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敢問這位客人,可是,新上任的方城縣縣令陳老爺?” 看那人樣子,明顯在縣衙中地位不高。 何方就皺了下眉頭——怎么說也應(yīng)該是縣丞帶著一應(yīng)人等趕來迎接吧? 這人自己倒也認的,名叫龐正,不過是方城縣縣衙一個不入流的典史罷了,名聲最是不顯的,方城縣那么大一個衙門,怎么就派了這么個人來? 到了這般時候,便是陳清和也意識到不對——這情形明顯是記著自己到任這事呢,可派了這么一號人來,又想說什么?向自己示威嗎? 只是這龐正明顯瞧著是頗為膽小怕事的樣子,陳清和倒也不欲嚇?biāo)泓c了點頭: “是我。” 龐正人雖膽小怕事,卻也是個慣會察言觀色的,這會兒看出縣令大人不虞,頓時有些無措,忙忙的就要跪倒: “方城縣典史龐正見過大人——” 心里卻是暗暗叫苦—— 龐正并非不知道自己這次來委實是個苦差事。 實在是上一任縣令鄭大人也好,并現(xiàn)在的縣丞崔同也罷,甚而縣衙中絕大部分官員,都是方城府守備田青海的人。 本來鄭大人被撤職查辦后,大家還以為崔同說不好也會跟著倒霉,卻不料竟傳出崔同被田大人保了下來不說,還要做縣令的消息。 大家就私下里議論,說是田大人已然上了奏本,大力推薦崔同,說不好過不久,就會有任命下來。 眼瞅著崔同一日日越發(fā)得意,卻不料前幾天就被兜頭澆了盆冷水下來—— 方城縣縣令已是定了的,是一個在官場上沒有任何根基的叫陳清和的舉人。 崔同氣的當(dāng)即就躺倒了,一直到昨兒個,才又起身,卻是徑直去了守備府。便是今兒個,明明一直在府衙里轉(zhuǎn)悠,可眼瞧著陳大人就要到了的時候卻忽然做了轎子離開,說是有公務(wù)要去討守備大人示下,只縣衙眾人誰心里不是明鏡似的,明擺著,是要給這位陳大人難看啊。 可崔同走了,總還得有人來接不是?余下眾人唯恐得罪崔同—— 誰心里不清楚,這科考是一回事,做官又是另一回事。所謂朝里有人好做官,那陳清和不過一個區(qū)區(qū)舉人罷了,又沒有什么后臺,如何比得過深受田大人青睞的崔同? 甚而絕大多數(shù)人都認定,那位將要到任的陳大人怕是根本坐不穩(wěn)縣令的位子,憑著崔同在方城府的如魚得水,即便這一會兒失利,孰勝孰敗還不好分說,甚而大多人都以為崔同的贏面更大些,畢竟,田大人可是掌握著方城府的兵權(quán),便是知府大人也不敢攖其鋒芒。 竟是誰都不愿趟這個渾水,聽說要去接新縣令,全都借故避開,到得最后,這樁苦差事竟是又落在了自己頭上。 想想?yún)s又覺得和這位陳大人頗有些同病相憐—— 自己不也是因為沒有根基,才入得縣衙這么些年來,始終不得重用,平日衙門里但凡有些好處的就輪不到自己,這樣得罪人的苦活累活就推給自己了。 這般想著,施禮倒施的頗有幾分真心實意。 只行了一半,卻被陳清和攔?。?/br> “這里不是見禮的地方,你前面帶路,咱們?nèi)タh衙吧。路上你再跟我說說縣衙里的具體情形。” 心里卻是明鏡似的——怪道古人說: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 這方城縣縣令雖然說出去好聽,可一看就不好當(dāng)啊,這還沒進方城府呢,倒好,就有人要給自己下馬威了。 “是?!饼嬚亮税押梗⌒囊硪淼恼酒饋?,卻是落后一步,亦步亦趨跟在陳清和身側(cè)。 一行人約走了盞茶時間,便來至方城縣衙門。許是因著方城府的建制頗高,即便是知縣衙門,也遠比尋常縣衙更壯闊些。 而緊鄰著縣衙的,便是知縣的人的府邸。也是一套極為闊大的宅院,占地頗廣,后面還有一個頗大的花園,又引來活水到院子里,瞧著倒也是曲徑通幽,頗為雅致的一個所在。 龐正做事倒也盡心盡力,瞧見陳家行李頗多,忙張羅著說去縣衙喊些差人來幫忙。 看他這般熱心,家里東西又確然多了些,陳清和也就允了。 哪想到龐正去了都有半個時辰了,車上的行李也卸的差不多了,依舊不見龐正回返。 “靜文你帶人把東西歸置一番,我到縣衙去瞧瞧?!标惽搴偷挂矝]有急躁——雖然這方城府自己眼下還是一摸瞎,只是再如何,自己也是一縣之首。任他們魑魅魍魎上躥下跳,可不管做什么事,卻始終越不過自己這個縣令去。 “爹,我和你一起——”陳毓從行李堆中探出頭來,蹦蹦跳跳的跑過來。 “你一個小娃娃,不在家歇著,非要追著我去縣衙做什么?”陳清和抽了抽嘴角,只是雖如此說,到底沒有堅持不讓陳毓去。 父子兩人帶著何方,溜溜達達的往方城縣衙而去。 剛一腳跨進衙門,迎面便聽見一個衙役呵斥道: “縣丞大人正在訓(xùn)話呢,你們有什么事,下午再說。” 伴著衙役的聲音,還有一個更加高亢的男子聲音響起: “……龐正你好歹也是一個典史,衙門中事務(wù)繁多,放著那么多正事不干,你跑哪兒溜達去了?咱們這些做官的,吃官家的俸祿,便要時刻想著為國盡忠,可別鎮(zhèn)日里只想著一些歪門邪道……” 卻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白胖男子,正大喇喇坐在椅子上,而他的前面,正站著被訓(xùn)的面紅耳赤的龐正。而龐正的后面還齊刷刷站著兩排衙役。 放著正事不干,意即去接自己一家是雜事了? 陳毓玩味著那人的話,越發(fā)覺得有意思。 倒是龐正,察覺到動靜,往陳清和一行人這邊溜了一眼,一下認了出來—— 即便是土人也有三分泥性子,龐正這會兒是真的惱了。明明去接縣令大人是縣丞的應(yīng)有之義,這崔同卻拍拍屁股就走了,把他的差使押給了自己。 自己不過是覺得那樣太過簡慢,就想著帶些差役過去,倒好,竟是碰觸了這位崔縣丞的逆鱗了,竟是把自己攔下來,當(dāng)著眾人的面,訓(xùn)了這么久—— 不就是為了殺雞儆猴,令得那些人不敢再親近新來的縣太爺嗎? 只是憑什么扁也是你,圓也是你?合著我龐正就只能當(dāng)個被人搓扁捏圓的貨色? 越想越惱,竟是忽然直起身子來,轉(zhuǎn)身沖著那正試圖阻攔陳清和的衙役道: “程貴你做什么?縣太爺?shù)穆芬哺覔酰媸腔钅佄读瞬怀???/br> ☆、第49章 道路之爭 崔同正訓(xùn)的有勁,不提防龐正忽然轉(zhuǎn)過身去,一時有些錯愕,頓時沉了臉道: “龐正你好大的膽子,這就是對上官的態(tài)度——” 說了一半?yún)s忽然頓住,方才龐正說什么,新任縣令大人到了? 那程貴也嚇得面色如土——自己怎么這么倒霉,本想著反正散衙后也是無事,給新任縣太爺留下個好印象也是好的,哪想到還沒走呢,就被崔縣丞逮了個正著,被孫子似的訓(xùn)了這么久不說,竟然又倒霉催的沖撞了縣太爺了! 嚇得再也站不住,忙跪下見禮: “程貴見過大人,方才多有冒犯,還望大人恕罪——” 那兩排衙役本來愣著呢,看程貴如此,一時反應(yīng)過來,也跟著齊齊跪倒: “見過大人——” 龐正則直接起了身,小跑著來至陳清和面前大聲道: “龐正見過陳大人——” 現(xiàn)場頓時就剩下崔同一人,還大喇喇坐在椅子上,一時間尷尬無比。 雖是心里一百個不樂意,也只得站起來,卻是不愿落了下風(fēng),上下打量陳清和一番,裝模作樣道: “恕在下眼拙,不知這位是——” 口中雖這樣說著,卻并沒有上前見禮的意思,一雙眼睛也是盯著陳清和,明顯是想要陳清和主動和自己寒暄的模樣。甚而心里已經(jīng)盤算好了,若然陳清和上前責(zé)問,為何攔著不讓差人去陳家?guī)兔?,自己如何拿公器私用這一條給他難看…… 哪知陳清和別說回答他的話了,竟是正眼都沒忘崔同的方向瞧一眼,自顧自走了過去: “都這個時辰了,便是飯時也早過了,又是大熱的天,大家也辛苦了。其他人都散了吧,龐正,你跟我過來就行——” 龐正應(yīng)了一聲忙跟上去,至于其他衙役,早被拿捏的一身汗——自己等人也就是些小卒子罷了,龐典史叫去幫縣太爺抬一下行李,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想當(dāng)年崔縣丞到任時,縣丞夫人一會兒嫌棄自家花園太過雜亂,一會兒嫌棄院墻不夠高,可是足足讓兄弟們?nèi)ニ野鬃隽藬?shù)日苦工。 