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嫤柔柔的聲音喚醒了晏衡沉思，低頭稍稍松開些，他滿臉歉意：“剛才想得太入神，嚇到你了？”

    衛(wèi)嫤乖覺的點頭，剛才晏衡臉上的表情那般凝重，往日對著她滿是溫和的眼睛這會卻散發(fā)出鷹隼懾人的光芒。他牢牢地把她禁錮在懷中，周身越發(fā)危險的氣息穿透皮裘，如針般扎到她的脊柱上，帶來深入骨髓的恐懼。

    “你在想什么，剛才真的好嚇人?！?/br>
    “別怕?！?/br>
    晏衡沒再回答，而是稍微松開點，滿是占有欲地把她抱在懷里。敏銳地察覺到他情緒不對，調(diào)整個舒服的姿勢倚著她。就這樣兩人維持著奇怪的姿勢，一直走到衛(wèi)家四合院門口。

    作為外地官員，這次晏衡回京本來可以住驛站。但一般在京城有產(chǎn)業(yè)的官員，回京時都會直接略過這一步。到了他們這，路過驛站時晏衡一點要停的意思都沒有。

    本來準備好車轱轆話，準備勸他們來家住的衛(wèi)mama見此眉開眼笑。衡哥兒這幅不拿自己當外人的態(tài)度，讓這輩子只生養(yǎng)一個姑娘的她如何不開懷。

    “到家了，趕緊下來進屋暖和暖和。你們那些衣裳亂糟糟的也不方便穿，我在家里備下了幾套，你們暫時穿著。等過幾天安頓下來，咱們再去錦繡閣做一批?！?/br>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從衛(wèi)嫤到晏衡，然后再是現(xiàn)在的衛(wèi)mama，三人全都想一塊去了。

    “娘，剛在馬車上阿衡還說，等安頓下來叫咱們娘倆多置辦點衣裳，從他的俸祿銀子里面出?！?/br>
    衛(wèi)mama這下更是滿意到不行，一疊聲表揚著：“還是衡哥兒想得周到，不過娘有銀子，你們那銀子攢著，等將來給我外孫女花。”

    “外孫女？”

    真的是女兒么？衛(wèi)嫤心下雀躍，懷孕之后她和晏衡就孩子性別討論過無數(shù)次，兩人都想要個女兒。她是本人比較喜歡女兒，阿衡則是比較喜歡她本人，想生個外表性格都像她的小姑娘。

    倆人雖然達成共識，但這點外人卻不知道。過年期間但凡有來拜年的，都祝她早早生個兒子。即便她頂著大雷說想要個貼心小棉襖，但還是有一大堆人說先生兒子省心。衛(wèi)mama還是她見到過，第一個說生女兒的。

    不愧是親娘！

    “可不就是外孫女，”瞅著她肚子衛(wèi)mama篤定道：“衡哥兒可別不高興，衛(wèi)家傳統(tǒng)就是頭胎生女兒?！?/br>
    本來她還不知道，但當年她懷著阿嫤時，一聽衛(wèi)邦陣亡衛(wèi)老夫人就逼上門來，要她先行抱個孩子做龍鳳胎。當時她還很納悶，孩子都沒生下來他們怎么一口斷定是姑娘。在她疑惑下，衛(wèi)老夫人才跟她說了這一出。

    “那正好，我和阿嫤都盼著是這樣?！?/br>
    姑爺能說出這句話來就不錯了，衛(wèi)mama一臉滿意，招呼他們進屋。兩人依舊住在成親時的正房西側(cè)間，這會屋里早已生起爐子。爐火旺得呼呼直響，室內(nèi)太過暖和，以至于他們這些從外面進來的忙脫衣裳。

    “衡哥兒今年送來的這些銀絲炭真好燒?！?/br>
    換上輕薄的衣裳，呆在溫暖如春的內(nèi)室中。多日車馬勞頓，衛(wèi)嫤睡衣很快襲來。

    而在她睡著后，晏衡便輕手輕腳地走出去。對衛(wèi)mama說兩聲后他便出了門，轉(zhuǎn)幾個彎拐進一個不起眼的胡同。待出來時，他手上已經(jīng)有了書吏家的情報。

