繩,竟是伴著馬兒一起在雨里飛奔起來,地上本就濕滑,她這一跑,瞬時濺起一地的水花,兩條褲腿一下濕了半截。 “哎喲,好冷?!?/br> 女子嘆著氣,甚而還夸張的抖了抖身體。卻依舊牽著馬在雨水里一腳低一腳高的跑著,再加上時不時踩到水坑里時長長的抽氣聲…… 坐在馬背上的男子身體頓時一僵,終是一下拽住女子執(zhí)著馬韁繩的手,半晌,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行了,別跑了,上來吧?!?/br> “阿玉,你這是,心疼我了?”女子意外之極,瞬時喜笑顏開,仰著俏臉一眨不眨的瞧著男子,忽然反應(yīng)過來,再耽擱下去,阿玉可不要反悔才好,忙不迭一躍而起,飛身上馬。 一直到那匹馬沒了影子,喜子才回過神來,不住咂巴著嘴巴: “都說東峨州民風(fēng)彪悍,倒還真是名副其實(shí)?!?/br> 初時還以為是兄妹呢,這會兒瞧著,分明是夫妻,只這么厲害的婆娘,尋常人怕還真是消受不起。 陳毓抬頭,正好瞧見李老漢眼里也全是笑的模樣,明顯是經(jīng)常見到這樣的情景,不覺莞爾: “瞧老伯的樣子,和那私塾先生是熟識的了?” 接觸到陳毓探詢的眼神,李老漢眼里的笑意卻是一下斂去,又恢復(fù)了之前老實(shí)的有些木訥的樣子:“小鄭先生是十里外鄭家村的小少爺,最是個心善的,一文錢不要,教村里的娃娃們識字呢。就是他那婆娘,瞧著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也是菩薩心腸,經(jīng)常來救濟(jì)村里吃不上飯的人家……” 陳毓點(diǎn)點(diǎn)頭,也不再多問什么,那邊李大娘已然燒好了飯菜,一大盆糙米飯,一大鍋雞湯,上面還撒著不知名的野菜,香噴噴的味兒道,聞著就讓人口齒生津。 喜子忙從褡褳里掏出錠銀子硬塞到兩位老人手里: “老伯,大娘,辛苦你們了。這點(diǎn)銀子,也是我們的心意,兩位一定要收下?!庇峙d致勃勃的邀請兩人一起用飯,李老夫婦卻是連道“不敢”,又說灶膛那兒留的還有飯,那兒也暖和,兩人就不去湊熱鬧了。 那邊陳毓幾個也跟著坐下,每人盛了一碗飯,各自無比香甜的吃了起來,只是一碗飯沒用完,幾人就慢慢軟倒在地。 “成了?!崩罾蠞h一步跨出灶間,哪還有之前表現(xiàn)的絲毫老邁?便是木訥的李大娘舉動間也多出幾分敏捷來,抬腳踢了踢陳毓,臉上露出幾分嫌棄: “果然是富貴人家嬌養(yǎng)的孩子,這么容易就被撂倒了,早知道也讓七爺和大小姐留下來看個熱鬧了……” 話音未落,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再次響起,兩人抬頭,明顯吃了一驚—— 怎么七爺又回來了? 更不可思議的是方才還中氣十足捉弄七爺?shù)拇笮〗氵@會兒竟是橫躺在馬背上,一點(diǎn)聲息也無。 “李堂——”那七爺明顯騎馬的水平不高,再加上行動不便,一勒馬頭之下,一個坐不穩(wěn),登時從馬上栽了下來,好巧不巧,正好落在陳毓幾人身側(cè)。 “七爺——”李堂吃了一嚇,忙要跑過去,不妨方才還“昏迷不醒”的陳毓一下從地上坐了起來,手臂閑閑一伸,正好扣在男子的脖頸上。 ☆、第173章 故人 “你,你——”李堂早已是目瞪口呆。 明明方才還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怎么這么大會兒功夫就天翻地覆了?方才還當(dāng)做弱雞一般的富家少爺,轉(zhuǎn)眼就成了奪命修羅—— 李堂的眼力也不是蓋的,一眼瞧出來,對方姿勢看似隨意,可手指恰好扣在七爺?shù)拿T處,只要微一用力,怕是七爺立即就會命隕當(dāng)場。 “你,你不要亂動——”李堂臉都白了,別看七爺手無縛雞之力,平日里瞧著真真就跟個玉人兒似的,卻著實(shí)是幾位龍頭老大最寶貝的,別說是這人一車財(cái)物,就是劫個金山銀山,真是讓七爺把命丟在這里的話,再把自己兩口子的人頭算上,都不夠賠七爺這條命的。 又恨鐵不成鋼的瞧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大小姐——你說平日里鐵打的一個人,怎么說躺下就躺下了呢?而且這是多好的美人救美人的機(jī)會啊,倒好,她倒成拖累了。 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穩(wěn)妥的方法來,就這么片刻功夫,李堂已是汗?jié)裰匾?,哪還有方才智珠在握的得意? “不要傷了我家七爺,有事,有事好商量——” 一邊說著一邊給旁邊的李大娘使眼色。 李大娘身形慢慢的往院門外踅去,剛要悄沒聲的去拉那正在吃草的馬兒,一道悠悠的聲音傳來: “莫慌莫慌,我們家馬兒性子有些燥,大娘還要小心些才好。我這會兒正好還餓著,對了,那位老伯,你幫我再盛些雞湯來可好?” 一番話說得李大娘腳下猛一踉蹌,好險沒摔倒。 李堂一張臉皮瞬時臊的通紅,審度了一番形勢,卻是并不敢反抗,偷眼瞧了一下依舊橫七豎八昏睡在地上的其余幾人,心一橫—— 這小子瞧著細(xì)皮嫩rou的,能有多厲害?自己若能趁此機(jī)會抓個人質(zhì),說不好可以先把七爺給換過來。 哪想到身形甫一動,一粒石子隨即電閃而至,李堂“哎喲”一聲撲倒在地。 “真是不聽話。”陳毓蹙眉起身,哥倆好般的拐著那私塾先生的脖子,另一手則是掏出幾粒藥丸,俯身一粒粒喂進(jìn)喜子幾人口中,那私塾先生被拖拽的不住踉蹌,兩條腿無力的拖在地上,卻硬是忍著不肯說一句求饒的話。 及至陳毓喂完眾人藥,站直身體,才發(fā)現(xiàn)方才太過用力之下,私塾先生的臉都憋得有些青紫了。 “哎呀,這是怎么說的?你——” 卻在看清私塾先生的模樣后,怔了一下,手也隨即松開。 那私塾先生驟然失去依靠,一下?lián)涞乖谀嗨铮瑓s根本顧不得自己,而是往前爬了幾步,探手托起女子緊閉著眼睛的腦袋: “信芳,信芳,你怎么樣了?” 方才還冷冰冰的人兒,這會兒卻緊張的呼吸都是急促的,哪還有之前的一點(diǎn)兒清冷不耐? “公子——”趙城虎幾個最先清醒過來,然后是喜子??辞逯車那樾?,不覺倒吸一口冷氣。如何還能不明白,方才竟是著了這些人的道了。 喜子慌得圍著陳毓不住來回轉(zhuǎn): “少爺,你沒事吧?” 趙城虎幾人也滿臉愧疚,真是大江大河都過去了,再沒想到,竟會陰溝里翻船。明明瞧著這老兩口怎么看都是忠厚的人,再也沒料到,竟是包藏禍心的賊人。若非公子警醒,這會兒可不被人包圓了? 幾人沉著臉,唰的抽出寶劍,明晃晃的劍尖正指向一身泥水的私塾先生。 李堂嚇得臉都白了,有心上前把人護(hù)住,奈何怎么也站不起來,一張臉都有些扭曲: “住手!你們?nèi)舾覄游壹移郀斠桓种割^,就別想活著離開東夷山?!?/br> “是嗎?”趙城虎冷笑一聲,反轉(zhuǎn)刀背,在李堂背上用力一磕,聲音中滿是戾氣,“你們七爺?shù)拿鼙鹊蒙衔壹夜咏鹳F?” 公子可是堂堂六首狀元,更是成國公府的嬌客、鎮(zhèn)撫司指揮使全力護(hù)佑的人,真是在這里出了意外,再有勢力的山賊也是分分鐘被滅掉的命。 綁好李堂,又要去拽那私塾先生和躺在地上的女匪首,那私塾先生張開雙手傾身護(hù)住女匪,一雙黑湛湛的眼睛亮的嚇人: “不要碰她——” “不碰她?”趙城虎抓住男子的后背,隨手拿了根繩子就想把人捆起來。 卻被陳毓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