這會兒卻是連幫縣令大人抬下行李的小事都要管,也真是夠了。 只是雖心里不滿,卻也明白,他們上位者打機鋒,自己這些小卒子絕沒有摻和進來的道理,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真是這些大仙斗起法來,說不好傷筋動骨的倒成了自己。 沒瞧見剛才就餓著肚子被沒頭沒腦的罵了一頓嗎!既然大人發(fā)話了,正好趁這個機會趕緊躲開。 這般想著,不由對陳清和頗多了幾分感激,覺得這位新任縣令當(dāng)真通情達理的緊,應(yīng)答的聲音也就格外整齊些。 竟是呼啦啦就全都跑的沒影了。 不過片刻功夫,偌大的院子里除了陳清和一行外,就剩下無所適從一臉尷尬站在原處的崔同一個。 崔同著實沒有想到,明明是官場菜鳥的陳清和手段竟然如此老辣,無所適從之下,一張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可所謂官大一品壓死人,不知道對方身份也就罷了,這會兒明知道對方是新上任的縣令,要是還死扛著不上前拜見,明顯于理不合。 崔同再如何嘔得要死,也不敢就這么公然跟頂頭上司打擂臺。也是到了這會兒,崔同才明白,自己之前想的還是太天真了—— 本以為背靠著守備府這棵大樹,再加上這方城縣衙也是自己下功夫經(jīng)營了數(shù)年的地方,到時候上有田青海的支持,下有眾人的擁護,保管陳清和即便到任,也是空有縣令的職位,卻沒有縣令的實權(quán),想要做什么事就只能靠著自己。 而等尋到由頭,想要取而代之,自然是易如反掌。 所謂挾天子以令諸侯,也就是這個意思吧? 哪里知道那陳清和外表瞧著儒雅,內(nèi)里竟是這般jian猾——即便自己沒有自報家門,看身上的服飾也能瞧出級別來,陳清和卻愣是就能當(dāng)不知道,自顧自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更出乎意料的還有龐正并一眾差人的態(tài)度,須知往日里,即便是上一任縣令在時,這些人在自己面前也是恭敬的緊。甚而前些時日,還紛紛圍著自己打轉(zhuǎn),爭著表忠心,倒好,新縣令一來,就敢當(dāng)著自己的面公然跑去抱大腿了。 尤其是龐正這個窩囊廢! 太過惱火,崔同氣的喘氣都有些粗,卻終究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來,只得在陳清和一行從自己面前走過時,不甘不愿的彎腰行禮: “卑職見過大人——” 陳清和站住腳,卻并沒有像對龐正那般免于行禮,而是皺了下眉頭: “你是——” 相較于崔同之前詢問的語氣,無疑更帶了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味兒道。 崔同一張臉益發(fā)火辣辣的——這分明就是自己方才的做派才是。只是陳清和敢絲毫不給自己臉面的拂袖而去,自己卻不行,心里的火氣卻委實壓不下去,索性把行了一半的禮省了,直起腰來不咸不淡的道: “在下方城縣縣丞崔同——” 陳清和卻似是全然看不出崔同的怒火,神情并沒有多少波動,便是說話的語調(diào)也一如方才對著龐正時的模樣: “都這般時辰了還要處理公務(wù),崔縣丞辛苦了,以后縣衙事務(wù)還要你我齊心,才不負朝廷所托。只是天都這般時辰了,崔縣丞即便如何勤于政務(wù),也要愛惜自己身體才是?!?/br> 明明陳清和話里話外并沒有半點怪罪的意思,卻偏是讓崔同聽了只覺如芒在背——就不信陳清和不知道自己方才做些什么。卻偏要如此說,明顯是當(dāng)眾給自己沒臉的意思。 卻偏又挑不出半點兒毛病來。 呆站了片刻,只得含恨而去—— 先讓你狂些時日,看誰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