    本來沒報多大希望，但他真沒想到自己竟聽到如此勁爆的陰私之事。那書吏房中最寵的小妾給他生的幺子，親父另有其人。頭頂綠油油，是個男人都會抬不起頭。

    ☆、第154章 負荊請罪

    應(yīng)天府書吏有個很好記的姓——茍。

    查出茍書吏家后宅隱私之事后，晏衡并沒有立刻大肆宣揚。畢竟當天上午城門前茍書吏剛?cè)侵盹埱八液笳南闫G之事便搞得大街小巷都是，這樣未免太刻意。他不僅自己沒宣揚，反倒命查探消息之人保密。為了讓他們徹底保密，他還出錢又布置了一項新任務(wù)，讓這人出城去找另一個人。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太陽剛出來京城已經(jīng)熱鬧起來。街邊擺著熱氣騰騰的早點，小販賣力吆喝著。

    但當一個人走過來時，不論是吆喝的小販、還是坐在街邊閑話吃早點的百姓皆安靜下來，齊刷刷地看過去。晨霧中一中年男子光著膀子，背上捆幾根柴火棍走過來，一路穿過早點攤子，往四合院深處走去。

    “這人是個當官的，還是最清貴的文官。你們不知道吧，昨天在城門跟前，他冤枉一位從西北來的大人?！?/br>
    本來過了一夜這事差不多沉淀下去，但如今茍書吏招搖過市，有好事之人便說起了前因后果。

    “那怎么大冷天光著膀子出來了？”

    知情人繼續(xù)科普道：“咱們大越律規(guī)定了，紅口白牙隨意誣陷官員，這事官府要管。那位西北來的大人仁慈，雖然差點被他害得下大獄，但人家大事化小，只讓他賠禮道歉?！?/br>
    百姓們對牢獄有本能的恐懼，見這么大個事只賠禮道歉就完了，一時間都覺得那位大人很是寬和。

    不過依舊有好奇者問道：“賠禮道歉用得著這么興師動眾？”

    知情人一時語塞，正當眾人升起其它心思之時，旁邊一直沉默著吃小籠包的人說道。

    “昨天那會我正排隊進城，正好親眼目睹了此事。光膀子背柴火棍，這一出好像叫負荊請罪。大越律里有這規(guī)定，不送官也行，但必須得負荊請罪，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事?！?/br>
    “還有這一說？”

    “我看這條倒不錯，讓所有人都看到小人的本來面目。”

    一時間這種說法得到了大多數(shù)人的贊同。茍書吏一路走來，路過連成片的早點攤子，見到他的百姓紛紛好奇，連帶著前因后果也迅速發(fā)酵。

    待他一路走到衛(wèi)家四合院跟前時，已經(jīng)有不少人捧著早點跟過來。捧著油紙包好的大包子或油條吃著，眾人邊好奇地看著跪在門前的茍書吏。

    這會天還早，衛(wèi)家人少也沒那么多請安捧飯的規(guī)矩，向來是睡覺睡到自然醒，連帶著早膳也晚很多。茍書吏來的事后，衛(wèi)家還沒開門。跪在門前，他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誠然大越律中是有負荊請罪這一條，昨日在城門前當著眾人面，他還親自背出過這條。但同樣的條款，往往變個執(zhí)行方式便會面目全非。昨日應(yīng)下后，茍書吏本就想好了。一大早他坐馬車停在晏大人家門口，趁著人少下來意思意思這事也就過去了。

    即便那樣依然很丟面子，但還在他的極限忍受范圍之內(nèi)。他想得倒很好，可惜天不遂人愿。昨天招呼完應(yīng)天府同僚，抹黑回府時，到家門口剛下馬，從暗處閃出一道人影。那人警告他，要是明日賠禮道歉之事敢隨意應(yīng)付過去，晏大人絕對不會輕饒了他。

    收到恐嚇后他幾乎是一夜沒睡著，丟臉還是丟官，這不是一個很困難的選擇。

    大冬天裸著身子跪在門前被人指指點點，他心中羞憤不已，旺盛的心火直往頭上沖，一時間熱得他腦門都出起了汗。

    “茍某人前來請罪?！?/br>
    眼見四合院大門始終緊閉，茍書吏挺直身子，對著里面大聲喊道。

    衛(wèi)嫤是被門外吵嚷聲驚醒的，自打有身孕后她便變得十分渴睡。從涼州到京城，長途跋涉下她本就疲憊不堪。雖然依舊擔憂著前程，但洗個熱水澡換上衛(wèi)mama給準備好的寬大舒服的衣裳后，一沾枕頭她就睡著了。

    這一睡就超過六個時辰，朦朦朧朧間耳邊有聲音傳來。略微睜開眼，她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大亮。

    “什么時辰了？”她略帶咕噥的問道。

    旁邊晏衡翻身把她摟在懷中：“大概有……辰時了吧。”

    子、丑、寅、卯，下一個是辰，衛(wèi)嫤掰指頭數(shù)過來。辰時，那不已經(jīng)過了早上八點。她昨晚七點睡著的，到現(xiàn)在睡十三個鐘頭，這是要睡到地老天荒的節(jié)奏。

    “得起來了?！?/br>
    強行掙扎著坐起來，過了一夜屋里爐子還是那般旺，即便鉆出被窩，也沒有多少不適感。昨晚她睡得熟，只記得迷迷糊糊間摟著她的人離開過幾次。

    “火爐還這么旺，阿衡夜里收拾過？”

    晏衡點頭：“外面天寒地凍，有人進來的話容易帶進來冷氣?！?/br>
    這算什么理由，衛(wèi)嫤看向西側(cè)間緊連的正房。雖然正房內(nèi)稍冷一些，但也一直點著爐子，總不至于天寒地凍。

    他這般折騰，歸根結(jié)底還是為了她。

    胡亂穿好睡衣袖子，衛(wèi)嫤扭過頭親親他下巴。昨晚入睡前沒刮胡子，現(xiàn)在他下巴上新冒出點胡茬。少年的胡須還沒那么硬，細細軟軟的扎在人臉上有些麻、又有些癢。

    “外面什么聲音？”

    晏衡滿足地抱著她，凝神聽一下。

    “應(yīng)該是昨日書吏上門請罪?！?/br>
    書吏？衛(wèi)嫤一下想起來，拱了拱被子：“他這么早就來了，咱們是不是起太晚了?！?/br>
    “不晚，讓他等著就是?！?/br>
    隨意地說著，晏衡從外首摸出兩只羅襪，起身給她穿上。襪子也是烏蘭mama特制，將羊皮翻過來，里面一層柔軟的羊毛，直接碰觸皮膚絲毫不顯涼。

    “幸好這羊毛襪沒被亂翻一通。”

    看到這雙襪子衛(wèi)嫤就想到了昨日的仇怨，烏蘭mama聽說她有孕后特別高興，特意給她做了專門的衣裳。然而那些東西，大多數(shù)全都被一幫兵油子翻個底朝天，弄得她用也不是，不用又覺得浪費。

    昨天的事還歷歷在目，這會讓始作俑者多跪會也沒什么。

    “等會給我梳個好看點的頭?！?/br>
    好看的發(fā)髻一般復(fù)雜，梳起來耗費的功夫也久一些。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正愁沒法子拖時間的晏衡想也不想答應(yīng)下來。伺候媳婦穿好衣裳，扶她坐在梳妝臺前，他慢慢打理起了她的一頭烏發(fā)。

    兩人在房里墨跡起來，東廂房的衛(wèi)mama也十分配合。她覺得自己上了年紀，老人家難免有些耳背。雖然外面聲音很大，但她依舊假裝聽不見，穿好衣裳縮回被子里，翻個身繼續(xù)假寐起來。

    見三位主子如此，院中下人各忙各的活。對于院外的吵嚷之聲，他們表示：廚房拉風箱的聲音太大了，我們聽不見。

    一院子主仆裝聾作啞遲遲不開門，吃完早點過來看熱鬧的人卻越來越多。四鄰百姓興趣盎然，院中主仆烤著爐子正舒服著，密密麻麻一大群人中，唯一不高興的便是跪在門前的茍書吏。

    光著膀子跪在門前，一開始他有心火撐著還能御寒。這會時候一長，那點內(nèi)在的情緒終究抵御不了往毛孔里鉆的冷風。一直遠遠跟在后面的茍夫人心疼自家夫婿，走上前給他披上見外套，自己親自站到臺階上拍起了門。

    “開門！開門！我們真心實意地上門道歉，這把人關(guān)在門外是故意為難？”

    茍夫人嗓門足夠大，站在衛(wèi)家門前嚎了起來。

    這會功夫衛(wèi)嫤終于收拾好了發(fā)型，晏衡給她盤了個很高的雙髻。也不知他是怎么弄的，一頭及腰長發(fā)豎在頭頂，像極了敦煌壁畫中的飛天。背后用最細款的掐絲桃花木釵固定好，頭頂再散落兩三朵指甲蓋大小的掐絲花朵，整個發(fā)型簡單清爽而又不失高貴大方。

    照照水銀鏡，衛(wèi)嫤面露驚喜。

    “這樣看上去我好像胖了點?！?/br>
    以前她各種為減肥發(fā)愁，這會卻恨不得自己再胖點。在去年瓦剌人圍城時，她體型正好窈窕。但自打圍城那半個月，她吃不香睡不好便瘦下來。后來打完仗能吃上了，她又一直cao著心，也沒胖回來。這會雖然懷孕了，但三個月的身孕如今卻絲毫看不出來。

    昨天一進門衛(wèi)mama就擔憂到不行，這會有這個發(fā)型襯下，總能讓她少點擔心。

    果然兩人出門時，從東側(cè)間走出來的衛(wèi)mama面露滿意之色。

    “果然懷孕了還是得好生歇息，你這一覺睡起來氣色好了不少不說，連人都看起來胖了些。”

    “這不看到娘高興得嘛?！?/br>
    正房喜慶之時，門外傳來婦人的咆哮聲。對視一眼，晏衡進屋拿來皮裘給她裹得嚴嚴實實，三人一道走到大門邊上。

    千呼萬喚中衛(wèi)家大門終于打開，衛(wèi)mama走上前，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迎面而來的婦人給堵住了。

    “這都什么時辰了？晏大人可真是讓我們好等。昨日是我夫君做得不對，可他今日一大早便趕來，是誠心誠意來道歉的。天寒地凍的你們就讓他這么等，把人凍出毛病來可怎么算？”

    臺階下看熱鬧的百姓走了不少，留下來的都被凍得夠嗆，聽到婦人這話頗有同感。

    衛(wèi)mama邁出門檻，面色沉毅：“凍不凍出毛病來我不知道，但我女兒昨日可是被你家夫婿嚇到了。她可是雙身子的人，頭三個月坐胎還不穩(wěn)。不過多歇息一會就被你們這么鬧騰，我看你們今日是來找茬的，還是來道歉的？”

    茍夫人跳了腳：“你女兒有那么嬌貴？”

    別的話倒還好，這話衛(wèi)mama從衛(wèi)老夫人口中聽過無數(shù)次。什么女兒不重要，該早抱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哥兒繼承家產(chǎn)。對這種說法衛(wèi)mama向來嗤之以鼻，如今茍夫人這話可真是扎了她肺管子。

    “我女兒不嬌貴，難道你嬌貴？今天來道歉的到底是誰？正主還沒說話，輪得到你一個無關(guān)之人在這上躥下跳？”

    “你！”茍夫人氣結(jié)。

    “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br>
    跪在下面的茍書吏看到這樣的發(fā)妻，只感覺各種丟臉。同樣是咄咄逼人，昨日的晏夫人那風度那口才，讓他一個男人都為之欣賞。而換成他夫人就比鄉(xiāng)野村婦還要粗鄙。拿不出手，貧賤之妻真是拿不出手。

    “夫君，明明是他們欺人太甚。你看你都凍成什么樣了？頭發(fā)上都快要結(jié)冰了。”

    退回茍書吏跟前，茍夫人一臉心疼。